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文字已經死去了,大概除了那些原住民的鬼魂,再沒有人能夠識讀。”
原住民死難者紀念館中,黑的導游舉著紅的小旗子,沖一面巨大的刻滿古怪紋痕的水泥墻揮了揮。
常胥這才意識到,原來那些七八糟的鬼畫符都是文字。
導游轉過,笑盈盈地看向跟在後的兩名玩家:“你們申請參觀的表格上寫著,你們想閱讀幸存的那些屬于原住民的文獻,我恐怕得潑你們一盆涼水——沒有人能看得懂上面寫的是什麼。”
哦,原來玩家是來閱讀文獻的……
常胥心不在焉地聽著,目又一次遙遙向墻壁上齊斯的像。
齊斯也在這個副本中,雖不知道是死是活,但是前一條信息就足以令他警覺。
被海神權杖貫穿的至今無法忘卻,像被從里而外地搗碎,由傷口向四周散為齏。
當時他于將死之際從無海的夢境中醒來,發現自己被浸泡在海水里,口沒有傷痕,痛的殘余卻那樣鮮明。
他吃力地掙扎,使自己勉強浮于海面,一面仰著頭吃力地呼吸,一面撐著看完了結局,等到三分鐘過去傳送出副本,才終于陷了昏迷。
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來,雖然理上知道“不應憎恨工,而應憎恨使用工的人”,但常胥的依然做不到對齊斯平常心看待。
更何況,他自己也復盤過好幾次《無海》副本的結尾,已然獲得了和調查局差不多的結論:
第一,【海神權杖】極度危險,雖然沒有落到昔拉公會的手中,但寄存在齊斯手里同樣令人很不放心。
齊斯掙傀儡師控制一事的細節存在疑點,不排除發布消息的劉雨涵被策反的可能。
第二,齊斯有為屠殺流玩家的傾向,雖然尚未表現出明確的證據,但依舊不容輕信。
常胥一向習慣于將可能威脅到他生命的因素直接排除,直覺也告訴他,齊斯對他的威脅極大。
但在沒有直接證據的況下,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對一個明面上無辜的人下手。
畢竟,開著直播……
進副本前,他提出過開直播可能會導致暴底細,申請在之後的通關中關閉直播,不出所料被調查局駁回。
那些人從來都不放心他,在他們看來,他缺人類應有的,是一個隨時可能離控制的大規模殺傷武。
所謂直播,既是監視,也是束縛。
耳邊毫無預兆地響起了低沉的旁白聲:
【你們的家族深“失眠癥”的困擾,一代代人都深陷于無法眠的痛苦中。】
【你們偶然得知,這種病癥起源于原住民供奉的邪神的詛咒,解除這種詛咒的巫流傳于原住民之間。】
【原住民的文化已經斷絕,好在屬于他們的一些文獻得以在災難中幸存,并妥善保存在紀念館中。】
【你們需要做的,是識讀這些文獻上的信息,為解決家族的困擾提供線索。】
與此同時,系統界面上刷新出兩行銀白文字:
【主線任務已刷新】
【主線任務:識讀紀念館中的文獻】
識讀……也就是說不僅要認識,還要讀出來嗎?
常胥堪堪回神,將注意力拉扯到副本容上。
因為某個隊友的緣故,他對語言學有一定了解,知道從零開始學習一門語言并非一蹴而就;而破譯“死去的文字”,更是不可能完的任務。
而且,這個任務總覺和詭異游戲的基調格格不……
說夢自然也意識到了其中的古怪,笑著看向導游:“梅狄娜士,文獻的事兒可以往後放放,我們兩個過來,也就是運氣罷了。您先帶我們簡單走一遍這座紀念館吧。我們還要在這兒留好幾天,總不能天天麻煩您來帶我們。”
導游微笑著頷首,轉走向一個玻璃柜中陳列著骷髏頭的展廳,用甜的嗓音介紹:“在原住民的習俗中,人死後頭顱要做裝飾品帶在邊,靈魂被封印在其中,向後人傳授知識。這些是死在紅楓葉寄宿學校中的部分孩子的頭蓋骨,傳說曾經能夠唱歌和說話呢……”
……
紅楓葉寄宿學校,三樓,10號寢室。
齊斯將所有容易引起懷疑的東西收進了道欄,在三點一刻準時躺到床上,閉上眼睛假寐。
又過了大約一刻鐘的時間,陳立東灰頭土臉地回來了,在聽到齊斯綿長的呼吸聲後,沒有起疑,輕手輕腳地爬到了上鋪。
四點整,手電筒的白從遠一路照來,拉開房門後懟著齊斯的臉照了一圈,算是完了查寢。
六點整,刺耳的鈴聲發瘋似的響了一陣,昭告新一天的到來。
梅狄娜士尖利的聲音在樓道間炸響:“都快點起來!不要把懶惰的病帶進我們學校!今天你們再違反校規,我可不會像昨天那樣放過你們!”
這點不用提醒,事關生死的大事,沒有人會拋到腦後。玩家們不敢怠慢,趕慢趕地下了床,出了房間,在走廊中聚集。
齊斯狐假虎威地站在梅狄娜士旁邊,打量無打采的眾人。
他注意到,所有男玩家都頂著黑眼圈,眼可見地一夜未眠;玩家們的狀態則要好很多,除了張藝妤睡眼惺忪地打著哈欠,其他人都還算神。
看來“失眠癥”暫時只在男玩家之間傳染,時間節點大概就是昨晚洗澡的時候。
不過算算時間,離所有人都染上病癥也不遠了。
就算玩家們有意做好防護,齊斯也會想辦法往們的飯里投病菌的。
病菌……齊斯忽然想起了昨晚在廚房門口弄到的那些毒蘑菇。
他差點忘掉那些蘑菇了,直到現在才想起來,著實令他不得不在意。
不過,那些蘑菇被他放到哪兒了呢?
眾目睽睽之下,齊斯不好從道欄中取出背包翻找。
憑空的回憶索不到任何頭緒,好像腦海中有一塊記憶被生生挖去。
忘的征兆顯現出來,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明顯;現在還只是一些無關要的細節,而等到對關鍵線索的記憶也發生模糊後,解謎將會變得更加困難……
梅狄娜士慢條斯理地環視眾人:“你們剛才的表現還算令人滿意,看來你們當中沒有一個賴床的懶鬼,這很不錯!你們已經落後了,接下來這段時間,我希你們能認真學習先進的文化。”
齊斯注意到,的目在有黑眼圈的玩家上停留得格外久一些,好像想通過觀察表看出些什麼。
將所有人的臉都看過一圈後,梅狄娜士忽然提高了音量:“你們昨天有誰晚上沒睡,去了檔案室?”
在聽到前一個分句後,一半玩家的心都提了起來,而聽完後半句,大部分人都松了一口氣。
他們去的都是辦公室,看樣子手尾理得還算干凈,沒被梅狄娜士發現。
也不知道去檔案室的那個倒霉鬼是誰,怎麼手腳的,被梅狄娜士看出了端倪。
玩家們還不知道昨晚齊斯一把火燒了檔案室的書籍、嫁禍山川信弘的事兒,有人目不斜視,也有人小心翼翼地移視線觀察同伴的神,半是同,半是看熱鬧。
齊斯面不改,維持著微微低下頭、垂下眼簾的姿勢和神,看上去分外無辜。
半分鐘的靜默後,梅狄娜士忽然了,“噔噔”地向齊斯走來,一步又一步地接近,好像盯上老鼠的貓。
只有呼吸聲和腳步聲的死寂中,齊斯任由意識及道欄中命運懷表的圖標,隨時準備發效果。
短短幾秒被拉得漫長,人卻是肩越過了他,在張藝妤面前停步,將皺的手搭上孩的肩,一字一頓地問:“你昨晚去了檔案室?”
張藝妤自知演技不好,料想是自己的表出了破綻。
原本還懷著幾分不切實際的僥幸,而在梅狄娜士站到面前的那一刻,全的都涼了,不控制地回答:“是的,我昨晚去了檔案室。”
梅狄娜士冷冷地端詳了一會兒孩的臉,忽然焦躁起來,上喃喃念叨:“不是你、不是你,16號,你是好孩子……”
在所有玩家不解的目下,拋下張藝妤,轉走向樓梯口,消失在森冷的拐角。
只留下一句話:“47號立刻去廚房準備早飯,其余人去食堂等著,八點前朗讀和背誦課文,八點準時吃飯。”
齊斯側頭看向後嚇傻了的張藝妤,瞥見後者滾的嚨,明顯是的征兆。
這像極了副本故意設置的破局點,故意將石子拋平靜無波的湖面,才能濺起水花和漣漪……
齊斯不聲地穿過人群,快步下到一樓。
他沒有急著去廚房,而是走向大門左側的角落。
灰撲撲的墻面上,赫然釘著一個掛歷,日期是【1869年6月2日】。
據白紙上的留言,昨天是6月1日,今天理所當然是6月2日。
資料會在6月3日被毀去,屬于玩家的時間不多了……
讓齊斯比較在意的是,以他的一貫風格,探查時不可能掉這塊地方,直到今天才知道日期——
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在獲得信息後又忘了……
并且,他似乎早就知道自己會忘,于是提前將信息記錄到了紙頁上。
可他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齊斯低下頭,用目觀察每一個角落。
在他目之所及,各個的表面都著便簽,上面用黑字跡寫著各種英文名詞:門、墻、地板、掛歷、桌子……
曾經有人忘掉了所有東西的名字,于是用詳盡的記錄來與失憶做鬥爭,而一旦便簽文字的意義也被忘,這些靠詞語維持的記憶將一去不返……
他第一天不可能注意不到這些細節,只可能是在注意到這些關鍵後,又不可逆轉地忘了它們……
齊斯的呼吸急促起來,說不出是因為對即將到來的厄運的後怕,還是對已經遭不幸的死難者的幸災樂禍。
他從背包里拿出一支筆,在掌心寫下一個詞:“忘。”
接著,他又拿出一張白紙,在上面寫下一行文字,同時無聲地念了出來:“我想和我自己簽訂契約,在這個副本中,我將在不引起注意的前提下,隨時隨地記錄我遇到的人、事、等各種信息和細節。”
金的藤蔓在黑暗沉的思維殿堂中搖曳,編織出相應的字句。
【契約已簽訂,此契約由世界規則擔保,任何存在不得違抗】
齊斯收好紙和筆,再度背上背包。
不久後,其余玩家跟在梅狄娜士後,浩浩地下到一樓,拐一側的食堂。
齊斯聽著凌的腳步聲,沒有回頭,沿著記憶中的路線向廚房走去。
天已經大亮,遠的楓林和山丘上的墳塋歷歷可見,大片的碧綠匝匝地堆簇著,反而令人到窒息。
廚房門口水泥塊殘破的隙間,昨天剛被齊斯采摘過一次的蘑菇再度巍巍地長了出來,一夜之間已經有手掌那麼長了,青白的傘冠像是死人的眼睛般看著齊斯。
齊斯也看著那一簇蘑菇。
記錄中說過,失眠癥患者死後,病菌會在原地長蘑菇。
也就是說,廚房這里死過人,還是病人……
已知得病的孩子們後面幾天都被隔離在閉室,哪怕病死,也是死在閉室里;廚房這里又是怎麼回事?
是把某個孩子放出來做飯了,還是說……死者并非死于病癥,且死在隔離之前?
團簇一堆的蘑菇上緩緩勾勒出一張人臉,并逐漸有了積和人形,在眼前升騰一幅幻影。
一個面容模糊的男人正揪著一個棕皮小孩的頭發,將的頭一下下地往墻壁上撞。
孩大聲哭著齊斯聽不懂的言語,四肢并用地掙扎,卻被男人死死地制住,就好像被頑劣的孩摁住了烏的殼。
漿在孩的頭頂炸開,并很快流了滿臉。的掙漸漸微弱了下去,肢地下垂,已然失去了聲息。
男人這才意猶未盡地松開手,轉而去孩的子……
齊斯:“……”
人類的好并不相通,他忽然有些理解某些病毒的傳播是怎麼回事兒了。
好在,辣眼睛的畫面并沒有持續太久,僅僅閃了兩秒便消散碎屑,重新吸附在蘑菇的表面。
大清早地遇到這麼一出,齊斯功沒了胃口。
他面無表地進了廚房,一回生二回地刷鍋燒水,然後從道欄里調出背包,翻找起來。
之前采的那些毒蘑菇被他放在背包的底部,稍微一翻就找到了。
他直接將那些蘑菇扔進鍋里,再用鍋鏟攪碎。
——既然他已經染失眠癥了,那麼為了打破旁觀者效應,不妨把所有人都拉下水,要死大家一起死。
只有這樣,玩家們才會團結一致,積極行。
手腳麻利地完了一場投毒,齊斯毫無愧疚之心,甚至覺得自己為增加臨時隊友的通關積極做出了不小的貢獻。
他閑庭信步地走到右側的墻角,垂下目。
那里和昨天一樣滿了大大小小的蘑菇,并在他眨眼後變了堆在一起的番茄、土豆等蔬菜。
地熱帶,這些蔬菜在放了一天後不再新鮮,散發著縷腐敗的氣味。
齊斯隨便抓了幾個還算完好的菜丟進大鍋,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那些菜的本毫無疑問和蘑菇有關,昨天所有人都把飯菜吃干凈了,為什麼有些人沒有在第一時間染病癥呢?
檔案言之鑿鑿地說蘑菇含有病菌,應該不會有錯。
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齊斯瞇起了眼:“廚房里的蘑菇是一種象征和提示,孩子們必須吃完的食含有病菌,背後很有可能是一場有預謀的下毒。”
“玩家因為幻覺之中,所以是否染病、病癥輕重現實狀態的影響,而非由幻覺中的境決定。”
“不過,這個副本中的‘現實’究竟是什麼呢?我被關閉、玩家集合時的那個水泥房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