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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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0 章

青娥過了陣如魚得水的日子,宅子雖小,五髒俱全,宅門裏攏共九個僕役,每天早上在前院跟王斑點卯,灑掃的灑掃,洗的洗,忙忙碌碌有條不紊。

宅子裏的小丫鬟說起話帶著點鄉音,青娥有時聽不明白,還得比手畫腳,終于聽明白人家是在跟請安,心裏樂得開花,坐在塌上前仰後合地拍掌,掩笑道:“我可不是什麽,擔不起你們給我行禮。”

被哄高興了,翻箱倒櫃找出幾件還算拿得出手的小玩意,有香包也有手絹,通通賞下去,“我沒什麽好東西,這些都是南邊帶來的,不值幾個錢,你們拿去玩。”

幾個丫鬟相視看了看,等退出去才咯咯笑起來,大抵是覺得這位有趣的。

眨眼來到中秋,府裏張羅起團圓飯,趙琪白日裏出去閑晃找賺錢門路,夜裏就回來做他的“火頭軍”。他手藝不賴,一賺錢本事,年輕時只願意幹那來錢快的,而今洗心革面做人,勤勤懇懇做菜。

花將軍是他的赤兔,隨他在廚房出征,偶爾絆他一腳,管他要口吃的,運氣好掉塊下來落在邊,運氣不好也有個脆爽的菜幫子給它嚼。

岫雲路過廚房傳菜,兩個眼睛盯著窗裏刀子,趙琪照惡劣地笑,在心裏咒他切菜切到手。

今夜月圓,丹桂飄香,菜一道道擺上來,青娥架起小陶爐煮起桂花酒,茹茹在不遠撅屁撿小桂花,撿起來都歸攏到手邊,供煮酒。

拿小手點點,“煮給大老爺吃。”

有的桂花已經讓攥蔫了,沾著點塵土,還有一只被悶死在裏的小飛蟲躺在花堆。青娥與道謝,贊孝順。

“什麽時候能放呀?”茹茹眼裏亮閃閃瞧著咕嘟冒泡的小鍋,想親手將撿來的桂花放進去。

施媽媽額頭直冒汗,趕將桂花團到手心裏,牽茹茹去接水,“還得洗一洗,不然吃了要鬧肚子。”

青娥舉頭看月亮,此時天還亮著,日頭在另一端緩緩往下墜。桂樹上停了一只鳥,不一會兒又飛來一只,一同進樹影。原來樹上有它們的巢。

馮俊從垂花門外走進來,上還穿著公服,他本可以先回房裏換裳,卻先來尋

青娥笑著打趣,“你這回家就請安的病是從小養的?這宅子裏你最大,怎麽你一回來,還要先見過我?”

馮俊手上提著北方式樣的團圓餅,擱在桌案上,俯輕聲道:“本來想換了服再過來,只是聞到酒香,遠遠瞧見你在這兒煮酒,就是有八頭牛拉我,我都走不了。”

“哼。”青娥抿笑,梨渦印子極深,“你想起什麽了?”

“想起年時家門口一位大嫂,我喜歡,喝賣的酒,在夜裏。”

饒是青娥聽他在耳邊這麽說,也難免要紅一紅臉,“你膽子真大!哪會無緣無故待你好,就不怕憋著壞要害你?”

馮俊只是笑,“不膽子大,孩子也很大了。”他在發頂親了親,“我去換裳,茹茹呢?”

“給你洗桂花去了。快去,我等你來了一起喝這酒。”

等他回來,就見他一坐下便捋高了袖子,拿起酒盅與青娥面前的杯子

青娥飲過酒,眨眨眼,後知後覺問:“怎麽瞧你今天高興的,就因為又見著你年時的大嫂子了?”

馮俊飲過酒斂眸一笑,“萬歲爺看過了我送上去的公文,都察院已經派人去往杭州府,緝查秦家。”

“是嚒…”青娥執酒勺的手一頓,將酒勺擱回去,笑起來,“是個好消息。”

馮俊知道的擔憂,掌心覆上手背,“秦家一報還一報,我查不清的東西,都察院自會查清。”

青娥點點下固然心慌,可總要面對。禍是惹的,沒有他頂在前面一力承擔的道理,事已至此,再說那些你牽連我我拖累你的傻話就不必要了。

這晚上馮俊到書房,從箱底拿出了兩只儺面,當中龍的一只從中間裂開,又被人拿糨糊補好,瞧著有些猙獰。

青娥不想他還收著這件舊,當年他竟帶著這對面北上,可那時分明才剛騙他不久……手指過龍臉上的裂,萬分容地看向他。馮俊眼底水漣漪,在落下眼淚之前先吻住了

回應著,雙手索著領他往後退,順勢倒在塌間,拂開塌上一疊紙張,馮俊也任由那疊紙隨裳散落,俯扣上腰肢。青娥他掐得有些疼,卻不躲,就好像他做什麽都能夠接

他汗水滴在面頰,沒進發間,青娥迷迷蒙蒙抓到一只面,蓋在他臉上,眼花耳熱朝著他癡笑。

他接過去,將青面獠牙的儺面戴在臉上,他皮潔淨清白,卻又材高大,對比十分懸殊。躬的姿態沒有改變,像頭會對所之人心的野

青娥癡癡瞧著這樣一個他,即便對明天一無所知,也格外有盼頭。

江寧的中秋就不如順天府那般調和,那天下晌馮老爺就收到了馮俊月前來信,看完板著臉,一逕到廳裏吃飯。

益哥兒尚未落座,但面前的菜盤子卻顯然過。馮老爺一記眼風掃過去,小哥兒哆哆嗦嗦,角還有沒來得及掉的醬漬。

白姨娘將益哥兒攬在前,給他,以為劈頭蓋臉要惹來一頓訓斥,馮老爺卻只是走到門邊去攙老夫人進門,讓衆人落座。

丫鬟埋頭布菜之際,馮老爺從袖中拿出一張信紙,遞給邊的董夫人。

“俊來信了?”董夫人大喜,攤開信紙就看,看得合不攏,沒一會兒又掩面難過,“我就知道茹茹到順天府會生病,小孩子都這樣,到不悉的地方吃了不悉的東西,脾胃不調,歲數又小,都是避免不了的。”

老夫人見淚眼盈盈的,握握的手,“你也知道避免不了,小孩子生了病恢複得快,茹茹又皮實著,摔跤都不見得要落淚的小丫頭,你擔心呀,可就多餘了,保管這會兒活蹦跳著。”

董夫人眼下淚,嘆了口氣。

白姨娘笑道:“這信送過來要大半月,早就能跑能跳了。太太這是想茹茹了,茹茹一走,院裏冷清不,益哥兒也說呢,茹茹不在,他再也沒找到過那麽圓的石頭。”

說起這個,董夫人複又笑起來,“茹茹有本領,總能找到最圓的石頭和最直的子。”

說了好半天,沒人提起馮俊,都在刻意避免,不想中秋節看馮老爺的臉

誰知他是個不點也要炸的炮仗,筷前,見董夫人高高興興將信紙收好,板著張冷臉道:“這信,誰也不許回。”

他這脾氣全家人都清楚,沒人願意刻意他逆鱗,何況今日還是中秋,因此董夫人沒說什麽,想著私下裏給順天府去一封信。

馮老爺卻讀得出心裏話似的,“不許回,別我知道你們誰私下裏給他送信!”

董夫人一把火他給點起來,那麽些年都忍過來了,唯獨這次不論如何都忍了,竟從座上站起來,來不及發脾氣,眼淚先往下掉,“這話什麽意思?老爺是不打算認俊這個兒子了?他犯什麽錯,不過是喜歡一個貌子,就要逐出家門了。噢,你還有個小兒子,有恃無恐,左右將來家産後繼有人,俊獨自在順天府,他的死活就不必管了。”

馮老爺不料董夫人如此說,怔愣當場,碗還捧在手裏,“你——”

一聽這話,白姨娘也有些無可逃,見益哥兒看向自己,手握了握他桌案下的胳膊。

董夫人淚如雨下,手指著他,“你了不得,你兒子多,我又能指誰?早知道我就跟俊一架車去北京城!省得在這兒憋屈死也沒有兒子給我收!”

話畢就聽丫鬟齊聲驚呼,一窩蜂朝老夫人那兒湧過去,老夫人扶著腦袋直往後栽,好在有人接著,這才沒有跌倒在地。

“老祖宗!”

老人家神志也還清明,扶著邊人坐起來,道了聲無礙,握起箸兒若無其事地挾菜。

“老太太,您這是怎麽了?快,快去請大夫來瞧。”

老夫人驟然將筷子拍上桌案,“我說無礙,都給我坐下。”老人家聲量低下來,強忍著似的,“都給我坐下吃完這頓團圓飯……”

本以為這就是這晚上最殘缺的一頓團圓飯,可應天府裏還有更破敗不堪的場面。

黃瑞祥染病月餘,終于瞞不住家裏,他爹盛怒之下將一桌飯菜掀倒在花廳,黃瑞祥的大哥大嫂也都對他退避三舍。

鄭夫人驚慌失措,一腳踩空,崴了左,馮知玉連忙攙了回屋,鄭夫人哭都來不及,把臉伏在炕桌上。

此前對馮知玉有所改觀,此時也難免遷怒于,淚眼瞪,“這麽大的事,為何瞞著全家上下?”

馮知玉道:“是我們商量好了不說的,我一心以為大夫能治好,可這病頑固,也問過大夫,沒聽說有誰痊愈的。”

鄭夫人果真哭得更兇,黃老爺隨其後來在屋,他又怒又悲,逮著鄭夫人先降罪,“瑞祥有今天,都是你這做娘的慣出來的,究竟才能養這副德行?”

鄭夫人曉得自己有責任,可也不願意將責任一肩擔下,噎道:“大哥兒養得好人人都道像你,二哥兒養不好就是我一人的錯了……”

抱怨,黃老爺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對,背手在屋裏踱步兩圈,問馮知玉,“大夫怎麽說的?還有沒有的治?”

馮知玉如實道:“大夫說這病未必要命,只是磨人,每月花在藥材上的開銷極大,而且…往後他即便行如常,別人知道他得著這病,只怕也要寸步難行。”

鄭夫人聽罷倒在炕桌上,手錘地發疼,“造孽,真造孽!他還沒有個嫡子,怎麽就染上這麽個病。”

說罷,又一時慶幸自己當初同意黃瑞祥將懷六甲的月蘭領回家,忽而對馮知玉道:“知玉,月蘭的孩子要是過繼給你,你能不能拿他當個親生兒子那麽看待?”

馮知玉一愣,鄭夫人旋即面,“是我急糊塗了,忘了月蘭母子從來是你在替瑞祥照顧。”殷切地笑起來,“依我看,月蘭要是知恩,就該將孩子抱給你養,你是主母,庶子掛在你名字底下就了嫡子,該反過頭來謝你才是。”

這晚上馮知玉沒有給出答複,黃瑞祥在手下早就潰不軍,不堪一擊,也不必步步

至于孩子究竟過繼不過繼,事已至此并不在乎,或許起先是在乎的,但月蘭生單純,進門後照顧,信任早就勝過信任黃瑞祥。孩子即便不過繼在馮知玉名下,也早就是兩個人共同的孩子。

鄭夫人將此事說給黃瑞祥,過問他的意思,哪想黃瑞祥一口否決。

“不行。”黃瑞祥不願意日躺在床上,這會兒從寢屋來到暖閣,費了些力氣,因此有些氣,坐下道:“孩子不能過繼給馮知玉。”

鄭夫人本來都打算好了,沒料想他能拒絕,見他這時候倒管起孩子的事了,也有些沒了耐,“這是為什麽?”

“那就遂了的心願了。”黃瑞祥睞眼覷向屋外,忽然沉沉說道:“一定盼著這一天,娘,我覺著我落上這病就是害的,就是要害我!”

害你?你不想外宿能把你往別人屋裏推?”鄭夫人聽了都皺眉,“知玉近一年來都和你同房而眠,你說害你,這話別你爹聽到,定要將你褪下層皮!”

前幾個月是無緣無故突然和我同屋,可我染上這病之前的兩個月裏,不是跑回江寧娘家,就是跑去錢塘,這當中定然有謀,娘,你要信我,馮知玉不可能毫不知!”

說實在的,黃瑞祥也只是猜測而已,畢竟日日夜夜同吃同睡,多可以覺察些微妙的轉變,可這些微妙的轉變訴諸于口不會變證據,只會讓他自己顯得更為可憎。

“胡說!你何時染上這病如何預測?”鄭夫人站起,後撤半步,他的說法嚇到,這病本就給黃瑞祥折騰得沒有氣可言,此時愈發郁,難以置信道:“你怎麽好這樣說?你患病以來是誰在照顧你?你那月蘭幾時管過你,莫說管你,自己剛出月子那陣都指著知玉照顧。”

黃瑞祥一下也說不出話,他的確拿不出證據。

鄭夫人道:“你可別再說話了,莫說你那一院子的人都指著知玉打點,就連你!”鄭夫人他腦門,“你現在也指,可別再和找事了,我能時刻顧著你嚒?也只有!你們是夫妻,你只能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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