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狄娜永遠忘不了六歲那年那個橘黃天空的午後。
遠墨綠的地平線上走出一排披著紅外袍的旅人,每一個都長著陌生的面孔,風塵僕僕地向的族人祈求幫助。
那些旅人拿出了不梅狄娜從來沒見過的新奇玩意兒,有一按就會噴火的盒子、能將螞蟻放大到甲殼蟲那樣大的鏡子,還有可以吸附在鐵上的石頭。
梅狄娜是連神明都偏的最聰明的孩子,對一切新鮮的事都到驚訝和好奇。
每一個令費解的事,都會問旅人要來仔細研究,卻依舊搞不明白其中的原理。
問部族信仰的神明,神明不曾言語。旅人們告訴,那是“科學”,位于神學的反面。
聽不懂,卻覺得這是一種比巫更加神奇的力量,注定會在未來某一天發出強大的威力。
于是,在那些旅人向古老的部族告別時,梅狄娜跟上他們的隊伍,登上他們的船只,離開陸地,去往海對面那個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國度。
那個國度的神剛被從萬事萬的中心驅逐,梅狄娜在那里見到了很多令到驚奇的事。
用石頭和玻璃搭建起來的高大房屋,能自紡紗和織布的古怪機械,無一不讓疑并且著迷。
覺得可以用一輩子來研究。
梅狄娜五十歲那年,國王舉國招募遠征的隊伍,目標是的故土。
梅狄娜已經離開四十余年了,難免對自己出生的地方心懷思念,便順理章地加了那個隊伍,作為略通原住民語言的“土著”,為陌生的旅人引路。
本以為這些旅人和六歲那年見到的那些人一樣友好,并由衷地希他們能將科學傳播到那片落後土地的每個角落。
但不幸的是,戰爭發生了。
也許是因為文明不同造的誤解,也許是因為人深的貪婪原罪,遠征的隊伍開始驅趕原住民,占領他們的土地,甚至不惜用殘忍的手段展開屠戮。
梅狄娜目睹滿目瘡痍,到懊悔和痛苦,卻為時已晚。以那些外來者的偉力,哪怕沒有的幫助,也可以輕易地為落後的土地帶來浩劫。
“科學”是一種比巫更加強大的力量,而原住民沒有“科學”。結局早已注定,梅狄娜時隔多年再次呼喚當年的神明,卻再未得到過回應。
只能孤一人多方奔走,以求保留下原住民的火種。
一人的力量微不足道,直到各方輿論向遠征軍施,原住民心基金會才在不得已之下建立,用以保護原住民的權利。
和平的遮布在流膿的創口上拉起,局勢似乎達了微妙的平衡,梅狄娜知道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既然巫和神明救不了古老的部族,那就去擁抱文明和科學吧。
梅狄娜相信,紅楓葉寄宿學校會是原住民孩的好去。
當然,在那之前,必須先想辦法——哪怕借助他人之手——毀掉部落中關于巫的記載。
時隔多年,想起年時的經歷,已經無法判斷巫的真假。
但知道那些巫配方的可怕,一旦引起外來者的好奇或者忌憚,恐怕會有更大的災難發生。
……
在母親死後,小梅狄娜繼承了母親的名字——家族共用一個名字在原住民之間是常有的事。
小梅狄娜從有記憶起就沒見過母親,由原住民心基金會養長大。
聽人說,母親是紅楓葉寄宿學校的老師,哪怕在大瘟疫發期間,也一直在學校堅守到死。
也翻閱過母親中的日記,知道母親雖然表面嚴厲無,所做的一切其實都是為了能幫助更多原住民孩適應文明社會,在缺食的環境中生存下去。
小梅狄娜懵懂無知,卻也能過文字到母親的悲憫和無奈。
隨著年歲的增長,常伴一種與旁人格格不的孤獨,因此越來越喜歡以自己的認知描摹和想象母親的形象,并越來越敬這個未曾謀面的人。
于是,對基金會說,長大後也要當一名老師,像母親那樣引導和照顧學生。
基金會的負責人報以冷笑,不理解卻也不在意,并在二十歲那年以老師的份進紅楓葉寄宿學校。
隨著工作的進行,小梅狄娜逐漸發現寄宿學校并不像想象得那樣好。
待和死亡時有發生,并且在很長一段時間形了一種默契,必須戴上冷酷的面,一旦被發現藏于暗中的善意,很容易會遭到同事的非議和恥笑。
小梅狄娜陷痛苦之中,就像當年的母親面對原住民的尸。
似乎是上天為了紓解這種近乎于撕裂的心緒,在機緣巧合下,得到了一份有關當年那次大瘟疫的資料。
在資料中,獲知了截然不同的真相。
原來母親最初并沒有染病。只是那些染病的孩子們在死亡的恐懼和長久的積怨之下,將含有病菌的信件給母親,染了。
原來母親本來是不用死的。只是有一個壞孩子鎖上了學校的大門,又放了一把大火,燒毀了學校的舊址。
原來原住民中有一種邪惡的巫,可以和邪神通,那些孩子并不像他們表現得那樣無害……
小梅狄娜未經懷疑便選擇了相信,沒有生出太多憤恨,心中只剩下茫然。
上流淌著原住民的,可那些孩子確確實實曾經使失去了母親。仇恨的齒開始轉,卻完全不知應該朝向何。
最終,小梅狄娜做出了一個決定。
既然有各種千奇百怪的巫存在,那麼有沒有一種巫,可以重現舊日場景,讓和母親對話呢?
……
紀念館二樓,落的墻皮下出猙獰的炭黑紋路,灼燒的瘢痕如同蜈蚣般在水泥上刻下深深的裂痕。
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細小的蘑菇在裂中生長,麻麻地在一起,像極了尚未孵化的蟲卵。
齊斯指了指皸裂的墻面,問在前面帶路的導游:“過去的紅楓葉寄宿學校毀于大火,是麼?”
“曾經有一代是這樣的。”導游回過頭,臉上掛著程式化的微笑,“我太祖母在患上失眠癥後留守在學校當中,陪伴同樣患病的孩子。在6月8日那天,意外發生了,所有房門都被鎖住,大火很快吞噬了整所學校,燒死了所有人。”
齊斯怔愣半晌,終于從散的記憶中撈出【6月8日】這個時間點對應的詞條。
托爾森對失眠癥束手無策,為了遏止傳染,最後大概率做出了殺死所有病人的決定。
而一場不知從何而起的火災,是很好的銷毀罪證的工。
常胥抬頭看了看缺易燃的水泥墻,眉頭微蹙:“火是怎麼著起來的?燃料是從哪里來的?”
“之前有一批原住民的文獻被燒掉了,也許沒燒干凈吧。”導游嘆了口氣,環視三人,“在燒完那些文獻後,柴油被放在廚房,沒來得及帶走。可能有一個孩子調皮,點著了火,誰知道呢?”
是啊,誰知道呢?
兩百年過去了,當年的一切仇恨、腥、死亡、罪惡都被掩埋,墳土上一座紀念館拔地而起,將所有冤魂和亡靈寄托于冰冷的數字,以輕飄飄的道歉將所作所為一筆勾銷。
時間的流逝,記錄的缺失,當事人的逝去,誰又能知道當年真正發生過什麼呢?
當然,這些和玩家們無關,完主線任務的方法已經明確,接下來只需要找到機會付諸實施就可以了。
說夢沉片刻,笑著開口:“梅狄娜士,請問在下可否冒昧問下,我們晚上如果不在寢室里休息,會發生什麼嗎?”
常識來講,破壞公的事兒還是在晚上做比較安全;那時候都要被趕出紀念館了,似乎也不用再遵守紀念館的其他規則了。
但不論怎麼說,規則上寫明白的事兒,還是打探清楚比較妥當。
“晚上啊……”導游瞇起眼,用回憶的語氣說,“這片土地死過不人,一到夜間,走廊和楓林里都會飄滿冤魂,鬼氣森森。只有在寢室里準時眠,才不會被鬼魂所擾。”
說夢和常胥相視一眼,目更為篤定。
如果只是鬼魂,而不是什麼強制的死亡點,那便可以接。
都是通關好幾個副本的人了,道充足的況下,和副本鬼怪打個五五開也不是沒可能。
說夢想了想,又問:“梅狄娜士,在下還有一個小問題——食堂的飯菜必須吃完嗎?”
導游無奈地笑笑:“吃完飯菜可以幫助你們更好地驗當年的原住民孩的生活,但我們并不做強制要求。”
“那真是太好了,在下還有最後一個小問題……”
齊斯松松垮垮地站在一旁,聽著說夢和導游的對話在耳邊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模糊,并像是抓不住的蝴蝶那樣越飄越遠。
滾燙的額頭將灼人的熱度擴散至全,眼前的景象碎裂馬賽克式的塊,漸漸難以看清全貌。
失眠癥不愧為令幾代人頭痛的不治之癥,發作起來確實無解。
齊斯現在很想立刻離開副本,躺到自家床上睡一覺,可惜做不到。
他瞇著眼看向常胥和說夢的方向,有氣無力道:“我們的主線任務不重合,接下來分頭找線索吧。我先去三樓看看。”
說夢表示驚奇:“你確定嗎?這地方雖然看上去沒什麼危險,但孤一人不知道會遇到什麼。”
齊斯“嗯”了一聲,轉走向樓梯口,拾級而上。
比起鬼怪,他更信不過人類,與其被別人看出他狀態不對,不如找個無人的角落自我消化。
三樓相比二樓要清爽不,雖然依舊落滿了灰塵,但沒有太多灼燒留下的痕跡和在夾中生長的菌蕈。
齊斯用殘余的理智幫助自己找到一間還算干凈的寢室,走了進去,隨便找了個床位躺下。
他將手墊在頭顱下方,到後脖頸大片糙的泥土,昭示病灶的蔓延。
在失眠癥的作用下,他縱然疲憊到極致,也依舊無法睡,甚至生出一種立刻去死、長眠不醒也好的沖。
他抑著心底的,閉上眼睛,強迫意識一寸寸下沉。
……
意識空間中,黢黑的底上,一顆金的巨樹在無的虛空中扎,將所有枝蔓向四面八方展,沒有起始和終結。
齊斯一紅,以虛影的形態靠坐在樹下,睜開了眼。
所有不適盡數消失,全輕盈得近乎于失重,恍若靈魂出竅。
“失憶”和“思維退化”的狀態依舊存在,作為這個副本的底層規則,無法違逆。
齊斯暫時調不出背包中的白紙,也記不起自己的計劃和布局,索出金的藤蔓去撈離他最遠的一枚葉片。
在藤蔓到葉片的剎那,眼前浮現出一幕景象。
張藝妤抱膝坐在長滿蘑菇的小房間中,跼蹐地蜷一團。
在到齊斯的注視後,急忙道:“大佬你快想想辦法啊!我已經被關了一天一夜了,再不離開閉室,我就要被死了……嗚嗚嗚,我想吃……”
齊斯問:“想什麼辦法?”
張藝妤哭無淚:“不談離開閉室,主線任務或者支線任務,我至要完一樣啊……”
齊斯看著張藝妤面板上【集齊所有原材料,完任務】的字樣,問:“你現在集齊了什麼材料?”
張藝妤坐直子,環視一圈邊:“目前我只找到了毒蘑菇,每次我一睜眼,看一圈周圍,眼前就‘布靈布靈’地彈出一堆提示。”
齊斯看到系統界面上彈出的一串【尊敬的巫小姐,恭喜您找到了儀式的原材料之一“毒蘑菇”】,問:“你確定沒有看到關于其他材料的提示嗎?”
“沒有。”張藝妤瘋狂搖頭,“我要是看到了其他的,至于這麼著急嗎?”
“嗯,保持住。”齊斯向後仰靠,從意識空間中摔出。
失眠癥的癥狀如水般排山倒海地降臨,他翻了個,遠離早已被捂得滾燙的床板,換了還算冰冷的一塊地兒趴下。
隨後,從道欄中調出錄音機,按下播放鍵。
詭異的謠幽幽響起,將“土”“毒蘑菇”“蔬菜”“黃花骨朵”“黃蝴蝶”等名稱不帶地念過。
齊斯拿出白紙,一一比對。
張藝妤去過不地方,毒蘑菇、蔬菜、黃花、黃蝴蝶都看到過,唯一沒見過的只有——
第一天,浴室里第一趟洗澡時,那個男玩家在淋浴下化作的泥土。
因為,那些泥土被鬼怪吃得很干凈,很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