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丘竹,起床了!再晚頭炷香就趕不上了!”
此時天尚未大亮,言霜竟比商丘竹醒得還早,輕手輕腳地爬起床,又忍不住去推邊的男人。
聲音無比虔誠。
商丘竹其實早就醒了,只是閉目養神。
此刻睜開眼,便看見跪坐在床邊,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頭發有些蓬松的凌,素凈著一張小臉,卻比任何盛裝時分都更讓他心。
他任由拉著起床,洗漱,換上一相對休閑的服,被一路催促著出了門。
黃大仙祠已是人頭攢,香火鼎盛。
商丘竹本并不信這些,全程只是沉默地陪在邊,看無比認真地請香、點燃、跪拜、許愿,每一個步驟都做得一不茍。
殿煙氣繚繞,沉檀的氣息彌漫開來。
他站在后半步的位置,在裊裊青煙中看著。
從大殿出來,言霜手里多了一個黃的祈愿符,小心翼翼地揣著。
商丘竹的目在那符上掃過,終究沒忍住開口。
“信這個,不如信我。”
言霜聞言抬起頭,不滿地哼哼了一聲,“說得好像你什麼都會幫我實現一樣。”
他垂眸凝視著。
日恰好落進仰起的眼底,在那片清亮的澄澈里,他好像能看到對遠方的。
正清晰地指向與他分離的方向。
商丘竹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猛地攥。
他結滾了一下,覺清晨微涼的空氣吸肺腑都帶著針扎般的痛意。
沉默在香火鼎盛的氛圍里蔓延了幾秒。
他最終,還是極其艱難地,點了一下頭。
“……會。”
言霜卻笑笑,明顯是不信,“騙人。”
但似乎也沒真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只是晃了晃手里的祈愿符,“他們都說這里的神明很靈的。”
商丘竹沒有再反駁。
他看著將祈愿符小心地收好,然后出手,牽住微涼的手,握在掌心。
山路兩旁的樹木蒼翠,香火的氣息漸漸淡去。
“走了。”他聲音聽不出什麼緒,只是牽著,慢慢地,一步步地沿著下山的石階往下走。
接下來的兩天,像是從繁忙現實里來的一個夢。
言霜原本以為,以商丘竹的工作狂本,能在初一早上陪去趟黃大仙已是極限,接下來必定是無數個電話會議,堆積如山的文件和立刻返程的私人飛機。
可他卻沒有。
手機罕見地安靜。
他只是在邊,穿著簡單的休閑服,不再是那個氣勢迫人的商氏總裁。
他們真的像最普通不過的年輕一樣,混在人群里。
言霜拉著他在油麻地著買剛出爐的蛋撻,燙得指尖發紅,呼呼吹氣。他自然地接過手里的紙袋,替拿著,看小口小口吃得滿足。
角沾了點碎屑,他便手輕輕替揩去。
突發奇想要去坐天星小,吹著維多利亞港的風,指著對岸的天大樓問他哪個是他的產業。
他只是笑,不答,將被風吹的發別到耳后。
在中環半山的手扶電梯上,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時不時回頭朝他招手,笑得眉眼彎彎。
他就那樣不急不緩地跟在后面。
.......
拉著他穿行在廟街夜市肩接踵的人流中,舉著魚蛋讓他嘗。踮著腳在中環的涂墻前比耶,讓他用手機拍下看起來傻氣的合影。
甚至在凌晨拖著他去蘭桂坊,只為了買一杯網紅茶,然后喝了一口就塞給他,皺著鼻子說太甜了。
他只是由著鬧。
言霜只覺得他大概是難得給自己放假,心極好。
卻不知道,他陪著在香港消磨的每一秒,都是在預支快樂。
他在為自己積攢足夠支撐未來孤寂歲月的記憶。
事實上,在聽到那晚病房里撕心裂肺的控訴時,他就該干脆利落地放手。
可他還是自私地從命運的指里又生生摳出了這兩天。
明知道這短暫的溫存如同飲鴆止,只會讓日后分離的戒斷反應更加猛烈,他卻還是義無反顧地仰頭飲下。
他愿意用未來無數個日夜的孤寂清冷,去兌換此刻鮮活地在他邊笑鬧的每一分每一秒。
第三天,言霜要吃橋底辣蟹,吃得鼻尖冒汗,紅腫,嘶嘶地吸著氣,卻還忍不住去夾下一塊。
商丘竹就坐在對面,慢條斯理地幫剝著蟹鉗,將完整的蟹放進碗里,自己卻沒吃多,只是看著酣暢淋漓的模樣。
吃完后,他用巾凈手指,看著心滿意足地著肚子,“接下來還想去哪里?”
言霜拿起冰鎮的檸檬茶喝了一大口,然后笑著搖搖頭,“不了不了,你都陪我玩了兩天了,夠啦,商老板該回去上班啦,不然公司要套了。”
商丘竹看著,目在笑得彎起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
他站起說好。
兩人回到淺水灣別墅,行李早已被傭人收拾妥當,安靜地放在門廳。
車子駛向機場的一路,言霜還在興致地翻看手機里這兩天的照片,偶爾指著某張合影給他看,吐槽他的表太嚴肅。
他把攬在懷里。
抵達機場,言霜朝著通往杉磯航班的貴賓通道方向走去。
然而下一秒,的手腕卻被一溫熱的力道輕輕握住。
商丘竹站在側,深邃的目沉靜如水,不著痕跡地帶著轉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那里,國際航班值機柜臺上方,倫敦希思羅的指示燈牌正清晰明亮地閃爍著。
言霜的腳步遲疑了一瞬,抬起頭,“嗯?我們……不是走那邊嗎?”
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條通往杉磯的,他們原本既定的歸途。
商丘竹的目并未與對接,只是沉穩地看著前方涌的人流,“今天走這邊。”
被他半護在懷里,隨著他的步伐融熙攘的人群。
言霜的心跳開始加速,忍不住抬眼打量商丘竹。
就在周遭喧囂和的心慌猜測中,商丘竹帶著在角落停住了腳步。
然后,他轉過,面對著。
在人來人往的喧囂中,他取出了一個文件袋,遞到面前。
言霜低頭,一眼就看到了明夾層里出的,的護照和一張飛往倫敦希思羅機場的機票。
時間,就在一個多小時后。
言霜徹底怔在原地。
“這是……”
商丘竹沒有給消化緒的時間,只是打開了那個文件袋,將里面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開始叮囑:
“杜云川的姐姐杜溪薇,就在劍橋郡定居。飛機落地,會來接你,帶你安頓。有什麼問題都可以直接聯系,不用覺得麻煩。”
他頓了頓,語氣里帶著一不容置疑的意味,徹底斬斷可能有的客氣:“杜家欠我人,你盡管使喚,不必有任何心理負擔。純粹是資源換,明白嗎?”
“學習上,”他出一份簡潔的提綱和一個名片,“遇到學上的難題,除了Roger,你也可以去找Henry教授,他是金融領域的權威,你的方向可以嘗試結合最新的市場算法模型,尤其是高頻易中的非理偏差案例,也是你能做出亮點的機會。”
他點出其中一個條目,“多用小樣本數據建模,哪怕不。記住,頂尖的學圈,價值和稀缺永遠是第一位的。”
“保護好你的核心優勢。你的聰明和專注,就是你最大的資本。博士階段,深度比廣度更重要。把你的時間和力,像投資一樣,集中在回報率最高的領域。”
言霜怔在原地,仿佛周遭所有的聲音都瞬間褪去,只剩下他冷靜的嗓音在耳畔嗡嗡作響。
他的聲音低沉平穩,一條一條,清晰無比,關于在劍橋的一切,他早已安排得妥帖周全,無一疏。
他在送離開。
言霜的淚水無聲落。
沒想到,他會以這樣一種方式,在毫無防備的時刻,將推向未來。
過了許久,才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抖得不調子:
“你不是說…不讓我去的嗎?”
著他,還有更多詰問哽咽在間。
你不是說,要我留在你邊嗎?
你不是說過,你會管我一輩子嗎?
這些話,難道都不作數了嗎?
然而,商丘竹只是靜默地注視著,良久,他才極輕地應了一聲。
“嗯。”
這一聲承認,輕描淡寫得近乎殘忍。
隨即,他角牽起一極淡的,無比苦的弧度,聲音低沉下去:“我哄你的。”
我怎麼會真的不在意你的想法。
這句話落下,輕飄飄的,卻比之前所有冷靜的安排更重地砸向。
巨大的沖擊和洶涌的不舍讓泣不聲,還想說什麼,嚨卻只能發出破碎的嗚咽。
商丘竹看著淚流滿面的樣子,抖地出手,溫地去滾落的淚珠。
“都記住了?”他問。
言霜泣不聲,拼命搖頭又點頭。
他深深看了一眼,然后,他輕輕將轉向安檢口的方向,給出了最后的指令。
“進去吧。”
言霜被巨大的悲傷淹沒,像是被無形的線牽引著,一步步走向安檢通道。
每一步都恍惚得不真實。
就在即將通過安檢門,最后一次回頭去時。
那個原本站在原地,如同沉默山巒般的影,幾乎是在回頭的同一瞬間,就了。
商丘竹大步流星地穿過幾步的距離,沒有毫猶豫,直接張開雙臂,將整個人地擁懷中。
他抱得那麼,用盡全的力氣,去對抗即將到來的萬里之隔。
他們沒有說話,就這樣在人來人往的機場大廳里,相擁了許久許久。
最終,是商丘竹先松開了力道。
他低下頭,額頭輕抵著,深邃的眼眸近在咫尺。
里面翻涌著劇烈的緒,最終卻依舊化為了一片極溫的深海。
他凝視著通紅的眼睛和鼻尖。
“言霜,”他的名字,“去過你想要的生活吧。”
說完,他不再給任何反應或哭泣的時間,毅然決然地松開了,輕輕將轉向安檢口的方向,然后,用盡了所有的克制,向后退了一步。
這一步,像是劃開了一道天河。
言霜的淚水再次洶涌而出,模糊地看著他退回原地的影,終于咬著轉,融了安檢的隊伍。
再也沒有回頭。
他站在原地,目送著消失在安檢通道的盡頭,久久沒有彈。
言霜離開前往劍橋的那一天,是9月29日。
而第二天,是商丘竹的生日。
彼時在飛往劍橋的萬米高空之上,機艙燈昏黃,其他旅客都已沉夢鄉。
唯有淚眼朦朧地看著窗外,覺自己的心也如同這云海一般,被無形的氣流撕裂,飄向一個再也沒有他的遙遠將來。
而在地球的另一端,那個剛剛離開的男人,在他本該充滿祝福與喧鬧的生辰當日,親手推掉了所有的慶典與邀約。
只是獨自一人,在杉磯的主臥里,靜坐了一夜。
商丘竹是在第二年的生日,才知道言霜那天在黃大仙祠,無比虔誠地許下的,究竟是什麼愿。
那愿,確實不是他所能決定的。
哪怕他富可敵國,權柄在握,能輕易為鋪平通往世界頂尖學府的道路,能將護在自己羽翼下不毫風雨。
他也無法掌控那冥冥之中最無常的東西。
一年時倏忽而過。
又是一個生日。
香港頂級會所里,水晶燈流溢彩,觥籌錯。
杜云川拉了一眾好友為他慶賀,場面盛大熱鬧。
“商總,生日快樂!心想事!”
“丘竹,這杯必須干了!”
“商先生……”
商丘竹站在人群的最中央,手里端著酒杯,角噙著一抹恰到好的笑意,應對著源源不斷上前祝賀的人。
他依舊是那個掌控著龐大商業帝國的王者,甚至比一年前更加令人敬畏。
商氏的版圖在這一年里以近乎兇猛的速度擴張至東南亞和中東,手段雷厲,決策果決,讓對手膽寒。
杜云川站在他旁邊,笑著和人杯的間隙,卻總忍不住瞥向邊的男人。
哪怕此刻他繁華喧囂,可熱烈的景象卻都與他無關。
明明他被人群簇擁著,是絕對的中心,但為何總讓人覺得沉寞。
“嘿,發什麼呆呢?”杜云川用手肘了他,遞過來一杯新斟滿的酒,“壽星公,今天可得盡興!”
商丘竹接過酒杯,角弧度未變,仰頭將酒一飲而盡,作干脆利落,引來周圍一片好聲。
盛宴正酣,氣氛被推至高。
商丘竹卻在一片喧鬧中,放下了酒杯。
他拍了拍杜云川的肩膀,聲音低沉:“走了。”
杜云川一愣:“誒?你這主角要走?這才幾點……”
他對著周圍投來疑目的人群微微頷首,算是告別,然后便轉,毫不猶豫地穿過觥籌錯的人群,走向出口。
杜云川看著他消失在大門后的背影,搖了搖頭,將杯中的酒一口悶掉。
司機將他送回淺水灣別墅。
他沒有開大燈,只借著窗外進來的,維多利亞港對岸的璀璨燈火,緩步上樓。
房間里的一切都維持著原樣,被定期打掃,一塵不染,卻也毫無生氣。
他的目漫無目的地掃過梳妝臺,上面空的,只有一角似乎放著什麼東西。
他走近了些。
月和遠的霓虹燈織,落在梳妝臺面上。
那里,安靜地躺著一個邊緣已微微起的黃平安符。
他出手,拿起那個平安符。
側,靠近底部的地方,一行清秀卻因時而略顯褪的小字,清晰地映眼簾。
希商丘竹無病無痛歲歲安康順遂無虞。
每一個筆畫,都著孩落筆時的小心翼翼和認真。
平安符的空間那麼狹小,所以的字寫得格外的小,挨挨的,好像恨不得將世間所有最好的祈愿,都濃進這方寸之間,再多為他祈福一點點。
他的心跳停了一瞬間。
平安符下面,還著一枚小小的、溫潤的玉佛吊墜,旁邊是一張對折的卡片。
他拿起卡片展開,依舊是那清秀的字,寫得比平安符上的字多了些,也更隨意些,仿佛帶著寫下時的些許忐忑和憨:
“商丘竹:
生日快樂!
想了很久該送你什麼…好像想不出來。(后面畫了一個小小的有點沮喪的笑臉)
我知道世間所有珍貴的東西于你而言,都唾手可得。
那麼,我只好送你一份最樸素的祝愿。
這枚小小的玉佛,在佛前供奉過,聆聽了梵音。
我知道你可能不信這些,也不喜歡戴。
但是,求求你啦,不喜歡也別給我扔了。
就放在你臥室床頭柜里,或者屜里,好不好?”
日期,赫然是一年前。
他高大的軀難以抑制地晃了一下。
“好像世間所有珍貴的東西于你而言,都唾手可得。”
可現實明明是,他唯一真正愿傾所有去換的珍寶,早已離開在萬里之外。
他終是緩緩低下頭,將那玉佛掛在脖子上。
第二天,灣流G650的航線準地指向劍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