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浸漬木板後風干的咸腥味撲面而來，連帶著襯衫被風一吹，都好像沾上了鹽粒，激起幻覺般的意。
黑暗緩緩散去，視覺沉淀，齊斯發現自己站在船頭，踏著殘破缺損的木板，伏在木質的船舷上。
眼前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海域，暗黃的海浪翻滾綿延，海面如被風雨梳洗過一番般純粹干凈，沒有礁石，也沒有別的航船。
天空連著海的邊際，黃昏的琥珀澤在頭頂斑駁如魚鱗，遠近滾簇著片團的黃雲，不飄不，無聲無息。
“人形邪祟”的份牌照例懸在視線右上角，涌的黑手間滲出猩紅的眼珠，比起在新手時期看到的更加鮮艷致。
翻滾的霧氣噴薄而出，邊緣流溢鎏金的紋路，妖異中夾雜一神圣氣息，回過神來卻發現連這種本都是一種。
視野下沿的道欄閃爍著新的提示，告訴齊斯，他可以將積超出一立方分米的道收進去，不用拿在手上或者穿戴在上。
可惜現在齊斯上唯一一個積達到收納標準的，只有那個從《食》副本的公車上順來的錄音機。
【副本名稱：《無海》】
【副本類型：多人生存】
【前置提示：親眼所見，未必為實】
系統界面上只刷新出兩行文字，沒有主線任務，前置提示更是指向不明。
多人生存的表述模糊不清，沒有“團隊”的限定，沒有注明玩家總人數，也沒有點明對抗屬。
“這就是正式副本麼？信息果然了很多啊……”
齊斯的臉因為暈船顯得有些蒼白，他轉過背靠船舷，將所航船的全貌盡收眼底。
這是一艘巨大的帆船，高聳的桅桿撐起遮天蔽日的風帆，泛黃的帆片層疊掩映，在船上支起空心的樓閣。
船是純木質結構，十六七世紀的樣式，甲板上空空，暫時沒看到其他玩家。
總人數未知的況下，找個角落躲進去，等其他人死得差不多了再出來尸，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
齊斯盤算著，目在甲板上一著不均的方塊上停留。
那看樣子是一道暗門，不知通往何方。
他饒有興趣地走過去，在相距一步之遙時，只聽“咔噠”一聲，暗門被從里面推開。
一道人影攀著暗門後的梯子，從甲板下鉆了出來。
來人高高瘦瘦，從頭到腳一黑，帽檐半遮著白皙的面相，使其整個人看上去郁冷淡得像地的蕨類植。
在看到齊斯後，那人目一凜，眼中醞釀審視的微。
齊斯的神古怪起來。
他最不想在副本里見到的人中，常胥絕對高踞榜首。
《玫瑰莊園》中設計坑害的事兒，《食》副本中冒名甩鍋的事兒，任何一個挑出來都是不小的梁子。
更別提【命運懷表】還在他手里，這輩子不打算還。
事先沒約定時間，沒使用組隊道，竟然也能和人匹配進同一個副本麼？
“常哥，真巧啊，沒想到還能再見。”
齊斯坦坦地打了個招呼，完全不像是心里有鬼的樣子。
常胥沒看出破綻，“嗯”了一聲，道：“確實很巧，那個副本結束後，我本以為不會再遇到你了。”
齊斯笑了：“看來我們有緣的。我再自我介紹一下吧，司契，標本制作師，上次多謝常哥照顧了。”
這是不想暴真名的意思。
常胥從善如流地頷首：“常胥，警察，不用謝。”
“欸？小哥，你們認識啊？”一個花白頭發的中年人從暗門中探出一個頭，正看到甲板上兩人各懷心思的重逢戲碼。
中年人長了一張扔在人堆里認不出來的大眾臉，壑縱橫的皮頗顯滄桑。
他手腳麻利地爬出暗門，出沾滿墻灰的橘外套和灰長，笑容爽朗：“俺章宏峰，沒咋讀過書，不過會幾門手藝。腦子的事靠恁們了，力活俺來干就！”
在甲板上站穩後，他又轉蹲下，將手暗門。
幾秒後，一個姑娘攀著他的手爬了出來。
姑娘戴著厚厚的圓框眼鏡，一頭短發，劉海遮眼，看不出年齡。
抱著一本破舊的筆記本，惜字如金道：“劉雨涵，擅長解謎，能較差，請多關照。”
這會兒，又陸陸續續有十幾個人從各個方向冒出來，在甲板上聚集。
哪怕都通關了第三個副本，了正式玩家，這些人的水平也良莠不齊。
有幾人臉蒼白，一幅很害怕但強裝鎮定的樣子。
還有幾人則頗為健談，扯著嗓子吆喝，試圖組織其他玩家：
“人都到齊了嗎？我們先都自我介紹一下，認識認識吧。”
“介紹先放一放，還不知道這是什麼類型的副本，我們不如先分頭探查一下況。”
這幾人說著話，目卻不自覺地往齊斯這邊瞟來，帶著探究的意味。
在所有人都一盤散沙的況下，率先聚集在一起的四人團怎麼看怎麼扎眼。
一個小個子男人眼睛倏地一瞇，接著滿臉堆笑地湊過來，徑直走到劉雨涵面前：“你是雨涵吧？我看過你的攻略，好幾次副本都是靠你的方法活過來的！”
他聲音不輕，不一會兒就又吸引了兩個玩家過來。
這兩人打量了劉雨涵懷中的筆記本幾眼，臉上現出恍然之。
“真的是雨涵大佬！我在論壇里看的最多的就是你的攻略！”
“看來副本解謎這塊兒穩了，哈哈哈。”
齊斯差不多明白了，這個做“劉雨涵”的姑娘是游戲論壇里研究副本攻略的理論派玩家之一。
的風評看上去不錯的，出的大概率是免費攻略。
齊斯沒看過多攻略，也一直無法理解這種無償提高他人生存概率的義務勞。
他聽著玩家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對劉雨涵的恭維，不著痕跡地後退幾步，表示和這一坨人不。
常胥默默跟上，在遠離人群的船舷邊站定。
他開了直播，一來便于記錄副本的種種信息，二來也可以從上帝世界獲得一些提示。
在副本中的玩家固然看不到彈幕容，卻可以看到打賞提示和觀眾彈幕緒餅狀圖。
就在剛剛，他收到了穆東旭的1點打賞，按照事先約定的暗號，這是允許他自由行的意思。
所以，他第一時間就遵從本心，來找齊斯調查某些疑點了。
“司契，我想問你一些有關《玫瑰莊園》副本的事。”
“說吧，什麼事？”齊斯停住腳步，回頭看他。
常胥回憶道：“當時，林辰不知緣由對我出手，我殺死他後發了時倒流。可以推斷時倒流的發條件為‘以人類份殺死人類’。已知你發過一次時倒流，那麼那次，你殺死了誰？
“林辰對我下手時，機械鐘正好敲了兩下；你在此前向我借用命運懷表，無疑是想在古堡外確定時間，那時的你究竟想做什麼？”
在顯而易見的事實中故意留下缺口，導嫌疑人說出經不起推敲的謊言，再在最後公然揭穿，達震懾的效果，這是最尋常不過的訊問技巧。
齊斯多有經驗，并不套：“你不是已經知道答案了嗎？就是你想的那樣。
“我導林辰，讓他去殺你，因為無論你們誰死，結果都是一樣的，都會發時倒流；然後我就可以趁機將自己化作鬼怪，制安娜小姐，破解世界觀。
“至于我發的那次時倒流，無非是我對機制有了部分猜測，并在死局中不得不賭博一把，想試試看能不能撞出一條生路罷了。
“當時鄒艷在樓梯口攔截我們，鬼怪化了一半，已然是安娜小姐之下最強的存在。我看我倆加在一起都打不過，只能從背後襲了你，發時倒流，回到一個小時之前。”
竟然就這麼承認了？
常胥眉頭微蹙，右手四指不自覺地虛張又收。
齊斯輕嘖一聲：“有什麼不能承認的？反正以當時的形，只有發時倒流，你我才能活下去。要是失敗了，你死了之後，鄒艷肯定也會將我滅口。
“某種意義上說，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不是麼？”
復雜的事件擰結一團，首先需得將眉目一樁樁厘清，再分析清楚利害和得失。
齊斯自知無法將所有事掖過去，索綜合考慮了一下樁樁件件的重要和欺瞞難度，做出取舍：
《玫瑰莊園》的事兒常胥已經知道大概了，他不如坦白從寬，然後……往死里瞞《食》副本的事兒。
常胥了自己的後脖頸，問：“你告訴我這些，不怕我報復你？”
“不怕，在玫瑰莊園相下來，我覺得你人好的，不會這麼小心眼。”齊斯發了一張好人卡，附贈道德綁架，“當時況急，我來不及和你商量，但我相信以你的人品，哪怕提前知道了我的計劃，也不會反對的。”
是這個道理。
《玫瑰莊園》中被利用了一遭，常胥其實并不在意，因為結果是好的，也確實沒有更合適的方案。
他不過是以此作為打開話題和尋找破綻的契機，好弄明白《食》副本的事兒——
那個冒名頂替他、害死楊運東的屠殺流玩家，到底是何人？
常胥注視著齊斯的眼睛，緩緩開口：“我還有一個問題……”
“士們，先生們！”高昂的招呼聲打斷了他的話語。
一個穿復古歐式服裝的男人不知何時出現在甲板上，幾步走到玩家中間，朗聲宣布：“我們快要到魔鬼三角海域了，請各位盡快回到船艙睡。
“傳說如果在通過這片海域的中途醒來，就會憑空消失，誰也救不了你們。”
男人的語氣不卑不，份應該不低，估計是這艘船的船長。
玩家們的服裝都偏現代，明顯和這位船長的穿搭風格不是一掛。只是不知在這位NPC的眼中，他們是什麼份，什麼樣的形象。
“先生們，我以我克勞奇的姓氏擔保，我沒有在危言聳聽。”船長的語氣焦急起來，好像真為玩家們的安危擔心，“各位應該也聽說過那些傳說……”
“那您呢？”一個戴金邊眼鏡的年輕人笑著打斷他，“您會在這片海域保持清醒嗎？”
這本就是一個悖論，如果清醒真意味著危險，船長自己也必須睡，那麼整艘船將無人掌舵，不控制，反而會帶來更大的危機。
船長苦笑：“我是不一樣的，我是海神的信徒，到祂的庇佑。
“你們都不曾信仰過海神，只有進‘那個夢境’，才能在‘海神的眼睛’的注視下，得到一夕安寧。
“時間來不及了，各位快進船艙，盡快夢吧，海神要發怒了……”
似乎是為了印證他的話語，海面上不知不覺間起了蒙蒙的霧氣，咸腥味如有實質地翻涌，群結隊地撲到甲板上，在霧中映出影影綽綽的灰黑虛影。
遠明滅著團團微黃的燈，搖搖曳曳地了起來，零星幾簇圈轉瞬間分裂為星星點點的一片，從四面八方將船圍住，越靠越近。
“快進船艙！”船長沖船艙的方向一揮手，高聲大喊。
玩家們不敢怠慢，紛紛順著他的指示，往開啟的艙門後涌去。
跑在最前頭的幾人沖進去後，看到了什麼，僵地停住腳步，卻很快被後面的人推搡著向前，摔倒在地。
混中夾雜著一道啜泣的聲：“不要進來！里面……里面有鬼！”
聲尖利，在嘈雜中穎而出。
話音落下的剎那，所有人都好像被投松脂的爬蟲，定格在原地彈不得，就連聲音也在一瞬間消彌，好像石頭落的泥淖。
只見一道道佝僂腐爛的黑影從艙門後竄出，沒有實，卻能看得見清晰的人形廓。
它們排隊列，蹦蹦跳跳地走向船舷，一個個翻越過去，縱躍海中，讓齊斯沒來由地想起傳聞中的“斑羚飛渡”。
它們無疑是鬼怪，卻好像完全看不到玩家的存在一樣，只沿著既定的軌跡，跳下船去，不知重復了多個回。
寂靜中，船長破碎的聲音抖地響起：“完了……是海妖控制亡靈來索命了！全完了……我們的船被詛咒了！我們所有人都會死！”
甲板劇烈地震起來，黑暗籠罩天地，帶來恍若失明的恐懼。
船長的聲音逐漸遠去，刀子般的海風伴隨浪濤聲而來，沙啞的旁白男聲悠然響起：
【對金錢的追逐，對榮譽的熱，驅使你們背井離鄉，開啟遠航】
【商人、學者、貴族，這些份被你們拋棄在岸上；此刻，你們只是離鄉的旅客，汪洋之上的野心家】
【貧窮、瘟疫、苦難、死亡，亦或者文明、技、科學、開放，真相和謊言已經不再重要】
【因為一場意外，你們來到了一片地圖之外的土地，并被困在了這里】
【迷途的游魂啊，歡迎來到這片沒有希的海域，愿海神保佑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