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丘竹剛結束一個洲視頻會議,眉宇間帶著一不易察覺的疲憊,但更多的是一種沉靜的等待。
巨大的辦公桌上,平板電腦顯示著杉磯的時間,中午十二點半。
他揮退了助理,獨自坐在寬大的皮椅上。
屏幕上,一封來自南加州大學金融工程項目主辦方的電子邀請函格外醒目,結會匯報暨優秀項目展示就在后天下午。
他拿起私人手機,電話響了幾聲才被接起,傳來言霜清亮的聲音,“喂?”
“是我。”商丘竹的聲音放低,“吃飯了?”
“嗯,剛吃完。”言霜應道,背景里能聽到極輕微的鼠標點擊聲和紙張翻的聲音。
商丘竹幾乎能想象出此刻坐在書桌前,微蹙著眉,眼神專注地盯著屏幕的模樣。
“如果需要,可以把最終版發給我,我讓集團的金融分析團隊幫你過一眼。”他頓了頓,聲音里含著極淡的笑意,“或者,我給你看看。”
他并非質疑的能力,而是習慣地想為兜底,提供他所能提供的。
然而,電話那頭卻傳來一聲輕輕的回應。
“不用了。”
言霜的聲音傳來,褪去了平時的謹慎和斂,帶著篤定。
“我覺得,”稍微停頓了一下,仿佛在確認自己的覺,然后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已經萬無一失了。”
“萬無一失”?
這個詞從里說出來,帶著前所未有的彩。
在他的印象里,言霜聰慧也努力,但面對重要關頭,總是帶著審慎的謙遜,甚至會流出些許自我懷疑。
所以他想為提供后援,在后掃除的不安。
可現在如此直接自信,甚至帶著點“鋒芒”的言霜,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他的眉眼舒展開來,低低地笑了。
“哦?”他挑眉,語氣里的笑意愈發明顯,“這麼有信心?”
他能覺到電話那端,小姑娘因為他的笑聲而可能微微臉紅,但的語氣卻依舊堅持,甚至帶著點難得的小小的倔強。
“嗯。反復驗證過很多遍了,邏輯,數據,模型,都站得住腳。我有把握。”
“好。”商丘竹收住了笑聲,但語氣里的愉悅和縱容毫未減。
你說萬無一失,那就一定是萬無一失。
他完全信任。
“你呢?香港很晚了吧,還沒休息?”
“嗯,剛忙完。”商丘竹避重就輕。
目掃過屏幕上那封邀請函,他等著主開口,讓他出現在的重要時刻。
電話那端沉默了幾秒,只有彼此輕微的呼吸聲。
商丘竹眼底掠過極淡的失落。
“既然準備得差不多了,就別太累了,匯報的時候放松就好,你沒問題。”
他的肯定簡短有力。
言霜在電話那頭似乎輕輕笑了下,“知道啦,那你也要早點休息,別總是忙到那麼晚。”
“嗯。”他應了一聲。
“晚安,商丘竹。”
言霜掛斷電話,就聽到旁邊工位上的艾瑪發出一聲夸張的驚嘆。
“哇塞!快看新聞!”艾瑪把自己的手機屏幕懟到言霜面前,上面正顯示著金融版塊的頭條,“高頓集團那個傳說中的金融孵化,四年才辦一次,聽說選的團隊能直接接到最頂級的資源和投資人,簡直是鯉魚跳龍門啊!”
旁邊的韓國學弟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從電腦后探出頭,臉上帶著向往又有些悻悻的表:“是啊,金融界的奧斯卡預定了。不過跟咱們有啥關系?那種地方,門檻高得嚇死人,估計得是常春藤名校出、手里握著好幾個重量級項目的大佬們才有資格去運氣吧?我們這種……”
他聳了聳肩,后半句話沒說出來,但意思很明顯,他們連當觀眾可能都夠嗆。
艾瑪撇撇:“想想也不行嘛……萬一走了狗屎運呢?”
言霜聽著他們的討論,目也轉向了自己電腦屏幕上自彈出的財經新聞推送。
握著鼠標,點開了那條新聞,安靜地瀏覽了幾眼,在那苛刻的申請條件上停留了片刻。
艾瑪說得沒錯,這確實是一個能讓人一步登天的機會,但同時也是一座難以逾越的高山。
對于他們這些還在底層索的新人來說,更像是一個遙遠世界里發生的故事。
微微抿了抿,然后不聲地關掉了網頁界面,拿起手機。
兩天過去了,的手機通話記錄里整整齊齊列著數十個未接來電,林程嶼的名字后面都跟著刺眼的“未接通”三個字。
“言,Roger教授要見你。”馬克走了過來。
“現在?是出了什麼問題嗎?”言霜忍不住皺眉。
Roger教授是劍橋派來的項目顧問,那個以嚴厲著稱的英國老頭,他的點評一向堪稱噩夢。
馬克聳了聳肩,“別擔心,說不定是夸你呢。”
他做了個夸張的鼓勵手勢,“加油啊,我們組的希之星!”
言霜深吸一口氣,推開辦公室門,看到白發蒼蒼的老教授正皺著眉頭審視他們的項目報告。
“這份風險預測模型,”教授問,“是你負責的?”
“是的,教授。”言霜點頭,“我參考了2008年次貸危機和2015年A熔斷的數據樣本,在第三層嵌套中加了流力測試。”
Roger教授摘下老花鏡,直視言霜:“你在哪里學到這種建模方法?華爾街?”
“不,教授。”言霜不自覺地直腰背,“是,我的上司…商氏集團的商丘竹先生,他在理國并購時經常使用這種多維度力測試。”
老教授的表微妙地變化了。
他翻開報告另一頁:“這個數據清洗算法也很特別。”
“我改良過異常值理方法。”言霜忍不住微笑,“因為傳統Z-score在極端市場環境下會失真。”
出乎人意料,Roger教授嚴肅的臉上竟浮現一笑意,他在報告上簽下通過意見,“你是我五年來見過的第三個能完構建這個模型的學生。事實上,明年我正好要開展這個方向的課題。”
言霜耐心等著他的下文。
教授繼續說,“我仔細看過你的學履歷。除了這三年在商氏的…職業空窗期。當然,商氏是很好的企業。”
他的語氣委婉,“但讓一個能構建出這種模型的人才去做行政工作實在可惜。”
窗外忽然掠過一群白鴿,振翅聲掩蓋了室的心跳聲。
教授將推薦信轉向,“劍橋的金融分子實驗室,正需要你這樣的研究者。考慮過來讀博嗎?”
言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整個人定在原地。
Roger教授依舊笑著說:“好好考慮一下。”
走出會議室,言霜的雙在發抖。
馬克立刻跑上來:“老天,他居然笑了?言,你創造了奇跡!”
他攬住肩膀晃了晃,“必須請客!”
言霜還沒回過神,馬克已經掏出手機:“同志們!我們實驗室要出劍橋博士了!”
群消息瞬間炸出一串驚嘆號,屏幕飛快滾著各種表包。
馬克還@了林程嶼,可那個灰暗的頭像依然沉寂。
雖然林程嶼并不是他們項目組的員,但這段時間,他幾乎每天都會出現在實驗室。
有時帶幾杯溫度剛好的咖啡,有時是幾份下午茶。
久而久之,大家就把他拉進了項目群。
馬克問:“那個…程嶼還是聯系不上嗎?”
言霜的作微微一頓,輕輕“嗯”了一聲,猶豫了一下,還是撥通了林母的電話。
二十分鐘后,言霜站在南加大附近那棟現代風格的大平層前,第三次按響了門鈴。
手里攥著一張紙條,上面是林母剛剛給的地址。
幸好問了一句。
原來他住在這里,住得這麼近,怪不得能常來實驗室。
門里沒有燈出,仿佛無人居住。
言霜的手懸在門鈴上方,猶豫著是否要再按一次。
沒人回應。
言霜決定再等五分鐘。
靠在門廊的立柱旁,再一次想起那天晚上他說的那句話。
反反復復想了幾遍,是不是自己忽略了什麼重要的線索?
這種懸而未決的覺讓人心煩意,就像有個問題卡在嚨里。
言霜煩躁地了太。
門鈴在空的走廊回響,依然無人應答。
就在轉的瞬間,后的門突然開了。
一濃重的煙酒味撲面而來,言霜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
站在門口的林程嶼著上,頭發凌,眼睛布滿。
他瘦了一圈,腹的廓卻更加分明。
“有事?”林程嶼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
言霜的視線禮貌地避開他的,低下頭道:“你…這兩天聯系不上,所以我問了阿姨地址,過來看看你。”
林程嶼的目沉沉地下來,就這樣一寸寸審視著。
時間在靜默中被拉得綿長,久到言霜幾乎要承不住這無聲的迫,睫輕著想要抬頭時。
“進來吧。”
他扔下這句話,轉走進屋。
言霜猶豫了下,跟了進去。
公寓很大,卻凌不堪。
濃烈的煙酒氣在閉的房間里發酵,言霜皺了皺眉,這味道和林程嶼太不搭了。
林程嶼隨手撈起件黑T恤套上,目停在臉上。
他在眼里搜尋,一慌也好,一點在意也罷,哪怕是厭惡,至證明對他還有緒。
可的眼神干凈得像一潭死水,除了禮貌的疑和關心,什麼都沒有。
他無聲地扯了扯角,收回了目。
言霜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空酒瓶,在沙發上坐下。
這麼多空瓶子,橫七豎八地躺在那里,他到底喝了多?
又為什麼喝這樣?
理智告訴不必心虛。
他們之間的關系,與誰往,與誰親近,本就不需要向他報備。
可看著這些空酒瓶,看著昏暗燈下他繃的側臉,一莫名的愧疚還是細細地爬上心頭。
這不是預想中的局面。
“林程嶼,”終于開口,“你這兩天…是因為那個視頻才生氣的嗎?”
林程嶼在對面坐下。
他沒有回答,只是掀開眼皮直直的看著。
言霜被他的沉默得繼續說下去,每個字都像在念判決書:“就是你想的那樣子,我和商總確實在一起了。”
的聲音比想象中要輕,可落在他耳畔,卻還是他接不住的沉重的現實。
哪怕已經做好了準備。
他靜靜看著,眼底的一點點漫上來,眼眶越來越紅。
“是我考慮不周,行為欠妥了。我不該在外面,和商丘竹拉拉扯扯,確實有失統。我知道林家重名聲。是我一時疏忽,忘了自己的份,可能影響了林家的面。”
給出解決方案,“我們解除關系,回國后我會親自拜訪叔叔阿姨道歉。”
“對不起。”最后這三個字說得清晰又冷靜。
林程嶼看著公事公辦的態度,就這樣徹底斬斷了他所有幻想。
他原以為自己能維持面,可當親口宣判,所有偽裝頃刻崩塌。
“可我沒記錯的話,”他聲音里繃著最后一理智的弦,“商丘竹和你姐姐已有婚約。”
言霜聞言,眼睫低垂下來,算是默認。
的反應平靜得可怕,甚至沒有遲疑或慌,仿佛早已預料到他會這樣問。
林程嶼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
很快地,腔里的空氣像是被猛地干,笑聲戛然而止。
他眼底翻涌起駭人的暗。
“商丘竹,”他的名字從他齒里碾出來,“他就那麼好?好到讓你連臉面、連廉恥都不要了?心甘愿去給人做那見不得的小三!”
言霜的臉瞬間蒼白,纖細的晃了一下,“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只是….”
只是什麼?
的話語突兀地斷在這里,在混的思緒里徒勞地搜尋著合適的定義。
那雙總是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盛滿了復雜的緒。
難堪,焦急,委屈,但更深的,是難以言說的沉重的無奈。
林程嶼盯著,不錯過臉上任何一點細微的變化。
他看到蒼白的瓣翕,聽到那句無力的開端,心臟竟可悲地不控制地跳了一拍。
一縷微弱到可憐的火在他幾乎被絕淹沒的眼底燃起。
他幾乎是屏住了呼吸,迫切地甚至是乞求般地希能說出反駁的話,希告訴他這一切都是假的。
或者至,有的不得已。
他希聽到說,是商丘竹脅迫。
言霜的無聲地張合了幾下,那些堵在嚨口的解釋、那些沉重的真相、那些無法對外人言的牽扯……最終,都化作了一片死寂的沉默。
頹然地垂下了眼睫,長而的睫遮住了眼底所有翻涌的緒。
這副默認的姿態,徹底熄滅了林程嶼最后一搖搖墜的希。
一毀天滅地般的怒火瞬間沖上他的頭頂,燒得他眼眶赤紅。
可是,當他的目再次落在那張毫無的臉上,看到微微抖的肩膀和死死咬住的下時,那滔天的怒火竟像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兜頭澆滅,只留下令人窒息的心疼和絕。
比憤怒更讓他難以承。
他還能說什麼?
再說那些刻薄傷人的話,親手把最后的尊嚴也剝得干干凈凈嗎?
他做不到。
即使他被這可怕的事實折磨得快要發瘋,即使他的心痛得快要裂開,他也再也……再也說不出一句讓更難堪的話了。
洶涌的緒在他腔里劇烈地沖撞,找不到出口,最終全部化為了悲涼的無力。
林程嶼靜靜地看著。
許久后,他終于了。
他邁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回面前。
然后,他蹲下了,微微仰頭看清低垂著眼的。
他褪去了所有攻擊,只剩下卑微的懇切。
“姐姐……”這個他過無數次的稱呼,此刻帶著無盡的然,“我接不了。”
言霜抬起淚眼朦朧的眼睛,看著蹲在自己面前的年。
“我希你好,”他著的眼睛,一字一句,說得無比艱難卻清晰,“如果你是真的幸福,我會為你開心。”
他停頓了下,結劇烈地滾,像是在吞咽極苦的東西。
“但我沒辦法看著你做讓自己委屈的事,沒辦法眼睜睜看著你……這樣。”
他聲音里的痛意幾乎要滿溢出來,“你可以理解的,對吧?如果你現在有一個兒,你看到這樣,你肯定也會心疼死的,對不對?”
他試圖用最樸素的同理心去說服,想喚醒可能被蒙蔽的清醒,想讓珍視自己。
試圖,想讓離開商丘竹。
然而,這充滿關切和心疼的話語,聽在言霜耳中,卻猝不及防地捅開了心最黑暗的角落。
瞬間想到了周雅琴,那個親手將藥暈,送到商丘竹床上的人。
的媽媽。
何曾有過半分心疼?
林程嶼還在仰頭看著,期待著的回應,卻只見像是聽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臉比剛才更加灰敗。
接著,大顆大顆的眼淚毫無征兆地從空的眼睛里滾落下來。
那件事之后,花了多麼漫長的時間,才一片片撿起破碎的自己,強迫自己穿上冷靜自持的鎧甲,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假裝那晚的屈辱只是一場噩夢。
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足夠麻木了。
可林程嶼那句無心的話,直接捅進了那個從未愈合,依舊膿橫流的傷口深。
那抑太久的委屈、無人可訴的憤怒、被至親背叛的冰冷、對自境的厭惡……
所有被強行封存的緒,如同找到了一個決堤的缺口,瘋狂地奔涌而出。
眼淚本不聽的指揮,爭先恐后地涌出眼眶。
沒有人知道是怎麼熬過來的。
沒有人心疼,一個都沒有。
連自己都告訴自己不許疼。
可原來,被人輕輕一下,還是會疼得這樣厲害啊。
林程嶼幾乎是下意識地出手,將那個抖不止的攬了自己懷中。
最初的慌過后,排山倒海般涌上心頭的,是鋪天蓋地的懊惱和悔恨。
他剛才都說了些什麼?!
每一個他氣急之下擲出的混賬話,此刻都化作回旋鏢,狠狠扎回他自己的心上。
以為自己是在憤怒的墮落,是在痛心的不自,可那憤怒底下,是他自己求而不得的痛苦和嫉妒灼燒了理智。
看著哭得幾乎不上氣,林程嶼只覺得前所未有的痛恨自己。
言霜的噎聲漸漸止息。
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用手背有些狼狽地去臉頰上未干的淚痕,從林程嶼的懷抱里退出來。
“對不起,”垂下眼簾,“我失態了,謝謝……謝謝你。我先回去了。”
的語氣禮貌而疏離。
然而,就在轉走的瞬間,手腕卻猛地被一溫熱的力量扣住。
言霜愕然回頭,撞進林程嶼深邃的眼眸里。
那里面沒有了之前的憤怒和慌,只剩下沉甸甸的決心。
他眼眶依舊泛紅,但眼神卻亮得驚人,鎖著。
“姐姐,”他開口,帶著破釜沉舟的懇切,“離開他吧。”
“我不是在以林家人的份要求你,”他急切地補充,目灼灼,仿佛要將自己的心意過眼神傳遞給。
“我只是,作為我自己,求你,離開商丘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