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時候,尤娜將安神湯送了過來。
依舊是滿滿的兩碗,被平穩地擺放在床頭。
齊斯問:“每人每天都能得到一碗安神湯,是麼?”
尤娜抬眼,空茫的眼睛直視齊斯,亮而沒有緒:“有幾人訂房間,就有幾碗安神湯。”
齊斯眉微挑。
昨夜訂了房間的徐茂春沒拿到安神湯,而他和常胥一個房間卻拿到了兩碗——答案呼之出。
尤娜白皙的臉龐上酒窩淺淺:“我喜歡你,所以我把他們的安神湯拿來給你了。”
PUA的常見套路,通過違背道德的施恩讓對方產生負疚的緒,使其心神不定、患得患失。
可惜,齊斯本來就沒什麼道德。
“這樣啊,那真是太謝你了。”他笑了笑,問,“如果不喝安神湯,還有沒有別的睡的辦法?”
幾秒的沉默中,尤娜微笑的表出現一裂紋,抬手緩慢地比劃起來:“向海神大人祈禱,祂會予旅人安眠。”
【如需向祂祈禱,請準備足夠的祭品】
系統界面上的規則一目了然。
齊斯瞇起了眼:“海神大人喜歡什麼樣的祭品?或者說,我們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財富、知識、生命……任何有價值的東西,都可以作為代價。”尤娜搖曳著轉,款款走遠,藍的衫如一汪溪流。
“那你呢?”齊斯追問,“尤娜,你付出了什麼代價呢?如果你沒有付出代價,你的那份代價又是誰為你付的呢?”
尤娜停下腳步,歪頭看過來,沒有瞳仁的藍眼睛汪洋一片,好像連亙綿延的大海。
沒有回答,角咧到耳,出細的牙齒。
在齊斯出聲問出下一個問題前,拖拽著瀲滟的擺,沒在樓梯轉角。
……
齊斯回到房間時,常胥正盯著床頭柜上的安神湯看。
聽到腳步聲,他拿起一碗湯,用目示意齊斯去拿另一碗。
在確立合作關系後,這位工人總對一起行有一種執著,連喝湯都要一起。
齊斯心知這是因為自己信譽不佳,對方生怕哪一個步驟出了偏差,再被坑一次。
他只當不知道,兔死狐悲地苦笑:“常哥,你說要是我沒有和你合住,徐茂春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常胥有些訝異地看了青年一眼,直覺有點不對勁。
這個坑人不眨眼的家伙什麼時候會為別人到抱歉了?
但他還是順著齊斯挑起的話題思考了下去,評判道:“分發安神湯的是尤娜,徐茂春的死是由主導的。”
這是事實,也是最理的看法。
齊斯卻搖了搖頭:“可是常哥,你有沒有想過,在生存總概率不變的況下,每個人的存活率必然此消彼長。
“活著的總名額是固定的,一個人的存活就意味著另一個人的死亡。活下來的每個人都是兇手,不過因為責任分散效應,使得罪責無法落實到個人上……我們這些正式玩家中,又有誰是無辜的呢?”
常胥微微蹙眉,下意識了後脖頸:“我們每個人都有罪,既然能進到詭異游戲中,便無所謂無辜與否。盡力活下來,盡力通關最終副本,屆時就能復活所有死去的人。”
齊斯嘆了口氣:“但三十六年來,沒有任何一個人發過最終副本,你怎知那不是一個騙局?退一萬步講,旁人又有什麼資格代替本人做出決定,讓某人先死,讓某人後生?”
常胥沉默良久,道:“我不是絕對意義上的圣人,所以我會在保證自己活下去的前提下,順手救可以救的人,先救識的、親近的,再救陌生的、疏遠的。
“但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為了生存害人,總有些事是不能做的,一旦突破底線,便和惡鬼野無異。”
“依舊是把人分出三六九等的功利主義啊……”
齊斯拿起一只碗放到另一邊的床頭柜上,煞有介事地問:“常哥,那假如我們兩人只拿到一碗湯,你又該怎麼置?”
常胥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們一人喝一半。”
齊斯笑了:“一個人喝的話,百分之百能活一個;至于一人一半嘛,百分之五十的幾率我們兩個一起死。考慮到劑量問題,再加上一點墨菲定律,選擇後者的結果大概率是我們一起死。”
常胥聽出了齊斯的弦外之音,默然無言。
他從來做不到像佛祖那樣舍飼鷹,也習慣于用武力投生存競爭,但調查局的前輩不止一次告訴他,要遵守法律道德的規則,不能主害人……
齊斯笑著說:“常哥,你應該已經有決斷了吧?給你個建議,如果真遇到那樣的況,你想睡得安穩的話,可以先殺了我,以防我睡不著無聊,在你上捅幾刀。”
雲淡風輕的話聽在耳中極度刺耳,偏偏是最高效最正確的選擇,否則很有可能導向兩人一齊死亡這種最糟糕的結局。
可是,為了生存,難道真的要殺死無辜之人嗎?
常胥垂下眼,淡淡道:“如果早知道訂幾個房間就有幾碗湯,我不會選擇合住。”
“可惜沒有如果。”齊斯誤導完工人的思維後,從容地躺靠在床榻上,閉目養神,“以及——那碗湯你要是不想喝就倒了吧,快到時間了,再不喝就沒用了。”
常胥緩緩用眼神扣出一個問號,但到底不再磨蹭,手端起碗一飲而盡。
——注意力功被兩難問題轉移,終究沒有管齊斯是否也喝了安神湯。
齊斯聽著邊隊友的呼吸變得悠長而平穩,料想是在安神湯的作用下睡過去了。
他無聲地睜開雙眼,盯著天花板看。
木板之間的壑扭結坑坑洼洼的瘢痕,星星點點像極了病態的皰疹。
將雙目的焦距散開,任由眼前的畫面散落模糊不清的塊,思維自發開始復盤進副本以來發生的一切。
錯的時間、海難後的沙灘、白雕像、尤娜、陸黎……
一幕幕場景和一個個角,畫面和彩,神和念白,如同舞臺劇一樣在腦海里重新編排後上演。
時而快進,時而慢放,最終截取出兩幕節。
第一天傍晚關于合作的討論,第二天傍晚對于兇手的猜測,旁人你方唱罷我登場,卻始終有一人在舞臺的中央充當主角……
齊斯將兇手放到主角的位置,自己代其中從事思考。
“如果我獲知了某些關于祭壇的線索,為了驗證其真偽,必然會引其他玩家前去趟雷。
“我阻攔其他玩家,只可能是我對線索已經十拿九穩,且認定其中有一樣東西對我有利,勢在必得。
“我有一個同伙,姑且當他可以信任;我能在第一天就確定關鍵線索,說明自實力不俗。在這樣的條件下,要想獲得副本里的某樣東西,最佳選擇是搶占領導地位……”
鐘聲敲響,打斷思緒,齊斯若有所覺,抬眼看向窗戶的方向。
當、當、當……十下鐘聲一聲接著一聲,在寂靜的天地間回,并在響完後很快趨于寂止。
齊斯坐起,端起屬于自己的那碗湯,翻轉手腕,將湯水盡數傾灑在地上。
他已置局中,在布局者的牽引下左沖右突并非他所愿;他想要做的,從來都是掀翻這棋局。
眼前的木質地板滲開水痕,遭的線陡然間暗了一度,灰蒙蒙的霧氣從窗與門的隙間彌漫而,攜著海水的咸腥味在四壁吸附,凝結細的水珠,幾秒間滲腐朽的木頭。
“咣當”一聲,窗戶被風吹開,出斜對著床的暗黃天空。
雲層滾滾,團簇堆,像燒傷的人的膿包一樣凹凸不平。
齊斯看到,雲間赫然鑲嵌著一只巨大的金眼睛,默然垂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