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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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江寧馮府裏,大清早都得到馮俊昨夜到家的消息,聽聞馮俊人在正廳給馮老爺請安,全都陸陸續續往正廳趕。

白姨娘也帶著益哥兒去見哥哥,要不是馮知玉早走了幾日,否則真能趕上馮俊回來,聚在一起,熱熱鬧鬧吃頓飯也是好的。

馮俊正和馮老爺坐在廳裏說些不痛不的話,二人都避免著將話茬引向公事,畢竟父子倆一個在順天府吏部,一個在江寧掌握皇家織造。要是萬歲爺將馮俊送來江寧巡,他還得查到親爹的賬面上。

見家裏人都到了,馮俊挨個問了安,白姨娘還益哥兒過去和哥哥道聲好。

益哥兒見到馮俊,對他有了點印象,他是喜歡這個哥哥的,之前總給他帶好玩的回來,于是將一聲聲哥哥喊得分外聽。這兄弟倆相差太多,瞧著稽有趣,長輩們也都笑了。

老祖宗拉著馮俊的手,將他仔仔細細地瞧,“獨在外要照顧好自己,我瞧你真是瘦了,還好,氣倒不差,看樣子忙歸忙,邊人將你照顧得也好。”笑著一頷首,“王斑,該賞!”

王斑笑逐開,忙謝過老祖宗。

白姨娘在旁剝果仁遞給益哥兒,問:“俊,你在江寧好留幾日?”

“只待四日,四日後便要回錢塘料理事務。”

董夫人掰指頭算,“四日說長不夠長,說短也不短,老爺,你說咱們家該不該趁這時候上柳家議親去吶?”

馮老爺想了想,“算日子若嵋還沒有出孝吧?是不是還有一個月?”

那廂討論得熱烈,馮俊卻一掀袍跪在了地上,衆人未來得及錯愕,他道:“爹,娘,老祖宗,兒子娶不了柳家小姐,不能去柳家議親。”

屋裏不知是誰倒吸涼氣,霎時沒人出聲,馮老爺猛地一掌劈在臺面上。

“這些混賬話,可還對其他人講過?”

馮俊跪地不卑不,目視前方道:“柳家應當知曉了,兒子已將此事同徐同徐大人說起,他聽後大怒,想必早就書信江寧,這會兒兩家應該都已經知道兒子的決定。我願意到柳家請罪,全。”

話畢,他一個頭磕到地上,馮老爺怒急攻心,兩步上前,一腳踹上他肩膀。

到底是老骨頭了,反而將自己震得往後踉蹌三步,跌坐進太師椅,手指著他,臉紅脖子,呼吸急促愣是說不出半句。

益哥兒哪見過這場面,在旁嚇得鑽進白姨娘懷裏哇哇大哭。廳裏霎時作一團,董夫人蹲到地上去問馮俊為何如此,老祖宗也拄著拐走上前來,道他糊塗。

馮俊斂眸正聲,“我不願意娶若嵋妹妹,若爹娘我娶親,我只好就此離開江寧,留在順天府等妹妹出嫁再回來。”

“你這孽障!”

見馮老爺踉踉蹌蹌兩手高舉起琺瑯花瓶,董夫人攔在父子之間,“老爺!老爺息怒!這是你親兒子,你嫡出的兒子!”

董夫人子心切,可這遠在順天府五年的兒子,哪及得上膝下承歡陪伴在側的益哥兒,因此反而提醒了馮老爺。

馮老爺冷哼一聲,威脅他道:“你要是不娶柳若嵋,我就不認你這個兒子!”

言外之意無非是他馮家除了他馮俊,還有個益哥兒,馮家家業即便沒了他也不會落空,要他識相的,就聽從家裏安排。

董夫人駭然,“使不得啊老爺!”

馮俊跪俯在地,連聲調都沒有發生變化,“兒子不孝,不能娶柳家小姐為妻。”

馮老爺就沒這麽過壁,何況對方還是他自己親生的兒子,他本打算為馮俊保留面,這下子破口大罵,“孽障!你是不是在順天府結識了豬朋狗友,沾染惡習,與人有了首尾!”

馮俊穩穩在地上跪著,搖頭否認,卻是連老祖宗也不相信,男婚嫁本就是父母之命妁之言,之所以心懷異議,無非是在外有了別的人選。

“俊,你照實和我說,那要是個好人家的姑娘,咱們家照樣能納進門,柳家也是能容人的人家。”

“老太太,您就慣著他!”

馮俊轉向老人,真切道:“老祖宗,我不想害了若嵋妹妹,喪了母親,盼著有個人將護。嫁給我,我什麽都給不了後半生只會被困在馮家柳氏的這個份裏,度日如年。”

老夫人一怔,倒不想是這個原因,可覺著馮俊想得太多了些,他大可以善待若嵋,不就沒了這些顧忌?

馮老爺一拍桌子,“你和誰學的這一通渾話?”

本以為董夫人也要幫腔,誰知在馮俊說完後,董夫人卻只是拿起手帕掩面,扭轉噎。

“混賬,你隨我來!當著列祖列宗的面,我打得你再不敢忤逆尊長!”

“老爺,使不得,使不得啊!”

馮俊挨了一頓藤條,益哥兒在旁代他哭似的,喊得嗓子都啞了,白姨娘要將益哥兒帶下去,馮老爺卻大有借他立威的架勢,偏要益哥兒在旁瞧著。

饒是如此,馮俊也沒有半點要松口的意思。破了皮,破了裳,也沒有松口。

他不松口,馮老爺卻是不能再打了,到底是親生的兒子,便讓他在祖宗牌位前跪著認錯。

不等馮家人先提著馮俊去往柳家請罪,柳家已然從徐同那得到消息,攜家帶口登門。柳若嵋還穿一素白,上戴孝,舉家不讓來,偏要來。

可來了,也只能默不作聲地站在人堆裏等馮俊出來給個代。

這五年間二人也曾在重大的年節上見過面,但都只是遠遠相看,那時便到了馮俊中的恭敬和疏離,但沒有事實佐證,還能在心中寬自己。

丁憂三年,也想過馮俊一人在順天府會不會忘了自己,有了心儀的子。因此眼下當真有種說什麽來什麽的荒唐,不由在心中暗暗自嘲。

彼時馮俊剛剛挨完一頓藤條,人還跪在祠堂。柳家人闖進去,撕破臉的話霎時堵在了嚨口。

“這是做什麽?擺出來給我們瞧的不?”

柳老爺好生來氣,他早將馮俊自己半個兒子,出去逢人便要誇耀這個未來婿,還覺得自家兒丁憂三年,對他不起,這下好了,誰對不起誰都論不清了!

“馮兄,你這是先將人打了,好堵上我的我挑不出你們家的錯,是不是?”

馮老爺好面子,聽不得劉老爺如此說,抄起藤條又要管教馮俊,柳若嵋站在人堆裏,本來以為自己沒臉出聲,見那藤條高高舉起,角,喊了聲“住手”,旋即扭臉跑了出去。

馮俊驀然轉,見也在,手撐膝站起,忍痛追了出去。

此次回到江寧,為的就是當面與把話說清,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子欠他,即便他要走自己選擇的路,也不能以犧牲另一個人作為代價。

“若嵋妹妹!”

柳若嵋跑得不快,馮俊很快將其追上,他站到柳若嵋跟前去,後者沒能將他繞開,便輕推了他一下。馮俊疼得站不穩,又不敢強留住,往後趔趄半步,沒能住一心想逃的柳若嵋。

祠堂長輩見他們你追我趕地跑出去,一時間面面相覷,不知唱得哪出。董夫人站出來打圓場,說年紀輕的人想法一會兒一變,馮柳兩家是世,兩個孩子又是相互看著長大的,這婚事也得,不也得

婚姻之事,從沒有自己做主的,要都自己做主,那還不了套了。

馮俊本想翌日親自登門去尋柳若嵋,卻得到連夜去往應天府的消息。有心逃避,馮俊也沒有預留時日追過去,只好作罷。

本該留下吃頓團圓飯,馮老爺氣得連多看他一眼也不肯,直說氣都氣飽了,哪還用得著吃飯。

馮俊在當晚拜別老祖宗和董夫人,匆匆趕回錢塘。

到達錢塘已是清早,青娥想著他明日才,捧著一盆子髒服,正要跟著幾個婆子去往河邊漿

才出府門就見馮俊的馬車停在巷口,狐疑過去,發覺車架才剛回來不久,車夫還在清掃。旋即端上木盆折返回去,踏進二房的儀門,穿廊過院,進了馮俊的庭院。

就見房門閉,裏頭傳出窸窸窣窣的說話聲。

“您哪怕服一句呢?”王斑吸了口氣,“傷這樣得讓青娥姑娘知道啊,不然不是白挨這頓打了?”

青娥聽到這兒已有些心驚,可礙著王斑說馮俊想瞞著,便沒將門推開,而是門又聽下去。

“不要與說,我這不是為了。”

“不是為?”王斑瞧著他背上印當真心疼,嘟嘟囔囔,不為可未必做到這一步,“您別怪我多,您拒婚也娶不了青娥姑娘,倒不如順從老爺太太的意思,先娶了柳家小姐,等穩上一兩年,再納青娥姑娘為妾。”

馮俊話音淡淡,也不惱,“和你說了,拒婚不是為,而是為我自己。”

青娥站在門外,不知所措,滿心以為他這一去,就是柳若嵋的男人了,不想他回江寧原是去拒婚的?

他是說過他不娶柳若嵋,也說過那與沒有什麽關系,只是因為他娶不了一個自己不的人,不願意相互折磨。可非要說這整件事與無關,青娥是不相信的。

他是為了自己,為了柳若嵋,也為了……

雲蔽日,悄然夏。馮俊在屋裏換了藥,穿著面去往青娥院裏瞧母兩個,進屋只見趙琪坐起和茹茹在塌上游戲。

趙琪眼下就剩左手能使力,端著個空碗,和茹茹過家家酒。茹茹非要扮青娥,讓趙琪演自己。花將軍兩只前爪搭著床沿,真以為有的吃。

茹茹假裝往趙琪碗裏夾菜,氣訓斥,“誰教你只吃菜不吃飯的,不吃著,沒得吃。花將軍吃得都比你多,將來花將軍站起來可要比你高了。”

趙琪皺起眉,覺得好笑,“你娘待你怎麽跟待我似的?”

茹茹往後坐坐,正要繼續炒菜,總算發現屋裏多了一人,手舞足蹈爬下床去抱抱他,也只夠得著他的,甜滋滋喚他大老爺。

“大老爺從江林回來了。”

馮俊背上被得開了花,霎時不覺得疼,笑道:“是江寧。”

“江寧。大老爺從江寧回來了。”

茹茹抱著他不撒手,自從在馮俊懷裏睡過一回,茹茹便將他當個靠山了。

大老爺的懷裏和青娥的懷裏是不一樣的,青娥的懷裏香香的,大老爺的懷裏又寬廣又踏實,哪個都割舍不下。

馮俊躬下,指節勾勾紅彤彤的臉蛋,了夏,這幾天悶熱,眼看今夜要有雷雨,將茹茹臉上蒸出兩顆頻婆果。

“你娘呢?”

“洗服去啦。”

馮俊落在趙琪上,也見他正笑瞧著自己。

趙琪手指向牆,是他換下來的一服,“馮大人,能否你家僕役領茹茹出去買點好吃好玩的,錢在那件裳的兜裏。”

他有話對馮俊講,想將茹茹支開。

馮俊心領神會,只側首對茹茹道:“王斑在院外等著,你他帶你去拿好東西,我從江寧給你帶來的,有吃的也有玩的,保管你此前沒見過。”

茹茹忙不疊頷首,小跑著去尋王斑,將半不遂的舅舅拋在腦後。

“小沒良心的,我的錢就不值錢?”趙琪雖然抱怨,但沒脾氣,躺下去直嘶氣,“馮大人坐,青娥不在,咱們兩個正好背著說幾句。”

馮俊也不顧忌什麽,面對這個當年騙過自己一百兩的騙子,而今也能拉來一把椅子坐在他病榻前,將他淡然脧視。

“你要和我說什麽?”

但與對待青娥不同,面對趙琪他沒幾分坐下與之詳談的耐心,誰這人既是騙子又是賭徒,還是青娥的上一個男人。

當年在酒鋪,他聽趙琪對青娥說的葷話。

“青娥的上一個男人”皺了皺雜的眉,很是糾結,總算開口,“大人,你要是納了做小妾,柳家人能恨不能?”

馮俊倏地擡起半邊眉梢,看向趙琪。

趙琪鼻翼,轉臉將青娥給賣了,仔細跟馮俊分析起局勢,“我聽意思,是不想和柳家小姐分你一個,我覺得說的也是,當初我要是不上外頭去招惹那些頭,也不能對我一點都沒了。”

馮俊聽到這兒總算將他打斷,“你為何與我說這些?”

“幫你啊。”趙琪費勁往上坐起一點,“大人,要不你看這樣,你先介紹倆認識,等姐姐妹妹的悉了,將來姐倆好,肯定不能生事。”

馮俊皺了皺眉。

趙琪咂舌,“你看得出心裏有你,是不是?五年前就不得跟你一走了之,可是配不上你,這話不是我說的,但凡長眼睛的都看得出來。配不上你,讓我給帶歪了,我要早知道將來有這麽好的命,我一定不跟我行騙。”

“你說五年前想和我走?”

想。”趙琪重重頷首,“那天我在船上拿了錢,回酒鋪去帶走,不肯,說什麽都不肯,我說現在木已舟,你不會原諒了,才隨我離開。哭得那個可憐,上回那麽哭,還是我給師傅下葬。”

提及當年事,記憶像被打開一扇老舊的窗,馮俊過那扇窗,看到了一艘燈火飄搖的小船。

船裏坐了兩個人。

當年被留在秦淮河上的,不止有十九歲竇初開的馮俊,也有二十歲飽經世變的李青娥。

他沒有下船,也還在船上。

見馮俊緘默不語,趙琪躊躇道:“心裏有你,你不知道,早為你搭進一輩子去了,但這件事我不能和你說,得要自己願意。馮大人,青娥是個清白姑娘,壞事都是我幹的,配得上你,真的配得上你。你別嫌棄帶個孩子,你不能嫌棄帶著孩子……”

縱然馮俊早有定論,但也不妨礙他就著趙琪往下說,“為何?”

“噯唷…怎麽還為何?你猜,你猜猜看!”

趙琪也急啊,他說得還不明白嗎?自己要是茹茹的親爹,哪說得出這些話啊!

門外青娥端著洗幹淨的服回來,正好聽見這一段,一把將東西擲在地上,疾步進屋,死瞪著趙琪。

趙琪眼睛眨得飛快,躲閃起,“我沒說!我沒說啊!”

青娥急匆匆將馮俊往門外推,本就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只想及時行樂得過且過,還要被趙琪趕鴨子上架,連忙將馮俊給轟了出去。

馮俊推著走,也不打算強留下,眼看門關得只剩條,他心裏沉甸甸的,勾扯角,對青娥道:“他子骨沒好利索,你別手啊。”

青娥更惱,將門關了,抄起牆邊掃帚,作勢將趙琪痛打,他除了左右轉,也沒法閃躲,好在青娥的惱是惱,只拿掃帚柄“砰砰”打在床沿。

“你說什麽了?你和他說什麽了?”

“什麽也沒說!好青娥,好妹妹,饒了我吧,我真的什麽也沒說啊!”

子下去,敲出兩聲孟夏驚雷,轟隆隆振聾發聵。

應天府裏暴雨如注,柳若嵋在徐同府上哭了個昏天黑地,舅母憐惜,陪著,卻也不曉得為何跑到應天府來。

等人哭完,見柳若嵋趁天沒黑要出門,這才看出自己這外甥不是來應天府找舅舅為自己做主的,而是來找馮家二小姐馮知玉的。

柳若嵋思前想後還是割舍不下,也不甘心,要到錢塘馮府去尋馮俊,又不敢一個人去,便想拉上馮知玉行。

關于茹茹,小馮門清,全憑自己牌上聽,現在趙琪點炮,他已經胡了。相認是結果,咱們注重過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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