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倀鬼(二)其鬼名為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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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古裝的鎮民們在街巷間來來往往,買賣問價的,高談闊論的,臉上大多掛著和樂的神

“這地方可真好啊,吃穿不愁,食無憂,桃花源也莫過于此。”

“多虧了孟老爺,帶我們在這里安頓下來,從此再也不用怕打仗了。”

兩名鎮民你一言我一語,微笑著打玩家們面前走過。

他們的腳穩穩當當地踏在地上,後跟著或濃或淡的影子,作流暢自然,怎麼看都是活人。

相比之下,風塵僕僕地提著燈籠,上還沾染著竹葉、跡的玩家們,反而像極了誤桃花源的惡鬼。

“這地兒可不像鬧虎患的樣子,看他們都活得自在的。”唐煜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

“不見得。”

齊斯的目落在不遠的石墻上著的告示上,紙頁雖然破破爛爛,但依舊能看出上面墨跡的廓勾勒出的是一只老虎。

其他玩家自然也注意到了告示,陸續走近過去。

只見上面寫道:

【鎮外林中有虎,傷過往行人若干,如無急事要務,人員車馬勿擅出鎮。】

【鎮有倀鬼上千,晝伏夜出,攝人飼虎。日暮當覓屋而居,勿開門戶。】

【鎮外新死鬼眾矣,嘗潛于往來車隊,間鎮中。若有外客,毋敢疏忽。】

按照告示的意思,楊花鎮已經被一只老虎與它手下的若干倀鬼包圍了,鎮子被滲百出,鎮外還時常有新的倀鬼要混進來,可謂憂外患,風雨飄搖。

林辰思索道:“難怪孟家不親自派人去請大夫,他們應該是害怕出鎮後遭遇倀鬼,葬虎口。

“鎮民們被困在鎮子里,遵守不輕易出鎮、閉門戶、警惕外客的規則,與鎮外的聯系全賴于烏送信……那他們還請我們過來,就不怕有倀鬼混在我們當中嗎?”

“鬼知道他們咋想的。”唐煜手將告示揭下,翻來覆去地看,“我看他們好像也不是很恐慌,八已經習慣和倀鬼共存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羅海花左右看了看周圍的鎮民:“對嘛,告示說倀鬼能潛伏在車隊里,混鎮中,相當于告訴我們它們能偽裝人。這些鎮民到底是不是人還不知道……”

幾人說話間,鎮民們也注意到了玩家的存在,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攜來的風帶起稻草的碎葉。

空氣中很快填滿竊竊私語。

“他們手中有燈籠,是從鎮外來的……”

“都是生面孔,不知有幾個是人,幾個是鬼……”

鎮民們面不善,上的敵意越來越濃,好像隨時會化作兇撲向玩家。

齊斯垂下眼,看到有幾人的影子綽綽地晃起來,像是被風吹,在某幾個瞬間扭曲怪異的形狀,就像是……臥趴著的老虎。

鎮民中有倀鬼,倀鬼的影子會呈現老虎的模樣……是麼?

齊斯繼續下移視線,看向自己的腳底。

那里空的,什麼都沒有。

他又看向唐煜的腳底,再看向林辰,然後是其他玩家的……

所有玩家,都沒有影子。

“把他們抓起來……”

“去請孟老爺來,問問山神的意思!”

鎮民們越越近,有的還從攤位上拿了刀,氣勢洶洶地對玩家們比劃。

“你們想干什麼?”唐煜從懷里出一張信紙,抖落開來,舉在頭頂,“我是你們孟老爺親筆書信請來伏虎的,你們不出來迎接我也就罷了,還敢造次?”

他聲音洪亮,頗有古代差辦事的氣質,鎮民們還真被他喝退了半步。

“有識字的嗎?上去看看虛實。”人群中,有人小聲攛掇。

一個穿長衫的書生應聲從人群中走出。

他二十四五歲的樣子,青布冠,在一眾穿灰的男人和穿黃人中鶴立群,看著就是有文化的。

不知是不是玩家們的錯覺,他的臉白得有些嚇人,眼睛又黑得仿佛能將人吞噬,其余五淡得像畫上去的似的,給人一種很不協調的覺。

書生接過唐煜手中的信紙,眼珠左右移,來回掃視上面的文字。

大抵是沒看出破綻,他將信塞回唐煜手中,又緩緩扭過頭,看向其他玩家。

林辰連忙從藥箱里取出皺的求醫信,遞了過去。

齊斯也從袖子里出一封染的信箋,遞到他手中。

書生一一拆開看過,回對鎮民們道:“這三位的確是孟老爺請來的,雖不知路途中是否遇害,諸位也不必憂懼。

“倀鬼若要害人,須得在夜間與人共一室,相隔三米之。諸位今晚警醒些,不要出門,也不要讓生人進屋就好。”

他的嗓音尖細而利,聽起來頗有些尖酸刻薄。

唐煜將腰間的刀出了三寸,眉頭一皺:“你他喵的什麼意思?信都拿出來了,還懷疑我們是倀鬼,我看你們才像鬼!”

“莫要生氣,莫要生氣,百年來都是這麼個規矩……”

“只是為了大家的安危罷了,等明日定向幾位賠罪!”

鎮民們互相以目示意,上說起了好話,一瞬間從排外的刁民化淳樸的百姓。

他們好像很歡迎玩家們似的,一個接一個地拱手作揖,點頭哈腰。

地上人影婆娑,搖曳生姿,抖得花枝招展,連奇形怪狀的大團灰漬,有鼻子有眼,分明是一只巨大的老虎。

這一片幾乎所有鎮民的影子,都是虎狀,包括書生。

“你們又是做什麼來的?”書生看向沒有攜帶書信的三人,拿腔拿調地問。

仇心言簡意賅道:“上山采藥,迷路了。”

羅海花拉著羅建華,沖書生作了一揖:“我同友人赴鄉試而歸,在附近的山林中迷失,路遇貴鎮,便想留宿一晚,問明方向後再。”

該說不愧為語文老師,一番說辭文縐縐的,像模像樣。

書生轉過臉看,用憐憫的語氣說:“你們來得當真不是時候,按照鎮的規矩,所有外客鎮後,都得在鎮西的邸舍那兒兩兩一間,歇息一晚,才能再做其他。

“你們要見孟老爺,要問路,還得等明天早上,確定你們當中沒有倀鬼再說。不管你們有沒有書信,規矩就是規矩。”

羅海花問:“兄臺可否告知我們,這兩兩一間是什麼道理?”

書生道:“新死的倀鬼每夜必須害一個人,否則就會魂飛魄散。等明天看是否有人死去,就知道有沒有倀鬼混在你們當中了。

“到時候我們會請孟老爺出面,將不守規矩混進鎮子的倀鬼理掉。”

他話音剛落,所有玩家都聽到了系統提示。

【支線任務已刷新】

【支線任務(必做):找出藏在你們當中的全部倀鬼】

【任務提示:①份為“倀鬼”的玩家每天必須殺死一人;

夜後,“倀鬼”和“人類”共一室,且距離小于三米時,“倀鬼”可選擇殺死“人類”(每天有且僅有一次機會);

③被“倀鬼”決定殺死的“人類”必死,死于虎口的“人類”會變“倀鬼”。】

三條提示將書生話語中暗含的信息總結了出來。

從中不難看出,這是一個類狼人殺的陣營游戲,且很不公平。

無論份為“倀鬼”的玩家是誰,他都必須殺人,和他共一室的玩家將沒有生還的可能。

而只要到了第二天,就能據死者反推出“倀鬼”的人選,“倀鬼”必死。

也就是說,這局游戲從一開始,便已經有兩個人的死亡被規則寫定。

當然,這一切建立在玩家們聽從書生的安排,兩兩一間房的基礎上。

在場的都是老玩家了,很快想到了另一條解決途徑:先讓“倀鬼”自曝,幫助“人類”完支線任務,然後其他人每天抓一個鎮民給“倀鬼”置,以免魂飛魄散。

畢竟NPC的命不是命;畢竟支線任務只說找出“倀鬼”,沒說“殺死”;畢竟,這是個團隊生存副本……

然而,想法固然好,卻也只能想想。

屠殺流玩家客觀存在,玩家們終究無法做到完全信任彼此,讓敵對陣營自曝份并不現實。

“是你們送信把我們請來的,還擱這兒當大爺?”唐煜一把出了腰間的刀,在地板上,發出“當”的一聲脆響,“我們活該擔風險,活該喂老虎是嗎?”

書生迎著唐煜的視線,不閃不避,臉上咧開一個怪異的微笑:“也許你們當中沒有倀鬼,那就最好不過。如果你們不滿意這樣的安排,可以離開。”

玩家們聽到“離開”二字,下意識回頭看去,來時的路已經不見了。

兩層樓高的牌坊後不再是匝匝的竹林,而是平坦的石板路,舉目向盡,視線被白墻黑瓦的小樓阻隔。

路變了,環境變了,不知鎮外概況——怎麼離開?

唐煜沖書生冷笑:“你說讓我們兩兩一間,我們就兩兩一間?我們憑什麼聽你的?”

書生臉上笑容不減:“你們住進邸舍後,會有人檢查你們是否按規矩住房,并幫你們將門從外面鎖上,以免你們第一天不明況,被外頭的倀鬼所害。

“你們當然可以選擇不住邸舍,但不會有其他人愿意給你們提供住。子時一過,沒有房屋庇的人都會被倀鬼攝去。”

他說罷,指了指眾人來時的那個方向:“邸舍就在那一帶,你們自己過去吧,巷口會有人來帶你們的。”

空闊的道路盡頭鋪展開黑的小樓,樓前了無人煙,安靜荒涼得過了頭。

暗沉下來,給樓房涂抹上一層淺灰,龐大的屋影淡了下去,歸于沆瀣不清的迷霧。

“天快黑了,回去吧……”

“大家別忘了鎖門鎖窗,明天再會!”

“幾位外客,莫要在外頭淹留了,小心倀鬼!”

圍觀的鎮民們互相吩咐,稀稀拉拉地散去;書生也搖著紙扇,轉就走。

草草叮囑幾句後,沒有人再給玩家一個多余的眼神,也沒有人多對玩家說一句話。

他們同樣不再搭理彼此,各自悶了頭各奔東西。

天黑就好像是一個神圣的儀式,或者說標志結束的宣告,所有人都將停下手中的事,如倦鳥歸巢。

街上很快便只剩下玩家六人了。

沉默寡言的羅建華悶聲道:“鎮民們的影子會變出老虎的形狀,恐怕大部分都是倀鬼。看影子應該就能區別人和鬼了,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們所有人都沒有影子……”

“總之大家多加小心吧。”羅海花環顧眾人,“如果鎮民們大多是倀鬼,讓我們兩兩一間住進邸舍,只怕不安好心。”

頓了頓,目落在齊斯上,閃過一訝然:“林文,你這是在看什麼?”

齊斯自從將書信給書生看過後,就再未搭理旁人,只靜靜地站在一旁,不知從哪里出一本破破爛爛的古書,輕輕地翻紙頁。

直到羅海花出聲詢問,他才舍得將視線從書頁上移開,淡淡地看著眼前人:“《幽冥錄》,一本記載了各種鬼怪知識的古書。”

他將書合上,揣進寬大的袖子里,游著猩紅芒的眼睛中沒有波瀾:“如果上面的記載無誤,我們暫時不需要擔心鎮民中的倀鬼害人。

“傳說倀鬼和人生活久了,沾染人氣,漸漸也會生出人影,舉手投足和人無異。雖然他們的靈魂依舊被老虎拘束,影子也時常變作虎影,但在他們眼中,他們就是貨真價實的人。

“倀鬼為老虎攝生人,不過是想讓人替死,為自己換取再世為人的機會罷了。能安安穩穩像人一樣活著,哪怕是自欺欺人,何樂而不為?”

仇心抬眼,問:“所以那些鎮民都是誤以為自己是人的倀鬼?”

齊斯不置可否,繼續說了下去:“就像比干挖心後,遇到婦人說‘人無心必死’,才真正死去。我們只要不在鎮民面前道破真相,他們就不會意識到自己了倀鬼,自然沒必要幫助老虎害死我們。

“而一旦道破,我們作為害他們裝不人的元兇,必死無疑。”

唐煜問:“書上有沒有說,為什麼我們會沒有影子?我們現在還是活人嗎?”

“誰知道呢?系統沒說我們是倀鬼,那應當便是活人了吧。至于沒有影子——”

齊斯輕笑一聲:“也許是為了避免我們太輕易地找出倀鬼吧。”

眾人無法理解其中的幽默,面面相覷,一時無言。

林辰舉手問道:“那我們到底要不要去邸舍住啊?游戲已經說了我們當中有倀鬼,把兩人鎖在一個房間,最後肯定得死至兩人……”

“可能是四人。”仇心搖頭,“狼人殺中至有兩只狼,我懷疑我們當中也有兩個‘倀鬼’,如果不是兩個‘倀鬼’剛好一間房間,最後的結果就是兩個‘人類’在夜間被殺,次日‘倀鬼’被鎮民死。”

這番話不無道理,玩家們的神凝重起來。

如果事真像仇心說的這樣發展,等明天一早,玩家就只剩下兩人了。

主線任務的難度將大幅提升,最佳方案便是剩下的那兩人再死一個,讓唯一幸存者發保底死亡人數機制。

羅海花斟酌著說:“到時候我們先試試能不能在其他地方找到住,一人一間吧。如果真要住邸舍,就只能寄希于‘倀鬼’愿意主犧牲了……”

沒有說下去,只見邸舍的方向,一道矮小的黑影巍巍地向玩家們走來。

那是一個戴鬥笠、披黑袍的小老頭,手中拎一串鑰匙,來回晃

見到玩家,他咧開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幾位外客,隨我回邸舍吧。”

老頭的影子端端正正地拖在後,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人形,而非虎狀。

他也不等玩家們回應,便背過去,在前頭引路,好像篤定玩家們會跟上。

玩家也確實都跟上了他。

唐煜快走幾步,在離老頭半步之遙時,忽然一翻手腕,抬起拖在地上的佩刀,向其砍去。

——只要這個副本允許玩家殺死鎮民,一切問題都將迎刃而解。

今晚先殺了管理邸舍的鎮民,到時候就可以一人分一間房;明早再挑出鎮民中的活人,每天殺幾個……

老玩家們經過副本的錘煉,在道和技能的武裝下,殺一個普通人不要太輕松。

鋒利的佩刀劈在老頭的後背上,“嗖”的一下,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

飛濺,傷口深可見骨,幾乎將老頭攔腰斬斷,只剩一拇指寬的皮相連。

老頭摔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手中的鑰匙甩了出去,“嘩啦啦”地響了一陣。

唐煜穩穩當當地站在泊前,手維持著握刀的姿勢,不見分毫慌

其他玩家則屏息斂聲,遠遠地站著,死死盯著泊中的老頭尸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尸只是尸,沒有任何異變發生。

應該是死了。

唐煜舒了口氣,抖落刀刃上的跡,幾步過老頭的尸,撿起地上的鑰匙串。

“今晚我們住邸舍,一人一間。”他用輕快的語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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