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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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一更)

錢塘的衙役在徐府本沒費什麽功夫,查到了當年青娥和徐廣德簽訂的租契,徐廣德自以為背靠大樹,便沒有在書面上做出更改,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李青娥租地三年,今歲才到第二年而已。

縣衙裏也開始了第二的聽審,這次拉長調子的“威——武——”剛一喊完,衙役就將證呈了上來,證明了徐廣德切實有罪,他擅自更改文書容,欺佃農,罪名立。

本來徐廣德的妻子也答應在堂上作證,只要將秦府的人來在家裏送銀子的事和盤托出,證實二人是為共犯,合謀淩佃戶李氏,便可以給秦孝麟定罪。

走上公堂卻臨時改口,“我那日是沒有證據瞎說的,哪能當呈堂證供,污蔑了麟大人,麟大人海涵吶。”

秦孝麟多有禮數,薄淺笑,“無礙,今日當著馮大人的面澄清了也就真相大白了。”

莫說馮俊,就是青娥和堂外百姓都嗅到了貓膩。這徐家要麽是了秦孝麟的好,要麽是了秦孝麟的脅迫,總之徐廣德妻子不願作證了,就此也無法證明徐廣德欺青娥是了秦孝麟指使。

青娥卻不擔心,秦家人那日在莊上帶走茹茹,有老秀才一家的證詞,這件事總是板上釘釘。

“大人,雖不能證明徐秦二人勾連,但單說秦孝麟威脅我,我也拿得出證據,案宗上寫得還不清楚嚒?那日若不是他帶走我兒李茹,我也不會主去他府中尋他!”

馮俊卻道:“案宗上的確記錄了那日你去到秦孝麟家中的前因後果,可上面說你出自自願,主提出在二更天之前回家。李氏,這些證詞你都是按了手印的。”

柵欄外的百姓窸窸窣窣說起小話,青娥只覺泰山頂,遲疑道:“是他抱走了茹茹,我才不敢反抗……這自願嗎?大人…大人,他抱走了我兒在先,我怕他傷害茹茹,才順從了他……”

郭鏞在旁擔心風向再度發生調轉,提高聲調說道:“李青娥,在公堂上要拿出證據,麟大人可沒有傷害你的兒,從頭至尾你兒李茹都被秦家婆子帶在街上玩樂,我初審的時候不就傳了三五個路人證實了此事?你這會兒又因何囂?”

法不容,界限分明,如同四四方方的格子,看似嚴,可若被顛來倒去,反而更多,有心之人鑽了空子。

“李氏,他的確沒有傷害你兒。”

馮俊話音從高遠遠傳來,比法還殘酷。

青娥跪在堂下兩耳嗡鳴,本以為今日便能靠著租地文書翻案,怎知秦孝麟這慣犯,從最開始就封死了後路。

馮俊說罷,自椅起,款步走下高臺,帽翅輕,步履穩健,“這案子關鍵便在于秦孝麟從始至終沒有想過傷害你的兒,因為他曉得他不必做到那一步。”

青娥猛然擡頭,恍有強照進視野。

“你是母親,任何人從一個母親邊帶走的孩子,還妄想剩多冷靜?會想到最壞的結果,秦孝麟便是借著這一點挾制了你,對嗎李氏?”

“對!”青娥如同一個溺水的人,死死抓住了浮木,“我沒上過學讀過書,說不出這些道理,可我的確是這樣想的。”

秦孝麟笑裏藏刀看向馮俊,“馮大人這是在做什麽?”

“斷案。”馮俊側目向他,“你來這裏不也是為著這樁案子?”

馮俊行至秦孝麟前,二人量一致,氣勢卻大不相同,若說秦孝麟是頭在山林稱霸的老虎,那馮俊則是那骨龍姿,于飛的神鳥。既降臨此地,便要照拂照拂此地生靈。

秦孝麟笑道:“是李青娥做局騙我錢財反悔在先,我不上衙門告倒反過來告我。大人,這又是什麽道理?”

青娥高聲道:“我沒有做局騙你!你不要再口噴人了,還收買證人潑我髒水,做這麽多不過是你做賊心虛!”

秦孝麟笑看向,“怎麽?那晚上不是你自願的嗎?”

“不是……”

“不是?是你親口說要留到二更天,伺候好我。”

柵欄外的百姓一聽這話,霎時炸開了鍋,就像往一網半死不活的魚裏撒了一把鹽。魚尾濺起的水花鹹腥地拍打在青娥上,那都是洗不清的髒水。

秦孝麟道:“你最初畫押的證詞還白紙黑字擺在堂上,現在改口可太遲了。”

青娥垂下眼簾,啞口無言沒了鬥志,扭臉看向柵欄外指指點點的圍觀百姓,只看得見他們七八舌,卻本聽不見任何聲音。

覺得自己錯了,錯在爭取本就不屬于的清白。

罪有應得,這都是遲來的報應。否則為何是馮俊來審

不想告了。

“大人。”青娥緩緩舉目向馮俊,臉煞白,囁嚅,“大人,我,我不告……”

不等說出全句,馮俊箭步朝走來,蹲扶住兩肩,雙眼,“李氏,我要你現在回想,李茹被帶走的晚上,你與秦孝麟二人進屋以後,你可曾反抗?”

青娥恍恍惚惚著他澄明的雙眼,“我……”

“李青娥!”

“那晚上你可曾反抗?”馮俊鍥而不舍,“任何舉,任何一句話,你仔細想想,再仔細想想。”

青娥一下子被他晃醒,清明地與他相視,聲道:“我…我怕他傷害茹茹,勸自己不要反抗,可是喝多了酒不控制,我不讓他我,他生氣,推了我,我摔在地上,倒在碎瓷片裏。”

“你摔在碎瓷片裏?”馮俊倏忽攢眉,“之後呢?”

“之後,來了大夫,剩下的我都說過,他關了我三日,我一逃出去,就來報了。”

“李青娥,你真是……怎麽不早說!”馮俊咬牙切齒,腦袋轟隆隆湧上熱

青娥還納悶,恍惚喃喃,“…爺?”

馮俊倏地站起,踅足與郭鏞道:“李氏的證詞你可聽見?不是自願,上還有傷作證,傳個可靠的婦人上來,帶下去驗傷!”

青娥聽罷緩緩睜大了眼,黑眼仁圓溜溜還在放空。

沒想到這傷還能作為證明。從沒有人問過那晚發生的細節,仿佛全都默認那是男之間諱莫如深的“齷齪事”,不能宣之于口,不能帶上公堂。

究竟是誰潛移默化制定了這規則,似乎只要點過頭,進了秦孝麟屋子,就再也不配談論清白,即便人脅迫,即便不由己。

就連自己也默認了這一不公平的規則。

原來不是這樣的,原來是清白的。

青娥神錯愕被帶下去查驗傷勢,那婦人是縣衙師爺的妻子,看過之後出來與堂上衆人道:“是有傷,看著是瓷片傷的,在右側腰上,兩個掌那麽大的一片傷勢,數了數約有十來疤痕,剛長出新,時間也對得上。”

好大一個疙瘩就這麽憑空在馮俊的腔子裏長起來了,裏頭裝的卻都是的傷痛,他竟也遲來的了。

馮俊坐回堂上,背靠氣勢雄渾的江牙山海圖,斷續吐出長氣,坐穩後才道:“秦孝麟,你可還有話講?”

秦孝麟冷笑連連,其實他大可繼續狡辯罪,可事到如今,糾纏下去沒有意義,“我無話可講,但這又能證明什麽?即便那晚的確反抗了,可騙我的錢,騙我,而今似乎連大人你…”秦孝麟笑了笑,“都要被給騙了。敢問大人昨日,去了哪兒啊?”

“徐家茶莊。”

馮俊俯瞰他道:“李氏不滿證人口供,我便上報衙門走訪了茶莊佃戶,他們所言和那三人證詞出極大,李青娥從未從事皮易,至于日前的三個證人為何空口污清白,我會調查那三個證人近日在錢莊的流水,背後真相要不了多久就會水落石出。”

秦孝麟陡然冷看向郭鏞。那廝收了錢擔保會將此事下來,這巡一來,竟生出這麽大的變數。

馮俊扭臉一并對郭鏞道:“還有那晚查看過李氏傷勢的大夫,也要傳訊。先將秦孝麟收押大牢,免得他再收買人證,待五日後與徐廣德一并定罪。”

“啊?”

“退堂。”

見馮俊振袖離去,郭鏞快步想跟上,後腦又被秦孝麟的視線盯,他左右為難,最後力甩手,“哎唷這是造的什麽孽啊!”

一番有驚無險,青娥從衙門兩回了家,與在家中等候的茹茹相擁,喜極而泣。

青娥一下一下親吻茹茹的小腦袋,用手抹開的發際,高興得沒頭沒尾將叮囑,“茹茹千萬要用功讀書,別像你娘,傻了吧唧被人構陷也不能為自己罪,平日裏標榜多機靈,遇上事就不頂用了。”

茹茹睡個午覺不見娘,在鄰居家待了一下午,這會兒難過極了,只顧得上哭,“青娥又被壞人抓起來了,我以為青娥又回不來了。我想舅舅,我想要舅舅。”

青娥倏地收斂笑意,“你想他做什麽?他待你好?”

茹茹言之鑿鑿,“舅舅是我爹,我想要舅舅。”

青娥揚手輕拍,“胡說,他和你說的?他才不是你爹呢,你沒有爹,別信他的。”

茹茹急了,“我有爹,我有爹。”

不知道爹和娘的關系,見別人有,還總嘲沒有,就格外想有一個,兇一點的,保護們。

青娥不會與爭辯這個,隨去了,“好好好你有爹,你要認他做爹就認吧,橫豎等你長大了,也看不上他做你爹。”

青娥撐腰抱起茹茹,到廚房掀開竈臺看了一眼,用手背抹幹眼淚,淘米做飯,單手也持得有模有樣,好像適才大哭的人本不是

才下公堂又怎麽樣,孩子要娘,也要吃飯。

馮俊去到家院外,過廚房大開的窗戶,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景象。青娥一手抱著趴在肩頭碎碎念的茹茹,一手掰著南瓜,眼眶還是紅的,卻已忙忙碌碌在竈間打轉。

馮俊也不知對誰說,“拿我一百兩,就過這種日子。”

王斑在旁問:“爺,還去嗎?”

馮俊帶王斑走下了山,他本就不打算面,只想遠遠看一眼,看是哭是笑,不哭完了也笑完了,正忙著投日常瑣碎,本無暇也無訴說這段日子的遭遇。

王斑試探著看向馮俊,揣測了一會兒,喟嘆道:“大嫂子而今過得好難。”

馮俊側目一眼,“沒婚怎是大嫂子。”

是沒婚,可孩子都有了,還差個婚儀?大嫂子也沒錯。

王斑不可能計較這個,笑道:“青娥姑娘而今過得真苦,這世道也真是,待這樣出貧賤又天資貌子格外不留。”

說完,趕拿眼梢觀察馮俊的表,見他冷臉不語,心道自己沒說錯話,暗暗鼓勁兒,往後就照這樣一節一節給爺遞臺階。

其實馮俊不知道,就在他轉剛走的一瞬,青娥不堪重負掩面啜泣,又喜又悲,往茹茹腦袋頂滴了許多眼淚。

茹茹小手往頭頂,就見青娥又哭起來,“青娥不哭…茹茹用功讀書。”

“好。”青娥苦笑了笑,“的虧生了個懂事的。過幾日我帶你搬家,咱們不在這兒住了。”

“又要搬家。”

“這地方容不下我們了。”

“那花將軍呢?也搬家嗎?”

“你就讓它在山上跑嚒,帶走了被繩子拴著,多可憐。”

“我舍不得花將軍。”

青娥彎下腰,“那你下去和它玩。不許揪狗尾,去吧。”

“花將軍!花將軍!”茹茹兩段蓮藕似的小搖搖擺擺往地上夠,啪嗒啪嗒跑遠了。

青娥嘆口氣,偶爾也覺得對不起茹茹,本來不至于,只太懂事了,至多是貪玩貪了些,脾氣半點不像自己。

就想,他小時候是否也是這樣?調皮搗蛋又單純善良,不起心腸。

乃至于即便知道那只是段緣,也狠不下心斬斷與他的最後一連結,害怕將來某天將他忘,自私地在邊留下了有關于他抹去不了的痕跡。

秦府裏,秦老爺得知秦孝麟在衙門吃了虧,花錢在衙門將人撈出來帶回家,一進家門便一掌將他打翻在地。

他娘任夫人也從儀門款步走出來,冷眼將他瞧著。

秦老爺道:“混賬,闖了禍擺不平知道來找我了。你那些個酒朋友,鶯鶯燕燕的子怎麽不出來幫你?為個寡婦鬧到府去,你要我把這張臉往哪擱?”

秦孝麟角滲出跡,抹一把,狹長的眼睛出些許譏諷的笑意。

秦老爺見他這副模樣,咬牙問:“你可知這順天府來的巡,即便是你二叔也不好過問。”

秦孝麟的二叔是杭州知府,也是秦家的護符,要是沒有馮俊,他一句話就能讓案子落聽,偏偏來了這麽一位,他這段日子始終不曾面,一直躲著避嫌。

任夫人問:“郭鏞怎麽說的?”

秦孝麟支起,坐在地上道:“他說馮俊是江寧織造府的爺,吃穿不愁,探花及第名利雙收,來錢塘就是為了做功績,這樣的人,誰拿他都沒有辦法。”

此言一出,秦老爺陡然提眉。

任夫人走上前問:“這便是那個江寧馮家的兒子?”

秦孝麟站起來,看到一線曙,“二叔認得馮家?”

秦老爺見他如此,冷冷振袖,想了想道:“算你走運,你現在到你二叔家裏去,跪下求他,他寫信去江寧馮府,好保你渡過此劫。”

“我這就去。”秦孝麟提膝離開秦府,他鮮回這個宅子,素日都宿在外宅,今次回來也沒有走過儀門。

他坐上轎子,終于察覺一古怪,他二叔怎會與江寧馮家相識,相識就罷了,還能讓馮家賣他這麽大的面子。

說到底,這事關系著馮俊的仕途,他南下巡,哪有自家人給自家人使絆子的?

今日雙更,晚上八點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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