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我不去，你要下刀山是你的事，我畏了，我不陪你，你別白費功夫。”
青娥扭要走，覺得他不講道理，腰上橫過來一條臂膀，箍起扭轉就走，遠兩個小沙彌見狀大驚，見男人著服，不敢輕舉妄，一個在原地守著，一個回去搬救兵解圍。
“我逃出來了，不想再回去，我不喜歡住在你家裏，我要離開江寧！”青娥腰上讓他臂彎扣著勒起來，單手抱在前，和他的腰一邊高，因此青娥腳不到地，只得胡踢打掙紮。
馮俊另一手打著燈籠，怕燒著，提得遠些，“你有包袱沒有？”
“我不回去！我不要回去你家裏冷眼，你爹恨死我了，他恨不得我的筋，我的皮，我不跟你回去！”
“有包袱也等白天我再人來拿。”
馮俊提溜起往山下走，後圍上來幾個僧人，青娥連忙收斂起那張牙舞爪的“兇相”，掛在他懷裏道自己認得他，不是被人給挾持了。僧人與雙手合十，波瀾不驚地回進山門。
“還不放我下來？”青娥掙一掙，拼命拿腳點地，再不願，也跟他下了山，沿著山路二人一言不發。青娥曉得馮俊生氣，卻也氣他天真。
青娥一開口，帶著哭腔，“你早晚有一天要為今天的決定後悔，屆時你要怪我，我就罵你。”
馮俊也不示弱，走在前頭，頭也不回，“我現在就想罵你。”
青娥手一甩，撒起潑，“你罵我呀！我倒要聽聽你讀這麽多書，罵人能罵出什麽花來！”
馮俊扭臉瞧，月下頭戴烏紗著補服，當真儀態翩然，上下一，冷冷道：“罵你要罵出什麽花？只要三個字就切。”
“你說啊。”
“負心人。”
他瞧，“切嗎？”
青娥陡然噤聲，心裏湧上好大的委屈。是，辜負了他的心意，只想著保全他的聲譽和功名，唯獨忽視了他的真心，了個始終棄薄寡義，徹頭徹尾的負心人。
“負心人”委屈嗚嗚咽咽跟著馮俊往山下走，一面掉眼淚，一面跟得，走到半山腰被他拉開一截子去，有些跟不上了。他在山腳馬車前站定了等，那馬車邊上還站著王斑和車夫。
青娥三步并兩步追上去，掣著他袖，將他拖住，“我跟你去作證，可我不想回你家去，你帶我到琪哥那兒，我想見他。”
馮俊垂眼瞧攥著自己的手，“你見他做什麽？”
“就是想見他。我不跟你回家，你帶我去。”
這理由顯然沒打他，青娥迫切道：“你爹真恨不能活剝了我，你要回去說什麽我都不奉陪。你是他親兒子，回去認個錯，說和我斷幹淨了他也不能真拿你怎麽樣。”
見他漠然覷過來，青娥急了，著他，“你曉得我昨日在你爹書房門外瞧見誰了？秦孝麟！你爹今日趕我走，要我上他備好的車，我怎麽敢？他定然收了秦家好要將我送出去，我要是不跑，這會兒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你還說我是負心人，我要走也是為了你…你不能說我是負心人！”
馮俊聽罷果真將整個人轉向，見拒不“認罪”，也不言語，想的是另一件事。青娥對馮老爺了解不深，不知道他向來嚴以律己，以清廉著稱，即便得知的真實份，也絕不可能為了幾個錢將人轉賣。
青娥見他臉孔沉，遞上句好話，“我跟你去順天府還不行嚒？你總要讓我跟琪哥話個別。”
馮俊回神只是道了句上車。等到了客棧門前，二人還在馬車裏吵，吵兩，青娥屈得落淚，就被拉進他懷裏，沒聲說上幾句，又吵起來，吵得青娥點他鼻子罵他傻，結果被按在車壁上親得說不出話。
等熱上湧不管不顧地勾上他脖子回應，又被他拉開，冷眼瞧著，不依不饒損，“你這張，也只有在不說話的時候誠實。”
青娥抹一把皮，又氣又淚，呸了兩聲下車。
馮俊在馬車上放了下去，又王斑跟上去守著，不能讓跑了。他太了解，裏哪句話真哪句話假，須得抿一抿才知道。眼下這態度，本就沒有放下想跑的心思。
青娥不跟他回去，一來的確是怕了馮老爺，二來也怕激化父子間的矛盾。的擔心不多餘，馮俊出門找前便被馮老爺摑在臉上，但那一下還算輕，他偏臉躲閃，因此沒有留下痕跡。
眼下他剛回進家門便被馮老爺去祠堂。
天轉亮，馮府還是燈火通明，馮俊起先說要回房換裳，再看一眼茹茹，馮老爺不好對朝廷員用家法，允他先換了服，但他一去沒回來，只是進來閣命人收拾行裝，等天大亮就要帶上茹茹。
馮俊失約，只人代為傳話，說今夜裏父子二人都不能冷靜，還是等明早再去給老爺請安。馮老爺聽罷在祠堂手執藤條坐了一個時辰，回屋心口絞痛，一夜未眠。
昨夜裏，董夫人本來還在勸父子兩個不要爭吵，又張羅著派人出去尋李青娥，卻突然得知份不簡單，是個心積慮的騙子。眼看兒子不聽勸阻出門尋人，兩發險些沒栽倒過去，躺在床上緩到今早。
一睜眼見馮俊來在床畔，裝束儼然要出遠門，董夫人捂著心口搖頭，半晌說不出話，張開都是沙啞的，“這都什麽事兒，俊，你怎能明知的來歷，還領進家門呢？”
“娘，這件事先不提，等我到順天府去，您便眼不見心不煩了。”
“你這說得什麽話！”董夫人支著胳膊坐起來，“我見你會煩？你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寶貝兒子，你說我是見了你煩還是見不到你煩？我怕你人蠱走了歪路！要只是個與人有過婚約的婦人倒也罷了，可是個騙子，俊，拋開咱們家臉面不說，你就不怕欺騙嚒？”
董夫人掏心掏肺一番話，馮俊本無法作答。一個人重，便不會只重男之，定然也看重親人朋友，事已至此，他對董夫人的歉意更深。母子兩個又說了幾句，馮俊只當沒有找到青娥，不將提起，免得惹董氏在這離別當口焦心。
“娘，您好好休息，我去跟爹辭行，過會兒施媽媽會把茹茹帶來，再陪陪您。”
“你這就要把茹茹帶走了？我看你索將孩子留在江寧，我幫你照顧著，你在那兒忙公事都來不及，茹茹誰來關照？”
馮俊卻道：“總有辦法，茹茹年紀還小，這麽早和我分別，將來只怕要認不得我。”
“說的也是，是我想了。那我岫雲跟你一起回京？”
“帶上做什麽？和我一般大，早就該嫁了，娘還是將留在邊，替尋一戶人家。”
“當我沒提過？是自己說錯過年紀，嫁不了好人家了，只想跟在主家邊伺候。讓你帶去也不為別的，一個施媽媽一個紅燕，再加上岫雲，起碼我不用擔心茹茹沒人照顧。”
如此一來馮俊也只好默許。
見他郁郁不樂，董夫人滿心以為青娥是被馮老爺給狗淋頭訓斥一頓，一氣之下這才走了，勸道：“找不到就不找了，說明未必對你上心，要真心待你，又怎會不告而別，連句口信都沒給你留下？”
馮俊只道：“您歇著，我去見爹。”
董夫人握住他手，怕他為個不值當的人和親爹生出嫌隙，“你爹那人你是知道的，眼裏融不進沙子，估著罵得狠了，無地自容，因此沒臉再見你。他是你爹，總是為你好的。”
馮俊只往上提了提董夫人的綿被，沒多說什麽，起告辭。
屋外頭比先前進屋時又亮堂了些，馮俊來到馮老爺所在屋外行禮問安，進屋果真他還穿著昨夜裏的一裳，端坐小廳的太師椅上。
“爹，您昨夜沒睡？”
馮老爺掀起眼皮瞧他，“你還睡得著？”
“睡得不好，茹茹清晨醒過來一次哭著要娘，哄了一陣才消停。”
馮老爺昨夜裏已然想清楚了整件事其實無關利害，也不願意為著一個招搖撞騙的人和馮俊大幹戈，于是主求和，“只要你別再與往來，我就也當沒發生過。”
馮俊卻道：“倘若與往來。”
“那你就不是我的兒子。”馮老爺目灼灼，他到底在擔心什麽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你為查起了錢塘秦家？”
見馮老爺主提起，馮俊便也順著說下去，上前兩步，“不是為而查，是因而查，要不是在錢塘的遭遇，我也留意不到秦家的勢力，只怕就此被他們瞞過去，在浙江被各衙門蒙在鼓裏，白跑一趟。”
“秦家二叔是杭州知府，早年也是順天府國子監出來的人，他在京城資歷比你深，此次回去你若公然揭秦家在錢塘的罪行，可想過那之後的後果？別幹那自毀前程的事，是你在錢塘徇私枉法這一條，就夠他們給你喝一壺的！”
馮俊緩緩擡眼，問：“可最終定案我并未參與，不還是爹替我請了徐大人到錢塘監審的嗎？”
馮老爺登時慌了，“誰告訴你的？”
“是若嵋無意間與我說起的，爹，您張什麽？”
馮老爺急與他吹胡子瞪眼，“你這是在審我？”
“沒有，兒子不敢。”馮俊問到這裏，其實已不想再問下去，但又不得不向真相靠攏，“您認得秦家二爺？”
馮老爺斬釘截鐵，“不認得。為何這麽問我？”
“那就是認得秦家小兒子秦孝麟了？我分明聽說昨日他曾登門拜訪。”馮俊一說即中，“他可是先道出青娥早年行騙，而後管您要人？但我想不通，您又為何一定要將青娥出去？”
“誰告訴你我要將出去了！”馮老爺忽地火冒三丈，“我本不認識秦家人，即便他們登門我也不能閉門謝客！”
“好，您說您不認識秦家人，與秦家沒有私，那兒子便也能放心回京了。”馮俊躬見禮，萬分恭敬，就此從小廳退了出來。
後馮老爺渾發熱，頭腦昏漲，簡直氣急攻心。他那最後一句話，本就是在勸他好自為之，等到順天府去，他只怕不會顧念父子分。
前院暖閣有白姨娘馮知玉在候著，馮俊瞧見馮知玉，與頷首，算是稱謝。
問：“人見到了？”
馮俊道：“見到了，還想著走。等我和老祖宗辭行，就帶茹茹去見。”
馮知玉道：“要不想著走，不為你著想，我才不會幫。”
白姨娘在旁忽然聽明白了，後怕地輕拍馮知玉臂膀，“真是你把人送出去的？我還信了你昨晚對老爺的拿飯說辭，替你開，你竟連我也一起騙進。”
馮俊笑了笑，“我這就走了，白姨娘二姐姐，你們也多保重。”
馮知玉還有功夫玩笑，“你走了我也要逃了，別那把火燒過來，殃及池魚，將我給牽連進去。”
“你們兩個…”白姨娘嘆口氣，與馮知玉目送了馮俊穿廊走出去。
昨夜茹茹在睡夢裏哭著醒過來，誰也哄不住，馮俊便告訴青娥在外邊等，因此現在茹茹臉上只有難掩的焦急和迫不及待，一滴眼淚都掉不下來。
跟著施媽媽從董夫人院裏去到老祖宗那兒，總算又見到了在老祖宗前辭別的馮俊。
老夫人是個明白人，清楚該說的話馮老爺和董夫人已經說過，因此當著茹茹只是簡單叮囑了馮俊兩句，他路上注意，茹茹第一次出遠門，要時刻觀察著，小孩子耐差，質也弱，趕路更容易累，休息不好在路上病了就來不及了。
馮俊一一應下，領茹茹給老祖宗磕了頭，抱出門。此時家中眷都送到了門口，唯獨馮老爺沒有面。
董夫人拿出一盒點心茹茹路上吃，茹茹好喜歡，也好舍不得，從馮俊懷裏彎過，在董夫人攃地白乎乎的臉上親了一口。
董夫人驚訝不已，又難過得直眼淚，“要不別走了，嗯？舍不得你。”
茹茹剛示好，連忙瑟回馮俊的懷裏，那可不行，大老爺說青娥還在等。
那廂青娥不曉得馮俊什麽時候來，在趙琪房裏踱步。趙琪這幾日過得滋潤，吃馮家的住馮家的，傷也養的是馮家的，一聽青娥攛弄他幫逃跑，多有點不願。
他側臥在塌上橘子吃，“你就別折騰了，人家願意為你擔風險，你倒客氣起來了，再說他不還請你去順天府幫著作證？”吐兩顆核，含糊不清，“你是茶莊裏的人，徐廣德和秦家的茶莊你都悉，你要不去，他沒能給秦家定罪，反而被反咬一口可怎麽辦？”
青娥此時已經被說服，洩了氣，追究底是本來就不舍得走，要不是撞見了秦孝麟，本不會逃。
外頭王斑門而站的影了，門被推開，馮俊抱著茹茹走進來。他大抵還沒消氣，見沒跑也沒有笑模樣，只是將茹茹放到地上，讓們母團聚。
茹茹眼睛早就是兩顆小核桃，這會兒下也皺個大核桃，整個臉都哭得皺的，即便如此也還是張開兩臂去抱青娥。
“青娥…大老爺說你出門走丟了，我在那裏，沒有人來接我。”
青娥見到茹茹頓時悔恨不已，恨得直想扇自己耳，蹲下去，抱了茹茹，“是，我走丟了，我找不到回去的路，這才沒有去接茹茹。”
茹茹一味往青娥懷裏鑽，已然原諒了，“你以後出門都帶著我…我們一起丟……”又去拉馮俊的手，“大老爺也一起。”擡頭總算發現趙琪，連忙走過去，“舅舅也一起。”
趙琪直搖頭手，“我就算了，我認路，你們三個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