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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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馮俊想不明白,當年怎麽就蠢得中了的圈套?

他彼時十九,不經事拿百兩紋銀擺平,一不願被家中知曉,二不肯相信當真如此絕要什麽他都給得起,就像他說的,他沒有什麽是不能給的。

可現實是是人非的酒肆,是跌落在地的儺面,從那之後,他便哀莫大過于心死了。

“不是的。”

堂下,青娥高聲道:“不是的,我沒有,我沒有拿過秦孝麟的銀子,他在污蔑我。他是送過我許多東西,可我從沒接過他的銀子,是他在污蔑我大人。我真的沒有拿過。”

郭鏞湊到馮俊邊上,咂舌道:“銀子我的確派人在家中搜到,不過只有四十兩,剩下六十兩大約已經被夫瓜分。您看,犯婦已然前言不搭後語,又說自己迫,又說收,這就是說了啊大人。”

一百兩,五年過去,行價倒是沒漲。

其實秦孝麟并不知道青娥當年真是個做人局的騙子,之所以拿一百兩來栽贓陷害,只是因為二百兩太多,五十兩又太,一百兩正正好好。于是派人將錢財提前半日藏到屋裏,待捕快搜查時坐實罪名。

他要將個騙心又騙財的.,將一個人能湊齊的惡名都扣在頭上,這便是與他作對的下場。

青娥急忙道:“我這十天一直被關在縣衙,他大可以借此機會憑空造人證證。大人,為何只有我被關進牢裏,而秦孝麟和徐廣德便可以逍遙在外?分明是秦孝麟裝模作樣將我欺騙,我以為他真心實意,這才與他往來,後來我得知自己他蒙騙,便不再與他相見,更從未向他索要半分錢財!”

說罷,堂上安靜了片刻。

馮俊擡眼問:“你說徐廣德占你土地還你就範,與此案有何關聯?”

“我是他茶莊的佃戶,他秦孝麟指使,沒收我租地,來在我家…意圖不軌。”

“他既然秦孝麟指使,如何還敢對你圖謀不軌?”

青娥怔愣當場,沒有回話。

馮俊這麽問也只是試探,是一種問話手段。辦案還是要講求證據,于是改換坐姿,先讓人帶了徐廣德上來。

徐廣德自然否認了青娥所說。

但青娥明白,自己在秦孝麟那兒已是回天乏,在徐廣德那卻不是。

他不如秦孝麟老練,那日莊上許多人聽到徐廣德在青娥家裏生事。如果能證實對徐廣德的供述千真萬確,便也能證明與徐廣德相互包庇的秦孝麟供詞作假。

馮俊問:“李氏,徐廣德否認那日對你圖謀不軌,可有人能為你作證?”

青娥遲疑點了點頭,不敢看他,“有,那日我兒一直都在,只年紀太小,你們未必願意采納,莊上定然還有鄰居聽到那日爭吵,可以為我作證。”

柵欄外百姓竊竊私語,郭鏞拍了拍驚堂木,要他們對這位順天府來的巡大人尊敬一些。

可那聲驚堂木驚到的人只有馮俊,他沒想到還有個兒。

多大了?

…在他之後又騙了誰,有了誰的孩子?

徐廣德火上澆油地一拱手,“馮大人,您千萬要問清楚這孩子的父親是誰,此事關系重大,我看這孩子來歷不明,八夫的。李青娥本就不是什麽良家子,現在倒要反咬我們一口。”

馮俊置之不理,只問:“李氏,你的兒可在堂下?”

“…在。”

“帶李氏兒上來。”

茹茹這段日子都住在莊上老秀才家裏,今日開審,老秀才的兒媳便抱著茹茹到山下來見娘。老秀才的兒媳怕茹茹擾公堂,在路上對說,只能看著,不能說話,一說話,那些站在公堂兩旁拿長子的人就會打青娥板子。

茹茹怕青娥挨打,愣是抿著,淚水打轉,一句話沒說。

郭鏞擡擡下,讓衙役將茹茹領上來。

茹茹上來便哇哇大哭,小姑娘才那麽點兒大,路邊一只大狗站起來都比高。

這下還審什麽?聽孩子哭鬧嚒?

正當郭鏞要尋個孩不懂事,不能作證的由頭將李茹帶下去,就見茹茹跟個小瓷缸子似的,骨碌碌從幾個衙役間穿行出來,噗通跪倒在地,對著堂上哐哐兩個響頭。

“青天大老爺,茹茹求你為青娥做主。”

茹茹直起,小臉哭得皺皺,為了忍住不哭,撇著,下使力像個核桃。

堂上堂下一大一小兩雙眼睛便這麽彙了,馮俊皺起眉,“李茹?”

“青天大老爺,李茹正是…”茹茹憋了一通,找不出詞彙,“我。”

每次開口,調門都吊得極高,然後越說越輕,回到氣的本嗓。

“你怎會和你娘姓?你爹呢?”

“我有爹…”

“你爹呢?”

“江湖。”青娥總說,舅舅是跑江湖的。

柵欄外百姓都開始發笑,馮俊問:“李氏,李茹是你和誰的兒?”

青娥冷汗涔涔,倒想一口咬定孩子的父親死了,可不能當著茹茹的面這麽說,“大人,這與本案無關。”

有三歲沒有?”

茹茹四歲了,可青娥只能默認三歲。

馮俊道:“太小了,不能替你作證。”這麽小的孩子,懂什麽租地租約強占民

茹茹趕直小腰桿,抹一把眼淚,“我不小,我四歲了,我長大了,不是三歲。”,跑到徐廣德腳邊,拿乎乎的手指著他,“我看到他欺負青娥,我真的看到了,青娥說租三年,他說只租了兩年,他還說……”

“他說。”茹茹頓了頓,不知道哪句有用,便將徐廣德都話學了出來,“秦孝麟不是什麽好東西,你跟我,我休了家裏的黃臉婆,擡你做正頭夫人!”

孩子的記可不容小覷,繪聲繪將語調學得八九像,這可不是旁人想教就能會的,更不是自己能胡編造的。

衆人視線都跑到徐廣德臉上去,果真見他措手不及面,秦孝麟神也有些好看,還不知道自己在徐廣德那兒已經被出賣過了。

徐廣德的正頭夫人本來在柵欄外焦急地等,這會兒恨不得手舉菜刀將他給剁了,大喊道:“你個烏王八蛋!在家說得好聽,去找那小.婦是為了替秦孝麟辦事,想不到你吃了熊心豹子膽,還盤算著把你姑我給休了!”

氣急說,堂下轟然。

百姓要麽發笑,要麽開始說徐廣德的不好,要麽質疑起秦孝麟與徐廣德串聯。

審到這,風向已然發生掉轉。郭鏞趁勢揚手,衙役們轟散了外頭鬧哄哄的圍觀百姓,偏首過問馮俊的意思。

“馮大人,這小孩子的證詞,能用嗎?”

“不是還有徐廣德妻子的證詞?”

馮俊早就心如麻,命衙役先將徐廣德收押,再到徐府搜查租地文書等等證據。

郭鏞暗道不好,但只得照辦。一個二個他都開罪不起,徐廣德的死活他就先不顧了,“退堂退堂,將犯婦李青娥和徐廣德都關起來,待兩日後證據齊全重新放審。”

以為這麽著馮俊就能滿意,誰知他道:“郭大人,你是錢塘的父母,李青娥兒不過四歲,孤兒寡母生活在你的管轄,又是訴主,辦案期間為何不差人在住地看管,有什麽理由非要將分離關押大牢?”

郭鏞冒出點汗。

馮俊問:“按徐廣德口述,茶莊租地何時到期?”

“下月到期。”

“既沒到期,便讓李氏回家。”

那廂徐廣德被帶下去,秦孝麟也走了,只剩青娥護著茹茹還站在堂上。

茹茹將臉埋在青娥側,小手攥著管。青娥聽到可以回家,蹲和茹茹輕聲說著什麽,抱住,親親的小臉蛋,誇今日的勇敢。

說話間,一雙整潔的皂靴落在視線,順那緋紅的袍往上看,對上了那雙比之記憶中更為冷酷的眼睛,青娥抱茹茹,讓背對著馮俊,避開了視線。

知道他這一派深沉的模樣是在想什麽,正是因為知道,才格外心驚膽戰。

茹茹小臉直往外拱,“青娥,我吸不上氣了。”

青娥抱著往後躲了躲,“茹茹,謝謝馮大人讓咱們回家。”

茹茹天生有些怕他似的,聲音輕輕,高擡起小腦袋看他,“謝謝大老爺。”

多有趣的小姑娘,馮俊卻沉著臉沒有即刻答話,他看著茹茹良久,看得茹茹直往青娥頸窩裏鑽,也看得青娥掌心冒汗。

嗓音艱開口,“大人,謝謝你。”

“謝我今日秉公辦事,沒有公報私仇?”

青娥一怔,接不上話,好在他只是片刻不願逗留地走開道:“用不著謝我,回家去吧。”

那廂青娥疲憊不堪帶茹茹回了家,縣衙裏馮俊還在聽郭鏞訴苦。郭鏞苦口婆心地告訴他這樁案子不管是誰的過錯,最後都得是秦家來定李青娥的生死。

“為何?”

“馮大人,您不是杭州人士不知道,這秦孝麟不是錢塘一霸,他叔叔還是杭州知府,家裏掌管著杭州大半茶葉生意,別說應天府,就是順天府也有他們家的關系。”

馮俊起了好奇心,只等郭鏞接著往下說,可他偏不說了,怕洩天機似的,疲倦的三角眼左右看了看,嘆口氣,“您要查就查吧。”

馮俊推了推茶蓋,問:“你這話說得留了個氣口,像還有後半句,那後半句該是若真查出什麽事,別怪你沒提醒過我?”

“您可別這麽說!”

郭鏞夾在當間也犯愁,“這案子說起來不過是男歡那點事,本來好好的,就因為秦大人瞞著有幾房姨太太的事,不樂意了,便鬧得滿城風雨。一個寡婦拿什麽喬,早些將判給秦家,讓他們關起門私下解決便是了。”

馮俊聽到此擡頭看了郭鏞一眼,不帶緒,卻郭鏞沒得有些發怵。

“不是說騙了秦孝麟一百兩銀子?”

郭鏞恍然,“一時忘了,是騙了銀子。”他一個大拐彎又拐回來,“那就更該將給秦家,要打要罰也是他們自家的事。”

馮俊忽然笑笑,格外春風化雨地問:“郭縣令,你好像急著要理完這樁案子?可是因為還有別的案子堆積著要辦?”

郭鏞倏地噤聲,不說話了。

馮俊端起茶杯淺飲,一通聽審,茶湯早就苦冰涼,哪裏還喝得下去。

適才秦孝麟口述的行騙手段,與五年前接近自己時如出一轍。

其實從當下的證詞來看,秦孝麟對李青娥的指證并沒有鐵證如山,只是結合過往經歷,李青娥的確做過人局騙錢,使得他不能就事論事,做出最公正的裁斷。

五年前,心懷不軌地接近,于他而言就像一陣突如其來的雨,糾纏過後,換來一場頭疼腦熱的病。

他死了心,再不想拿癡心換別個的虛假意。也就此恨上了,把原先山呼海嘯而今無安放的,全都傾注給了恨。

天上當真下起小雨,母兩個合上窗寮,坐在浴桶裏洗澡。

屋外水聲滴答,屋裏也稀裏嘩啦。

“青娥疼不疼?”

茹茹坐在浴桶裏,青娥只是站在外邊腰上長出新,沾不了水,紅的幾道疤痕。

青娥茹茹的肘窩,“疼過,現在不疼了,你手的,不要。”

茹茹頂著小肚子站在澡盆裏,對今日表現有點自豪也有點後怕,“青娥以後不要去那裏了。”

“你說衙門?”

洗得差不多,青娥將茹茹裹起來,嘆了口氣,“沒事的,不會有事的,不是與你說過,我風裏來雨裏去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

茹茹將乎乎的小腦袋埋到青娥頸窩,“青娥最厲害。”

茹茹累得睡了,青娥不到時候睡不著,這才傍晚,想著這幾日老秀才家的照顧,到廚房的鹹菜缸裏了兩個菜頭給送去。

回家路上雨越下越大,青娥手擋在臉前,快步往家跑,到家門前忽然瞧見草棚底下站著個人影,正往家中去。

看清那人竄進屋的一角袍,是鑲金線的綾羅。大驚追進去,只瞧見秦孝麟那紈绔靠在還未涼的澡盆邊上水,翡翠扳指在水上,似笑非笑將瞧著。

“這幾日苦了。”

青娥後撤一步,不敢鬧出太大靜,怕將間壁茹茹吵醒。

“衙門來看守我的人馬上就到了,你別來。”

來?我怎會和你來?我這時候來,自然是為了和你說上一句話。”至于說什麽,他們之間也曾郎妾意過一陣,雖然回不去了,但一開口,還是那麽意綿綿,“若你現在向我認錯,我還原諒你。”

青娥讓到門邊,只覺得脊骨發寒,“出去。”

秦孝麟提起漉漉的手,甩了甩,“你告不贏我,早些撤了訴狀,別再生事了。”

青娥盯著他,篤定道:“你怕他?你怕這個順天府來的馮大人?那可太好了。我更要告,我要告你,我一定要告你,你公然僞造證據,污蔑我的清白,想毀了我我變過街老鼠,我定不會如你的願。”

秦孝麟笑得更高興,“你說你還帶著個小的,到底圖什麽?便好好和我認個錯,我真格給你個院子,你哄我開心就是了。”

“出去。”

要是告不贏,青娥曉得自己一定會毀在秦孝麟手上,即便後悔不該告他也已經遲了,眼前只有告到底這一條路。

“你別再來了,再來我定會將你打出去,橫豎在你那我只有一條死路,別怪我破罐子破摔,和你魚死網破。”

秦孝麟聽罷反而大笑,青娥擔心吵醒茹茹,抄起門栓要將他轟出去,“你走,走!”

外頭來了看守的捕快,是郭鏞排來莊上監守青娥的。

秦孝麟從屋裏走出去,正好和兩個捕快打上照面,他全然無懼,反而掏出絹子慢條斯理拭手上痕,堂而皇之地離開。

兩個捕快曉得馮俊厲害,但比起巡大人,他們更不敢得罪秦孝麟,紛紛裝聾作啞,目送著麟大人離開。

當中一個摳摳臉,“也不知是麟大人厲害,還是咱們新來的巡大人厲害。”

“你是不是傻!強龍不地頭蛇,只要秦家一日不倒,麟大人就永遠是錢塘一霸!那馮大人來一趟也就是走個過場,他自家在江寧還是個公子哥,蛇鼠一窩,真指他和秦家對著幹?充其量讓徐廣德那個倒黴蛋把鍋背上。”

屋裏青娥將門起來,“我兒在睡覺,你們要說到遠說去。”

兩個捕快朝那扇閉的門看一眼,抱著胳膊蹲到院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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