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倀鬼(六)無聲亦無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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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樓靠右的房間中,仇心像雕塑一樣佇立在窗前,盯著窗戶上垂下來的尸看。

布滿的眼睛也死死地盯著,像是想將從里到外看個明白,進而穿窺探整間房間。

“滴答、滴答……”

粘稠的從尸脖頸的斷口和手腕匯流,瀑布似的從窗臺邊沿垂落,在地面上淤積蔓延。

有幾滴像是被惡趣味的無形存在吹似的,違反理常識地甩在仇心的腳尖,隔著布鞋傳遞的涼意,如有生命般吸吮的皮

外面有狀況,出去恐怕會遇到危險;可不出去,又怎麼完殺人任務?

過了子時,要是還沒殺死一個人,按照書生的說法和份效果的要求,不知會引發什麼後果……

仇心一步步後退,從道欄中調出一把彎刀,握在右手。

“嘶嘶……”

窗外傳來手指挲紙窗的聲音,輕輕巧巧的,像是在人的心臟上抓撓。

哪怕離得有點遠,在昏暗的線下看不清窗外的況,仇心依舊能夠想象,未知的鬼怪是如何將軀覆蓋在紙窗上,試探著索過去,尋找破窗而的著力點。

恐怖的聯想在腦海中閃現,并未引起太多恐懼。

人害怕鬼怪,無非是怕死;而一旦見多了死亡,便會覺得死也沒什麼好怕的了。

仇心維持一派面無表的冷靜,松松垮垮地握著手中的刀,歪頭看著窗戶。

挲紙窗的聲音還在窸窸窣窣地響著,左手提著的燈籠似乎被這聲音召,小幅度地抖起來,里頭的火焰也一閃一滅,像是接不良的電燈。

可燈籠又怎麼會接不良呢?

仇心若有所覺,回頭看向唐煜的床頭柜。

只見屬于唐煜的那只燈籠同樣在抖,且由于沒有人管顧,正巍巍地向一側歪斜,好像有一個看不見的人就坐在那兒,故意從燈籠一側施力一樣……

仇心的眼前閃過火焰點燃床單的幻覺,沒來由地想,死在火中該是什麼樣的覺,是否明艷而溫暖。

作卻先于思維做出反應,幾步翻過唐煜的床,好險在燈籠摔在地上前將其扶住。

這一下直接在了唐煜上,連帶著整張床都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

哪怕有安神香的作用,但死亡危機當前,靜又那麼大,唐煜不醒也得醒了。

青年緩緩睜開惺忪的睡眼,瞳孔渙散地移視線,最終在仇心上定格,陡然一凝:“你……你這是……”

仇心上叼著唐煜的燈籠,左手拎著自己那盞,右手還提著一把刀。

此刻,氣定神閑地俯瞰唐煜,示意後者接過上叼著的燈籠。

唐煜愣愣地照做。

仇心吐了一口氣,冷冷道:“出事了,外頭的東西恐怕要進來。你有適合對付鬼群的道嗎?”

“噗——”

似乎是為了印證的話語,紙窗在一秒間就又被破了一個,長而尖的白骨手爪從進屋里,像是乞食般胡地向周圍抓撓。

唐煜清醒過來,不多廢話,從道欄中取出一副寫滿了墨字的長卷,橫在前。

【名稱:墨魂長卷】

【類型:道

【效果:開啟一扇只有靈能夠進的門60秒,疑似通往未知的異度空間(冷卻時間24小時)】

【備注:不知名的詩人用自己的靈魂寫下詩篇,他并不知道耗盡心的創作是一種儀式,而作品則是污染】

“希那些鬼怪沒有智慧,我這道只能對付不看路的、神志不清的靈……”

唐煜上念叨著,幾步沖到窗邊,如臨大敵地盯著那只窗戶的鬼手。

那是一只蒼白修長的手,五指分明,皮蒼白,多有褶皺,指尖出白石頭似的利爪,儼然屬于老虎!

“應該是倀鬼,我覺得它們沒有神志的概率有點低。”

唐煜將長卷往腋下一卷,反手出腰間的佩刀:“它們應該不會進來吧?這都沒到子時呢,而且那書生不是說不開窗就沒事嗎?”

“也許吧。”仇心懨懨道。

提著燈籠,站在唐煜背後,幽幽凝青年的後心。

離子時只剩下半個時辰了,出去殺人恐怕會來不及。要不要先殺死室友應急呢?

反正人都是要死的,早死說不定還能早超生……

嗯,按照這個邏輯,什麼也不干,直接去死應該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仇心認真地思考起來。

……

二樓中間的房間,林辰終于在齊斯的催促和威脅下睡過去了。

齊斯捧著燈籠,端坐在床邊,繼續翻看手中的《幽冥錄》。

這本書到他手中沒多時候,繁豎版的排布又格外難讀,他還沒來得及看完一遍。

目前看過的部分記載很雜,有關于倀鬼的傳說,有關于提燈夜行的民間忌,還有很多不知真假的鬼故事。

讓齊斯比較在意的是,書中對于【人死為鬼,鬼死為魙】的記載只有短短八個字,旁邊卻用筆補了一大堆筆記和注釋。

包括前置提示的後半句【魙死為希夷】,以及一行不知從哪里引用的【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無曰夷,無聲曰希】。

所以……“人”、“鬼”、“魙”、“希夷”的劃分,和這個副本到底有什麼關系?

寂靜中,指甲挲窗戶的窸窸窣窣聲再次響起,并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難以忽略,就像是某種家養的小,有意發出聲音吸引屋里人的注意。

齊斯裝作沒聽到,繼續翻書。

那聲音又持續了一會兒,似乎是發現無法驚屋里人,便改換了策略,開始敲擊支撐紙窗的木框。

“咚、咚、咚……”

敲擊聲不知疲倦,一下接著一下,維持著相同的間隔,像在報時,又或者僅僅是在擊打節拍。

齊斯終于掀起眼皮,抬頭朝吵吵鬧鬧的窗戶看了一眼。

過紙窗上的破,可以看到時時現的幽綠影子,在遮擋稀疏間歇閃爍。

也許是眼睛,亦或許是鱗片,管中窺豹,看不分明。

也許只有推開窗戶,才能窺見外頭作祟的東西的全貌,但相應的,也可能招致鬼怪戶的風險。

畢竟書生說過,夜間開窗的話,倀鬼會進來。

不過外頭的東西真的是倀鬼嗎?會不會是別的東西?

前置提示不可能全無作用,到現在都沒見到“魙”和“希夷”的影子,會不會就是要等到現在才出現?

話說如果“倀鬼”死了,了“魙”或者別的什麼東西,還能算進“倀鬼”陣營嗎?特質會不會有所不同?

齊斯饒有興趣地,將《幽冥錄》翻到記載“鬼火”的那頁,指尖劃過其中的一行文字——

【人提燈,鬼點燭。夜行山中,遙見燈影,之青綠,是為鬼火。】

鬼火暫時找不到,但青綠的火焰,齊斯是有的。

他又一次將燈籠外的紙燈罩拆了,里頭的蠟燭顯出來,在森的氛圍中像極了人骨。

原本呈現溫暖的橘黃的火焰一遇到空氣,便向上竄了足足一寸多高,從外焰到焰心都在剎那間變作詭異的慘綠,冰冷得瘆人。

如同打開了某個開關,遭的氣溫陡然間冷了好幾個度,窒息接踵而至,好像久不見天日的地底,被無數無形的尸環繞。

齊斯將【命運懷表】摘下來握在手中,一邊留意表面的指針,掐算時間;一邊站起來,走到窗前。

原本通得能約看到外面的影子的紙窗,現在已被綽綽的鬼影連亙得黑一片,像是被大團的淤泥糊住,染骯臟的墨

齊斯手去推窗戶,不出意外遇到了很大的阻力,好像外頭是浩瀚的汪洋,而他是被關在沉底的航船里的人,正徒勞地推弄艙門。

好在有【咒詛靈擺】的加持,齊斯現在的力量水平高出了正常年男子的平均線不

他改用手肘去接窗戶,上前傾,將全的力量集中在關節,終于將窗推開了一條小

寒冷刺骨的風如刀子般刮進房間,伴隨著無形的黑影,像海水一樣從隙間涌流戶,肆意流淌去各個角落。

短短幾秒間,整個房間都被黑影占滿,陷濃郁如墨的黑暗,只有一星幽綠的燭火在齊斯手中亮著,巍巍地飄搖。

齊斯看不清【命運懷表】上的時間,只能著脈搏默數秒數。

黑暗中五變得異常靈敏,他嗅到了陡然在近炸開的腥氣,從林辰的床位傳來。

——看來那些倀鬼在進房間後,順手沖了一波業績,宰了睡夢中的無辜人類。

轉瞬間,黑影將托舉著白蠟燭的齊斯圍在中間,近乎于貪婪地湊近蠟燭上的綠燭焰,恨不得在上面。

齊斯恍惚聽到了吸氣和咽唾沫的聲音,帶來和迷醉的通

11秒、12秒……

窗戶失去了鬼怪的推搡,輕飄飄地開,發出“吱呀”的弦音。

齊斯直接將手中的蠟燭從窗口丟了出去。

鬼火似的綠火焰在黑暗中飛速移,呈一條平的弧線落到遠

黑影呼嘯著追逐火焰而去,如退般經過窗戶,帶著黝黑的影一道退出房間,留下滿地腥的狼藉。

說是狼藉,其實不過死了一個人而已。

所有件和擺設乍看都沒有太明顯地挪過地方,連床單和被褥的皺褶都和開窗前一模一樣。

只有林辰一地躺在床上,口鼻溢出鮮,已然沒了聲息。

25秒、26秒……

齊斯維持著冷靜,走到林辰的尸邊,將他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確定他的魂魄沒了蹤影,死得不能再死了。

想不到倀鬼們下手遠比老虎要狠,死者連給它們當同事的機會都沒有——老虎咬死人,還知道留下靈魂當倀鬼呢。

齊斯被自己不合時宜的幽默逗笑了。

他噙著古怪的笑意,一步步退到墻邊,將整個房間的布局盡收眼底。

43秒、44秒……

“啪嗒。”

床頭柜上的燈籠像是被風吹抖了一下,看上去隨時都會翻倒。

眼前閃過熊熊烈火點燃床單、沖上房梁的畫面,大概是燈籠真正翻倒的後果。

齊斯估算了一下距離,覺得有點遠。

他懶得跑過去扶燈籠了,索命運懷表的齒

【“時間回溯一分鐘”效果已發,該副本中無法再次發該效果】

窗外的黑影驟然間回溯進房間,又轉瞬如退去,連帶著打開的窗戶一并關上。

橫溢的鮮倒流回,不曾留下痕跡;死尸的皮恢復溫度,口鼻間重新有了溫熱的氣息。

丟出窗戶的蠟燭飛回手中,連一縷蠟油都未曾甩落。

時間回到窗戶打開之前,除了齊斯本人,沒有人擁有方才那一分鐘的記憶。

林辰好端端地躺在床上,呼吸均勻而綿長,看上去睡得很

紙燈籠也好端端地擺放在床頭柜上,是一個無論怎麼傾倒都不容易落在地上的位置,和記憶中所在相比略有偏移。

齊斯在床上坐下,用手托著下,陷了沉思。

剛剛那一次開窗,他獲得了很多有效信息:

首先,燈籠里的蠟燭就是所謂的‘引路青燈’,窗外的鬼怪對其趨之若鶩,大概率是想搶奪玩家的燈籠給自己引路。

其次,那些鬼怪擁有形作間也有聲音,應該不是希夷,只是普通的鬼怪。

最後,有一無形的力量想要打翻燈籠,立場和邸舍後搶奪燈籠的鬼怪敵對,不知原因。

齊斯瞇起了眼,食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下:“同樣是鬼,藏在鎮民中的和常人無異,主要在子時前活

“某些鬼怪卻只能棲居在尸坑里,一夜就沖擊邸舍……個中緣由,真是讓人不得不在意啊。”

……

邸舍外,仇心披一鬥篷,在人煙稀的道路上快步行走。

反正不怕死,便仗著自己是倀鬼,從窗戶翻出了邸舍,果然沒到鬼怪的攻擊。

將近子時,還在外頭游的零星幾個鎮民步履匆匆,四散各個曲折狹窄的巷道,趕往家的方向。

頭頂沒有月亮,全鎮上下沒有燈籠,目之所及看不見微

鎮民們卻都沒有提燈,好像習慣了在黑暗中生活和行走,作自然而流暢,未曾到任何夜晚的阻滯。

相比之下,提著燈籠的仇心顯得格格不

不過并不在意就是了。

那些NPC大多是待宰的豬狗,而將做屠夫。

仇心目標明確,不地觀察周圍的人群,終于在一眾人影中看到了一道佝僂的影。

其他鎮民是人還是倀鬼分不清,但有一個鎮民實實在在是人,這是玩家們早就達共識的。

仇心向那道影走去,無聲無息地近,手拍向那人的肩。

“咣當——”

那人手中的更鑼摔在地上。

“撲通——”

那人直地向前倒去。

【您今日已使用一次份效果,殺死一人】

【請在十二個時辰殺死下一個人】

兩行系統提示刷新出來,標志任務的完

仇心低垂著頭,抬手向下帽檐,轉快步走遠。

後,打更聲響——

“梆、梆、梆!”

仇心猛然回頭。

依舊好端端地躺著,聲音是從更鑼上自發傳出來的。

那更鑼敲完三下,又出沙啞的人聲:

“子時三更,平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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