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磯日傾城,還是三年前那家私人俱樂部。
杜云川正和幾個朋友坐在卡座里,心不在焉地晃著酒杯,目隨意掃過人群時,卻突然定住了。
不遠,一個穿著玫紅綢吊帶長的東方孩正側站著,流暢的肩頸線條在昏昧線下白得晃眼。
微微傾,正同側的伴低聲說笑著,偶爾抬眸向舞臺方向。
是言霜?!
杜云川差點以為自己喝多看花了眼。
他猛地坐直,了眼睛,確認那道窈窕的影并非幻覺后,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起,分開喧鬧的人群,拍了拍言霜的肩膀。
言霜驚訝地回頭,看到是他,眼睛瞬間睜大,“杜總,你怎麼會在這里?”
“這話該我問你吧,小霜同學?”杜云川笑得玩世不恭,打量著,“劍橋的高材生,跑杉磯來看秀?可以啊你,出息了。”
兩人都瞬間想起了三年前。
言霜先是一愣,隨即失笑,語氣帶著幾分憾:“是啊,不過很憾杜總,今天可沒有秀表演。”
時過境遷,是人非的慨和一種莫名的默契讓兩人相視一笑,那點久別重逢的陌生頓時消散不。
杜云川說著,還故意做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樣子,夸張地環顧四周,“嘖,不過這次總算不用擔心某位爺突然從天而降,黑著臉來抓人了。”
話音落下,空氣仿佛凝滯了一瞬。
言霜邊原本輕松的笑意驟然僵住。
如今隔著三年的時回,想起那個高大冷峻的影當時如同神兵天降,眼底一閃而過的怔忪和那抹來不及掩飾的酸,被杜云川準地捕捉到了。
他了然地挑了挑眉,方才那點玩世不恭的笑意稍稍收斂,“放心吧,他人在國,不在杉磯。”
言霜聞言,手指幾不可察地蜷了一下。
當然知道。
知道,近年來商丘竹的商業版圖正以驚人的速度和魄力進行戰略轉移與深化。
他的目投向了亞洲新興市場的巨大潛力和中東能源與基建領域的廣闊天地。數筆震業界的巨額投資,一系列與當地巨頭達的戰略合作,都清晰地勾勒出他事業重心的軌跡。
他現在大概率正地球另一端的某個會議室里,運籌帷幄,掌控著與相距萬里的清晨。
而這座太平洋東岸的繁華都市,哪怕擁有幾乎永恒的燦爛,一年也難得見他駐足一次。
杉磯于他而言,恐怕早已是一頁輕飄飄翻過去的舊日歷。
可還是來了。
明知道他出現在這里的概率渺茫得像是在大海里尋找一顆特定的沙粒,明知道人海茫茫,音訊隔絕。
但還是攥著那張機票,越了重洋,踏上了這片土地。
仍然埋藏著一連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期待。
期待那億萬分之一的巧合。
杜云川見與伴之間氣氛專注,顯然正深探討著要事,便極有風度地不再打擾,“你們先聊。”
說完,便轉沒人群。
言霜收回目,重新轉向旁,國際知名投行的董事總經理艾琳娜,繼續剛才被打斷的關于新興市場能源投資的項目討論。
三年時,早已將當初那個青的孩打磨得明自信。
對宏觀趨勢的準判斷,對復雜金融模型的深刻理解,以及提出的數個極前瞻的架構設想,都讓在金融界沉浮多年的艾琳娜頻頻點頭,眼中流出毫不掩飾的贊賞。
“霜,你這個風險對沖的思路非常巧妙,尤其是引地緣政治變量進行力測試的模塊,這嗅覺和魄力,可不像還沒畢業的博士。你的思維模式,確實獨到。”
這番極高的贊譽落在耳中,言霜角彎起得的微笑,輕聲道謝。
近一年來,類似的認可對而言已并非罕事。
無論是在劍橋的研討廳,還是在國際會議的流席上,那份超越年齡的,冷靜剖析全局的宏觀視野,以及那份敢于在風險迷霧中準捕捉機遇的非凡膽識,屢屢令學界泰斗與業界巨鱷為之側目,并毫不吝嗇地給予贊賞。
可每一次聽到這樣的贊許,都讓忍不住想起那個人。
那個人會在提的報告上,用鋒利筆跡寫下寥寥數語卻直指核心的指導與意見,會在深夜的書房陪工作,會因為一點小績而眼底閃過不易察覺笑意。
曾經無數次在深夜的圖書館,在喧鬧的研討會,在獨自一人穿越康橋的晨霧時,反復自問同一個問題。
命運為何要安排這樣一個人,以那般濃墨重彩的姿態,闖貧瘠荒蕪的世界?
又為何要留下獨自一人站在被他拓寬卻又瞬間掏空的天地里,茫然四顧,無所適從?
這究竟是一次慷慨的饋贈,還是一場更為殘酷的玩笑?
一度以為,所有曾被他點亮的意義,都隨著他的離去而一同熄滅。
直到此刻,在杉磯的日下,在另一個金融巨擘的肯定聲中,時間似乎完了一個沉默的循環,然后終于將答案無聲地呈遞到的面前。
他讓見識過山巔的風暴,便再也無法安于平庸的洼地。
他早已化作看世界的視角,應對挑戰的冷靜,無法磨滅的驕傲與果決。
那個曾恨過,過,最終卻不得不激的人,其實從未真正離開。
他了一生中最難忘的課題,永久地駐留在的生命里,與并肩前行。
言霜與艾琳娜結束談,走出那片影迷離的喧囂時,夜風已帶著涼意。
略微意外地發現,杜云川竟還倚在俱樂部門廊的暗,似乎專程在等。
見出來,他直起,懶散地笑了笑,語氣自然得仿佛理所當然:“沒開車來。不介意送我一程吧,小霜霜?”
言霜當然點頭同意。
引他走向停車場,按下車鑰,一輛亮跑車應聲解鎖。
車輛啟,杜云川舒坦地靠在副駕駛的真皮座椅上,帶著點玩味的笑意看向言霜:“說說吧,小霜同學,怎麼突然大駕臨杉磯了?”
言霜握著方向盤,目視前方,角微微彎起:“報了一個聯合研究項目,之后一年,主要的工作據點就在這邊了。”
杜云川聞言,眼睛瞬間一亮,心里猛地一拍大。
真好,這簡直是天賜良機!
那他得趕想辦法把商丘竹那尊佛從世界各地拽回來,機會這不就來了嗎?
可他這廂如意算盤還沒打響,言霜的下一句話就像一小盆冷水,輕輕地潑了下來。
微微嘆了口氣,“昨天才剛到,時差都沒倒過來,結果劍橋那邊的實驗室剛傳來消息,核心數據出了點問題,所以我明天下午的航班就得趕回去理。”
杜云川滿腔的興頓時噎在了嚨里,化作一聲無聲的唏噓。
真是不容易。 這兩人,明明近在咫尺了,眼看又要錯開。
得讓他們見面才行呀。
他腦子里飛速旋轉著各種能把他倆湊到一起的方案,但這些念頭在他舌尖轉了一圈,終究沒有說出口。
他只是極其自然地將那點惋惜藏好,臉上重新掛起笑容,順勢換了個話題,“行,大學者就是忙。那說好了,下次等你正式安頓下來回來,可得空出時間,哥必須請你吃頓好的!”
言霜側過頭來看他,車窗外的流偶爾掠過的側臉,映亮眼底清澈的笑意。
笑著,很干脆地應道:“一定。”
杉磯的夜風穿過車窗,拂微卷的發。側臉的線條致依舊,卻褪去了三年前那份易于拿的青,多了幾分沉淀后的從容人,
上那種明又帶著疏離的嫵奇異地融合在一起。
杜云川不聲地打量著,忽然就明白為何遠在萬里之外的那個男人,會對如此念念不忘。
可越是看到如今這般模樣,某些被刻意掩埋的畫面就越是清晰地翻涌上來,那個習慣于掌控一切的男人,是如何在無人知曉的暗,為鋪就了這條通往廣闊天地的跑道。
車空氣沉靜了幾秒。
杜云川終于開口,聲音比平時沉了幾分,了調侃,多了些難得的鄭重:“小霜妹妹,”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有些事,擱在我心里有些年頭了,得我也不太痛快。商丘竹那個悶葫蘆……”他扯了下角,像是一個無奈又復雜的笑,“他那種子,一輩子都不可能跟你吐半個字。但我覺得,你有權知道。”
言霜握著方向盤的手指下意識地收了一瞬。
“商丘竹”這三個字像一枚投深潭的石子,在心口激起層層疊疊的漣漪。
沒有猶豫,迅速打了轉向燈,將跑車平穩地停靠在路邊璀璨的燈海之下。
隨后轉過,目清亮而堅定地迎上杜云川的視線:“杜總,您盡管說。”
杜云川看著言霜毫不猶豫地將車穩穩停靠在路邊,一副準備認真傾聽的鄭重模樣。
這反而讓他心頭莫名一,原本打好的腹稿瞬間消散,大腦竟是一片空白。
他張了張,一時竟不知該從何說起。
短暫的沉默后,他暗自吸了口氣,目沉了沉,決定還是從他認為相對輕一些,或許也是或多或知道一些的事開始。
“那就…先從他和言悠解除婚約那件事說起吧。” 他斟酌著用詞,甚至試圖彎一下角,緩和氣氛,卻沒能功。
“你知道當年他為了徹底解除和言悠那樁婚約,付出了什麼代價嗎?不是一句輕飄飄的解除就完了。幾個至關重要的合作項目當場擱淺,董事會里那些老狐貍差點把他生吞活剝了,他那一年是怎麼熬過來的,我都不敢細想。他本來可以慢慢解決的,就為了你能名正言順在他邊。”
言霜的臉在月下一點點變得蒼白。
杜云川不給消化的時間,繼續投下第二顆重磅炸彈。
“還有,那個金融孵化項目也是專門為了你,和高盛那邊量定制的合作。他為你鋪那條路,就是想讓你順理章地從南加大那個短期項目,直接過渡到這個頂尖的金融實踐平臺上去。他不想你再回去做那些本配不上你能力的書工作。他比誰都清楚你的才華本不該被埋沒在瑣碎的文書工作和端茶送水里。”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放緩了些,卻帶著更深的唏噓,拋出了另一個埋藏更深的細節:
“我們那次飛去香港,和言家徹底攤牌解除婚約,那天事辦完,我覺得他該忙著理后續的爛攤子。可他呢?他莫名其妙去了一家頂級珠寶工坊。”
他頓了頓,目轉回言霜臉上,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我當時都愣了,口而出,‘你瘋啦?剛解除婚約就買戒指,言霜怎麼會答應結婚,嚇都嚇跑了。’”
杜云川模仿著當時商丘竹的表和語氣,那冷峻的男人淡淡說了一句:
“……那就讓隨便戴著玩玩。”
“隨便戴著玩玩?”杜云川重復著這句話,語氣里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慨,“我的大小姐,那枚戒指的款式,永恒環繞,是那家工坊最著名的婚戒系列之一,寓意著一生一世的意與守護。”
杜云川的聲音到最后,越說越激,想要將商丘竹那三年所有沉默的守護都傾瀉出來。
“你去了劍橋之后,他……”
杜云川的聲音猛地頓住。
因為他看到,旁邊的言霜,早已淚流滿面。
咬著,極力不讓自己哭出聲,可那不斷滾落的淚珠和微微抖的肩膀,卻比任何嚎啕都更令人心驚。
杜云川心里猛地“咯噔”一下,暗一聲不好。
他的“重頭戲”還沒開始說呢!
他還沒告訴,在遠赴英倫之后,商丘竹為了徹底斬斷言家可能帶給的任何困擾,簽下了怎樣苛刻的合同,將多真金白銀的利益拱手讓人,只為換一個清凈無憂的未來。
他更還沒來得及提起,那場幾乎奪去商丘竹半條命,讓他至今仍在雨天里承著難以言喻的痛后癥的車禍。
他看著言霜此刻崩潰的模樣,頓時手足無措,再也無法繼續說下去。
所有的話都只能狼狽地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