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人頭 第二十一次!
第56章
徐州!
竟是徐州。
葉長明乃戶部尚書之子, 平日裏即便多有不著調,但關乎糧草與大梁州縣形,卻是再清楚不過。
南都糧價有異, 就如今天下局勢而言, 北地已被北燕軍占據,西邊有小國雲萊,東邊靠海,淮安渠中部一帶常年被戰事籠罩,唯有南邊州、徐州未經戰事, 還能征糧救命……
可眼前這些流民, 他們就來自徐州啊。
大梁許多人寄托希的徐州,百姓竟已變流民, 自己都吃不飽飯又哪裏能救別人的命?朝廷消息封鎖,不讓流民進南都,他們到如今一無所知!
葉長明一晃, 搖搖墜。
葉惜人帶著他們一路出城, 手上拿著嚴小將軍私令, 如今嚴丹青罪,這令牌就不僅能號令嚴家軍, 還能讓城門的守衛放他們出來。
城外看起來風平浪靜。
但葉惜人并不相信,想到當初蔣游攔截嚴丹青信……南都城門乃至城門外,恐怕都被蔣游握在手上, 想要維持個假象不難,可再遠些,他就鞭長莫及。
于是,帶葉長明、閆霜二人,一路趕赴距離南都二十裏的驛站, 果然,此竟拉起一道防線,將無數流民攔在外面,不許靠近南都。
這些流民來自大梁各地,北地、淮安渠、青州……都不意外,葉惜人幾人悄無聲息靠近,不斷找人打聽,竟在流民後方找到了一群來自徐州的百姓!
真相拆開冰山一角,令人心驚。
葉惜人抓著閆霜手臂,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沒什麽好怕的,自循環開始,經歷的事多了,這些還不足以擊垮,煞白的臉一點點恢複,眼神逐漸清明,平穩詢問:
“徐州遭遇了什麽?竟讓你們在春耕之後,拋棄土地,來到靠近戰場的南都?”
瘦弱婦人將葉長明送的面餅嚼碎,一點點喂給懷裏頭大子小的娃娃,苦笑著回答:
“徐州今年怕是沒有活路,開春至今,竟是一場雨也無,河也幹了,地裏種下去的莊稼發不出芽,又如何結出糧食?”
徐州大旱,他們不走,哪裏還有活路!
葉惜人倒吸一口氣,將手上提著的水壺遞給婦人,轉看向後,麻麻全是衫襤褸的流民,烏泱泱一片本看不到盡頭。
他們面黃瘦,一雙眼睛毫無神采,背著僅剩的家什僵地坐在地上,懷裏抱著孩子,茫然不知去路。
翻山越嶺,辛辛苦苦走到了如今的國都附近,原以為就有生路,朝廷會管他們,可一道防線將他們攔在這裏,不許靠近,只有水沒有糧,沒有路。
還能去哪兒?
北地全是北燕人,見到大梁人就殺,淮安渠嚴小將軍能抵擋北燕,但他“坑殺”流民,他們不敢去,朝廷又不許他們靠近,哪裏還有可以活命的一席之地?
從前只在閨閣之中,不夠清楚嚴丹青口中的象,即便窺見過世間災禍,現實與想象帶來的震撼截然不同,從不曾如此時般,將淋淋的人間慘劇剝開在眼前,比斬首、自戕還要可怕、驚懼數倍……
因為,這不是一條命。
是烏泱泱數不盡、救不了的無數條命,他們背後,千山萬水,大梁國域,數百萬裏土地,萬萬人,都在人間煉獄中。
“姑娘!姑娘給口吃的吧!”
“好心人,求你們給點吃的,我娘已經快要死。”
“郎君、姑娘,買下我吧,我不要錢,只要給我一口吃的就行。”
“求你們救救我兒……”
……
葉長明與葉惜人側被護衛攔著,流民只敢看,不敢靠近,但此刻葉惜人回頭看來,他們再也控制不住哀求、嘶吼。
一雙雙的眼睛著,只要搭把手,就是一條命,這些人看,看著的是生路。
葉長明拉住葉惜人,想說什麽。
葉惜人知道他是什麽意思,聲音晦:“……回南都。”
現在救不了他們。
得回南都,回去才能尋找生路。
馬車噠噠,車安靜至極,葉惜人垂眸,距離真相更近一層了,可只是靠近一點,便心神俱,那些人不再是數字,不是口中悲憤的言語,而是就在面前一個個活生生的人。
那麽多人、那麽多雙眼睛,死的骨、暗中覬覦骨的眼睛,懷中瀕死的小孩,瘦皮包骨、嚼著樹葉的流民……目驚心。
“我去殺了蔣游!”閆霜突然開口。
葉長明搖搖頭,半晌才道:“冷靜些,殺了他也變不出糧食……”
哪裏都缺糧,前線缺軍糧,後方流民無數,又缺救災糧,即便是宰相大人,在如今象面前,也不過是一把骨頭、百斤,無濟于事。
葉惜人看了眼窗外天,呼出一口氣:
“先去忠勇侯府。”
馬車疾馳,趕往南都忠勇侯府,自嚴丹青放出來後,聖上就讓他住進了這所尚未有任何人住的“忠勇侯府”。
去歲新帝登基,嚴丹青雖不在南都,嚴家也無其他人存活于世,但聖上顯然不想滿朝文武忘記忠勇侯嚴家,東邊最好的宅子,一直留給嚴家人。
葉惜人到時,葉沛、鄭文覺正在侯府門口張,急得團團轉。
“你們怎麽來了?”見到一雙兒,葉沛大驚。
葉惜人跳下馬車,神凝重:“我找嚴丹青有要事,他還在宮裏?”
“是呀,還沒出來。”葉沛搖搖頭,臉上帶著擔憂,“我們找他也有要事商量,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出來。”
他看向葉惜人,剛想開口詢問。
這時,悉的馬車靠近,隨後停在面前,劉多喜與白扶著嚴丹青下來,見他面蒼白,葉惜人忙上前:“怎麽回事?”
劉多喜與白自然而然松開手,把人到葉惜人手上。
“我沒事。”嚴丹青搖頭。
他在書房跪了一日,直到聖上醒來讓他出來,才終于能站起來,數個時辰,即便是他也有些站不住,好在沒有傷,很快就能緩過來。
由葉惜人扶著,他沒將力氣在上,逐漸站直,笑了笑,無聲安。
“嚴小將軍,事不宜遲,我們就先告辭了。”劉多喜與白低聲音,拱了拱手。
“多謝。”嚴丹青回禮。
兩人搖搖頭,沒有多說轉離開。
鄭文覺上前,想說什麽,嚴丹青低聲音:“我們進去再說。”
衆人神一凜,顯然都有重要發現!
忠勇侯府
茶幾擺上茶水,衆人圍坐,神凝重,葉長明瞅了眼,突然發現這座位好像不太對,怎麽主位嚴丹青側是葉惜人?
葉惜人後是閆霜,嚴丹青後是馬山,其他幾人則坐在對面客位,活像夫妻二人接待客人……
葉長明不解,怎麽就自然而然落座了?
還沒等想明白,嚴丹青率先開口:“聖上與蔣游對朝中員有諸多瞞,劉參政與白大人拜訪了相員,無人知曉真相。”
顯然,梁越與蔣游是要瞞著朝中所有人,連信任的朝臣都不肯告知,只有那些必須接到的員,才能窺見分毫。
葉沛接上嚴丹青的消息,眼神沉重:
“我與鄭大人抓了于右槽,從他口中已t然確定,國庫空虛,蔣相不許走一點消息,聖上的私庫也拿不出銀錢,大梁眼下局勢危急,州、徐州,尚不知是何形。”
葉惜人緩緩開口:
“徐州大旱,流民遍地。”
別說拿不出糧食,想讓徐州死一些人,還得朝廷賑災,送出救濟糧。
葉沛一震,想問葉惜人是如何知曉,就見嚴丹青扭頭,低聲道:
“你出城了?”
語氣之中,竟是毫不意外。
葉惜人理所當然點頭,如今已不是坐以待斃的子,將自己的發現娓娓道來:
“京中糧價有問題,只有宦人家可以買到便宜糧食,維持住太平的假面,至于普通人與流民,早已經吃不起糧,我懷疑真正的流民沒讓進來,就出城查看,果然,他們被攔在京郊驛站之外,不許靠近……”
嚴丹青側耳聽得認真,其他人神一凝,若非葉惜人,他們還真是沒注意到這些細節!
葉惜人說完後不解,疑地看向其他人:“為什麽要控制糧價?局勢已經如此糟糕,朝廷這是在做什麽?”
能控制糧價的,只有朝廷啊!
嚴丹青眼眸一沉,輕聲解釋:“聖上與蔣相控制了糧價,是想要維持一個假象,恐怕還是為著和談,或者說為了維護一時的後方安穩。”
“這又能拖多久?”葉惜人還是不理解,想到城外看到的畫面,咬牙關,眼睛裏面就要噴出火來。
“一定還有其他沒查到的原因,讓聖上與蔣相做出‘能拖多久是多久’的決定。”
嚴丹青倒了一杯熱茶,遞給氣得渾抖的葉惜人,“還不止如此,劉參政與白大人查到,在當初北燕議和書送來南都時,還同時收到另外幾封信,不知道寫了什麽。”
劉多喜和白現在去打聽,就是要打聽這幾封信的相關消息,他直覺非常重要,不能錯過。
“幾封?!”葉沛一驚。
嚴丹青的信是一封封送來,那幾封信裏面,至多只有一封來自淮安渠,剩下的信來自哪裏,又說了什麽?
嚴丹青凝重點頭。
三人的信息往一彙聚,真相的一角已經解開,即便雲山霧罩,依舊讓人止不住心驚膽戰,有了些猜測。
葉惜人飲了口熱茶,緩過勁來,但只要一想到城外,就有一控制不住的急切,將目前所有消息整合,分析:
“聖上與蔣相瞞了一些消息,國庫已經空了,朝廷拿不出糧食送往淮安渠,甚至不僅于此,以至于朝廷著急和談,中了赤盞蘭策算計。
“而顯然,與張元謀暗中勾結的赤盞蘭策知曉部分大梁,所以借此算計嚴小將軍命,想要兵不刃攻下淮安渠,打南都,至于他究竟知曉多,尚不可知。”
他們不知道梁越與蔣游還藏了什麽,就更不可能知道,赤盞蘭策已經知曉多。
葉惜人看向嚴丹青:“所以,我們必須盡快知曉全部真相,才能應對北燕以及虎視眈眈的赤盞蘭策。”
還有南都城外的流民、這大梁所有沒了生路的百姓,他們必須盡快知曉全部真相,才能尋找解決辦法,哪怕是重開一次,也得掌握足夠的信息!
從前只為自己能活下去,可今日看到城外慘況,又怎麽可能什麽都不做,冷眼旁觀?
嚴丹青點頭:“對。”
至于赤盞蘭策是否真心和談,他與葉惜人都不相信。
葉長明想不明白,眉頭鎖:“聖上與蔣相為什麽要瞞著?就算需要防著北燕人,那也不至于瞞著所有人啊?”
今日嚴丹青可是去親口問過聖上,他連嚴丹青都不告訴,究竟是為什麽?
“想不明白。”鄭文覺同樣皺著眉搖頭,“繼續查吧,赤盞蘭策在我們手上,事只要出現過就會有痕跡,不可能永遠瞞……”
今日分頭行,已經查出部分,剩下的花些時間,一定都能慢慢查出。
這時,腳步聲響起。
胖乎乎但健步如飛的劉多喜,以及一臉愁眉不展的白快步進來,葉沛與鄭文覺同時站起來,著急問道:
“又發現了什麽?”
白搖搖頭,不說話,眼睛卻是看向他們後。
葉惜人一愣。
劉多喜苦笑:“赤盞蘭策已經拿出了和談誠意,除開當初掠奪的那批財寶與俘虜外,北燕還願意再送上一批糧草,撤軍的太子印手書也願意給大梁,只是……”
“只是什麽?”葉長明站起來。
不會又是要殺嚴丹青吧?
不可能,要是這個理由朝廷本不會再相信!
“北燕真心和談,不會再提殺嚴小將軍之事,只是,赤盞蘭策要求聖上賜婚,求娶葉二姑娘。”白昨晚可也是見過嚴小將軍與葉二姑娘親舉的,甚至想著又是一對天賜姻緣,哪知如此變故?
他此時著兩人,聲音艱難:“聖上與蔣相已經同意,正草擬賜婚聖旨。”
一道賜婚的聖旨,就能立刻換取糧草與北燕撤軍的消息,赤盞蘭策如此迷行徑,朝廷怎麽可能不同意?
嚴丹青手上茶杯碎片,落在茶幾上,發出脆響,茶水濺起,他眉心青筋跳,霎時間變了臉,神郁。
閆霜與馬山對視一眼,眼神一厲,同時站起來。
葉惜人有些茫然,臉刷的白了,扭頭看向側之人,心裏惴惴不安,有這麽值錢嗎?赤盞蘭策突然提出這樣的條件,目的是什麽?
嚴丹青手指攥,碎片劃破指尖,一滴滴鮮在握時滴落,“啪嗒”砸在桌上,他眼中翻湧著暴怒的緒,緩緩開口,一字一句:
“他在做夢!”
說完,他看向葉惜人,眼神恢複溫與冷靜,松開手,扯出一個笑,聲音放輕:
“我突然覺著我們的調查還是太溫吞了,既然如此,真相就在聖上與蔣游心裏,何不讓他們心甘願告訴我們?”
心甘願?
如何心甘願了?
葉惜人對上他的眼睛,心頭一跳,循環太多次,瘋過的人太知道另一個瘋子想做什麽!
因為,在聽到已經草擬賜婚聖旨後,也不想再陷如此被境,既然如此,不如化被為主……到了絕境,蔣游沒有其他生路,就該“心甘願”了。
之前的循環兆武能知道真相,他們也能啊!
劉多喜心頭一跳,突然有不祥的預蔓延,聲音輕:“你們要做什麽?”
葉惜人與嚴丹青對視一眼,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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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五,戌時
蔣相匆匆回到府上,面有些難看,他又去見了張元謀,然而那家夥,仍然不曾開口,即便他說梁錦還活著,張元謀也不肯相信……
那批糧草到底被藏在了哪裏?!
“查得如何?”蔣游側首問。
書房開著的窗戶外,一道黑影子出現,聲音在黑暗中幾不可聞,只有蔣游一人聽到。
“糧草出京的時候沒問題,我們的人潛下護水河查看,沒找到糧草的痕跡,那批糧草經護水河到臨州碼頭,目前還沒查出結果。”
蔣游眼神一沉。
頓了頓,他聲音晦:“把臨州接過那批糧草的人都先悄悄控制起來,審問個清楚,將糧食換河沙不可能沒丁點靜,繼續查,我不相信一批糧草還能憑空消失不?”
蔣游清楚記得,當初那批糧草一半是從兵部、戶部直接搬到船上,一半是各地糧商送到碼頭,他親眼見過才讓上船。
河裏沒找到一點糧食的痕跡,那究竟是去哪裏了,他要怎麽才能找到?
況且……
即便找到,對眼下局勢而言也是杯水車薪啊。
“是。”那人應下,消失不見。
蔣游坐在書房,桌案上擺著之前沒看完的春闈謄抄答卷,他深吸一口氣,正要緩過心神繼續看,就聽到腳步聲匆匆。
管家稟告:“蔣相,嚴小將軍與葉二姑娘求見。”
蔣游一怔,隨即想到賜婚聖旨,以及今日早上葉惜人與嚴丹青默契的舉……
他下意識便想拒絕,但又擔心他們有什麽正事,終是放下筆,收起考卷,吩咐:“請他們進來。”
很快,兩人進來了。
見到他們,蔣游再次愣住,神微微訝異。
只見葉惜人穿著藍襦,頭上不再戴著各發釵與珠花,而是水藍發帶系著青,垂在兩側,幹練又神。
嚴丹青則穿著正式甲胄,已是一肅殺之氣,手上提著一個小箱子,用藍布裹著,看不出裝了什麽。
蔣游下意識皺眉,滿臉不解:
“你們這是做什麽?”
原以為他們二人是為收回賜婚聖旨而來,怎麽看著又不像?嚴丹青穿上這服,怎麽像是t……要上戰場?
嚴丹青神平靜,微微一笑肯定了他的猜測:
“蔣相,我要即刻趕赴淮安渠穩定軍心,攻打北燕軍,還蔣相將如今形據實已告,并撥給我一批糧草,以便開戰。”
蔣游微頓。
隨後,他扯了扯角,“和談尚未有結論,嚴小將軍何必著急?”
“和談不。”嚴丹青搖頭。
蔣游眉頭皺得更,眼神不贊同:
“怎麽就不了?那赤盞蘭策如今命在我們手上,他也說了這回是要誠心和談,願意拿出誠意……賜婚聖旨下來,他就將太子手書與糧草給我們,立刻就能讓淮安渠的北燕軍撤退,明明還有希,何必大戰?”
葉惜人聞言,接過嚴丹青手上的小箱子,提到蔣游面前。
在他疑的視線中,重重放在桌上,力氣不大,咬著牙放上來,箱子震了震,藍布之上,就有殷紅蔓延開,流到桌上,才發現是鮮紅的。
“當然和談不了!”
“因為赤盞蘭策的項上人頭在這裏面,他人都沒了,還怎麽和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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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今日又是二合一!
誇我誇我!
哈哈寶們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