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都察院裏近來刮起一陣風,有些人人自危。
杭州知府秦培儀被勒令接調查,往年下派錢塘的巡茶史紛紛汗直立,他們也都是都察院的人,多多收到過秦家的好,隨不知秦家所犯何事,但也害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牽扯出自己當年曾收賄賂。
都察院的人去到錢塘也有半月,專為秦家南下,又手持馮俊所提供的證據,因此進展神速,很快便給秦家定了罪,道秦家串聯府,瞞土地為歷年茶稅造假。
年複一年所貪金額已數目龐大,秦培儀和其背後秦氏一族,匿稅欺君的罪名已經坐實,三天兩頭有應天府衙門的人配合都察院登門搜證。
然而就在秦家定罪後不久,金陵一帶便起傳聞,說馮家認回的小孫,是馮俊和個做人局的騙子生的。
坊間風言風語流傳甚廣,這是誰的手筆自不必多說,只可惜秦孝麟沒想到會讓馮老爺擺了一道,錯過了先下手的時機,搜查令來得如此之又快,只怕未等馮俊的流言發酵,他自家就要泥菩薩過江,自難保。
家裏人人狼狽不堪心急如焚,秦老爺忙著和巡茶史打道,秦家大哥兒也每日在茶行忙碌。因此秦老爺見秦孝麟還有功夫做這些不痛不的事發洩私憤,可不就要火冒三丈。
“全家人都在想著如何共渡難關,唯有你,這關頭不在家裏分擔,還要跑出去節外生枝!”
秦孝麟辯駁道:“馮俊他道貌岸然,有什麽立場來針對我們家,我就是要揭他的真面目,誰也別想獨善其!”
一記耳過後,屋歸于寂靜,秦孝麟仍不死心,紅著眼看向一旁,“爹,平日裏你看不上我,家裏的事務從不讓我手,而今又想我怎麽幫忙?你只信大哥,甚至寧肯重用任家表兄弟,也不用我幫手。我無所事事游手好閑,今番就是蓄意報複,就是要他馮家也別想好過!”
這番話說得狠辣,卻也解恨,秦老爺搖頭擺手,恨鐵不鋼,但終究也沒再說什麽。
任夫人倒是冷嗤一聲,吹了吹茶湯,“你想著做馮俊文章,就是這麽做的?手著人家把柄也不知道好好利用,人家這檔口在順天府做,你在他老家散布消息,幾時才傳到京城?幾時才惹京城裏的兒重視?”
秦孝麟心思歹毒這點隨誰已然明了,他湊上去半跪在任夫人前,“娘,您有主意,您說怎麽辦?”
斜睨秦孝麟一眼,附耳與他如此這般的說了一通,秦孝麟眼睛都聽得發亮,與任夫人連連點頭。
“至于你說你爹不重用你…”任夫人兒子臉側,翡翠戒指涼颼颼硌在他臉上,“那好,等我們家度過這次難關,我讓你跟著你表兄弟走生意。”
走生意?秦孝麟愣了愣,任家做的是香料生意,商隊常年在邊城和西番人做買賣,進項很大,的確需要人手,可他們任家的生意,他去摻和什麽。
況且,任家的表兄弟分明在為他秦家做事,又怎會兩頭兼顧,又跑去和西番人做起香料生意?
“娘,我跟表兄弟去走什麽生意?”
任夫人呷口茶淡淡道:“自是我們家的茶葉生意。”
秦孝麟大驚,“我們家的茶葉生意?將茶葉直接賣去番夷?那不就是…興販私茶?”那可是殺頭大罪,冷汗過後,秦孝麟反而笑了,笑他在毫不知的況下就這麽劫後餘生,逃過了巡茶史的搜查。
怪道爹娘急于認罪繳納茶稅,原是因為匿稅的罪名和買賣私茶相比,本不值一提。
他到底一肚子壞水,腦筋也必然活絡,想起二叔和馮家那被避之若浼的私,倏地反應過來,卻沒敢在這當口問起,只是行禮告退。
錢塘秦家一早認了罪,聽憑應天府發落。這是為了將案子就此定為匿稅,不好都察院和應天府衙門再查下去,一旦追究起那幾畝地的茶葉去向,秦家可就大難臨頭了。
可不追究是不可能的,因此秦家近來都在忙著做賬,將那幾畝茶園的産量都掛在他自家産業名下,沒有不知去向,而是全都流了秦家在浙江的幾間茶行。
外加應天府裏有“同仇敵愾”的徐同可以利用,秦家很快度過了此次難關,但也大傷元氣,補繳往年藏匿的茶稅不說,還被罰白銀萬兩,以儆效尤。
至于秦家二叔,他和秦家茶莊沒有任何往來,秦家匿稅也不必牛刀割,通過杭州知府的手段。外加案子是在應天府辦的,因此秦培儀本沒到多沖擊,只是避了一陣風頭,又和都察院的人說了半個月套話,就他們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都察院的人見案告一段落,就此北上差。
曾亭為吏部侍郎,和都察院的副都史甚篤,那副都史今日就在審閱秦家茶稅案的案宗,也因此聽到一些從南邊帶過來的小道消息,事關馮俊,因此今日偶遇曾亭,便說給了他聽。
說的就是馮俊和騙子的豔.聞,二人育有一,甚至上了馮家族譜。據聽說南邊的衙門不知為何正四緝拿這騙子歸案。
曾亭一聽霎時焦急萬分,他白日裏鮮來在衙門,此時專門為了馮俊的事來在吏部衙門口,坐在馬車,派人進去傳馮俊出來說話。
馮俊還不知道都察院的人已經回來,日子一晃也已來到深秋,近日天寒,他披大氅坐進車,就見曾亭面沉,好似結了層霜。
“曾侍郎。”馮俊拱拱手,微笑笑,“您都到門口了不進去,怎麽反而將我給出來了。”
曾侍郎半點不打算與他寒暄,冷臉問:“時謙,你如實和我說,你那四歲兒的母親,早前在金陵一帶是做什麽為生的?”
馮俊面上閃過一微不可查的驚駭,隨即便幻化為難以言說的平靜,他笑了笑,“您為何突然這麽問?”
“都察院的人說應天府衙門正在南邊搜查下落,要緝拿歸案!定然是有訴主遞了狀書告,可眼下下落不明,又傳和你有關系,只怕案子要移北京城,查到你的上!”
曾亭此前并未在馮俊家中見到青娥,可見他此刻驚愕又強作鎮定的神,也不難猜測那犯婦李氏就藏在他家中。
“是不是就在你的家裏?”
“是。”
簡短應答一個字,卻曾亭目震,不是因為驚訝,而是為他的理直氣壯到氣憤。
“是?你還是!你這是窩藏人犯!”
大約是早就料到有這一日,馮俊面上沒有太多緒,只是道:“李青娥是我兒的母親,是我的未婚妻子,在我家中理所應當,何謂窩藏?”
他頓了頓,“多謝曾侍郎今日私下將此事提前告知,之後要是都察院和衙門調查起我,您大可以如實作答,不必有任何負擔。”
曾亭大為震驚,活到他這歲數,在朝中自立已不是件難事,轉而好為人師,培養起下個可造之材,眼前這個青年凝聚了他五年心和期,聽他這“不知恩”的說辭,一時氣奔湧,搖手將他趕下車去,“走,你走!”
等回到家,卻又難不過,曾亭著中在房裏晃悠來晃悠去,就是不肯睡下,榮和郡主被氣得想拿手上瓷枕打他,“做什麽你?大晚上不睡,在房裏飄來飄去扮起鬼來了,人家自家的事,你什麽心?”
曾亭捋一把胡須,正坐到床邊,和妻子商量,“時謙這是走了彎路,他也不放眼在六部看看,有誰像他有本事,二十出頭做到吏部郎中,將來我再和陛下一舉薦,將他送到地方上歷練,回來直接接任我的位置,他那麽聰明的人,難道看不明白我有心培養他?”
榮和郡主笑了聲,“你培養人家,人家就要承你的?你說他和那子有個四歲兒,你生生將人家拆散了,那小孩怎麽辦?”
曾亭一個讀聖賢書的古板人,聽到妻子給自己安上如此罪名,當即嚇得不輕,“誰說我要拆散人家?”
“噢,你說這麽多,不是想要拆散人家,那又是存得什麽心思?”榮和郡主掀開被子,“趕進來躺下,別再凍出個好歹。”
曾亭聽話地睡下去,裏還在念念有詞。
那日見過曾亭,得知南邊衙門搜查起下落,馮俊大概清楚這是秦家的手筆,因此并未將此事告知青娥。他回到家瞧著歡欣的笑臉,曾會忍心破壞眼下兩人的安定日子。
左右這消息已經在應天府鬧得沸沸揚揚,沒多久就要伴著江之衡的到來,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說給他們知道。
江之衡在中秋之後便背上,此時早就過去大半個月,他此行是為投考,所以輕裝上陣,兩架馬車帶著輕便的行裝,很快抵達順天府。
他心急如焚在安護侯府見過了爺爺和幾位叔叔嬸嬸,把杜菱安置好,馬不停蹄就要去往馮俊府上與他帶去應天府的消息。
這時候已臨近傍晚,馮俊的確在家,王斑推門見是風塵僕僕的江之衡,好大的驚喜,連忙將人請進來。
“衡二爺,真想不到還能在順天府和你相見,你這是到了第幾天了?”
“我剛到京城,快去通傳時謙,我有要事和他相商!”
江之衡急得帶著點燥意,王斑錯愕之下不敢懈怠,連忙跑在前面通傳。
不多時馮俊領著青娥從門裏迎出來,大約是二人在一起生活得久了,走在同一屋檐下,笑容又一樣明朗,江之衡乍看過去,竟有些失神,從他們上瞧出些難辨出的登對。
短暫寒暄,馮俊請他進廳裏小坐,青娥便張羅著在臺面擺上羹果茶水,招待遠道而來的貴客。
眼下景象江之衡十足不願意出言破壞,不說又是不行的,他從青娥手中接過茶盞,沉片刻,暗示馮俊自己有話與他單獨要說。
馮俊只噙著點笑,與他道:“無礙,沒什麽是不能一起聽的,可是應天府那兒有變?你直說吧,”
青娥手上照樣忙活,不甚在意似的,笑語晏晏,“衡二爺不說我也能猜到,京城裏派去那麽多人查案,秦家吃了虧,定然咽不下這口氣,實不相瞞我都提心吊膽好些天了,你就直說吧,多唾沫星子我們都承得住。他們究竟是怎麽拿我的案底搬弄是非的?”
再壞的結果都和馮俊設想過,無非就是傳馮俊和個騙子有染,敗壞他的名聲,讓他在場裏擡不起頭,壁。
江之衡瞧著笑臉,一下局促起來,只好將目移向馮俊,“時謙,你可曾得到消息,應天府衙門在在緝拿…緝拿青娥姑娘。”
“你說什麽?”青娥才做得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陡然聽說自己被衙門通緝,只覺渾泛起皮疙瘩,汗挨個立起來一遍。
手裏握著茶盤忘記擱下,來在江之衡正對面,盯他問:“這是怎麽回事?五年前的案子,誰閑得沒事會去府告我?”倏地有些站不直了,“是秦家,一定是秦家!”
江之衡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舉目見對過穩坐梳背椅的馮俊神鎮靜,便曉得他未必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
馮俊拉過青娥在邊坐下,給遞去一杯熱茶,“別慌,先聽洪文說完。”
江之衡兩手握,沉沉將前因後果講明,從最開始的流言散布,說到後來府張起李青娥的畫像。
“我聽說,雖無人站出來承認自己當年青娥姑娘欺騙,但衙門卻聲稱收到狀書,控告李青娥犯案累累,要將抓捕歸案。”
青娥聽了都覺得荒唐,不住搖頭,“不可能,誰來告我?當年都要當個醜聞下去的事,怎麽可能時過境遷反而要再牽扯出來告我?”
說的的確有道理,和趙琪行騙那一陣,騙的數額很小,幾十兩幾十兩的騙,為的就是省事寧人,那些騙的公子哥樂得花錢消災。
狀書是誰的手筆,自不必多說,除了秦孝麟也沒人到現在還記著青娥的仇。
只這辦法實在歹毒,青娥說不上什麽,是罪有應得,可又覺得這一切的矛頭未必只是為了指向。
青娥緩緩看向馮俊,眉心輕結,“我知道了,秦家好貪的心,他們想要將我歸案,無非是不滿你我只世俗審判。一旦送我們上了公堂,我是人犯,你就是包庇我,和我狼狽為的贓…”
說著,聲音打,“他們這是要借我犯的事,治你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