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錢塘(三)
婚儀定在了五月初二,眼下都四月底了,請柬早都派發出去,趙琪三月份寄出的來信,今天才收到。
一并送來的,還有趙掌櫃賣鴨子給湊的嫁妝,是一只百寶嵌花的鴛鴦大櫃。孤零零一只大櫃,頂上掛下紅綢,這就是全部的嫁妝。
“真寒酸。”青娥鼻翼,直想哭,“是不是腦袋驢踢了?剛有幾個臭錢就攢不住,我缺他一個櫃?”
面對那大櫃,一會兒站一會兒坐,收拾收拾,到董夫人那兒去把茹茹領回來,帶上山去老夫人。
婚儀近了,瞧瞧老人家怎麽樣,能不能下山來。這時候去,天黑前還趕得回。
昨晚上本來和爺商量好一起去,可他大清早為著公務去了一趟衙門,快下晌了還沒回來。才不等他。
茹茹和益哥兒在董夫人那玩了一上午,這會兒叔侄兩個陪董夫人窩在塌上歇息,都玩累了,蜷子側臥在被面上,董夫人則枕著蕎麥皮的枕頭,手掌有一下沒一下拍打著兩個孩子的後背。
青娥走進去,聞見清雅的篆香,心道董夫人而今不用再看老爺臉,過得真閑適,每日打打篆香,逗逗兒孫,這一大家子的務半點不必手,大房有大太太,二房孤寡一人,自然伴著兒子生活,素日都有兒媳持家事。
“青娥,你來了。”董夫人支起點子,手指向邊上杌子請在床邊坐下,“這兩孩子鬧得我,頭都疼了,這會兒他們倆睡得打雷都不醒,我倒一點睡不著。”
話雖如此,臉上笑意,哪有半點煩惱的樣子。
青娥跟著笑,“平時一個茹茹我就夠嗆,太太一個人看兩個孩子,當然累得多。”
“兩個也還,三個我也能帶。”董夫人青娥的手,“一個小孩子要大人陪,兩個就自己玩了,那要三五個一起,大孩子帶小孩子,更沒有我什麽事,我就喜歡熱鬧,最好這一屋子都是小孩子,上躥下跳,全是茹茹這樣的小頑皮鬼,小孩子就該是這樣的。”
青娥當然聽得出言外之意,“這倒好,聽著就熱鬧。”
“青娥,你當初剛有茹茹的時候,可有什麽癥狀?吃什麽?貪不貪睡?”
“是有些嗜睡。”
“我瞧你最近睡得多的!”
青娥不忍心拂董夫人的興,但也不好讓空歡喜,幹笑道:“大抵是做裳累了…對了,我本是想來領茹茹上山老祖宗的,這就該去了,小孩子不醒,就留在您這兒午睡吧。”
“你要老祖宗去?那就快去吧,天黑了山路不好走,早點回來,別俊等你。”
青娥滿口答應著退出去,拐過回廊,瞧見馮俊站在廊檐底下撥弄宮燈穗子,顯見是在等。他都換好了常服,應當回來有一陣了。
青娥腳步輕悄來在他後,拍他左肩,卻站到右邊去。
他左右一轉,就知道,綻個笑,“走吧,說好上山去的,我可不會言而無信。”
青娥甜滋滋挽上他胳膊,“好哇,回來了不進去給太太請安。”
“待去見過老祖宗再請安不遲,我聽丫鬟說茹茹和叔叔也在屋裏睡著,不想驚了他們,索不進去了。”
“你知道剛才太太和我說什麽了?”青娥照他看過去,“太太催我肚子了。我也想呢,怎麽回事,茹茹來得那麽容易,怎麽就再也沒靜了。”
說著狐疑蹙眉,馮俊以為是要頑皮打趣,剛要義正言辭說自己沒問題,就見掛下兩條眉,手掌捧上肚子。
“不是秦家人給打壞了吧……”
馮俊只覺心髒只手給狠攥一下,話到邊都說不出了。
青娥見他表僵在臉上,連忙打消他顧慮,“我說的,那要真把我打得那麽嚴重,肚子不疼嚒?”
馮俊在原地沉默了片刻,重又領著往前走,“走,先去找大夫給你瞧瞧。”
青娥跟著趔趄兩步,“現在?現在不行,現在說好上山去。”怕他牛脾氣上來拗不過,道:“山上有大夫,不是給老夫人在山上請了大夫?哎唷就別耽誤功夫了,走吧走吧。我沒事,我真沒事,我剛就是說的,沒依據的!爺~爺!”
馮俊胳膊快晃掉,架不住撒,“那就到山上找大夫先號一脈。可人家未必擅長科。”
青娥還笑得出來,“那就之後再找別的大夫看看嘛,這有什麽的,對了,殿試是不是結束了?你說江洪文選殿試沒有?”
馮俊只是說不知道,拉乘轎往山上去,片刻都耽誤不得。
他們去的是馮家在城郊山上的一別院,正好整理出來給老夫人調理。
哪知道才進屋就瞧見老夫人床邊還坐了一人,一襲荷葉碧的衫,姿纖娜,扭轉頭來不正是柳若嵋?
見著來人也怔愣,幾雙眼相互瞧著,總算站起了來。
青娥不由自主眼神飄忽,提邁過門檻,只等著馮俊先出聲。
他去到老夫人床前,“老祖宗,我和青娥來看看你。”這才轉向柳若嵋,含笑問候,“若嵋妹妹,你也在。”
青娥跟著他見禮,“老祖宗,若嵋小姐。”
老夫人本來平躺著,拿手支起來,“怎麽也不提前說一聲,說來就來了。”
馮俊幫著老夫人起,“青娥總念著您,是我這段時間新上任,平日不得空,昨兒夜裏說起,就趕著今天來了。”
老夫人也欣,“青娥是個知心的。來,都別站著,坐下,有陣子沒見著若嵋了吧?可是從江寧萬寧寺趕過來的,聽說我病了在這外宅養病,也不管那山路崎嶇,一逕從萬寧寺坐馬車來的,是來的路程,可就花了三日。”
柳若嵋還在萬寧寺修行?
青娥愕然轉向,哪想得到眼前這位滴滴的小姐,會有如此固執的堅持。
但見柳若嵋不大好意思地微微一笑,與衆人解釋道:“本來去歲年底是要到應天府舅舅家去的,舅母來信說府要為秦家的事調查舅舅,就我先別去了,我又不願回家,便拿出點己錢在萬寧山下蓋了間能遮風避雨的屋子,既能每日聽主持講經做功課,又不至于麻煩寺裏的僧人。”
馮俊敬佩道:“妹妹這是潛心向佛,一心供奉佛祖。”
哪知柳若嵋低下頭去,耳微紅沒有作答。青娥一看這還了得,心裏七上八下七八糟,哪怕清楚自己早就是馮俊過過契的妻子,以柳小姐的份也絕不會給人做小,可就是難,就是讓人踢翻了醋壇子。
連忙將話茬子引到五月初的婚事。
“柳小姐,今天出來得急,也不知道你在山上,要早知道就帶封請柬出來給你。”
柳若嵋道無傷大雅,“你們都到我面前來親自請我了,不比一封請柬更誠心?”
青娥見面上微笑不假,心中生疑,難道剛才是自己眼花?
等說過話一起與老夫人起告辭,幾人款步來在院外,又客客氣氣寒暄了幾句,青娥請柳若嵋先走,他們倆還要逗留,便在原地目送。
柳若嵋猶豫片刻,像是有所顧忌,最後還是道:“那我這就走了,五月初二,有你們邀請,我一定會到的。”
青娥多問了一句,“柳小姐是一個人來的?這麽遠的山路,即便是雇了車夫也未必安全,邊還是要有人陪同。”
“…不是。”柳若嵋眼神閃躲,再度顯得有幾分可疑,“萬寧寺裏有位空慧小師傅,是他陪我來的。好了,你們就送到這兒吧,我這就走了。”
轉離去,青娥驚訝地留意到樟樹邊上走出來個高力健的和尚,來在柳若嵋邊,偏首看向後,像是有些在意後人的眼。
二人一言不發,卻又有難言的默契,并肩一道下山去了。
待人走遠,青娥拿手肘杵一杵馮俊,極小聲問:“你看到沒有?”
“你說那位小師傅?”
“瞧著可真登對……”
“說話,那是出家人。”馮俊只顧著拉上,“有這功夫還不隨我問老祖宗借大夫去。”
老夫人見二人回來,還有些訝異,待聽罷馮俊所述,連忙邊伺候的婆子去喊大夫過來。
“怎麽就挨過打了?哎唷,天可憐見,你早些告訴我,前幾天請過應天府的太醫,昨天才回去,讓他給你看看多好?可是這些天不舒服?肚子疼起來了?”
青娥寵若驚,笑出一枚甜津津的梨渦,討人喜歡,“老祖宗,我不疼,只是隨口說起,爺非要請大夫給我看,我拗不過他,就說上山上來您時順便給我瞧瞧。”
“順便?你這孩子,這種事也好拖延?”老夫人聽屋外人到了,連忙人進來,“快,到這帳子裏臥好,請大夫給你號一脈。”
青娥連忙挨著老夫人躺好,馮俊在外頭幫著放帳子。
床鋪讓老夫人睡得熱乎乎的,青娥還從未驗過如此陌生的,的生命裏沒有出現過一位德高重的長輩,與同睡一張床,照顧的緒,拿手拍打後背。
大夫道:“請手出來。”
青娥探手出去,一張薄紗蓋到了手腕上。怪講究的。
“嘶——”
大夫一聲吸氣,房裏霎時雀無聲,他站起來,與馮俊拱拱手,再朝床帳子拱拱手,“恭喜小馮大人,賀喜小馮大人,尊夫人脈象如珠滾玉盤,是脈。”
青娥猛然將腦袋從床帳裏探出來,“脈?”
過,當然曉得脈是什麽意思!老夫人也跟著大喜,唯獨馮俊楞柯柯臉上帶笑,想跟著高興,卻擔心自己高興的不是同一件事。
他試探問:“脈…就是喜脈?”
老夫人笑容滿面與他揭曉,“是!茹茹要當小姐姐了!”輕青娥手背,溫聲道:“太好了,一來你沒事,二來也是給俊一個機會,他彌補先頭未能照顧你的憾。”
不出意外這章開始日更番外到正式完結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