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子的路百轉千回,白墻黑瓦的房子高高低低地向兩側排闥,千篇一律的建筑給人一種在原地打轉的錯覺。
齊斯和尚清北、杜小宇沒太多話好聊,三人除了最開始閑扯幾句,後面便都保持沉默了。
齊斯一邊有意記憶路線,一邊腳步不慢地前行。
白的霧氣在不知不覺間從兩側裊裊升起,勾連白茫茫的一片,將前方的景與模糊得看不清晰。
很快整個人便如同在霧海里行船,周都被浸在漉漉的水汽里,連呼吸都變得潤。
遠傳來尖銳的嗩吶聲,悲愴哀怨,伴隨著將嗓子得極細的唱祝:
“誰家兒魯且愚,癡癡傻傻好生養。”
“誰家破落浪子,風風買嫁娘。”
“棺材抬來作紅轎,滿天飄白開鬼道。”
“但求夫妻生死共,同日魂歸同丘葬。”
那聲音由遠及近,幾息間便到了耳邊,不知疲倦地吹吹打打。
齊斯想起“民歌收藏家”的就,從道欄中調出錄音機,按下錄音鍵。
不知道為什麼,這幾下按得沒什麼實,如同棉花般趴趴的。
錄音機壞了,還是別的什麼況?
“齊哥你看啊,看那邊……”杜小宇的聲音在後遙遙響起。
齊斯極目遠,看見一簇巨大的黑影在前方的霧氣中緩緩行駛,靠近又遠去。
那是一副棺材。
雙喜雙喜,一曰婚嫁,二曰喪葬。
婚嫁已經濃墨重彩地上演了一遭,而現在,“喪葬”來了。
齊斯快走幾步靠近過去,綴在棺材後的半步位置,不不慢地跟著。
有什麼聲音從棺材中傳來,輕如蚊蚋,卻接連不斷,似乎是小聲的啜泣,還夾雜著不甚真切的呼救聲。
“救救我……放我出去啊……”
齊斯歪著頭聽著,忽然有點想打開棺材看看里面到底是什麼。
棺材是裝死人的,死人是不會說話的,那求救聲是怎麼回事呢?好想研究研究啊……
“齊文,我們一起打開棺材蓋,躺進去怎麼樣?”尚清北的聲音用慫恿的語調說。
齊斯著下思考起來,兩秒後,他拒絕道:“不,你昨天沒有洗漱,臟。”
“躺進去啊,我們永遠不出來……”那個聲音還在勸。
齊斯被吵得有些心煩,陡然回過頭看去。
後,不知何時已經空無一人。
……
另一邊,安完新郎的親眷後,徐嫂便帶著一群男人,氣勢洶洶地往喜兒家的方向趕。
李瑤拉著劉丙丁,悄悄跟在隊伍後頭,沒有引起任何一個NPC的注意。
【名稱:路人甲】
【類型:技能】
【效果:量降低存在,減被NPC注意到的概率】
【備注:你躍人海,不過一粒水滴;你放聲高呼,不過蚊蚋之音;沒有人會特意關注你,你不過一個路人甲而已】
這是兩人在第三個副本獲得的技能,罕見地一模一樣。
這技能效果很弱,只能對NPC起些微不足道的作用;備注更像是對兩人的現實生活的嘲諷——卻沒想到能在這里派上用場。
徐嫂步速很快,靈活得不像這個年紀的老人。
李瑤和劉丙丁走得氣吁吁,才勉強跟上的步伐。
他們不敢跟得太近,始終和徐嫂保持十米的距離,生怕被NPC發現,破壞技能的效果。
轉過巷口,是一座一進的宅院,墻皮斑駁,紅紗堆疊,木門半開著,像是邀人進。
喜兒家到了。
眼前早已不見徐嫂和男人們的影,他們顯然已經先走一步,進宅院了。
天不知何時了下來,給所有紅的白的建筑抹上一層蒙蒙的灰影。沒了,剛散去不久的白霧再度從影中上涌,薄紗白綾似的裊娜著展。
剛死過人,連迎面吹來的微風都帶著死亡的氣息;空氣靜得出奇,只有風吹角的獵獵聲音。
李瑤不自覺地將腳步得更輕,一下下踏在青石板上,向宅門的方向走去。
輕輕推開木門,盡管已經很注意了,但還是發出了“吱呀”一聲響。
木門被風吹著緩緩開到最大,木頭的余音散去後,天地間再沒有別的聲響。
李瑤屏著呼吸等了兩秒,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庭院中,沒有一個NPC的影。
劉丙丁湊上前來,低聲問:“這是什麼況?我們應該沒走錯,該不會是徐嫂本沒到喜兒家?”
李瑤吐出三個字:“鬼打墻。”
“我們該怎麼辦啊?我啥都不懂,完全是兩眼一抹黑……”
“先進去再說,沒有人,剛好方便我們探索。”李瑤大步走進庭院。
被紅紙和紅布封鎖的西面廂房一片紅艷,一縷縷紅布條從屋檐上垂掛下來,像是白無常的舌頭,被風一吹便簌簌地抖起來。
李瑤踏著地上的紅紙屑,走向西廂被糊得看不見里況的門,一路發出沙沙的聲響。
在門邊垂手站定,盯著房門上得皺的“囍”字失神半晌,終于推門而。
房間似乎很久沒有打掃過了,門一開便有一抔灰塵呼在臉上,嗆得門口的兩人干咳了幾聲。
空氣中漂浮著纖維和塵粒,腐朽的木制品散發著溽的氣味,堆積在肺腔里給人一種郁結的。
房間沒有尸,也沒有人影,似乎封鎖許久了,什麼都不曾來過。
李瑤一步步向墻走去。
劉丙丁的目追隨著的步伐,看到灰白的墻壁上斑駁著大片的褐斑塊。
“是。”李瑤說,“看濺的形狀和角度,應該是打鬥中留下的跡。”
劉丙丁注意到,墻上的褐濃淡不均,可以明顯地看出是分好幾次,從不同角度濺上去的。
還有一道下濃上淡的痕,應當是將人的傷口摜在墻壁上,涂抹出來的。
李瑤左右看了看,目最終落在靠墻壁的一張木床上。
木床雕鏤致,邊角卻結了厚厚的蛛網。
床上鋪著大紅的喜被和褥子,早已沾了灰,被混一種傷口潰爛後呈現的酒紅。
李瑤走過去,拉開被子邊緣的拉鏈,扯出一張折疊起來的灰紙頁。
那是一張報紙,展開後,赫然是一則配有照片的報道:
【20歲大學生在旅游時失蹤,警方已介調查】
劉丙丁湊上前瞅了一眼,目定在一。
他指著照片中失蹤者的臉,遲疑地說:“這……這不是喜兒嗎?我認人可準了,不會看錯的,可喜兒不是個傻子嗎?”
“徐嫂騙了我們。”李瑤冷冷道。
在話音落下的剎那,遭的景象如同沾了水的紙張般蜷曲、折疊,從邊緣開始崩毀、破碎,像是高樓坍塌般消散一團團灰白的霧氣,又逐漸染上鮮紅,火焰似的燃燒起來,勾勒出新的畫面。
【支線任務已刷新】
【支線任務:……】
……
鎮中的道路上,霧氣濃郁得像雲層,遮蔽了所有場景,只留下一副巨大的黑棺槨停靠在齊斯面前,發出陣陣可憐可憫的泣音。
“放我出來啊……換你躺進去吧……”
似乎是意識到騙不到齊斯了,尚清北和杜小宇的聲音逐漸扭曲,變最開始的聲。
齊斯站在霧里靜靜地聽著,垂眼將棺材從頭打量到尾。
他注意到,棺材的四角各釘了一枚制式奇怪的青銅釘,釘得并不牢靠,都出來了差不多半,好在并沒有完全掉落。
“救救我……放我出來……”
棺材里的年輕聲依舊在求救,隔著厚厚的棺材板,失真得像是從水底傳來。
“我為什麼要救你?”齊斯好奇地問,“你能給我什麼好嗎?”
空氣一瞬間安靜了,棺材里的東西似乎是被問懵了,好半天沒再出聲。
齊斯等得有些無聊,于是走上前,從特制手環里取出小錐子,將落出來的棺材釘一個個敲了回去。
在他敲完最後一個釘子時,一陣狂風襲來,將棺材吹一地灰的沙粒,連帶著霧氣也被吹去了許多,留下一派天朗氣清。
後消失了一陣的腳步聲再度出現,不多不正好兩人。
尚清北和杜小宇顯然也和齊斯一樣,遇到了抬棺出殯的詭異景。
杜小宇的聲音帶著可的後怕:“齊哥,你剛才看到了嗎?忒邪門了,棺材里有人向我求救,讓我把放出來……我還聽到了你和那小子的聲音……”
“有什麼好怕的?據我的經驗,那應該不是死亡點,只是提供線索的特殊劇。”尚清北不以為然,“婚嫁和喪葬放在一起,要麼是冥婚,要麼就是把新娘子放在棺材里嫁出去。我聽說一些山旮旯角小地方,好像是有這種詭異的民俗。”
杜小宇吐了口唾沫:“你就扯吧,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這種民俗?”
尚清北抱詞典,白了他一眼:“沒有文化不可怕,可怕的是什麼都不懂還自以為是。”
杜小宇就要發作,齊斯適時打斷他:“我父親在大學里當過民俗學教授,聽說過類似的民俗,不過等到了實地考察的環節,什麼蛛馬跡都沒找到。
“以及——我比較好奇的是,明明井下已經【尸骨儼然】了,死了人為什麼不直接扔進井里,還要經過裝殮這個步驟。”
“誰知道?”尚清北聳了聳肩,“說不定井下其實是一個墓室,整整齊齊地擺著棺材呢。”
齊斯挑眉:“怎麼說?”
察覺到青年請教的態度,尚清北打開了話匣子:“我懷疑最開始我們找到的那個志怪故事,恰恰是破解這個副本謎底的核心提示。張生【失足墜井,見尸骨儼然,憮然惆悵】,如果井下是一堆腐爛的尸骨,他看到後才不會惆悵,只會驚恐。”
齊斯瞇起眼笑:“不錯,有進步,再接再厲。”
尚清北:“……”
三人又走了一會兒,前方依稀可見朱紅的廟門,兩個紅彤彤的寫著“囍”字的燈籠掛在門前,無風自。
喜神廟,供喜神。
里頭大概有人在燒紙,香燭的味道裊裊傳出,夾帶著黑殘紙的煙氣縹縹緲緲地從門逸散,飛向高空。
供奉在神龕里的喜神似乎又往外面走了一點,鮮紅的裾流焰般垂落,星星點點的淺金花紋勾勒出浪花般的起伏。
喜神的臉只剩下眼睛還未出,幽白的面龐像是冰窖里的死人。
神像下首跪著的新人雕像紛紛面向門口,倒像是正對門外的玩家磕頭稽首。
雕像最外面一層的漆已經掉了好一塊,出銅綠的里,遠看像是兩剛出土的僵尸。
齊斯加快腳步走過去,過門檻。
視線右上角的份牌劇烈地抖起來,灰霧彌漫,遮住邪祟的面目。
喜神廟里供奉的東西不簡單。
齊斯抬眼看向神龕中端坐的神像。
紅的神有一張很眼的臉,猩紅的目平靜地下垂,眉眼悲憫又戲謔。
在將面容和記憶對上號後,齊斯終于沒忍住笑出了聲:“喜神?……娘娘?……這是在玩角扮演嗎?”
他屬實沒想到,某位邪神會這樣魂不散。
這是閑得沒事干,還是想表示對他的重視?
或者純粹是知道他不喜歡被人盯著玩游戲,故而出于某種惡趣味,特意來膈應他一下?
杜小宇跟在尚清北後進喜神廟,聽齊斯笑了有一陣,猶豫地問:“齊哥,你怎麼了?”
齊斯收斂了不合時宜的愉悅,抿住角,抬手指了指被契替換的神像。
杜小宇順著他的指示看過去,不明所以:“這喜神看著怎麼像是個男的?不過漂亮的,嘿嘿。”
尚清北也發現了杜小宇說的兩點,“嘁”了一聲:“這有什麼好笑的?”
“嗯,不好笑。”齊斯將角到正常水平,一本正經地表示贊同。
在尚清北警惕的目中,他若無其事地移視線觀察四周。
喜神廟部比外面看起來要大很多,除了正中一條用香燭攔起來的通往神龕的道路,兩側還各有一個廂房大小的耳室。
左側的耳室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六個棺材,都和齊斯之前在霧中看到的棺材幻影一模一樣,一樣的雕鏤,一樣的棺材釘。
燒紙的煙氣是從右側的耳室傳來的。紅的輕紗帳幔從天花板上垂下,阻隔耳室和過道。
隔著一層紗,只能約約看到耳室中央跪坐著一道佝僂的影,應該便是燒紙的人。
剛剛玩家們——主要是齊斯——發出那麼大的靜,這人竟還能巋然不,著實有些稀奇。
齊斯繞過燭臺,走過去,輕輕起紗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