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
距離上次在俱樂部見到言霜,已經過去了半個月。
這天,杜爺算著國的時間,撥通了一個越洋電話。
響了許久,那邊才接起,背景音極其安靜,只有一道冷淡的“喂”過聽筒傳來,聽不出任何緒。
“我,云川。”杜云川盡量讓語氣聽起來輕松自然,“最近怎麼樣?傷好利索了沒?”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才傳來商丘竹毫無波瀾的聲音:“快了。”
言簡意賅,拒人千里。
杜云川了個釘子,也不氣餒,嘿嘿一笑,拋出真正目的:“那正好啊,哥,生日快到了吧。來杉磯唄,我給你好好慶祝一下。、沙灘、比基尼……保證讓你忘掉所有不痛快。”
他描繪出一幅紙醉金迷的藍圖。
“沒空。”商丘竹的回答干脆利落,連多一個字的解釋都欠奉。
杜云川噎了一下,就知道沒那麼容易。
他眼珠子一轉,立刻祭出了殺手锏,語氣也變得正經了些:“別啊,哥,真有事。周東尋下個月初婚禮你不得來,正好趁著你生日的名頭,咱們這幫人也提前聚下,給你熱鬧熱鬧,雙喜臨門嘛!”
電話那頭陷了更長的沉默。
杜云川幾乎能想象出商丘竹蹙著眉,面無表權衡的樣子。
周東尋的婚禮,于于理,商丘竹都不太好拒絕。
就在杜云川以為又要被無駁回的時候,聽筒里終于傳來了商丘竹聽不出喜怒的聲音,依舊淡淡的:“知道了。”
說完,也沒等杜云川回應,電話便被直接掛斷,只剩下一串忙音。
杜云川拿著手機,愣了幾秒,隨即猛地一拍大。
有門兒!
他長吁一口氣,幾乎沒給自己任何息的時間,立刻又從通訊錄里翻出另一個號碼,飛快地撥了出去。
日歷無聲地翻過九月二十九日這一頁。
這是他們分別后的第三年整。
一千多個日夜,就在大洋兩岸的日出日落間,悄然碾過。
比弗利山莊的別墅,燈火通明,泳池邊音樂流淌,空氣中彌漫著名流云集的喧鬧與歡愉。
這是杜云川心為商丘竹打造的生日盛宴,極盡奢華,賓客如。
然而,派對的主角卻獨自一人,在二樓寬闊的天臺的影里。
指尖一點猩紅明滅,淡淡的煙霧繚繞,將他與樓下的紙醉金迷隔離開來。
他靠著欄桿,著遠杉磯永不眠的璀璨燈火,側臉冷,看不出毫壽星該有的喜悅。
杜云川端著兩杯酒找上來,看到的就是這幅畫面。他嘆了口氣,走過去,將其中一杯遞過去:“一個人躲這兒干嘛呢?下面多熱鬧,大家都等著壽星切蛋糕呢。”
商丘竹沒接那杯酒,甚至沒回頭,只是淡淡吐出一口煙圈:“你們玩就好。”
聲音冷得像冰。
杜云川了一鼻子灰,也不意外,湊近了些,“真不下去?你不下去可要后悔的。”
他特意加重了“后悔”兩個字。
商丘竹終于側過頭,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帶著一嘲諷和不以為意。
他掐滅了煙:“蛋糕你們切了吧,把我那份吃了。”
又是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杜云川有點急了:“喂,商丘竹,我說真的。你不下去真的會后悔哦,錯過這村可沒這店了。”
商丘竹顯然沒把他的話當回事,甚至懶得回應,只是重新將目投向外面的夜景,用后腦勺對著他,下達了逐客令。
杜云川看著他這副死樣子,氣得牙,又無可奈何。
他跺了跺腳,沒好氣地說:“行行行!我不管你了。我可提醒過你了啊。到時候別怪兄弟沒給你創造機會。”
說完,他轉氣呼呼地就要下樓。
就在他的腳即將踏下第一級臺階時,商丘竹冰冷的聲音自后傳來,
“別讓他們上來鬧。”
頓了頓,他補充了一句,聲音更低沉了些。
“尤其,別我那個房間。”
杜云川的腳步猛地頓住。
他知道商丘竹指的是哪個房間。
那是一個巨大的水晶玻璃柜墻房間。
那里沒有奢侈品,沒有名畫,只有一排排心設計的展示架,上面麻麻,整整齊齊,擺放著千上萬個盲盒公仔。
各種系列,各種款式,有些是熱門款,更多的是稀有的藏款。
數量之多,系列之全,堪稱奢侈得令人發指。
他從未拆開過它們,所有這些價格不菲的公仔,都完好無損地待在包裝盒里,連外面的塑料都未曾撕開過。
杜云川回頭,復雜地看了一眼臺上那個重新點燃一支煙的人。
“知道了。”
商丘竹在臺完了那支煙,回到了二樓的主臥室。
房間和他離開時并無二致。
然而,就在他下外套隨手扔在沙發背上的瞬間,一種難以言喻的異常瞬間襲來。
他深邃的目不聲地掃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并未發現任何移或闖的跡象。
就在他試圖捕捉那異樣的來源時,一縷極其幽微的梔子香氣,若有似無地拂過他的鼻尖。
與他記憶中某個深刻骨的氣息高度重合。
商丘竹的形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但下一秒,那張冷峻的臉上便掠過一極淡的自嘲。
他幾乎是立刻在心里掐斷了這個荒謬的念頭。
那縷似是而非的香氣,大概只是窗外隨風飄來的某種類似味道的花香,跟他開的一個惡劣玩笑,嘲笑他潛意識里產生的可悲幻覺。
他抿薄,眼神恢復了一貫的冷寂和淡漠,他不再看那空曠得令人心煩的主臥,轉徑直走向浴室,打算沖掉這一的疲憊和煙味。
可就在他抬手準備解開襯衫第一顆紐扣時,杜云川那小子剛才在臺反復強調的話,瞬間在他耳邊響起:
“你不下來可要后悔了!”
“你不下來真的會后悔哦!”
“我可提醒過你了!”
后悔?
他會后悔什麼?
他沉默地站了幾秒,最終,他還是改變了方向。
冥冥之中,像被一洪流所牽引,他的腳步不由自主地走向了走廊盡頭那扇始終閉的房門。
他站在門前,略微停頓了片刻,才推開沉重的實木門。
房間里沒有開主燈,只有幾盞嵌式的暖黃燈帶自亮起,和地照亮了如同博館展柜般的水晶置架。
從地板到天花板,定制的一排排層板架上,千上萬個未拆封的盲盒公仔靜靜地矗立在影中。
他站在門口,目緩緩掃過這滿屋子的公仔。
每一個都被完好地放置其中,塑封完整。
沒有一個被打開過。
他極其輕微地勾了一下角,那弧度里卻浸滿了無邊的自嘲和苦。
他在妄想什麼。
妄想會回來,妄想會發現這個房間?
還是妄想會愿意出手,去打開其中任何一個他心收集來的小盒子。
哪怕只有一個也好。
他只是想看一下的反應,想看是否會因為期待而屏住呼吸,出卡片的瞬間眼底是驚喜還是懊惱。
拿起那個小小的公仔時,臉上是否會浮現他記憶中那孩子氣的笑容。
可這些盒子,在這間不見天日的房間里,待了整整三年,依舊個個完好無缺。
這些承載著他無等待的件, 日復一日地提醒著他的徒勞,他早已悉到麻木。
他本就不該奢求。
那些微弱期盼,早就應該在漫長的寂靜中消耗殆盡。
商丘竹微微闔眼,準備轉離開,將這一切再次鎖回黑暗里。
然而,就在他轉的剎那,眼角余被地面一點微弱的反捕捉。
他視線垂落,定格在靠近墻角的一個展示架底部的地毯上。
那里,靜靜地躺著一枚很小的鉆石耳釘。
商丘竹怔在原地,那縷在臥室聞到的梔子花香,此刻又清晰地縈繞過來。
他極其緩慢地彎下腰,那個夏日的蟬鳴與影,早已覆滿塵埃,此刻卻在他低頭的剎那,在眼前無聲地鋪展開來。
那個午后,那片喧囂街聲,那個帶著俠氣的孩。
他的指尖帶著無法抑制的微,終于捻起了那枚耳釘,當那冰涼的無比真實地傳遞到他的指腹時,他全的在這個瞬間沖上頭頂。
商丘竹本來不及細想,攥耳釘豁然轉,大步流星地離開了房間,目標明確地直奔樓下那喧鬧不堪的宴會廳。
巨大的宴會廳,喧鬧的音樂和談笑聲幾乎要掀翻屋頂。
杜云川這家伙,到底來了多人?
他一出現,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
不斷有人熱地迎上來,舉杯祝賀,試圖與他寒暄。
“商總,生日快樂!”
“商先生,好久不見……”
“丘竹,這邊……”
但商丘竹仿佛本沒有聽見。他的目急切又慌地掃過人群中的每一張臉,掠過每一個角落,搜尋著那道影。
沒有。
沒有那張清麗帶笑的臉,沒有那雙總是亮晶晶著他的眼睛。
他推開邊試圖搭話的人,快步穿過喧囂的宴會廳,走向連接著的后花園。
泳池邊、棕櫚樹下、溫暖的壁爐旁,每一個可能的地方。
無論他的目如何急切地搜尋,如何不甘地掠過一張張或悉或陌生的面孔,都找不到那個他唯一想見的影。
他的心,在一片嘈雜的祝福聲中,一點點一點點沉了下去。
熱烈的宴會廳,歡樂的人群,的布置……一切突然變得無比刺眼。
他站在那里,臉一點點變得蒼白,與周圍的喜慶格格不。
因為這枚耳釘帶來的短暫幻覺,原來不過是他再一次自欺欺人的可笑掙扎。
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里?
他停下徒勞的尋找,緩緩轉過,意興闌珊地準備離開這片熱鬧。
就在他抬腳的瞬間。
“啪!”
宴會廳和花園里所有的燈,在同一時間徹底熄滅。
音樂戛然而止,整個空間陷一片黑暗和短暫的死寂,賓客中發出幾聲驚訝的低呼。
商丘竹的腳步頓住,眉頭下意識地蹙起。
接著,仿佛舞臺劇心安排的幕啟,一束和的線從花園側方的口亮起。
在那束的中央,一個綽約而悉到令他心臟跳停的人影走了出來。
穿著一條珍珠白子,手中捧著一個并不算多麼華麗夸張的生日蛋糕。
跳躍的燭映照著的臉龐,和了清晰的廓。
的臉上揚起人的笑容,一雙眼亮晶晶地,正一眨不眨地穿越所有人群著他。
商丘竹整個人僵立在原地。
他幾乎是屏住了呼吸,一不地看著這道從影界緩緩走來的影。
言霜在他面前站定,微微仰起頭。
“商丘竹,生日快樂。”
帶著笑意的聲音清晰地穿了周遭尚未完全平息的,穿了宴會廳里那片對他來說如同虛無的黑暗。
商丘竹不敢眨眼,生怕一,眼前這捧著蛋糕對他微笑著的孩又會在下一秒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幾乎要再一次懷疑這只是他另一個過于真到殘酷的幻覺。
是大腦對他積年累月的過度思念和今天這個特殊日子的聯合捉弄嗎?
還是他其實本沒有下樓,依舊被困在那間滿是盲盒的房間里?
言霜看著他這副罕見的,近乎失措的模樣,心里得一塌糊涂。
到底是有多笨,多遲鈍?
需要經歷如此漫長和遙遠的分離,終于越重洋再度回到起點,才讓在這一刻,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的真心。
這一句簡單的祝福,居然花了三年的時間,兜兜轉轉,跌跌撞撞,才再次站在他面前說出口。
言霜很想故作輕松地開個玩笑,想笑著問他,“愣在那里干嘛?不認識我了?”
可話還未出口,眼眶就立刻紅了。
一滴眼淚毫無預兆地掉落下來。
甚至來不及眨眼,視線就徹底模糊了。
這滴滾燙的淚,終于灼醒了那個仿佛被施了定,沉浸在巨大震驚與不敢置信中的男人。
商丘竹終于從他的夢里醒來,下一刻,他已毫不猶豫地大步向前,出雙臂,將眼前這個笑著落淚的孩地擁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