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跳躍著沖進書房,殘余的稿紙沾上火星,在迅速升溫的空氣中紛飛。查理撲向火海,想要再搶回一些手稿,卻被離去的士兵們推搡倒地。他再也沒有爬起,不知是不能還是不愿。】
【熾烈的火焰燒焦了每一寸土地,紅眼的木偶靜靜地站在火中,看著他的創造者,雙目無神,好像從未有過生命。】
【查理(盯著木偶):啊,最終只剩下你陪著我了。沒有觀眾,也沒有演出,我什麼都沒有了。(嘆息)我曾經幻想過,在即將走向人生謝幕的時候,舉行一場盛大演出作為結束,難道這場大火,便是神明給我的舞臺嗎?】
【木偶不言不語,被火焰燒出了木柴斷裂的噼啪聲。】
【查理(痛苦地):我們不能一起獲得目,只能一起走向毀滅啦。這是多麼可憐的悲劇啊,一出主角死去、反派勝利的悲劇……】
【寫作悲劇的劇作家以悲劇作為生命的結尾,這不是,而是更大的悲劇。】
猩紅劇院被熊熊烈火吞噬,劇作家查理和他的畢生心一起死去。
幸運的是,他還有一箱手稿被他提前扔到了窗外,并未隨著劇院一起焚毀。
被活活燒死的查理怨氣不淺,化作幽魂在劇院的殘軀和散佚的手稿中流轉。
他期冀,他期盼,他執著地等待後人的閱讀。
他想,等千百年後,哪怕只有一個人能找到他寫的那些劇目,細心地收集整理起來,去演繹,去理解,去喜,那他也死而無憾了。
但可惜的是,查理并非懷大才不遇的天才,不過是個有些小才華、卻又偏執頑固的瘋子。
他的姓名被淹沒在歷史的長河中,隨著他的死亡而不再為人所知。
沉寂、沉寂、無聲、無聲……
或許這才是所謂的真實,一個蹩腳的、無聊的劇作家,哪怕在生前也沒多名氣,更何況是死後呢?
查理痛苦地等待著,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手稿被塵土覆蓋。
人來人往,卻從未有人低頭注意到那些嘔心瀝的字句。莎草紙埋得越來越深,他們踏在淤積的泥土上,將泥濘踏得越來越實。
手稿和劇院,不過是兩座再不會有人顧的枯墳。
千年的時間對于一個幽魂來說稍短,但對于一個等待著認可的劇作家來說又太長了。
查理在日復一日的等待中陷絕,逐漸開始怨恨。
他怨恨止自己的劇目的國王,怨恨燒毀自己的劇院的士兵,怨恨……那些無法理解他的民眾。
充斥著恨意的幽魂被幽在被大火焚燒得焦黑的劇院里,作為舊日的幻影縈繞著死去的建筑,發出陣陣凄厲的嘶鳴。
他的聲音傳不到太遠,甚至穿不門墻,只能驚嚇到幾個來劇院中玩探險游戲的小孩,并流傳一段不被太多人相信的鬼話。
沒有人回應,沒有人目擊,寂靜中時間被拉得漫長,只有木偶有時噴出幾聲似真似幻的冷笑,卻又像風聲捉弄而的幻聽。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查理會在不甘的孤獨中消亡。
但在一個寂靜的夜里,上天好像終于聽到了查理的呼告,做出了應答。
金的束從天而降,自穹頂的隙中劇院,照亮一小片土地。
那束是那樣鮮明,已是鬼魅的查理只是遠遠地,便覺到了熾熱和刺目。
他下意識地捂住眼睛,卻不由自主地向走去。
沒有緣由,也說不出心中所想,好像僅僅只是因為……那是。
藤蔓的虛影攀著線在整座劇院的范圍生長,一道黑黑發的影從中款款走來,金的眼眸如同日與月般翕張。
在看到那人的剎那,查理的心中便浮現出了三個字——
“祂是神。”
神對查理說:“我能看見你的,你希你的劇作能夠上演,并獲得觀眾的掌聲和贊。”
查理在冥冥之中意識到轉機就在眼前,他不顧一切地追問:“那您可以實現我的愿嗎?我愿意付出任何代價!”
“代價?”神笑了,“現在的你一無所有,沒有任何價值可以支付。我來此,只是想和你做個易。”
“易?”
“你將犧牲你的自由,永遠困守在這座劇院;而我,將為你送來源源不斷的觀眾和演員。”
這個易在查理看來有利無害。
他的魂靈本就被困在劇院里,唯獨能附著在手稿上四游;而那些手稿早被深埋于地下,換句話說,哪怕沒有易,他也將永不見天日。
“我愿意,我答應你!”查理急忙應聲,生怕神反悔。
神輕笑一聲,抬手揮袖,將蘊含權柄的份牌賜予查理。
劇院的空間像是一張老朽的人皮,被從焦黑的廢墟中離出來,在金藤蔓的編織補下重現往日的輝煌。
刺目到使人失明的聚燈照亮每一個角落,查理不知何時換上了黑和白面,在影下無所遁藏。
查理問神:“在您將觀眾和演員送來後,我要做什麼?”
神說:“讓他們痛苦,恐懼,并且犯下罪惡。”
查理不解,卻還是按照神的指示,制造了一重重關卡。
數十年間,無數擁有原罪的玩家被送進副本,死去的人為觀眾,活著的人倉皇逃離。
不知是因為虛偽還是懦弱,查理從來不愿意親自下場主導罪惡的饗宴。和生前一樣,他將一切都給木偶,并躲在暗旁觀。
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漸漸厘清了罪惡的作用,知道那是一種和“力量”差不多的東西。
他起初并不在意,直到他發現,那些死去的人開始對著他的劇目歡呼,而他留在外面的一箱手稿也被考古隊發掘出來,認真研究。
他能隔著重重空間,到民眾們遲來的贊譽;對他的發掘伴隨著鮮花和掌聲,人們呼喚他的名字:“查理!查理!我們需要查理!”
積累的怨恨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急切。查理急切地想和那些終于理解他的觀眾見面,急切地想隨著手稿自由地輾轉于世界各。
可他不行。
由于和神的易,他被困在劇院的意識空間中,永遠失去了自由。
在沮喪之際,他又一次想到了那些按照約定要給神的罪惡。
他想,既然罪惡意味著力量,那只要他收集足夠的罪惡,是不是就能擁有破壞易的力量呢?
怎麼在易之外榨取罪惡,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但這對于為劇作家的查理來說并不困難。
副本和劇本的構造有相似,查理悄悄地改造了副本原有的設計,在原本只有一場的劇目中嵌套一又一、一幕又一幕的循環。
他的小作一直未被勘破,直到齊斯出現。
……
“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需要罪惡,但從挖主神墻角來看,我們的立場是一致的。我想說的是——你不如與我做個易。
“你給我你所愿意支付的最大利益,而我作為另一位更高位格的神的代行者,將為你繼續欺騙神明。
“在我背後的那位神明重登神座之際,一切過往的易將被廢除,你將獲得你夢寐以求的自由。”
青年從容地說出一番話語,跟在威脅之後,似乎沒有拒絕的余地。
查理卻不由得想起許多年前和主神的那場易。
同樣看上去有利無害,同樣看上去勢在必行,可誰知道會不會是惡意滿滿的陷阱?
齊斯看出了查理的猶豫,輕輕嘆了口氣:“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他將右手覆蓋在左手腕的命運懷表上,微笑著說:“我知道那個存在的名字,只需要一個念頭,就能引來祂的注視。你要知道,維持著不去想某個字眼是件很困難的事,再多拖一會兒時間,我恐怕就要忍不住了。”
查理冷聲問:“你在威脅我?”
“我只是在客觀分析利弊。”齊斯目真摯,“實不相瞞,我和那位存在有過仇怨,一旦將祂驚,我恐怕也活不了。這是你我都不愿意看到的事,不是麼?”
查理“嗬嗬”地笑了,一言不發,卻是抬手打了個響指。
剎那間,黑暗像是扭曲的鬼影一樣從四面八方的地間生出手爪,張揚地向齊斯涌來,將他從頭到尾吞全盤的黑暗。
齊斯的手始終按在命運懷表上,準備一有不對就發回溯。
無聲的寂靜中,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黑暗中倏忽有了微。
齊斯發現自己站在舞臺之下,一張張紙頁在腳下鋪展一條長長的道路,通向舞臺中央。
他沿著道路,抬腳向前方走去。
無數碎片在遭飄飛,時不時化作虛影沒他的,又輕飄飄地從中穿過。
碎片攜帶著零散的字句,并在相互接後勾連一幅幅畫面,被他所知。
……
破舊的木屋中,沒了干柴的爐火巍巍地寂滅。
寒風中,老人一手抱著男孩,一手握著羽筆,在莎草紙上寫下一行行字句。
男孩安安靜靜地,吃力地閱讀老人筆下的文字。
那些故事不好,甚至于丑陋,也不如話故事有趣,但男孩總是能專注地看上一天。
老人不停地寫,男孩便始終陪在他旁邊。
他看著老人因寒冷而戰栗,因疲憊而遲鈍,不由心疼地問:“爺爺,你寫這些有什麼用啊?”
老人他的頭,說:“也許是沒用的,但總要有人寫下這些不合時宜的文字的啊。”
……
一副棺木裝殮了病逝在冬天的老人。
人們都說,著名的喜劇大師晚年不知著了什麼魔,開始寫些無聊的悲劇,將自己害得窮困潦倒。
男孩年紀小,能聽出人們的嘲弄,同時也悲哀地意識到,他再也沒有親人了。
好在他學什麼都快,總能混口飯吃,便一頓飽一頓地長了年。
閑下來時,他時常拿出老人留下的手稿閱讀,取出破舊的木偶笨拙地作著,演出老人編寫的劇目。
他在一次次演繹中萌生了一個夢想,他要寫些類似的戲劇,讓那些嘲笑老人的人看到并上,告訴他們:
“爺爺寫的戲劇不無聊。”
……
年逐漸長了青年,又慢慢變了中年。他終于攢夠了足夠的錢,在平地上建起一座劇院。
他滿懷著夢想,寫作一出出爺爺教給他的戲劇,想要讓更多人看到。
可“無聊”“不知所雲”等評價一籮筐一籮筐地砸到他頭上,將他的熱澆涼;與之相伴的是國王的止,他才知道那些爺爺創作的戲劇是多麼十惡不赦。
人都是要生活的,他在千金散盡後,冥思苦想要如何吸引觀眾。
觀眾喜歡看喜劇,喜歡看輕松的東西,這點毋庸置疑,是他所不會寫的。
他便開始思考,要怎麼在原有的劇本中,加一些能夠吸引觀眾的東西呢?
——獵奇、腥。
這是他在一遍遍的嘗試後得出的答案。
他知道,這是不正確的。
但他太想被人看到了……
……
齊斯走到了路的盡頭。
微弱的芒中,一個被白發和白胡須包裹的老人抱著厚厚的稿紙,歪歪斜斜地坐著。
他的手邊放著一張黑的卡牌,穿黑長袍的人影站在骷髏堆上,手捧一本黑皮的筆記本,從書脊中流淌而出,在腳下匯聚溪。
【份牌:絕編劇】
【效果:您編寫的劇目總是令人到痛苦、悲傷、恐懼和絕】
老人的臉和布滿燒焦的灰燼,幾乎看不出原貌,只有一雙手還完好,握著羽筆,在稿紙上筆疾書。
他的邊,懸浮著十幾雙眼睛,目紛紛聚焦在他手中的紙頁上,像極了舞臺上的聚燈。
齊斯知道,這就是真正的查理。
“自以為是記錄時代的偉大編劇,到頭來卻將自己活了舞臺上無法謝幕的小丑,多麼彩的一出荒誕喜劇。”
他嘲諷一句,神似笑非笑:“你給我看那些有什麼用呢?難道是想讓我同你嗎?”
查理沒有回答,而是平靜地說:“我答應和你易。”
一頁頁莎草紙在虛空中排列,羽筆在上方寫下墨的字跡。
鮮紅的長卷悠然飄拂,金的藤蔓謄寫莎草紙上的字符,繡線般細地勾勒簡短有力的言語。
【契約已簽訂,此契約由世界規則擔保,任何存在不得違抗】
………………
【注】《懺悔錄》記載了盧梭從出生到1766年被迫離開圣皮埃爾島之間50多年的生活經歷。他歷數了孩提時寄人籬下所到的暴待遇,描寫了他進社會後所到的待以及他耳聞目睹的種種黑暗和不平,憤怒地揭社會的“弱強食”、“強權即公理”以及統治階級的丑惡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