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是下午一點整了。
齊斯拿著手機踏出宅院,一秒間便被的寒意浸。
茫茫的水霧又一次從影中裊裊滋長,婀娜扭地籠罩整個街巷,為遠近的白墻黑瓦蒙上一層白紗似的濾鏡,如在夢里。
齊斯低頭用雙指調整手機上地圖的大小和方向,規劃出一條路線,便收了手機,循著記憶前行。
杜小宇和尚清北跟在他後頭,一路無話。
霧氣越來越濃,兩側的房屋相隔越來越遠,就像是從狹長的水道匯湖泊。
在道路開闊到極致後,齊斯在眼前的平地中央看到了一口井。
井用黑的石塊堆砌井沿,邊緣多磨損,殘破不堪。
旁邊沒有水桶,卻有一圈半朽的繩子纏在木架子上,末端還綁了個可活的繩圈。
提示很明確了,用繩圈套住腰,把人放下去就行。
看著因為腐壞而顯得細不均的麻繩,齊斯懷疑等人下去後,這繩子會在某一刻斷裂,將人永遠留在下面。
“嘀嗒、嘀嗒……”
耳邊響起若有若無的水聲,聽起來像是更。
一個期期艾艾的聲音抖著從井下傳來:“救救我……救救我……”
周圍的線暗了好幾個度,一瞬間從白天到了夜晚。
齊斯看到井邊坐著一個穿紅嫁的人,形容憔悴。
人長如瀑布的頭發遮住大半張臉,面貌看不大清,只能看到從發中出的黑的眼睛,和冷的眼神。
“沒人能救我麼?我誰都救不了……誰都救不了我……”
喃喃念叨著,像是終于有了決斷,在剎那間轉過去,縱躍下。
殘余的紅影像一樣映在霧氣里,久久不散。
畫面還在繼續,明顯不屬于這個年代的鎮民們明火執仗地趕過來,切切察察地議論起來。
“小姐死啦,這可怎麼整?”
“麻煩了,穿紅嫁投井自盡,怕是要煞的啊!”
議論聲漸漸弱了下來,一個穿花服的矮胖人撥開人群,走到最前面。
顯然很有威,只一抬手,就穩住了慌張的鎮民。
“怕什麼?這丫頭迷了心竅,老婆子我就當沒這個外孫!改日我給建個廟,做個風水局,把鎮里面就好。”
“剛好有人盯上我們了,要派人來查,到時候我們就推說是祭神的風俗,再塞些銀子,還怕出事?”
鎮民們吵吵嚷嚷地應和起來,畫面在一片菜市場似的喧囂中淡了下去,像一縷煙似的被風吹散霧。
天再度亮起。
齊斯看了眼時間,正好是下午一點半。
“救救我……”井下的聲音不知疲倦地響著。
齊斯回頭看向杜小宇和尚清北,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雖然不知道這些畫面可不可信,但關于喜神娘娘的真相至有解釋了。這算是求我們辦事前給個甜頭嗎?”
尚清北扶了扶眼鏡:“喜神娘娘看樣子確實是自殺而死,不過原因和徐嫂說的不同。是被鎮上人所迫,求救無果,才不得不選擇死亡。”
杜小宇不懂就問:“聽那些人的稱呼,不是‘小姐’嗎?還有誰能死啊?”
答案是。
自從人類學會思考,習慣于謀取生存之外的更大利益,異化便開始發生。
權力、利益、爭端、制衡,無一不促人的剝離,讓人形生一步步遠離“人類”這個范疇。
不再有親疏遠近,只有蠅營狗茍、利來利往。
齊斯一步步走向井邊,垂眼注視幽深如眼睛的井口:“還缺關鍵線索,恐怕要下井去找。”
……
雙喜鎮過去的時空中,劉丙丁和李瑤靠坐在一口掀開棺蓋的棺材旁,相對無言。
兩人的會和簡單到近乎于草率。
劉丙丁跟著送葬的隊伍找到了停棺材的地方,剛好聽到徐瑤的呼救聲,于是撬開四枚棺材釘,將人扶了出來。
李瑤此時的份是“徐小姐”,且位于徐宅之外,【帶“徐小姐”一起逃離徐宅】的支線任務自然被判定為【完】。
系統界面上,適時刷新出新的文字。
【恭喜您獲得線索“地方志”】
一本泛黃的平裝書在兩名玩家腦海中翻開,麻麻的文字勾勒出雙喜鎮的過去:
三百年前,雙喜鎮不過是一個窩在山里的小聚落,通不便,通行和采買都極困難,也因此一直與貧窮為伴。
直到一個姓徐的人來到這里,一座有模有樣的小鎮才拔地而起。
那個人自稱“徐婆”,本是當神婆占卜算命、裝神弄鬼的,并有一手厲害的蠱,可以人心智,致人癡傻。
在這一行頗有名,漸漸不滿足于騙人錢財,而開始借助走街串巷之便,迷走婦和孩,賣往他。
時逢府嚴查,徐婆四,盯上了雙喜鎮這蔽的地界,憑借多年積攢的錢財和人脈在此扎。
重舊業,帶著山里人流竄各地,迷暈子後裝棺材,避開府的耳目送山中,待用蠱害得癡癡傻傻,再運往他。
起初府并未注意到鎮民們的行徑。畢竟誰也想不到出嫁的姑娘會被混在喪葬的隊伍里,以這麼一種不吉利的方式辦喜事。
而等府獲知一切後,則為時已晚,雙喜鎮的產業已然做大。鎮民們親親相護,更是了不供奉,打通了各個關節。
徐婆懂得分寸,為人長袖善舞,再加上從未招惹不該招惹的,知者便大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如是數十年過去,徐婆儼然了雙喜鎮的主人,蓋起了大宅,甚至和眾多員都有聯絡。
而後百年,的行當和蠱也一代代傳下去,傳不傳男,每代接手的人都被鎮民們尊稱為“徐婆”。
直到徐瑤那一代。
記錄戛然而止,李瑤接下去說:“張生的姊妹在雙喜鎮一帶失蹤,張生險些將自己折了進去,九死一生才逃出雙喜鎮,到縣里報。
“一位縣丞不知是上指派,還是路見不平,潛雙喜鎮,來調查張生姊妹失蹤一事。徐瑤作為那一代徐婆的外孫,和這位縣丞偶然相遇相識。
“在縣丞的影響下,徐瑤逐漸不滿于徐婆的勾當,想要聯合縣丞收集證據,解救那些被抓來的姑娘,可惜中途被發現了……”
劉丙丁追問:“所以徐婆‘大義滅親’了?”
“不是……”徐瑤微微搖頭,卻忽然住。
看到遠的白霧中現出幾道廓模糊的影子,飄飄忽忽的,好像風一吹就會被吹跑。
影子越來越近,已然能過紗一樣的霧氣瞧見一樣的腮紅,約的詭異笑容縹縹緲緲看不太清,更顯得駭人心魄。
“嘻嘻嘻……嘻嘻……”
一共七個紙人,紛紛揮舞著手臂飄了過來。
尖細瘆人的笑聲混雜在紙服的獵獵響中,一下下叩擊著聽者的神經。
“快躺進棺材里,蓋上棺蓋!”徐瑤翻鉆棺材,順手將劉丙丁也拉了進去。
“砰”的一聲,棺蓋被合上,將聲與與隔絕在外。
世界歸于黑暗的最後一秒,李瑤只看到一張慘白的臉在隙間一閃而過……
……
“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井底的聲音顛來倒去地重復。
齊斯問:“你需要我們怎麼救你?”
聲音停了兩秒,似乎是在思考,再度響起時已經換了臺詞:“你們下來……帶我離開……”
尚清北小幅度地後退一步,了下:“我們三個人,剛好一個人下去,一個人負責牽拉繩索,一個人風。”
齊斯低著頭,不聲地問:“誰下去?”
“事先說明,我不會下去的。哪怕你迫我下去,我找到線索也不會告訴你們。”
尚清北扶著眼鏡,盯著齊斯的目冷靜而銳利:“事到如今,我就把話說明白吧。我懷疑你是屠殺流玩家,并且認為你有辦法讓杜小宇對你唯命是從。留你們兩個在地面上,我不放心且不相信你們能保證我的安全。”
“說誰是屠殺流玩家呢?”杜小宇語氣不善,底氣卻不是很足。
他過去經歷的幾個團隊副本,基本上都是資深玩家充當領導者,帶頭搜證盤線索。他跟在領導者邊,也能喝上一口熱湯。
可到了這個副本,怎麼味兒完全不一樣了?
且不說團隊部一直矛盾重重,就說齊斯這人,看著很好說話,可從始至終盡到一點領導者的責任了嗎?
這麼想來——齊斯該不會真是屠殺流玩家吧?
思及此,杜小宇打了個寒:“你有證據嗎?飯可以吃,話可不能說!”
“沒有證據,但我不敢賭。”尚清北輕輕搖頭,“如果我說錯了,之後會向你們道歉。但我想要活下去,在這方面容不得一點閃失,希你們理解。”
“有理有據。”齊斯贊許一句,問,“那你覺得應該讓誰下去?”
尚清北道:“杜小宇不行,他的實力太弱,不一定能找到有效線索。而齊文你是資深玩家,實力充足。雖然我一直對你有所懷疑,但有杜小宇在,你不必擔心沒人拉你上來。”
齊斯饒有興趣地反問:“那你憑什麼認為,我冒風險獲得的線索就一定會公開呢?”
尚清北沉默兩秒,著眼鏡架道:“你不公開也沒事,總之我不會下井。比起線索,我覺得還是命更重要些。”
這是一出典型的智豬博弈模型。
尚清北在博弈中居于弱勢,行的風險較高;相應的,齊斯居于強勢地位,行風險較低。
在需要達同一個目標的況下,弱者選擇消極應對的收益高于行,而強者唯有迫于形勢親力親為。
齊斯深知這一點,在角勾出一抹恬淡的微笑。
他忽然有些明白“傀儡師”為什麼喜歡搶“領導者”這個明顯有坑的份了。
反常識而行之,為所有決策賦予概率,更有甚者,直接導群對自己施……
烏合之眾是最容易被煽的,總會無知無覺地被引著做出反智的決策,還自以為這是屬于自己的民主。
而一旦所有選擇都被披上偶然和民主的面紗,便很有人會往心積慮的布局方面懷疑。
就像現在,沒有人會認為齊斯本就想下井看一看,只會覺得這一切是出于尚清北的迫。
哪怕他以此為核心布下彌天大謊,又有誰會認為這是預先設計好的騙局呢?
齊斯不聲不響地走到水井旁的木架邊,拎起繩圈掂量了兩下。
整座鎮子冷多霧,麻繩被浸得漉漉的,拿在手中有點重,不過看上去還結實。
齊斯直接將繩圈套在自己的腰上,系。
尚清北本以為要多費些口舌,沒想到齊斯這麼快就妥協了。
看著青年像是早有準備般麻利的作,他略有些慚愧,難道他真因為偏見錯怪了好人?
齊斯坐到井沿上,回頭看向杜小宇:“我先下去看看況。五分鐘後,不管發生什麼,都務必把我拉上來。”
杜小宇忙不迭地點頭,站到纏著繩索的木架子邊,認真嚴肅地擺弄起的機關。
他先前之所以唯齊斯馬首是瞻,絕不是因為什麼結,不過是像以往在任何一個副本中那樣挑一最的大抱著。
結果沒想到這大并不像看上去的那麼牢靠,三言兩語就被鼓著下井了。
眼下,他已經和尚清北鬧得不愉快了,能做的只有打落牙齒和吞,祈禱齊斯能全須全尾地上來。
齊斯面平靜地背過去,雙手握住麻繩,縱躍井中。
杜小宇連忙把住木架的,一圈圈緩慢地下放井繩。
枯井深不見底,兩旁的石壁更是得無法著力,齊斯只能任由自己像一塊掛在魚鉤上的餌一樣,被繩索吊著下放。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隨著懷表有節律的滴答聲,頭頂的圈越來越遠,周遭的溫度越來越低,氤氳驅之不散的寒意。
寂靜中,雙腳忽然踩到松的泥土,儼然是在不知不覺間到了井底。
齊斯從懷里出化妝鏡,打開 LED燈的開關。
慘白的燈下,他看到遭遍地橫陳著凌的白骨,人類尸腐爛後殘留的骷髏錯落有致地堆疊。
在匍匐著的白骨環簇的中央,一個穿白襯衫黑長的青年盤膝端坐。
青年低垂著頭,在外的皮泛著病態的蒼白,在寂靜中沒有一一毫的呼吸聲傳出,恪守屬于一尸的安靜。
齊斯氣定神閑地走過去,挑起青年的下,不出所料看到了自己的臉。
一張已經死去的、沉靜的、沒有表的臉。
剎那間,無數非敘述信息流過腦海,齊斯的眼前閃過一幕幕畫面。
前來尋人的張生坐在船上,嗅著染起的迷香,意識漸漸渙散。
撐船的艄公將木筏靠岸,吩咐岸上的婆子們將昏迷的不速之客扔進井里。
張生的魂魄飄飄悠悠地進了鎮子,附著在一紙人上,渾渾噩噩地游……
只是,原來紙人也會做夢嗎?
齊斯出古怪的笑容,不客氣地拍了拍自己尸的肩膀,俯到耳邊大聲說:“醒醒,睡了那麼久,你是不是該起來干活了?”
……
昨夜的夢境中,頂著李瑤的臉的鬼怪幽幽發問:“你說,我是死人,還是活人啊?”
當時的齊斯注視著,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死人又如何?活人又如何?你若是鬼怪,便殺死所有玩家;你若是玩家,便從鬼怪手中求生。鬼和人除了立場,又有什麼區別呢?”
鬼掐住了齊斯的脖頸,冷冷道:“我會殺了你……我殺了你……”
齊斯呼吸困難,卻依舊在笑:“我并不反死亡。如果我死了,我很樂意作為鬼怪橫行世間,殺死那些人類。”
他停頓片刻,眉眼彎彎:“當然,我這人啊有點記仇,你覺得同為鬼怪的我實力比之你如何呢?”
……
此時此刻,齊斯用并不溫的手法讓自己詐尸了。
尸微微睜開雙目,正對著來人的瞳孔漆黑無,好像能將靈魂吞噬。
罹患“靈魂失重”病癥這麼些年,齊斯早就習慣了和自己面對面。
他欣賞了幾秒自己的尸,笑著打了個招呼,才將目投向散落在地面上的一張黃經紙上。
他彎腰將黃紙撈了起來,快速掃了一遍上面的文字,輕嘖一聲:“寄信的效率高的嘛。”
從在喜神廟看到燒紙的老頭時,齊斯就意識到這個副本可能存在一個有趣的玩法。
在發現手機線索是假的之後,他對這個猜測又篤定了幾分:既然某些高位存在可以制造假線索,那麼玩家憑什麼不能試試呢?
齊斯將黃紙塞進尸的口袋,又將上的繩圈解下來,套到尸上;然後將銀手環、命運懷表、玫瑰心臟等一系列道依次安放到尸的相應部位。
做完一切,他有些苦惱地看了眼道欄中的錄音機、海神權杖等不太好拿出來的道,抬眼看著已經恢復了神智的尸笑:
“時間還早,有興趣簽個契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