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水刑 第十九次!
第41章
赤盞蘭策死了!
宮中已經一鍋粥, 主和派暴跳如雷。
“北燕太子死在我們大梁南都,這還怎麽和談?!怕是北燕軍很快就要與我大梁殊死一戰!”
“是呀,明明北燕和談心誠, 只待太子印信送到淮安渠, 北燕就能撤軍……都怪那逆賊嚴丹青,破壞和談,毀我大梁,實乃千古罪人!”
“不能放過他,殺了嚴丹青!”
“殺了嚴丹青!”
……
張元謀帶著人憤怒囂, 尤其是嚴丹青被拉到殿上後, 這些聲音越發嘈雜,恨不得化作刀劍, 將眼前之人千刀萬剮,以洩怒火。
蔣游蒼白了十歲,只站在原地一不, 眼神呆滯, 神恍惚。
這是嚴丹青第一次踏大梁皇宮。
他在一片囂著將他滅殺的聲音中緩緩俯下, 任由上的傷口浸出鮮,打衫, 從容鎮定:“臣,嚴丹青參見陛下!”
清潤聲音如流水而過,大殿霎時安靜。
所有的爭吵聲消失不見, 一雙雙眼睛看向俯之人,眉目清俊堅毅,年歲不大卻無毫稚氣,t烏發有些淩,隨意散著, 服破損帶著污,一跪一擡手,就如清冽泉水洗過烈火燒灼的朝堂。
他沒來過皇宮,沒出現在他們眼前,但自去歲橫空出世以來,他一直是朝堂之上爭論的焦點,他在淮安渠時,爭論戰事,他回來後,爭論他的生死。
梁越臉上的怒意微微一頓,神有些恍惚,從前書信往來只覺這人親切,如今當面一見,竟是莫名稔……
他們分明從未見過。
梁越沒有開口,大殿便無人質問,一時之間,竟陷詭異的沉默當中,剛剛衆人還囂著殺他,義憤填膺,如今人就在眼前,不知為何又莫名氣短。
嚴丹青直起,垂下眼眸安靜等待。
葉沛遲疑一瞬,正要說話,鄭文覺對著他使眼,隨後上前一步,恭敬開口:“陛下,赤盞蘭策已死,北燕將要發兵,我大梁應當即刻準備應戰!”
沒直接替嚴丹青說話,但若是要應戰,“嚴小將軍”就還有活著的價值。
葉沛不能開口,他與白看守大理寺本就失職,若是再公開為嚴丹青求,怕是真保不住項上人頭了。
梁越依舊沒說話,一雙眼睛盯著嚴丹青,眉頭鎖,奇怪,為什麽會這麽眼?腦海中,這人仿佛與另一道影子漸漸重合……
梁越渾一震。
蔣游轉過,蒼老渾濁的眼睛看向殿上唯一跪著的人,已是生死攸關,竟還能直脊背,眉眼間無一害怕與恐懼,無愧于心的坦然。
蔣游氣得手抖,問他:“你是篤定兩國戰仍然需要你,所以才底氣十足嗎?”
“陛下,嚴丹青實乃賊逆,今日敢殺赤盞蘭策,他日就敢謀逆!北燕誠心與大梁和談,已是再好不過,他竟然敢從中作梗,使得我們與北燕和談不又結下死仇,禍及百姓,定要將其千刀萬剮,方才洩恨!”
話音落地,瞬間打破平靜,朝中又是一片聲討之聲。
“他不就是仗著自己有幾分本事嗎?若是如了他願,這天下豈不是了套,還有什麽王法?!”
“是啊,不能讓他活著。”
“即便要開戰,也還有其他將軍,哪裏就非要用嚴丹青?”
葉沛夾在中間提議:“可眼下將要大戰,淮安渠需要嚴家軍,若不然先將他下獄?”
“此賊人有不臣之心,若是讓他活著,誰知道還會發生什麽?”
“葉大人幫他說話,之前可是故意放他出去阻撓和談?”
“嚴家軍?哼,若沒有聖上給錢給糧給人,他哪裏可能在短短半載之,拉起一個嚴家軍?不知恩,竟還謀逆!”
“陛下,請殺逆賊嚴丹青!”
……
嘩啦一下,大殿中人跪了一大半。
葉沛不想跪,白拉著他一起跪下,低聲音急切道:
“別忘了嚴小將軍說過的話……”
來的路上嚴小將軍對他們說,他有辦法讓自己活下去,但一定不要他們開口,剛剛葉沛說話已經不大好了。
葉沛跪下,眉頭鎖。
嚴小將軍到底要怎麽活下去?
大殿之上唯有蔣游還站著,他朝著嚴丹青走過來,腳步有些踉蹌,執著問道:“你還未回答我,因為篤定自己能活,所以為所為嗎?”
嚴丹青聞言,終于看向他,眼神平和:“不,我知道我不能活,但赤盞蘭策也必須死,北燕絕無和談之心,我縱是死,也要拉著他一起下地獄。”
拿不出證據?
那就以命換命,絕不留赤盞蘭策。
橫豎都是死,那就不能死在和談的聖旨當中,用一條命撕破這朝堂之上衆人不切實際的期待,沒什麽不好。
蔣游氣得手指抖,指著他咬牙切齒:“北燕哪裏不想和談了?赤盞蘭策已經拿出所有誠意,你只憑自己臆測就做出這樣的事,嚴丹青,你可知道你毀了大梁!”
他呼吸變得重,一字一句:
“你毀我大梁,當以死謝罪!”
上首,梁越張了張,有些遲疑。
嚴丹青只是一笑,他從袖子裏面取出東西,朝著梁越俯:“臣嚴丹青私自刺殺北燕太子,罪不可赦。
“臣認罪,但請以此換命,刺殺之事乃春晝一人所為,莫要牽連他人,陛下恩準。”
他掌心捧著一塊白絹布,以及放在上面的……兵符。
梁越擡了擡下,一旁的宦立刻上前,拿著東西送上去,兵符能號令淮安渠所有的兵士,而那塊白卷上,竟是嚴丹青認罪書!
他申明乃自己有罪在先,無論什麽下場都是應得,與朝廷無關,令淮安渠所有嚴家軍聽軍令行事……
嚴丹青將淮安渠所有兵力移給朝廷,以此換梁越不追究其他人。
梁越看著嚴丹青,神複雜,在見到嚴丹青之前,他只想殺了這逆賊,見到人之後,那悉讓他的殺意消失,疑漸生。
此刻又看到書,他心中有了決斷:
這是準備往後拖。
嚴丹青該死,可他還不想殺。
“陛下!”張元謀膝行往前,滿臉震驚,“北燕與大梁即將開戰,局勢危急,風雨飄搖,而造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竟然還能活嗎?!”
一道又一道聲音響起,皆是勸著聖上殺他。
“嚴丹青必須死。”兵部尚書這時開口,“這等惡劣行徑,不死難以安定民心,但念在他出兵符,寫下書,以及以往功績,就給他一個面的死法吧。”
嚴丹青對眼前形毫不意外,擡起頭:“一死如何贖罪?臣自願接水刑,唯求留下一命,活著就行。”
大殿之上霎時安靜,就連一心要他死的張元謀等人也被扼住嚨,發不出聲音,葉沛猛地看向他,不可置信。
這就是他活下去的辦法?這辦法誰“活”不下去啊!
梁越呼吸急促:“嚴春晝,你可知道水刑生不如死!”
遭水刑?
那還不如眼下他直接賜死,以免遭罪!
嚴丹青神平靜,角微微上揚:“臣知曉,甘願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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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是水刑?”葉惜人不明白。
葉長明滿臉複雜,聲音晦:“水刑是獻宗時候的一種刑罰,陛下仁慈,登基後已經廢除。水刑聽著不殘酷,但實則是將人關在髒污的水牢裏面,綁住手腳,沒有、沒有聲音,只有泡著的水,以及水中吃的……蟲子。”
他頓了頓,有些說不下去:“……那些蟲子會啃噬些,奇痛難忍又不致命,只要每日給頓飯,裏面的人就永遠都死不掉。
“早前只有得罪獻宗的人才會遭遇這樣的刑罰,我曾聽白伯父說過,最是厲害的人到了裏面,最後都會為一塊爛,還能氣,卻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葉惜人眼前一黑,腦袋裏面嗡嗡響,一瞬間洩了力,跌倒在椅子上。
水刑,活著。
這就是他的活法嗎?!
葉惜人只覺得不過氣,好像心髒被什麽揪住,一瞬間遍生寒,止不住地牙齒打,聲音嘶啞:
“聖上……同意了?”
葉長明想著打探來的消息,嘆口氣:“朝中一開始是要殺他,但聽到水刑後,大多數員都不說話了。蔣相說,既然他想生不如死活著,那就如他所願,聖上已經下旨,嚴小將軍現在……正執水刑。”
葉惜人一瞬間呼吸困難,整個人都仿佛隨著污水沉無邊黑暗當中,窒息、絕,從周圍淹沒,四肢百骸,避無可避。
幾乎是本能,站起來往外去。
水牢不在大理寺,而在看守更加嚴的皇城司,原本被封起來的皇城司挖出火藥後,就解了封。
陸仟已經死了,如今的皇城司暫時由張元謀管著。
葉沛與白帶著大理寺的人押送嚴丹青來到皇城司,張元謀沉著一張臉,站在詔獄外面,換掉了一大批守衛。
陸仟份不明,皇城司很多人都不能用了,他要用自己信任的人看管嚴丹青。
白低聲音:“張大人,來到南都後,尚無水刑先例,這畢竟是世代忠勇出的忠勇侯,您看要不通融通融?”
既然沒有水刑,第一次執行,這裏面可以鑽的空子就有不,他作為大理寺卿最是知道裏面的門道,可以讓人許多罪。
張元謀冷笑,面郁,“世代忠勇侯要是知道他們家出現這麽一個逆黨t,怕是已經跳出來殺了他!你們二人失職,陛下寬宥,只讓你們閉門思過,就在這裏幫一個逆黨說!”
說完,他一甩袖轉往前走去,吩咐:“挖小一點、深一些,蟲子也多放些,他既然要活著,就‘好好’活著。”
葉沛拉住他,無聲搖頭。
人到張元謀手上不會罪,他們說幾句,張大人火氣小點,嚴小將軍沒準兒就能遭些罪。
他扭頭看向嚴丹青,眼神愧疚,馬上就要將人移給張元謀,而之後,他們就再也看顧不到……
嚴丹青笑了笑,“葉大人莫要擔心,我沒事。”
在這渾濁世界,他要做的事注定沒個好下場,他有自己的堅守,甘願赴死,但不該無辜之人跟著一起墜地獄。
嚴丹青緩緩擡腳,走向詔獄。
這個葉惜人用了許多條命才帶他走出來的地方,如今又再次回來,心甘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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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司看管嚴,張元謀不允許再如大理寺一般讓嚴丹青輕易,更不能像之前皇城司一樣被人埋了火藥都不知道,詔獄方向,許出不許進。
葉惜人只能站在外面,怔怔看著詔獄。
葉惜人張了張,竟發不出任何聲音。
葉沛眼神複雜地看著。
昨日之前,他都不認為自家兒會認識嚴丹青,但昨日至今日種種,這二人分明極其悉,那種悉很奇怪,也很違和,就好像這是一個屬于他們兩人的,旁人窺探不得,永遠無法得知真相。
葉沛見掌心掐出,長嘆口氣,擡手輕輕了的腦袋:
“惜惜,莫要難過,嚴小將軍活著就好,今日我觀聖上態度松,他如今是在水牢當中,但未必沒有放出來那一天,我們會盡力救他。”
葉惜人眼眶倏地一紅,看著詔獄方向,就好像看到污水之中有個影子,被綁著在木架上遭痛苦……
黑暗水牢狹小如井,漆黑無一亮,裏面安靜到詭異,連風聲都聽不到,原本細小蟲子游的聲音不該清晰,但因著太黑又太安靜,水波微的聲音便了耳。
潰爛的傷口鮮不斷,有什麽東西在興地啃噬著,劇痛襲來,嚴丹青緩緩擡起頭,明亮的眼眸在黑暗中如水一般死寂。
他會活著,一直活著。
活到壽終正寢。
葉沛帶著恍惚的葉惜人回葉家,閉門思過。
南都百姓還不知道赤盞蘭策死的消息,在這大戰過後的短暫安寧當中,越顯熱鬧,賣聲、討價聲,不絕于耳。
馬車之中,葉沛與葉長明正在說話。
“赤盞蘭策已死,馬上就要不太平了,那些北燕人如何?”葉長明問。
“聖上讓人看管起來。”葉沛搖搖頭,神凝重,“大戰即將開始,北燕太子被殺的消息已經封鎖,大梁要搶在北燕之前行。
“兵部正在整軍,蔣游他們都在宮中與聖上商量打仗的事,聖旨已經下了數道,封兆武大人為鎮南將軍,為主將,封嚴丹青部下馬山為驃騎將軍,為副將,即刻前往淮安渠應敵!”
葉長明皺眉:“既然備戰,為何不讓爹爹這個戶部尚書參與?軍糧如何調派?”
“這些事都由于右槽理,他是蔣相安排的人,深得蔣相信任,連國庫的賬都是歸他管,調派軍糧沒有我又如何?”
葉沛再次嘆氣:“況且,如今我是有罪之,需得閉門思過。這都沒什麽,朝廷能及時應對已是萬幸,局勢不算太糟。”
大梁風雨飄搖,已經拖不得,現下能積極應戰就還有一半生機。
葉長明呼出一口氣,嘆:“幸好嚴小將軍拿出兵符與書,兆武將軍才能順利接到兵權,馬山將軍也會繼續聽從朝廷調遣。他們已經出發,快馬加鞭,明日一早就能到淮安渠。”
眼下這局勢,真是一點都不能。
“希大梁能贏……”葉沛看向前方,目像是穿南都,渡過護水河,一路到達淮安渠,“若是局勢需要,嚴小將軍未必沒有出來的機會,只是眼下,還得熬。”
熬?
可水刑哪裏是好熬的?
葉長明想想都難,止不住嘆氣:“可惜我們沒辦法救他。”
“停車!”葉惜人聽不下去,倏地站起來,從馬車上跳下去。
“喂,”葉長明喊道:“你做什麽?”
葉惜人擺擺手,快步離開。
心如麻,腳下沒有方向,前方通往哪裏,就往哪裏走去,很快消失在熱鬧的街市當中。
葉長明想要追去。
葉沛拉住他,搖搖頭:“讓自己走走吧。”
葉惜人不知道自己想往哪裏走,穿過熱鬧的集市,聽著路人肩而過的嬉笑聲,看著挑擔子出城的農人,以及奔跑在街上的小孩,伴隨著他們爹娘的呼喚聲……
走人海,淹沒其中。
一直走到環繞著南都的護水河邊,走到前面沒有路,這才息著停下,夕已西下,落日餘暉鋪在水面上,一艘艘小船鍍上金,搖搖晃晃。
能救的!
只要將刀架在脖子上,像從前那樣,今日就會重開,嚴丹青就能救下來。
“可是,那是你自己的選擇。”葉惜人擡起頭,雙目映著夕通紅,就像是此刻在頭頂盤旋的燕子,轉著繞圈,找不著出路,“我是應該活著的,好好活下去。”
若是能想著法子,重開一次換一條生路又有什麽關系?
可是赤盞蘭策讓這一局無解,重開,不過是又繼續在三月初四打轉,找不到一希。
嚴丹青要保家衛國,全一忠骨,所以哪怕丟命,也要殺掉赤盞蘭策。
可只是一個普通人,只想自己和自己的家人都好好活下去,離循環,走出一次次無盡的死亡回。
沒有崇高的理想,沒有為心中所願獻的打算,只是蕓蕓衆生,只想和這些被護水河滋養的普通人一樣好好活著,吃飯、睡覺,睜開眼睛是嶄新的一天……而不是被困在這裏,沒有盡頭地轉圈。
天越來越暗,葉惜人著漸漸亮起的燈火,夕已經徹底落下,白晝已過,黑夜來臨,再過幾個時辰就是新的一天,從未見過的……三月初五。
葉惜人捂著臉蹲下,痛哭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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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
葉惜人踩著黑暗,恍惚地回家去。
“惜惜!”葉長明正提著燈籠,滿大街焦急找,急得滿頭大汗。
見到人幾步上前,怒眼圓瞪,正要開罵,然而又看到恍惚的神、紅腫的眼睛,所有的聲音都咽了回去,無聲嘆氣。
“走,我們回家。”
葉惜人扯了扯角,勉強出笑容:“好,哥,我們回家。”
兩人并肩朝著葉家去,燈火通明,葉沛與廖長纓站在門口等,滿臉擔憂與著急,見到人立刻迎上來,葉惜人眼眶一紅。
還沒等走近,後又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葉惜人回頭看去。
“葉二姑娘!”馬山快步過來。
葉沛一驚,幾乎是幾步上前,越過一雙兒,急道:“馬山?你怎麽在這裏?你不是和兆將軍去淮安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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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二合一,明天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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