恐怖谷效應帶來心理和生理上雙重的不適,違和如網如織。
齊斯注視鏡中的人影,沉默許久,平靜地說:“如果只是外表看上去不太像人的話,完全可以通過化妝解決。”
晉余生認真地說:“你沒有靈魂。”
齊斯移開視線,涼涼地笑了:“在你看來,決定人之所以為人的是還是靈魂?
“如果是靈魂,你為什麼執著于維持齊斯的生命征?如果是,你為什麼要以是否有靈魂為判斷標準?”
晉余生說:“我怎麼看不重要,詭異游戲認定的判斷標準是靈魂。”
詭異游戲的判斷標準麼?
齊斯若有所悟,笑得更加愉悅:“那你覺得,判斷一個人有沒有靈魂的標準是什麼呢?
“非洲的民族堅稱新生兒沒有靈魂,因此可以心安理得地拋妻棄子,降低養育本;某些宗教則需要恐嚇信徒們生下更多的孩子,來增加供養他們的人口,擴大影響力,因此宣稱靈魂存在。
“有人認為靈魂是生而為人的自我認知,也有人認為它是那個傳聞為21克的無形之。那麼你呢?我很好奇,你是以一套什麼樣的標準評判‘靈魂’存在與否的呢?”
晉余生收了平板,語氣不善:“你剛才還答應過,說不會和我討論這些無聊的問題,別說話不算話啊。”
齊斯歪了歪頭,沒有聚焦的眼朝向晉余生,安靜而平和地等待,好像篤定了他會給出答案。
長久的靜默後,晉余生長長吐出一口氣,說:“我不知道。”
他的神流出幾分疲憊:“我相信詭異游戲的判斷,等它判定我實現了愿,就說明齊斯的靈魂回來了。”
“你後悔許下那個愿了。”齊斯下了定論。
他看著晉余生的眼睛,微笑著說:“你和齊斯認識了六年,清楚他是個怎樣的人渣。死亡是他最好的結局,所有罪惡塵埃落定,是非善惡蓋棺定論;你作為一個平庸的正常人,從來不敢承擔將惡鬼引回人間的罪責。
“更重要的是,你明白,一旦他知道你也了玩家,勢必會想方設法理掉你這個太過了解他的患。一時沖後,你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這一點,于是開始害怕,開始遲疑……靈魂是最後一把鑰匙,而你不敢打開生與死的盲盒。”
氣氛一時凝滯,晉余生的臉變得難看,似乎齊斯說的恰是他反駁不了的事實。
他沉兩秒,幽幽一嘆:“但我必須得復活他,愿許下後就無法變更了,不復活他,我就不能許新的愿,就永遠擺不了詭異游戲。”
竟然不能變更麼?詭異游戲這是作弊了?
齊斯心有所,微笑像面一樣掛在臉上:“如果只是想換個愿,我或許可以幫你。”
晉余生沒有回答,自顧自拿起桌上的一個對講機,說:“結束了,把9號送回觀察室吧。”
……
兜兜轉轉一圈,齊斯再度回到觀察室,被固定仰躺的姿勢,和天花板上的監控攝像頭大眼瞪小眼。
盡管“自己是克隆”這件事有些難以接,但理主義的分析下,越來越多的證據被擺上臺面,使得結論的天平向糟糕的那邊傾斜。
第一,他的三點疑問都得到了比較合理的解釋。
讓他獨一個房間是因為研究員不負責任,而回顧那些白大褂的態度,確實可以發現他們缺乏工作熱。
他現實里的沒有立刻死去,大概率是因為晉余生隨口許了個復活他的愿,詭異游戲樂得用他吊著晉余生,好榨取更多罪惡。
而研究院和復活技的存在就更合理了,從詭異游戲中兌換出來的玩意兒,確實不需要講科學。
第二,晉余生的態度很真實。
如果這貨從頭到尾都和齊斯記憶中的別無二致,齊斯反而會釋然,確定他就是詭異游戲一比一復刻到副本里的NPC。
但他起初維持著面般的冷漠,儼然是在副本里爬滾打三年的老玩家的模樣,唯獨在不經意間流出舊日幻影……這就很符合實際了。
還有,最開始出于某種彌賽亞結想要復活他,結果復活了一半又後悔了,像鴕鳥一樣得過且過,這樣的反應同樣不像假的。
現實里的晉余生就是這麼個游移不定、首鼠兩端的家伙,雖然經常幫他干些臟活,但永遠沒膽子犯些反人類的大事兒,路上遇到殺人案沒準還會順手報個警……
第三,晉余生認為“愿無法變更”。
就齊斯的經驗來看,許下的愿是可以通過花費積分更改的;詭異游戲自然也知道這一點,如果有心設計,不可能在這方面出這麼明顯的破綻。
游戲副本是講邏輯的,只有現實才不需要邏輯。盡管不知道晉余生為什麼無法更改定下的愿,但這恰恰能夠說明:此此地,正是現實。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齊斯看到自己在鏡中的形象明顯不是活人。
游戲論壇三十六年來總結出無數定律,有一條便是“只有扮演類副本才會改變玩家形象”。玩家要麼變完全不相干的人,要麼就頂著自己的臉,萬不會只有眼睛等細節發生變化。
當然,也有可能是幸存者偏差,遇到特殊況的人都死在副本里了,出去後忙著留言,沒空傳述經驗。
——但這同樣不是好消息。
思緒如藤蔓般肆意生長,齊斯緩緩咧開角,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我看起來是齊斯,認為自己是齊斯,思想記憶是齊斯,行為選擇也是齊斯……那我憑什麼不能是齊斯?”
……
大概又過了兩個小時,護士再度推著小車走了進來。
在拿出儀調試的當口,齊斯說:“我要見你們院長,有些事忘記代了。”
這話的語氣像極了想要補充口供的罪犯,護士不敢怠慢,風風火火地跑了出去。
十分鐘後,晉余生一臉不耐煩地出現在觀察室中:“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齊斯看著他,輕笑了一下:“你現在無非是想快點結束當前愿,好盡早擺詭異游戲。
“那你說,如果在實現愿的過程中,愿的難度直線飆升,使得預計所需的積分遠低于實際況,詭異游戲會愿意繼續做這個虧本的買賣嗎?”
復活一殘破的尸和讓植人醒來相比,完全不是一個難度層級。
實現為植人培植靈魂的愿尚且需要五十萬積分,復活死者需要的積分恐怕要以百萬計。
只需要完全摧毀母,詭異游戲就不得不重新分析愿,設計方案,計算積分。
其中的可作余地就大了。
晉余生愣了愣神,低聲問:“你該不會想說……”
齊斯淡淡道:“就是你想的那樣。”
晉余生的臉陡然變得難看,聲音也冷了下來:“你有他的記憶,應該知道,我傷害誰都不可能傷害他。九年前要不是他救我,我已經被燒死在火場里了……”
“那把火是他放的。”
齊斯抬眼瞪天花板:“若非為了制造混,他本不會撬開每個房間的鎖,把里面的人放出來。他其實很好奇人在那樣壯觀的篝火中燒焦的速度,至今仍為沒有嘗試到憾。”
晉余生冷笑:“你是把我當傻子嗎?當時我傷了,他無論如何都沒必要折回來背上我,那只會降低逃亡的速度……”
“哦,當然是因為他考慮長遠。”齊斯回憶著說,“年的齊斯對自己的演技沒有太多自信,并不認為自己可以在沒有道的況下博取他人的同心。
“而渾是傷的你看著就慘兮兮的,足以昭示問題的嚴重。這樣一來,搭車、報警和留宿都會變得容易很多。”
他停頓片刻,目中多了憐憫的意味:“至于後來你對齊斯恩戴德,心甘愿被他利用了六年,那倒是在他的計劃之外。
“齊斯原本想的只是靠一次雪中送炭建立和你的聯系,換取一定程度的幫助。畢竟,你看上去養尊優,不像是被親戚賣進去的。他把你送回家,再裝得可憐些,你們家怎麼都得收留他一段時間。
“事實證明他想得不錯,你的家長既然不靠譜到了會把小孩送進那種夏令營的地步,自然不會懷疑他的所作所為。你們愣是資助了他半年,直到他繼承了父母的產。”
齊斯時而會有旺盛的表演,喜歡當著害者的面,將自己干過的事兒如數家珍地描述一遍。
此刻,他的右手松松垮垮地搭在充當固定的床欄上,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起了Twisted Nerve的節奏。
“看你的表,我前面的八位前輩似乎并沒有告訴你這些?對了,你真的以為你父母的死是偶然嗎?後續你遇到一系列意外,而每次齊斯總能輕描淡寫地幫你解決——你覺得這一切可能都是巧合嗎?
“說實話,我真的很好奇,為什麼你會天真地以為,連父母都不在意的齊斯會珍視你這個頂多能算常用工的‘朋友’……這算是某種自我PUA嗎?”
晉余生冷聲打斷道:“你憑什麼認為我會信你一個克隆的一面之詞?”
“其實你已經相信了。”
齊斯仰著臉,語氣變得莊重而肅穆:“和恩仇脆弱易碎,利益才是永恒不變的衡量對象。讓齊斯這樣的不穩定因素活下來弊大于利,這點沒有懸念——不是麼?”
在晉余生飄忽的視線下,他笑著嘆了口氣:“是時候結束這場鬧劇了,從‘我’開始,由我結束,很有意思的結局——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