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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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安置了孩子在耳室睡下,二人來在書房,青娥神疲倦,為著趙琪的事本就一夜沒睡,這才補了一個時辰的覺,又要和馮俊掰扯孩子的事。

馮俊卻只在桌前坐下,看茶給,輕描淡寫道:“我知道,孩子不是我的,我不過抱了抱,你也不必心急。”

青娥接過茶盞,目遲疑,卻見馮俊坦然落座,撣撣膝頭浮灰,半點不打算將話題引到孩子上。

覺得哪裏暗藏古怪,又說不上來,只得在椅子上改換了個更為踏實的坐姿。

馮俊擺弄茶,只是道:“想不到趙琪能為你做到此種地步。”

青娥目落在旁,過了會兒才模樣倔強道:“他自以為是擅作主張,即便真殺了秦孝麟,背上司,于我又有什麽好,秦家還不將我也給殺了?”

馮俊顰眉,曉得說的是真話,但未必是全部的真話,恨不能咬著秦孝麟的脖頸子吸他的,可面對現實,也只有忍氣吞聲,否則反要枉費趙琪的一腔熱

“你就這樣放過秦孝麟了?”

“大人說反了,是我盼他放過我。”

青娥出來得急,睡醒了披上外衫便出來尋人,這會兒雲鬢松散,耳下垂掛青,臉孔素白,坐在冠楚楚的馮俊面前顯得有些狼狽。

的狼狽是急雨過後的海棠花樹,帶著“無可奈何花落去1”的憾,隨風搖曳不由己。

馮俊不由自嘲,他又開始了,擅自賦予那些無關的遐想……

青娥見他目幽深將自己凝視,先低頭看看自己,又看看他,不解其意,躍去夠茶壺,要給他添點茶水。他卻按住壺蓋,不拿起來。

“大人?”青娥笑一笑,掌心覆上他手背,“做什麽盯著我瞧?”

他直言,“我想看看你的腰傷。”

青娥為著他的直白愣了愣,眼神落在二人彙的兩只手上,轉而笑道:“我以為我們能找個再順理章些的機會,起碼不在白天,也不在我這麽焦頭爛額的時候。”

“我為何要在夜裏看你腰傷?”

服只看傷?”青娥莞爾,“你那一百四十兩什麽時候回本?”

曉得他不將一百四十兩掛在上,見他沉下臉,青娥慢條斯理起,闔上房門,背對他緩緩解開帶。

“別生氣,五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你要總板著臉,什麽時候我才算把債還完?”

天氣漸熱,草窠傳出蟲鳴,青娥僅著薄衫,剝落便是合著主腰的白,月牙白包裹著石榴紅,待白除盡,肩胛緩,背轉兩臂解後腰細繩。

繩結開以前,馮俊上前,握住了的手。

他問:“你傷在右側。”

青娥不答反問:“大人在怕什麽?”

“把右邊角掀起來。”

“我問你在怕什麽?”

青娥轉回,回握他的手,與他五指相扣,“明知道債難償,還這不行那不行的。你莫不是盤算著五個月後等我還不清,就將日子順延?”

馮俊沉默的眼睛果真泛起波濤,青娥忽而一笑,“我說中了?你怎麽這麽喜歡我?我有什麽好喜歡的?就因為我騙過你,是你第一個人?”

青娥忽而驚一聲,原是被他利落打橫抱起,擱在了桌案上。側躺在桌面,肩膀、骨硌得生疼,腕子又被他單手控住,兩踢打。

“有什麽好看的!我不給你看了!”

馮俊掀起右側角,饒是有了準備,仍舊目驚心。

那兒原是凝脂若玉般的細膩,而今橫著幾條猙獰的疤,如同百足蜈蚣,附在上,啃噬骨。眼下痂掉落,紅新,在掙紮過後了更為秾豔的桃

腰側一熱,猛然扭臉看向馮俊,“別!”

卻見他眼下緋紅,指尖抖,輕緩的疤痕,他的手并不冒犯,就好像行過的傷痛,只是為了

“夠了沒?”青娥咬牙別過臉去,眼淚不爭氣地落下來。

他總算放開,讓緩緩坐起,青娥抹一把淚,挑眼瞪他,馮俊并不介懷,拇指揩去眼下淚痕,青娥卻撇哭得更厲害。

他攏在臂彎,手掌輕輕拍潔的後背。

曾被瓷片劃傷,疼過又結了疤。

馮俊還記得,青娥會在重節買茱萸簪在自己鬢發,在上元夜裏打扮得漂漂亮亮出來見他,哪怕孤兒寡母不好招搖,也要在鞋面繡鮮豔的果,將自己妝點。

那麽俏,怎容忍上疤痕?

青娥靠在他肩頭哭得好傷心,咧著放聲痛哭,他便珍視地親吻在眼下,將那些鹹的,無吐訴的悲傷替收好。

青娥別開臉,用力地推開他,跳下桌案,把地上的狼狽地撿起來穿上,噎道:“茹茹醒了,就王兄弟送回來。”

說罷,奪門而逃。

之後三日,青娥都沒有出現在馮俊的面前。

他不著急,沒事人一樣忙自己的。今時不同往日,五年前凡事由主導,五年後也該到他了不是嗎?

趙琪醒在青娥逃避馮俊的第四天,這段日子王斑每日領大夫去給他吊命,參湯不要錢地灌,多虧他上外傷多在皮下,否則極易腐爛引發潰敗之癥,一旦開始爛了,才是真的無力回天。

第一個發現趙琪醒過來的人是茹茹,一如既往趴在床邊看舅舅,只等傍晚吃了飯,大老爺回府,就去找大老爺玩。

正拿著兩個木頭娃娃在趙琪上演對臺戲,忽然發覺舅舅的眼珠在眼皮子底下

茹茹手上的木頭娃娃正打得焦灼,戛然休戰,被丟棄在地。

“青娥!青娥!舅舅醒了!”去找院裏幫婆子做活的青娥,笨拙的杌子絆了一下,‘噗通’趴下,下嗑在地上。

青娥聽見響便往屋裏趕,進屋就見茹茹已經含著淚花爬起來,面朝,一手指著床上,一手捂著下

青娥哪管得上趙琪,蹲查看茹茹。

“張。”手去掰,往裏,還好沒咬到舌頭,“你說你急什麽?他醒了還能跑了不?”

茹茹本來想堅強一點,給牆看熱鬧的花將軍做個榜樣,青娥一抱就忍不住了,兩只眼睛發起大水。青娥抱起茹茹,轉去看床上,就見趙琪已睜開眼,朝著們笑。

他鼻青臉腫笑得極其難看,一開口,更是殺鴨子般難聽,“……茹,茹茹,擔心舅舅,是不是?”

說完,猛烈咳嗽一陣,偏臉朝床下嗆出一口黑,濺得遍地都是,青娥趕忙放下茹茹拿水去澆,趙琪迷迷瞪瞪笑看著,和做夢似的。

“看什麽看?”青娥將水潑出去,蹲下去拿豬鬃刷洗洗涮涮,“一醒過來就給我找活幹,不得你不要醒了,死了算了。”

趙琪喑啞道:“你沒了…我也想死了算了。”

青娥蹲在地上舉目瞪他,兩只眼睛卻是紅彤彤的,趙琪咧笑,扯著傷,痛得面目全非。茹茹上前去給他吹吹,趙琪疼完這一陣,渾渾噩噩兩眼一翻,就又睡了過去。

彼時馮俊正在巡茶的衙門查稅,不知道府裏趙琪醒了。

據縣衙賬面來看,是看不出什麽,可任誰都曉得,賦稅征收永遠是財政一大難題,百姓要想稅,大可以匿人口、瞞報田地,府除了派人挨家挨戶調查,本別無他法,即便調查,也未必查得清楚。

先頭查鹽的時候,馮俊就查到十幾畝鹽田沒有歸屬,不知道從屬誰的名下,從未過賦稅,一查起來就到壁,一問三不知,相互包庇,就好像那鹽田是海裏龍王趁夜上來曬的,本沒有主人。

不過鹽田到底惹眼,要查起來還是相對容易,只要肯下功夫走訪,照樣能揪出幕後之人。茶園便不太一樣了,茶樹種植山中,而山林裏樹木蔥郁雲遮霧罩,誰家瞞土地,本無查起,即便走訪,也走不完錢塘百上千座山峰。

馮俊翻看完近年茶稅卷宗,在秦家那幾欄多看了兩眼,郭鏞在邊上清清嗓子,極其不自在。

馮俊在卷面輕輕點指,卻像是在郭鏞心窩裏,“秦家只有八十畝茶園?”

郭鏞笑道:“大人別看秦家山多,可一座山又能有幾畝能種茶的地?”

“徐廣德呢?”馮俊食指順著名錄往下劃,找到徐廣德的名字,“徐家都有五十畝地,秦家會只有八十畝?”

“那也差不多啊大人,山多不代表地多,地多不代表畝産多,畝産多——”

馮俊側目看去,“畝産多不代表要的稅多?”

“不不不。”郭鏞連連擺手,“畝産多稅也多,只是秦家上的茶稅從來和畝産對得上號,他們家大業大,犯不上逃這點茶稅,這要是一經巡查證,那不是自討苦吃,得不償失嗎?”

馮俊若有所思哼笑了聲,“郭縣令說得屬實有理。”

大約是郭鏞見化險為夷,有些掉以輕心,非得補上一句,“就是,您看秦家莊上一共也就多家奴,那要是土地多了,他們也本管不過來,春茶一年只那麽幾天能采,種了采收不完,不是白白浪費嗎?”

馮俊在攢政堂坐了一日,郭鏞也陪他站了一日,二人都有些頭暈眼花,馮俊問:“上回我請你替我約一約徐大人,怎麽之後就都沒信兒了?眼看徐大人明日回應天府,你該不會還要拿他應酬吃多了酒不適來搪塞我吧?”

“我正要說這事!”郭鏞連忙賠笑,“徐大人說了,這幾天總算不那麽難,明日啓程之前,他會親自到您府上做客,也拜訪拜訪令尊在錢塘的親戚。”

“也好,前幾天有勞郭縣令在當中傳話了。”

“瞧您說的,這都是應該的。”見馮俊肩胛,他連忙拉椅子,“您這就要走了?我送送您。”

馮俊也是夠了,一天下來郭鏞時刻在耳邊聒噪,八百只蒼蠅在跟前飛,生怕他真看進去什麽似的,就此打道回府,也耳朵歇歇。

車架剛在巷口聽聞,馮俊就見大夫提著藥箱子跟著小廝走出來,按理說大夫辰時已經來過,這時再來,難道……

馮俊下了轎,一掀袍角進府門,直奔僕役們的夾巷。

才剛邁步進屋,就聽茹茹歡聲笑語,青娥也笑得開懷,馮俊正想問們在笑什麽,就聽趙琪也拉破風箱似的傳出一陣笑聲。

茹茹在屋裏大搖大擺走步,“我和舅舅一樣長胡子了。”

繞場一周,剛好來在門口,舉目瞧見了馮俊了聲大老爺。

馮俊臉上兩撇小胡子,下一塊青紫,瞧著真和長了山羊胡子一樣,走進屋,看到趙琪睜眼躺在床上,頭發掛在床沿,洗完頭的水還擱在一邊,洗出棕黃的湯湯水水,有塵土,也有幹涸的漬。

青娥手上還擎著給茹茹畫胡子的眉黛,兩條袖子挽著,儼然剛給趙琪收拾完上污穢。手邊還擱著借來的剃刀,預備給趙琪整理須發。

青娥躲了他四天,曉得趙琪醒來,他多半要來看一眼,因此做好了準備,面上欣然笑著,半點瞧不出上回的“不歡而散”。

“大人,你回來了。”青娥起,給馮俊收拾地方落座。

馮俊緩慢從那把剃刀移到的臉上,擺擺手,“我只來看看,他人怎麽樣了?”

趙琪醒來後便聽青娥說了前因後果,也知道自己這是在誰的地盤,又到誰的搭救,因此忍痛笑著擡頭,“馮大人…多謝您的救命之恩,您不救了我,還救了青娥,救了茹茹,等我大好了,我代青娥給您磕頭。”

青娥在旁睨他,語氣淡淡的,“我用得著你代。”

大約是太痛了,趙琪訕訕閉上眼睛不說話了。

青娥道:“大夫說他命是保住了,就是不知道會落下什麽傷病,不過他也活該,我行騙遭報應,他也該遭報應了。”

趙琪閉著眼笑了兩聲。

二人一唱一和,卻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馮俊沒聽見似的,“不然我兩個人來伺候,將這間屋騰出來給他。”

青娥先是稱謝,而後道:“用不著,都是我好不容易收拾出來的,而且就他這個德行,不時刻盯著我也不放心。”

“好。”

“大人,我送送你。”

二人前後腳出屋,馮俊回首看了一眼屋裏,問道:“茹茹的下怎麽了?是磕在哪兒了?摔疼了嗎?”

“小孩子磕磕絆絆是常事,摔了一跤而已,哭了也沒什麽,畫個胡子就笑了。”

話畢,馮俊行至院門,腳步微一滯,像是有話要說。青娥側代他推門,發拂過他鼻尖,一雙無形的手將馮俊往前推了一把。

他清楚,對趙琪無微不至的照料往他懷裏揣了一只醋缸。他聽見自己問:“今晚上,你還來嗎?”

1宋代晏殊《浣溪沙·一曲新詞酒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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