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斯記得,他曾經是有過一個真正的朋友的。
那是十一年前的事了,有個傻乎乎的小孩恰好和他是同桌,恰好和他一樣沒有朋友,便自然而然地接近了他,和他分零食、聊天逗趣、嬉笑打鬧。
那時齊斯只有十一歲,雖然已經不是什麼正常人了,但至沒干過違法犯罪的事兒。
他習慣于安安靜靜往角落一坐,翻閱一些腥黑暗的書,想象書中角的慘狀,直到蒼白的臉上泛起,呼吸也變得急促。
“朋友”不能理解他的好,卻依舊坐到他邊,吃力且驚惶地進行閱讀與觀看,試圖理解他的興和喜悅。
——只是為了擁有朋友,只是為了不再落單。
“齊斯,你為什麼總看這些東西啊?”有一次,“朋友”問齊斯。
“我在為我自己挑選死法。”齊斯說。
他捧著一本闡釋和食的關系的書,頭也不抬:“我一直很好奇,我會以什麼樣的方式死去,死後又會去往哪里。”
“朋友”咋舌:“你才十一歲,為什麼要考慮這些事啊?”
“因為無聊。”齊斯說,“這個世界就像是被編寫好的那樣,所有人和事都有固定的行為模式,喜怒哀樂可以被準地衡量,而我什麼都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死後的世界不無聊?”
“我不知道,但那就像是一個盲盒,至有一定幾率是有趣的。”
“朋友”呆愣了半天,忽然開始講一些不著邊際的笑話。
齊斯知道“朋友”是想讓他愉快起來,按照約定俗的道理,他應該識趣、捧場。
于是他合上書籍,安靜地聽完那些無聊的笑話,出夸張的假笑,再講一些更無聊的笑話來應和。
那時,他從來沒有告訴“朋友”,他不止一次冒出過殺人的念頭。
在年蒙昧不清的印象中,腦海底部總有一個聲音在他,說缺失的可以通過殺戮的刺激催生,蒼白的記憶可以用死者的鮮著,荒蕪的心底應該住著一只瘋狂的野……
但他告訴那個聲音,“朋友”那麼循規蹈矩的一個人,要是知道他了殺人犯,不知會念叨他多久。
如果不出意外,齊斯或許會嘗試偽裝一個正常人,并逐漸習慣于這種虛假的平庸,讓心底的隨著時間的流逝淡化。
可惜好景不長,有一天,一些閑得沒事干的孩子發現了他的古怪之,順理章地玩起了打怪的游戲。
“齊斯是邪惡的,我們要打倒他。”孩子們是這樣說的。
在他們放話“誰再和齊斯玩,我們就揍誰”後,“朋友”怕了,每次見到他都躲得遠遠的,好像躲避瘟疫或者猛。
甚至,在孩子們的號召下,“朋友”也開始向他吐唾沫,扔泥。
當“朋友”又一次故意撕毀他的書本時,他空的緒宮殿里終于織起了一抹屬于人類的。
難過、痛苦亦或是憤怒,總之,那是一種極度負面的,不容拒絕地構了他對緒的最初的認知。
為了不被“朋友”用憎惡的眼神看著,他只能讓那雙屬于“朋友”的眼睛永遠閉上。
從小,他就是個手能力很強的孩子,殺一個同齡人對他來說并不困難,不過後續的麻煩確實讓他反胃。
彼時他的父母還在世,他當然不能將尸帶回去;而留在外面,又有發臭腐爛,被治安局發現的風險。
他沒有辦法,只能一口口把他那個傻乎乎的“朋友”吃掉,吃得很干凈,很撐。
——一點兒也不好吃,他再也不想吃一次了。
……
思維及到記憶中的灰地帶,掀起陣陣塵霾。
齊斯移視線,將眾人的神看在眼中,基本確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測。
他說的細節完全和死者的死法相吻合,卻沒有一個人指認他,只有一種可能——玩家們看到的尸并不一樣。
齊斯看向查理,禮貌地詢問:“請問我們可以中場休息一會兒,流一下關于尸的細節嗎?”
“當然可以!”查理愉快的笑聲在面下悶悶地響起,“看來1號先生已經發現我留下的伏筆了!非常好,非常有戲劇!”
這話一出,玩家們都顧不得糾結齊斯的腥自述了。
提示不可謂不明確。
董希文喃喃道:“我看到的尸是個年輕的男生,上多骨折,腦漿流了滿臉。”
“不對,我看到的不是這樣的。”和惠蒼白著一張臉說,“我看到的是個胖的男人……”
齊斯笑了,用手托著下,有一搭沒一搭地叩擊下頜:“你們還記得前置提示嗎?‘我們每個人都有罪’,兇手可不一定只有一個。”
“我明白了,我們每個人都是兇手,看到的都是各自殺死的第一個人。”漢森臉上現出獰笑,“你們裝得可真好,要不是周可指出來,你們是不是打算把我投兇手,讓我去死?”
眾人不承認也不否認,答案十分明確,毋需再議。
查理說過,真相并不重要,只要投出一個人就好了,哪怕投錯了會有間接後果,也比自己被投出來死好。
“我們可以都棄權嘛,又沒說必須得投票。”董希文小聲嘀咕。
查理聽到了,笑呵呵地補充:“如果你們的票數一樣,那麼所有人都要被死!我為你們每一個人都設計了富有藝的死法,你們每個人都有罪,都值得嘗試一下!”
董希文瞪大了眼睛:“可我們都是兇手啊,還能怎麼投?每個人投自己,然後一起自裁謝罪嗎?”
沒有人接茬。
在所有人都是兇手的況下,投誰都可以,那麼最經濟的選擇勢必是選出一個犧牲品,所有人一起將他投出去。
辛西婭沉片刻,微笑著說:“既然我們都是兇手,那就不需要考慮真相的問題了。我想等查理問出第三個問題後,我們會知道該選誰的。”
所有人都看向查理。
在眾目睽睽下,這個木偶一樣的NPC浮夸地抖起來,迸發出一陣瘋狂的笑聲:“第三個問題,你們的職業和貢獻是什麼?也許有價值的人可以將功抵過,不用去死哦——說不定呢!”
為生命評定價值,以價值決定生死……又是這套將人分三六九等的功利主義。
齊斯沒來由地想到《雙喜鎮》的兩個結局——
“犧牲品”和“斷災殃”。
詭異游戲對這種犧牲一個人、全大多數的道德綁架到底持什麼態度呢?
樂見其,亦或是冷眼旁觀?
辛西婭雙手握,莊重地發言:“我是聯邦西里西亞區的執政,如果你們經常關注社會局面,應該知道我曾經促進聯邦改進醫保系、關注弱勢群權利。六年前那場席卷全球的詭異大火,我也曾到一線進行救援。
“如果我能活著離開這個副本,我將會繼續為全人類謀求福祉,并繼續做我一直在做的事——為爭取權利,讓所有孩都能夠平安、幸福、平等、安全地長大。”
齊斯明白,辛西婭這套話是針對和惠的,和他之前向董希文施放善意是差不多的質。
一場涉及生死的投票勢必不可能讓所有人都滿意,只需要爭取到部分人的支持就夠了。
“你們這些政客里的話我一個字也不信!能坐到那個位置上的誰上沒幾件臟事?”漢森冷笑著打斷辛西婭,“我是個放高利貸的,和你們猜想的差不多,我這輩子殺人放火,沒做過幾件好事。
“什麼以後不再放貸的好話,我說了估計你們也不信。不過我可以答應你們,等我離開這個副本,我就銷毀我手上的那些欠條,放那些老賴一馬。你們應該也知道,我的許諾和那個老太婆的空頭支票相比,哪個更容易實現。”
漢森說完後便抱臂往椅子上一靠,一臉“你們自己看著辦”。
經過這兩人的發言,回答順序已經了。
董希文索第三個開口:“我希能活下去,因為我還有想做的事沒做完。但如果我一定要死在這里,那就這樣吧,總有人要犧牲的。只是我覺得,任何罪惡都不應該坐在這張桌子上,以這樣荒誕的方式被審判。
“對于查理的那個問題,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還沒有工作,也沒有做出過什麼貢獻。但我會盡量做一個善良正直的人,如果有一天我能改變舊有的秩序,我可以保證在我力之所及的范圍,不會再有迫別人的人。
“這可能聽起來太理想主義了,有點假大空,但我還是希你們能相信我,也許只要每個人都理想一點,這個世界就會得到改變……”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因為齊斯忽然看向和惠,有氣無力地說:“我記得我們當中沒有工作的不止董希文一個人。”
和惠小幅度地點頭:“是的,我還在讀高中。但我可以保證我以後永遠不做壞事,我犯下罪惡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不是忍不了,我不會選擇殺人的……”
的聲音越來越輕,逐漸聽不清晰。
齊斯打斷董希文,主要是怕這貨繼續照搬九州公會的宣傳稿,長篇大論地演講下去。
而此刻,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微笑著環視眾人:“在你們看來,人的價值究竟應該如何定義?罪惡和價值無法量化為的數值,兩者之間也無法做簡單的加減法,一個人是否該死又該如何判斷?”
見玩家們陷沉思,他不不慢地說下去:“要談對世界的貢獻就更加虛無縹緲了。這個世界除了人類還有低等、植、微生,以及無生命的。就整個自然來看,人類種群的壯大和繁榮對于其他生來說可能是毀滅的災難……”
“你是保主義者或者環保主義者?”辛西婭平靜地問。
“不,我只是很好奇,所謂的‘貢獻’要站在什麼角度判斷。”齊斯側目瞥了查理一眼,眉眼平和,“在NPC等詭異看來,人類最大的貢獻或許是自我毀滅;在普通民眾看來,旁人最大的貢獻是解決他們的食住行等問題;在有長遠目的政客看來,發展科技、探索未來才是最有意義的事……”
“你到底要說什麼?”漢森不耐煩地說,“我們都是人類,你難不還想從詭異的角度考慮問題?”
齊斯看向他,瞇起眼笑:“我只是覺得,離這個副本考慮貢獻是沒有意義的,誰能管得到各位回到現實後做什麼呢?
“漢森,就拿你打個比方——你回到現實後收不收貸和我們有什麼關系呢?那些欠高利貸的家伙一起死掉,說不定也是對社會資源的一種節約呢……
“退一萬步講,如果你死在這個副本里,你放出去的那些貸再想收回來,恐怕要費好一番周章吧?”
漢森冷哼一聲:“哪怕我死了,只要那些欠條還在,債務總有人收。”
齊斯沒有搭理他,繼續說下去:“我是一個標本制作師,能做的貢獻是理分析局勢,不因為愚蠢和膽怯做出一些危害集利益的事。
“我會把票投給漢森。他是我們之中唯一一個以武力見長的人,且就前兩個問題來看,他表現出來的智商并不太高,後續不排除他用武力脅迫我們陪著他一起做蠢事的可能。我認為,這種不穩定因素有必要在前期排除出去。”
說到這兒,齊斯沒來由地想起討論電車難題時,無聊網民提出的“把電車炸了”的答案。
各種主義,都不過是會被絕對實力碎的偽命題。
而要想讓對主義的論戰在局勢中起主導作用,其實也不難,只需要利用規則讓有絕對實力的人出局就好了。
齊斯出食指叩擊著桌面,用開玩笑的語氣說:“把四肢發達的蠢貨丟出門去,我們這些‘文明人’才能安安靜靜坐下來談,不是麼?”
………………
【注】《十日談》是意大利作家喬萬尼·薄伽丘創作的短篇小說集,講述了意大利佛羅倫薩瘟疫流行之際,10名男在鄉村一所別墅里避難,每人每天講一個故事,共住了10天講了一百個故事的事。該作現了人文主義思想,關注并弘揚人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