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到病房時，已經是六點半了。
途經的平層和過道空空，稀薄的晨下影朦朧，一路上沒有遇到病人，也沒有遇到護士。
孫德寬把盧子陌放到病床上，自己也回到了自己的病床，重重地坐下。
兩人看著靠墻的黃小菲留下來的空床位，不約而同地生出了一瞬間的恍惚。
進副本三天，終于出現了第一個死者，不是死于鬼怪，而是死于玩家之間的傾軋……
縱然每個人都或多或地參與了謀，兔死狐悲之依舊不可遏止地滋生。
齊斯一夜未眠，在進房間的剎那終于和滿的疲憊接軌。
他神懨懨地打著哈欠，徑直走向房間的角落。
之前死了好幾只藍青蛙的墻角又一次生出新的藍青蛙，嫻靜端莊地蹲坐，下兩個掌大小的泊凝疴一種詭異的黑紫。
齊斯隨手丟了塊巾到青蛙的頭上，遮住它的眼睛。
等了兩秒，見它沒有多余的反應，齊斯直接就著巾，將它囫圇一團塞進道欄的背包，掐著命運懷表數了足足一分鐘，才從里面拿出來。
青蛙的肚子一鼓一鼓地著氣，圓鼓鼓的眼睛憤怒地瞪著住它後背的黑發青年。
很好，很有神，看來背包能夠存放活。
齊斯滿意地將青蛙再度丟背包，存放進道欄。
“珍惜糧食，杜絕浪費，早餐必須吃完！”
走廊間，護士的吆喝聲從遠漸近，越來越清晰；接著，是餐車推的“咕嚕嚕”的聲響和凌的腳步。
分明前兩分鐘玩家們剛進門時，醫院里還是一片了無人煙的闃寂，這會兒卻如從沉眠中活過來的龐然巨般趕慢趕地運作起來。
那些來回走的人和，就好像憑空從地里長出來的一樣。
孫德寬拍了拍自己的胖臉：“不是我說，這送餐也不準點啊，昨天六點零一點就送過來了，今天都六點半了……”
齊斯走向還未來得及關上的房門，半闔著眼向走廊深。
一道道白的影子在水汽蒸騰的廊道間風風火火地來往，讓人沒來由地聯想到夜間城市半空飛來竄去的霓虹燈。
齊斯忽然想起自己以前看到過的一個理論假說：某些事的狀態會在觀測的瞬間發生坍，部分事的狀態取決于意識的觀測。
《雙喜鎮》副本結束後，在游戲空間進行的那次談話中，契提過一量子力學的事兒。
雖然祂用的是開玩笑的語氣，但齊斯難免對相關的信息多有留心，然後發現……一點兒也看不懂，本理解不了。
這種高尖的知識對于高中肄業的他來說還是太超前了些。
不過，這不妨礙齊斯從詭異游戲的機制中，歸類出有類似特質的問題，加以重點關注。
比如，在不占用現實時間流速的況下，副本時間和直播時間要如何定點；再比如，像紅楓葉寄宿學校和青蛙醫院這類多個時間、空間組合在一起的副本，時間軸和事件發生節點又以什麼為準。
在前夜的夢境中，程安用手段幫助他和林辰建立意識連接，又是基于什麼原理……
“程哥，話說回來，要是他們發現黃小菲不見了，問我們況怎麼辦？我們答不好會不會集漲失敗率啊？”孫德寬還在不停地叨叨。
推著餐車的護士已經到了門口，將三碗盛了蝌蚪湯的塑料罐疊在一起，遞給齊斯。
齊斯穩穩地接過，退回房間，將湯水一一放在床頭柜上。
“首先，他們沒問。”
他端起自己那碗湯，拉開窗戶倒了出去。
“然後，他們只給我們準備了三碗湯，足以說明他們已經知道黃小菲出事了。最後，既然現在失敗率沒漲，那麼也沒道理秋後算賬。”
已知失敗率是詭異游戲施加的機制，和院長是否發現玩家的不對勁掛鉤，提供的旁白信息卻都是以玩家的視角能夠推知的……
結合程安所說的和神的易，齊斯基本能夠確定，這個失敗率的作用與其說是懲罰玩家，不如說是給玩家以鞭策與警示。
防止玩家表現出不合時宜的舉止，影響某個存在的計劃；給玩家以迫，促使玩家積極探索；給玩家以提示，一定程度上干涉玩家的決定……
甚至，培植玩家對院長的敵意和忌憚。
煽玩家們在沒見到院長的況下，就默認他是“滿懷惡意的NPC”，是無可厚非的符合利益的做法。
世間萬事，不過利來利往。再復雜的局面，從利益的角度分析，總能厘清千頭萬緒。
如果將整個青蛙醫院當做一個客場，而非詭異游戲控制下的世界；將詭異游戲和院長看作博弈的雙方，玩家是詭異游戲一方的棋子，那麼很多事就不必擔心了。
——怎麼可能會有棋手主將自己的棋子拂下棋盤呢？
當然，這些推斷齊斯不會告訴旁人。
“欸？我的失敗率還真沒漲？”孫德寬看著自己一不變的失敗率，掰著手指頭算了算時間，稍稍放下心來。
他又問：“你說，他們是怎麼知道黃小菲已經死了的啊？俺尋思池塘那一帶除了我們去過，也沒別人啊……”
“這說明院長對醫院的掌控力比我們想象得要強。”齊斯坐到床頭柜上，將空碗放到一旁，“最壞的況就是，我們的一舉一都在他的注視之下。”
“那咋整啊？”孫德寬一拍掌，“我們在他的地盤折騰，他還都知道了，遭重啊……”
齊斯忽的站起來，走到盧子陌的床邊，順手拔了後者里的巾。
不等盧子陌出聲，他便抓起湯碗，將里面的蝌蚪湯盡數倒進青年里：“已經第三天了，還沒有一些難對付的鬼怪找上門來，恰恰說明院長對我們的行為樂見其。”
盧子陌大睜著眼睛，劇烈地掙扎。
齊斯一只手將他按住，直觀地到自己的素質強了不止一截，不由彎了彎眉眼。
孫德寬不忍直視齊斯慘無人道的行徑，視線飄向窗外灰白的天空：“啊？他樂見其？那我們接下來怎麼辦？還搞事嗎？”
“繼續計劃，今天嘗試進院長辦公室搜查，那里大概率會有重要線索。”
齊斯松開手，任由盧子陌彈跳起來，又下手臂，將他按回床板，再松開……
就……好玩的。
“哈？我們怎麼進去？”孫德寬眨了兩下眼，“俺尋思這一路上，也沒見到有辦公室之類的地方啊……”
“是沒見到，不過有條信息忘記和你說了。”齊斯側頭看向孫德寬，語調帶上回憶的低沉，“昨天系統提示告訴我，院長會在今天主來見我……”
“我想，與其等他來找我，不如我去找他。”
齊斯說到這兒，思維不可避免地及一個問題。
倘若青蛙醫院真的不屬于詭異游戲管轄，那麼預測類的提示未必可靠。
那些白紙黑字寫著的容很有可能是詭異游戲有目的的欺騙，想要導玩家做出某個選擇。
世界有不確定，人永遠無法知曉絕對的真相。
任何存在都是不可靠的，任何信息都有可能是虛假的，哪怕是親眼所見，也未必真實……
齊斯是個懷疑論者，也自知自己的被迫害妄想癥嚴重得令人發指。
在無法得到確切答案的地方耗并不明智，他下紛紛擾擾的思緒，垂下眼，繼續說了下去：“至于怎麼找到并且進院長辦公室……昨天和前天已經示范過了——程小宇好騙的，不是麼？”
盧子陌被齊斯折騰了半天，像條死魚似的一不地癱在床上，側著頭向一側的虛空。
他看到了什麼，眼中閃過一抹驚恐，瞳仁死死地盯著門口的方向。
齊斯察覺到了，放開掐在他脖子上的手，順著他的目看向門口。
不知何時，一道瘦長的黑影悄然出現，僵地嵌在門框里，蒼白的臉上眼窩深陷，里是兩汪茫然的空。
“姐？”
“黃……黃小菲！”
盧子陌和孫德寬同時驚呼出聲。
盧子陌彈不得，只能死死地盯著不遠的死人；孫德寬則煞白著一張臉，連滾帶爬地下了床，靠到窗邊。
齊斯直起腰，右手悄無聲息地覆蓋到命運懷表上，咒詛靈擺緩緩從袖口抬頭。
門口的“黃小菲”明顯不是活人，上散發著的寒意，帶起如有實質的白霧。
直手直腳地走房間，轉走向自己的床位，目從始至終都朝向前方，沒有在任何一個人上停留。
似乎沒有對死亡的記憶，也沒有復仇的意愿，一言不發地在床上躺下，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看。
孫德寬抖著聲音問：“這……這到底是什麼況？……怎麼回來了？”
齊斯握命運懷表，一步步走到黃小菲邊，垂眼看了一會兒，沒有在的心口看到靈擺穿而過留下的傷痕。
顯而易見，這個黃小菲不是昨晚他殺死的那個黃小菲的尸，而更類似于這個世界復刻出來的投影。
“如果我的猜測沒錯的話，應該是凌晨六點的刷新，和藍青蛙出現的原理類似。至于到底是不是……”
齊斯平靜地說著，咒詛靈擺穿過黃小菲的口，濺出的鮮洇床單：“明天看看會不會再度刷新出來，就知道了。”
某種意義上，前幾天黃小菲三番五次殺死藍青蛙，今天齊斯連續殺了兩次，著實像是某種荒誕的宿命回。
背後的幽默和戲劇足夠可觀，齊斯扯角笑了一下，卻又不免想起青蛙的詛咒，笑容甫生便散。
綠青蛙醫院那邊已經死了兩個玩家，為什麼林辰沒有提到刷新的事呢？
死者重返人間的形詭譎怪異，不可能被無意識地忽略，究竟是林辰有所瞞，還是機制有所差別？
昨晚去池塘底部尋找通道，結果無功而返，說明推理的完還差一塊關鍵拼圖。
所有違和，都可能是構拼圖的一部分。
孫德寬完全沒想這麼多。
他先看到黃小菲重回人間，然後發現後者是無知無覺的鬼怪，再目睹齊斯又一次將人殺死，緒不控制地大起大落，已近麻木。
他生無可地凝眼前的某一，看著齊斯收了的靈擺，撣去擺錘上的珠，錯走向門口，回沖他招手。
他拖著腳步跟上，靈魂好像已經飛到了天外，只有被慣拖拽著行。
兩人路過哭嚎和尸不斷的手區，在走廊間七拐八彎，按照已經走過兩遍的路線快步行進，在分列著停尸房和廚房的平層停步。
齊斯像昨天這個時候一樣，從背包里出幾顆糖，高舉起來：“程小宇，你再不過來，叔叔就不給你糖吃了。”
渾泡脹的男孩從影中出現，歪著頭問：“你是誰？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我‘程安’，和你父親是同事。他工作忙，沒時間陪你，剛好我請了病假，空了下來，他就托我來陪你玩一些游戲。”
“我從來沒聽爸爸說起過你。你也姓程，我和爸爸也姓程……”
“哦，是巧的。你爸爸以前還開玩笑，說我們是本家呢。他真沒和你說起過我嗎？看來他是一點不把工作上的事帶回家啊……”
“嘻嘻，我現在想吃糖了，叔叔可以把這些糖給我嗎？”
“糖是叔叔自己買的，不過給你吃也不是不行，先陪叔叔玩一個游戲，怎麼樣？”
“好哦！你說的，只要我陪你玩游戲，你就給我糖吃。”
“這個游戲可能很困難，但你一定要認真、盡力地玩到最後，可以嗎？”
“可以可以！快說是什麼游戲。”
事的發展和前一天別無二致，像是對拙劣劇本的簡單復刻。
系統界面上，順利彈出悉的提示文字。
【對程小宇使用技能“靈魂契約”，主張其認真盡力地參與接下來的游戲】
兩個金的十面骰子被從虛空中扔下，在漆黑一片的思維殿堂中飛速轉。
十秒後，骰子定格，顯出“8”和“3”。
83點，大于74，一模一樣的結果。
【契約已簽訂，此契約由世界規則擔保，任何存在不得違抗】
齊斯信手揮散鮮紅的契約長卷，沖程小宇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我要和你玩的游戲是‘扮演院長’，第一個任務——帶我們去院長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