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靠右的房間中,仇心像雕塑一樣佇立在窗前,盯著窗戶上垂下來的尸看。
尸布滿的眼睛也死死地盯著,像是想將從里到外看個明白,進而穿的窺探整間房間。
“滴答、滴答……”
粘稠的從尸脖頸的斷口和手腕匯流,瀑布似的從窗臺邊沿垂落,在地面上淤積蔓延。
有幾滴像是被惡趣味的無形存在吹似的,違反理常識地甩在仇心的腳尖,隔著布鞋傳遞的涼意,如有生命般吸吮的皮。
外面有狀況,出去恐怕會遇到危險;可不出去,又怎麼完殺人任務?
過了子時,要是還沒殺死一個人,按照書生的說法和份效果的要求,不知會引發什麼後果……
仇心一步步後退,從道欄中調出一把彎刀,握在右手。
“嘶嘶……”
窗外傳來手指挲紙窗的聲音,輕輕巧巧的,像是在人的心臟上抓撓。
哪怕離得有點遠,在昏暗的線下看不清窗外的況,仇心依舊能夠想象,未知的鬼怪是如何將軀覆蓋在紙窗上,試探著索過去,尋找破窗而的著力點。
恐怖的聯想在腦海中閃現,并未引起太多恐懼。
人害怕鬼怪,無非是怕死;而一旦見多了死亡,便會覺得死也沒什麼好怕的了。
仇心維持一派面無表的冷靜,松松垮垮地握著手中的刀,歪頭看著窗戶。
挲紙窗的聲音還在窸窸窣窣地響著,左手提著的燈籠似乎被這聲音召,小幅度地抖起來,里頭的火焰也一閃一滅,像是接不良的電燈。
可燈籠又怎麼會接不良呢?
仇心若有所覺,回頭看向唐煜的床頭柜。
只見屬于唐煜的那只燈籠同樣在抖,且由于沒有人管顧,正巍巍地向一側歪斜,好像有一個看不見的人就坐在那兒,故意從燈籠一側施力一樣……
仇心的眼前閃過火焰點燃床單的幻覺,沒來由地想,死在火中該是什麼樣的覺,是否明艷而溫暖。
作卻先于思維做出反應,幾步翻過唐煜的床,好險在燈籠摔在地上前將其扶住。
這一下直接在了唐煜上,連帶著整張床都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
哪怕有安神香的作用,但死亡危機當前,靜又那麼大,唐煜不醒也得醒了。
黑青年緩緩睜開惺忪的睡眼,瞳孔渙散地移視線,最終在仇心上定格,陡然一凝:“你……你這是……”
仇心上叼著唐煜的燈籠,左手拎著自己那盞,右手還提著一把刀。
此刻,氣定神閑地俯瞰唐煜,示意後者接過上叼著的燈籠。
唐煜愣愣地照做。
仇心吐了一口氣,冷冷道:“出事了,外頭的東西恐怕要進來。你有適合對付鬼群的道嗎?”
“噗——”
似乎是為了印證的話語,紙窗在一秒間就又被破了一個,長而尖的白骨手爪從中進屋里,像是乞食般胡地向周圍抓撓。
唐煜清醒過來,不多廢話,從道欄中取出一副寫滿了墨字的長卷,橫在前。
【名稱:墨魂長卷】
【類型:道】
【效果:開啟一扇只有靈能夠進的門60秒,疑似通往未知的異度空間(冷卻時間24小時)】
【備注:不知名的詩人用自己的靈魂寫下詩篇,他并不知道耗盡心的創作是一種儀式,而作品則是污染】
“希那些鬼怪沒有智慧,我這道只能對付不看路的、神志不清的靈……”
唐煜上念叨著,幾步沖到窗邊,如臨大敵地盯著那只窗戶的鬼手。
那是一只蒼白修長的手,五指分明,皮蒼白,多有褶皺,指尖卻出白石頭似的利爪,儼然屬于老虎!
“應該是倀鬼,我覺得它們沒有神志的概率有點低。”
唐煜將長卷往腋下一卷,反手出腰間的佩刀:“它們應該不會進來吧?這都沒到子時呢,而且那書生不是說不開窗就沒事嗎?”
“也許吧。”仇心懨懨道。
提著燈籠,站在唐煜背後,幽幽凝青年的後心。
離子時只剩下半個時辰了,出去殺人恐怕會來不及。要不要先殺死室友應急呢?
反正人都是要死的,早死說不定還能早超生……
嗯,按照這個邏輯,什麼也不干,直接去死應該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仇心認真地思考起來。
……
二樓中間的房間,林辰終于在齊斯的催促和威脅下睡過去了。
齊斯捧著燈籠,端坐在床邊,繼續翻看手中的《幽冥錄》。
這本書到他手中沒多時候,繁豎版的排布又格外難讀,他還沒來得及看完一遍。
目前看過的部分記載很雜,有關于倀鬼的傳說,有關于提燈夜行的民間忌,還有很多不知真假的鬼故事。
讓齊斯比較在意的是,書中對于【人死為鬼,鬼死為魙】的記載只有短短八個字,旁邊卻用筆補了一大堆筆記和注釋。
包括前置提示的後半句【魙死為希夷】,以及一行不知從哪里引用的【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無曰夷,無聲曰希】。
所以……“人”、“鬼”、“魙”、“希夷”的劃分,和這個副本到底有什麼關系?
寂靜中,指甲挲窗戶的窸窸窣窣聲再次響起,并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難以忽略,就像是某種家養的小,有意發出聲音吸引屋里人的注意。
齊斯裝作沒聽到,繼續翻書。
那聲音又持續了一會兒,似乎是發現無法驚屋里人,便改換了策略,開始敲擊支撐紙窗的木框。
“咚、咚、咚……”
敲擊聲不知疲倦,一下接著一下,維持著相同的間隔,像在報時,又或者僅僅是在擊打節拍。
齊斯終于掀起眼皮,抬頭朝吵吵鬧鬧的窗戶看了一眼。
過紙窗上的破,可以看到時時現的幽綠影子,在遮擋稀疏間歇閃爍。
也許是眼睛,亦或許是鱗片,管中窺豹,看不分明。
也許只有推開窗戶,才能窺見外頭作祟的東西的全貌,但相應的,也可能招致鬼怪戶的風險。
畢竟書生說過,夜間開窗的話,倀鬼會進來。
不過外頭的東西真的是倀鬼嗎?會不會是別的東西?
前置提示不可能全無作用,到現在都沒見到“魙”和“希夷”的影子,會不會就是要等到現在才出現?
話說如果“倀鬼”死了,了“魙”或者別的什麼東西,還能算進“倀鬼”陣營嗎?特質會不會有所不同?
齊斯饒有興趣地了下,將《幽冥錄》翻到記載“鬼火”的那頁,指尖劃過其中的一行文字——
【人提燈,鬼點燭。夜行山中,遙見燈影,之青綠,是為鬼火。】
鬼火暫時找不到,但青綠的火焰,齊斯是有的。
他又一次將燈籠外的紙燈罩拆了,里頭白的蠟燭顯出來,在森的氛圍中像極了人骨。
原本呈現溫暖的橘黃的火焰一遇到空氣,便向上竄了足足一寸多高,從外焰到焰心都在剎那間變作詭異的慘綠,冰冷得瘆人。
如同打開了某個開關,遭的氣溫陡然間冷了好幾個度,窒息和抑接踵而至,好像久不見天日的地底,被無數無形的尸環繞。
齊斯將【命運懷表】摘下來握在手中,一邊留意表面的指針,掐算時間;一邊站起來,走到窗前。
原本通得能約看到外面的影子的紙窗,現在已被綽綽的鬼影連亙得黑一片,像是被大團的淤泥糊住,染骯臟的墨。
齊斯手去推窗戶,不出意外遇到了很大的阻力,好像外頭是浩瀚的汪洋,而他是被關在沉底的航船里的人,正徒勞地推弄艙門。
好在有【咒詛靈擺】的加持,齊斯現在的力量水平高出了正常年男子的平均線不。
他改用手肘去接窗戶,上前傾,將全的力量集中在關節,終于將窗推開了一條小。
寒冷刺骨的風如刀子般刮進房間,伴隨著無形的黑影,像海水一樣從隙間涌流戶,肆意流淌去各個角落。
短短幾秒間,整個房間都被黑影占滿,陷濃郁如墨的黑暗,只有一星幽綠的燭火在齊斯手中亮著,巍巍地飄搖。
齊斯看不清【命運懷表】上的時間,只能著脈搏默數秒數。
黑暗中五變得異常靈敏,他嗅到了陡然在近炸開的腥氣,從林辰的床位傳來。
——看來那些倀鬼在進房間後,順手沖了一波業績,宰了睡夢中的無辜人類。
轉瞬間,黑影將托舉著白蠟燭的齊斯圍在中間,近乎于貪婪地湊近蠟燭上的綠燭焰,恨不得在上面。
齊斯恍惚聽到了吸氣和咽唾沫的聲音,帶來和迷醉的通。
11秒、12秒……
窗戶失去了鬼怪的推搡,輕飄飄地開,發出“吱呀”的弦音。
齊斯直接將手中的蠟燭從窗口丟了出去。
鬼火似的綠火焰在黑暗中飛速移,呈一條平的弧線落到遠。
黑影呼嘯著追逐火焰而去,如退般經過窗戶,帶著黝黑的影一道退出房間,留下滿地腥的狼藉。
說是狼藉,其實不過死了一個人而已。
所有件和擺設乍看都沒有太明顯地挪過地方,連床單和被褥的皺褶都和開窗前一模一樣。
只有林辰一不地躺在床上,口鼻溢出鮮,已然沒了聲息。
25秒、26秒……
齊斯維持著冷靜,走到林辰的尸邊,將他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確定他的魂魄沒了蹤影,死得不能再死了。
想不到倀鬼們下手遠比老虎要狠,死者連給它們當同事的機會都沒有——老虎咬死人,還知道留下靈魂當倀鬼呢。
齊斯被自己不合時宜的幽默逗笑了。
他噙著古怪的笑意,一步步退到墻邊,將整個房間的布局盡收眼底。
43秒、44秒……
“啪嗒。”
床頭柜上的燈籠像是被風吹,抖了一下,看上去隨時都會翻倒。
眼前閃過熊熊烈火點燃床單、沖上房梁的畫面,大概是燈籠真正翻倒的後果。
齊斯估算了一下距離,覺得有點遠。
他懶得跑過去扶燈籠了,索轉命運懷表的齒。
【“時間回溯一分鐘”效果已發,該副本中無法再次發該效果】
窗外的黑影驟然間回溯進房間,又轉瞬如退去,連帶著打開的窗戶一并關上。
橫溢的鮮倒流回,不曾留下痕跡;死尸的皮恢復溫度,口鼻間重新有了溫熱的氣息。
丟出窗戶的蠟燭飛回手中,連一縷蠟油都未曾甩落。
時間回到窗戶打開之前,除了齊斯本人,沒有人擁有方才那一分鐘的記憶。
林辰好端端地躺在床上,呼吸均勻而綿長,看上去睡得很。
紙燈籠也好端端地擺放在床頭柜上,是一個無論怎麼傾倒都不容易落在地上的位置,和記憶中所在相比略有偏移。
齊斯在床上坐下,用手托著下,陷了沉思。
剛剛那一次開窗,他獲得了很多有效信息:
首先,燈籠里的蠟燭就是所謂的‘引路青燈’,窗外的鬼怪對其趨之若鶩,大概率是想搶奪玩家的燈籠給自己引路。
其次,那些鬼怪擁有形,作間也有聲音,應該不是希夷,只是普通的鬼怪。
最後,有一無形的力量想要打翻燈籠,立場和邸舍後搶奪燈籠的鬼怪敵對,不知原因。
齊斯瞇起了眼,食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下:“同樣是鬼,藏在鎮民中的和常人無異,主要在子時前活。
“某些鬼怪卻只能棲居在尸坑里,一夜就沖擊邸舍……個中緣由,真是讓人不得不在意啊。”
……
邸舍外,仇心披一黑鬥篷,在人煙稀的道路上快步行走。
反正不怕死,便仗著自己是倀鬼,從窗戶翻出了邸舍,果然沒到鬼怪的攻擊。
將近子時,還在外頭游的零星幾個鎮民步履匆匆,四散各個曲折狹窄的巷道,趕往家的方向。
頭頂沒有月亮,全鎮上下沒有燈籠,目之所及看不見微。
鎮民們卻都沒有提燈,好像習慣了在黑暗中生活和行走,作自然而流暢,未曾到任何夜晚的阻滯。
相比之下,提著燈籠的仇心顯得格格不。
不過并不在意就是了。
那些NPC大多是待宰的豬狗,而將做屠夫。
仇心目標明確,不聲地觀察周圍的人群,終于在一眾人影中看到了一道佝僂的影。
其他鎮民是人還是倀鬼分不清,但有一個鎮民實實在在是人,這是玩家們早就達共識的。
仇心向那道影走去,無聲無息地近,手拍向那人的肩。
“咣當——”
那人手中的更鑼摔在地上。
“撲通——”
那人直地向前倒去。
【您今日已使用一次份效果,殺死一人】
【請在十二個時辰殺死下一個人】
兩行系統提示刷新出來,標志任務的完。
仇心低垂著頭,抬手向下了帽檐,轉快步走遠。
後,打更聲響——
“梆、梆、梆!”
仇心猛然回頭。
尸依舊好端端地躺著,聲音是從更鑼上自發傳出來的。
那更鑼敲完三下,又出沙啞的人聲:
“子時三更,平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