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斯睜開眼,看到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天空下是一排暗黃的歐式建筑,用木頭和石磚替搭。
房屋與房屋之間離得極近,仄地堆簇在一起,不微。
富有宗教氣息的壁畫和神龕沐浴在影中,平添幾分抑和森。
拱門間來往著衫襤褸的男男,都是高鼻深目的白種人面孔,神肅穆到近乎于沒有表,一張張灰敗的臉遠看像極了幽靈。
齊斯坐在一座小木屋門前的臺階上,低下頭,看到胡地扔在門兩邊的死魚。
鱗片和魚被來往的人踏污泥,粘膩地涂抹在地面上,骯臟異常。
齊斯皺了皺眉,發現自己沒有聞到想象中的腥氣。
于是他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
他一時間也不急著站起來了,懶懶地用手托著下,分析眼下的況。
“按槍手博弈原則,最先被拿來開刀的應該是陸黎。按柿子挑的的說法,我不信我是唯一一個剛為正式玩家的新人。除此之外我應該沒做什麼特別的事,如果說喝了那碗安神湯就會出事的話,常胥也喝了,要死一起死……”
耳後傳來“吱呀”一聲開門聲,打斷了齊斯的思緒。
他應聲轉頭,就見一黑的常胥面無表地杵在門框中,雙目放空,一副搞不明白狀況的樣子。
……那沒事了。
齊斯默然兩秒,率先笑道:“常哥,真巧啊,你也在這兒。你比我有經驗,在你看來這是什麼況?”
常胥歪著頭看了齊斯一眼,“嗯”了一聲,便又把頭轉了回去,自顧自在臺階上坐下。
他直愣愣地著前方,意識眼可見不太清明。
齊斯試探著將手到他眼前揮了揮,沒有收到任何反應。
“該不會……只有我能在夢里保持清醒吧?”
齊斯有了判斷,一瞬間想到很多有趣的玩法。
他不懷好意地湊近常胥,將聲音得極輕極緩:“你什麼名字?”
常胥有些疑,這人明明看上去是認識自己的,為什麼還要這麼問。
但他還是如實答道:“常胥。”
齊斯又問:“別?”
有了第一個問題做鋪墊,常胥自然地順著答下去:“男。”
“年齡?”
“二十五。”
“哪里人?”
“江城。”
用一系列無關要的問題放松詢問者的警惕,再悄無聲息地繞到關鍵之,這是催眠常見的話。
齊斯語氣不變,微笑著說:“真巧啊,我也是江城人。你住在哪兒呢?”
常胥眼睫微:“我不能說。”
“為什麼不能說?讓我猜猜,你在某個質特殊的保部門工作,是嗎?”齊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常胥的臉,觀察他的狀態,“我知道,聯邦已經注意到了詭異游戲的存在,并設立了相應的機構,你為那個機構工作,是嗎?”
“不能說就是不能說。”常胥的語速變快了,眼皮也劇烈地抖起來,看上去隨時都會驚醒。
齊斯意識到不能再問下去了,果斷換了話題:“你和《食》副本中的死者是什麼關系?”
常胥平靜下來:“楊叔和我的一個朋友曾經見過面,可以算是同事。”
“原來如此。”
齊斯堅定了將害死楊運東的事兒瞞到底的想法,不聲地問:“既然是你朋友的同事,那他應該聽你朋友提起過你吧,竟然不知道你的名字嗎?”
常胥道:“我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沒有名字。”
“……”
背後的門又一次打開,劉雨涵低著頭走了出來,一聲不吭地在齊斯和常胥之間坐下,好像有誰欠了五百萬。
在注意到齊斯審視的眼神後,抬起那張白得像死人的臉,盯著齊斯看。
兩秒後,抓住齊斯的袖子,一字一頓道:“快去找我阿爸,晚了就來不及了。”
……很好,看來這姑娘也不清醒。
齊斯的臉上再度掛起導的笑容:“劉雨涵,你的陣營是什麼?”
劉雨涵:“阿爸說,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是你先和我說話的。”
“快去找我阿爸。”
“……”
齊斯默默將袖子從劉雨涵手中出。
然而下一秒,他就覺另一邊的袖子也被抓住了。
他一轉頭,看見陸黎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正用雙手握住他的右手:“同學,你明天晚上九點前再把論文發我一稿,我給你改一遍。你做好準備,下周的研討會上一定要好好表現。”
沒上過大學的齊斯:“……”
玩家們陸陸續續出現在街上,從穿著到長相都和周圍的原住民格格不,但沒有任何一個人覺有什麼不對。
齊斯數了數,加上他一共十三個人。
傍晚時和尤娜砍價的背包客不見蹤影,另外一個看上去有些鷙的男人也不知去了哪兒。
“是因為只有十三個人喝了安神湯嗎?”
齊斯正思索著,原本胡言語、自說自話的眾玩家們忽然安靜下來,井然有序地排一條長隊,搖搖晃晃地向一個方向走去。
齊斯無聲無息地跟上,始終和最後一人保持兩步的距離。
隊伍穿過拱門,在狹窄的巷道間轉過幾個彎,如同溪流一樣匯熙熙攘攘的人群。
眼前是一個橢圓形的廣場,略微傾斜的地形使得所有人都能抬頭仰高的教堂。
高大巍峨的尖頂宗教建筑高踞大理石高臺,在灰的天空下高聳陡峭得像一條劃破天際的裂痕。
穿著布布的人們在教堂前聚集,竊竊私語。
“我昨天又做那個夢了,黃的天空和黃的海,除了一座孤島外什麼都沒有,真可怕啊……希主教大人能救救我們!”
“上個月我出海時,聽到海里有人呼喚我的名字,我好不容易才撿了一條命回來,至今仍時常能聽到邪神的聲音……這一定是那個該死的巫帶來的詛咒!”
“夢里的囈語聲越來越頻繁了,那座島離我越來越近了,邪神在注視著我們!是我們的祈禱還不夠虔誠嗎?”
齊斯大概聽明白了:這些人是某個宗教的信徒,不知到了什麼詛咒,被邪神的囈語纏,總是夢到無海的場景。
他們在此聚集,是想向所謂的“主教”求助,解決上的問題。
“他們夢到無海,在無海的我們夢到他們,還真是有緣啊。”
齊斯想到了“莊周夢蝶”的典故。
究竟是玩家做夢了信徒,還是信徒做夢了玩家?
以及……無海的玩家是否正深陷夢境而不自知?
都是值得思考的問題。
“主教大人來了!”
“神啊,救救我們!”
人群嘈雜起來,紛紛向一個方向匍匐。
齊斯迎著他們的朝向看去,只見教堂的門緩緩打開,一個穿紅的男人出現在高臺之上。
那人一頭黑長發,東方人長相,上的紅垂在地上,是中式祭服的式樣。
一開口,就是滿滿的神氣息:“你們每個人都有罪,而神愿意給你們一個贖罪的機會……”
齊斯的神古怪起來,他屬實沒想到某位邪神如此魂不散,竟然有閑心在這兒玩角扮演。
……還一點兒也不盡職盡責,連面貌都不改一下。
紅人好像完全沒注意到齊斯的存在,自顧自說了下去:“付出你們所能付出的代價,金錢、亦或是痛苦,而我將聆聽你們的祈禱,實現你們的愿。”
信徒們歡呼起來,陸續起,爭先恐後地向高臺涌去。
玩家們也都跟了上去,眼中現出如出一轍的狂熱。
齊斯混雜在人群中,一步步走上高臺,在紅人面前停步,神似笑非笑:“邪神閣下,你剛掙了束縛就四跑,不怕再被規則放逐一次嗎?”
沒有回應。
紅人始終悲憫地注視下方的人群,角噙著一抹戲謔的笑容。
齊斯手去祂,手指卻從祂中去,就好像穿過一團無形的虛影,落不到實。
視野震了一下,紅人上浮現一張卡牌的虛影。
卡面上,一紅的主教垂下猩紅的眼眸,雙手托舉著黑十字架,朝向臺下黑的人群。
【份牌:猩紅主祭】
【效果:您將更容易獲得其他存在對您的信仰,并將信仰轉化您本的力量】
這無疑是一張主牌。
在目擊的剎那,右上角的【人形邪祟】牌劇烈抖起來,就像低等生在直視神明後生出本能的恐懼。
紅眼的邪祟不安地翻涌著手,團簇的灰霧在兩秒間土崩瓦解,再度凝聚時虔誠地匍匐。
齊斯到一種強烈的召,就好像被明的羅網籠在一座高雲天的祭臺,舉目四,看不到其他人的存在,只有面前的卡牌和頭頂的神明。
這種覺稍縱即逝,更多的是與靈魂融于同一片水域的和諧,讓齊斯想起自己多年以前第一次到活的鮮的,像日一樣溫暖。
“【猩紅主祭】牌的位格比【人形邪祟】牌高,甚至能做到完全制。”
“【猩紅主祭】牌和我契合。”
兩條信息撞齊斯的腦海,萬千思緒被驚擾,不控制地飛逝。
——與其和邪神易,與虎謀皮,不如自己登臨神座,收割信仰……
——不要去朝圣,不要去追逐神,要讓旁人向你朝覲,你就是神……
——向自己祈禱,回應自己,掌控自己的命運,直至獲得真正的位格……
齊斯抬手抓向新出現的份牌。
的卡牌在被指尖及後,閃爍了兩下便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行的文字:
【該副本不支持扮演,無法解鎖該份牌】
齊斯:“……”
只給看不讓,玩兒呢這是?
……
高臺下,信徒們在一個銅制的捐獻箱前排長隊,喃喃念叨著“但愿不被邪神注視”,殊不知最大的邪神就在臺上看著他們。
他們虔誠地禱告,隨後往捐獻箱中投金幣,或是劃破手臂,滴鮮。
用極端的信仰對抗邪神的囈語,也不知道是以毒攻毒、風險對沖,還是剛出龍潭、又虎。
不消片刻,玩家們也排隊走到了捐獻箱前。
與信徒們不同的是,在靠近捐獻箱後,玩家們上生出陣陣濃郁的黑煙,涌紅人上。
齊斯就站在紅人旁邊,近距離觀看。
他自然認得那黑煙是什麼,虛著眼喃喃自語:“詭異游戲還真是不放過任何收集罪惡的機會啊……”
“詭異游戲?”耳邊響起常胥疑的聲音。
這貨不知為何沒有跟上大部隊,反而幽靈似的飄到了齊斯後,像極了某些手游里的隨從掛件。
齊斯問:“你不去捐獻嗎?”
常胥說:“我沒有愿。”
“怎麼可能沒有愿呢?是個人就會有愿,比如我的愿就是——”齊斯卡殼了。
他忽然發現他也說不太清自己的愿是什麼。
十六歲那年,他曾被一群察覺到他的災厄屬的“正義年”活埋過一次。
他們挖了一個土坑,將昏迷的他放了進去,將冰涼的泥土澆在他臉上,再上茅草和碎磚。
他們厭惡他,猶如厭惡一只老鼠或者蟑螂。
對于這只骯臟的生,人們不想讓手上和上沾染惡心的,最好能不見地、安靜地讓他消失。
齊斯將死之際,沒有翅膀的神悄然降臨,蹲在土坑邊對他說:“向我祈禱,作我的信徒,我可以滿足你一個愿。”
當時的齊斯無聲地告訴祂:“我沒有愿。”
神說:“你就要死了。”
齊斯問祂:“你不想讓我死嗎?”
神不語。
齊斯又問:“那如果我不向你祈禱,也不想做你的信徒,你可以把我挖出來嗎?”
那天齊斯沒有死,并且一直頑強地活到了現在。
但他仍然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麼樣的愿。
治病?那只是順帶的,如果治不好病,選個好看的死法,早死早超生也不是不行。
毀滅世界?這聽起來就和“我的夢想是世界和平”一樣假大空……
齊斯下意識看向正莊嚴地矗立著,一不茍地主持捐獻儀式的紅主祭。
祂依舊站在原地,視線卻投向某一,滿含笑意地凝。
齊斯順著祂的目看過去,只見一個金發小孩正抱著一個潔白的象牙雕像,安安靜靜地蹲坐在流溢著臭水的角落中。
長著一張甜的臉蛋,咽卻生著一塊丑陋的魚鱗,妖異得像是一個詛咒。
是尤娜。
準確地說,是時的尤娜。
“你的愿是什麼?”常胥等了一會兒,沒等到齊斯的下文,不由追問。
齊斯死死地盯著尤娜手中的雕像看,直覺那會是關鍵道。
常胥問:“你的愿是什麼?”
“我的愿啊——”齊斯拉長了音,抬手指向蜷在角落中的尤娜,“我想要手里的那尊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