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錢塘(六)
“我吐了?”待紅燕端著那銅盆走出去,馮俊走過去從後將青娥環抱,歪過腦袋瞧,“我看看,撒起謊臉怎麽真就一點不紅。”
青娥扭轉賴在他懷裏,抱了會兒才仰臉問:“這就要出門去了?”
“我晌午就回來。”
“我等你呀,明天回門,你總能全天告假吧?”
馮俊聽說“回門”,笑了笑,“你打算上哪兒回門去?”
“我有個去,明天都聽我的。”青娥擡起臉,“好不好?”
五月百花齊放,池塘水滿,風無限。
馮俊與青娥的婚儀第二日,春闈殿試放榜,江之衡選二甲進士,春風得意榜上有名。
馮府裏小廝帶回放榜的消息,董夫人替江之衡高興,馮知玉聽到後也贊了他一聲厚積薄發,總算學有所。
董夫人將江之衡當半個兒子,樂得合不攏,“你說的對,厚積薄發,有的人就是了家才能立業,他娶菱兒以前,多不著調的一個人,轉臉二甲進士都考得!”
馮知玉笑笑,“人總有迷途的時候嚒,他要真不著調,太太你也不會那麽喜歡他。”
青娥晃晃膝頭的茹茹,問記不記得洪文叔叔,茹茹搖搖頭,轉臉給人忘了。倒是益哥兒一個勁兒問洪文哥哥什麽時候回來。
董夫人吃飽了直犯困,“青娥,你去陪知玉走走,說說話,我睡會兒中覺。”
昨日馮知玉參加完喜宴沒有離開,打算陪益哥兒多住幾天,得知青娥懷有孕,又被大夫診斷氣虛,抄給一張增補劑的方子,說是當初月蘭懷隆哥兒的時候,太醫給開的補藥。
“二姐姐最近都忙些什麽?”青娥見著馮知玉可有話講,二人一個牽著茹茹一個牽著益哥兒,在花園裏踱步。
“秦家被發配,那幾座茶山眼下還沒人接手,幾位生意上的朋友想把那幾塊地低價收過來,我也想摻和一腳,分一杯羹。”
“那幾塊地?你要做茶葉生意?”
“算不得我的生意,只是人家出大頭,曉得我和俊的關系,在錢塘做生意願意帶我一個罷了。你放心,我有分寸,和他們真一句假一句,不會外頭的事帶累你們。”
青娥笑笑,“二姐姐,你真厲害,我以前也做過小生意,只是開間鋪面勉強糊口,但那點小打小鬧已經我頭疼,你管著黃家二房那麽些人,還要照顧生意,實在太厲害了。”
“家裏有月蘭幫襯著,我倒是沒有後顧之憂。”
“二姐姐和家裏姨得真好。”
馮知玉笑起來,“人人都這麽說,倒像是我本該苛待。”
青娥搖頭,“是瑞姑爺的不好,他待你不親厚,人就都覺得你心有怨氣。”笑著打趣,“誰想得到二姐姐你刀子豆腐心,本就不是個會發脾氣的人,冤有頭債有主,有什麽火都招呼在瑞姑爺上。
“冤有頭債有主,這話說到我心坎裏了。”馮知玉牽著益哥兒走在前邊,“是人未必善妒,月蘭比黃瑞祥那蠢材聰慧太多,我教生意沒多久也就上手了,你再看黃瑞祥,我裏裏外外幫襯他這些年,他何時長進過。還是躺在那兒當他的黃家二爺,最人省心。”
大人說著話,以為小孩兒聽不懂,其實他們都有自己的理解。益哥兒忽然拋高腦袋,毅然道:“姐姐等我長大,我來給你幫手。”
馮知玉一愣,弟弟後腦勺,“你越長越懂事,和你哥哥漸漸像起來了。”
益哥兒有些不大好意思地低下頭去,“哥哥是我的榜樣…”
茹茹一聽,手叉腰,了不起得很,“我爹是你的榜樣,那我也是你的榜樣!”
“哼,和你有什麽關系,你爹還是我哥哥呢,你要我叔叔!當我是榜樣!”益哥兒說那些本就赧,這下索追著茹茹跑開,“你別跑!”
兩個小孩子鑽花叢笑啊鬧的,青娥也和馮知玉在花園裏肩并肩漫步。
馮知玉看向青娥小腹,試探問起,“你們這就又有了一個了,往後便打算專心相夫教子,在家裏照顧老人孩子?”
青娥一擺手,“我懂什麽照顧老人,大字不識,更別提教養孩子,錢塘這邊都是堂嫂持家事,堂兄弟們管著外頭的事,我只要在邊上出出力氣,幫著吆喝。”
馮知玉轉向道:“只怕和關起一只鳥兒相比,讓你待在這院牆裏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才更難熬。你要是想學著料理府上務,亦或是外頭的賬務,只管開口,我一定教你。”
青娥眼前一亮,這幾句車轱轆話說來說去,可不就為的這個。但當場沒有答應下來,好歹是馮家,不是說夫為妻綱嚒,做什麽決定都要和相公商量著來。
夜裏馮俊進屋問明日回門的安排,答,然後上來替他外衫,“和你商量件事。”
馮俊忙著靴,“你說。”
“等我生下老二,我就要跟二姐姐學管賬去。”見他驚得眉一高一低,青娥連忙兩手掣住他兩手,晃啊晃,“月蘭都學得上手了,你說我不比月蘭有事經驗?”
馮俊依稀覺得耳,“誰是月蘭?”
“你姐夫的小妾!”
馮俊想起來了,覺得不大妥當,“你知道咱們家在杭州不能有生意。”
“我知道,所以我說我跟著二姐姐嚒。”
馮俊擰眉思索,“堂嫂和你說起過此事?”
“提過的,和太太提的,嫂嫂意思是二房讓了許多生意出來,以前都是人送賬到江寧給你們過目,現在人在錢塘,掛在你們名下的生意他們理應讓太太過手。”
馮俊見說著有些氣餒,問:“我娘是不是覺得多一事不如一事,給回絕了?”
青娥點點腦袋,“可說呢,太太還瞧了我一眼,像是還想了想才覺得算了,不過你娘想的也對,我手上就沒過過什麽大錢,要管你家的賬本還是難當大任。”
“難當大任。”馮俊跟著複述,笑起來,“那你可真謙虛了,你的本事別人還真輕易學不來。”
青娥抓他手掌放到小腹,“也就是先有了這個念頭,小二生下來還要喂養,等我真能上手,估都三四年後了,到時沒準曾大人都把你要回吏部去了,我只是想跟著學,有點事做,你就先答應我嚒。”
才說有本事,這就展出來了。
曾亭在順天府屢屢來信,青娥雖未看到信件容,但也能猜到順天府那邊的意思,馮俊多半是要回到六部去的,萬歲爺給他放到杭州收拾這個爛攤子,不可謂沒有深意。
馮俊心中也有預,因此趕將話頭引向別,“咱們家務不早就是你在做主?你要學管賬當然是好事,但今年就別想了,你要學人家也不敢帶著你到走。”
“那是自然,輕重緩急我還是分得清的。”心歡喜,眼睛亮晶晶瞧他,“你就不問我明天‘回門’什麽安排?”
馮俊閉上眼悶聲笑,聽將“回門”二字咬得重,好像猜到了,故意說個錯誤答案,“不知道,不會是回江寧去吧?”
“哪能啊!大老遠的。”青娥見他猜得不對,不他猜了,怕他真猜中,“等著瞧吧,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翌日清早,一家三口驅車來在西湖邊,茹茹跳下車架高興壞了,青娥說帶來游湖坐船,還沒坐過船呢!
馮俊裝得恍然,“原來是坐船啊。你這‘回門’,還真別出心裁。”
青娥拉上他,“那當然。”
昨夜一場大雨過後,水面霧氣不散,煙波浩渺,此刻又淅淅瀝瀝下起小雨。
艄公帶三人泛舟水上,雨點落在水面,和茹茹探出船艙的小腦瓜頂上。
張開小手抓抓細的雨,“哇,我們要去哪裏呀,我們要去見龍嗎?”
茹茹半截被圈在馮俊臂彎裏,小襖被高高舉起的胳膊吊起,出一截子小肚皮,青娥給拽拽,好好坐著,當心翻出去。
“我翻出去,龍會把我舉起來!”茹茹興地想象著,被青娥把夢擊碎,“世上這麽多小孩子,龍一個人管得過來?你翻出去,會淹在水裏。”
“不會的…”茹茹還想小小一下,看向大老爺求助,他是知道龍很厲害的!
誰料他也板起聲線,“你娘說得對,何況這是湖,龍在海裏,游得再快也趕不及來救你。”
茹茹訕訕收回小腦袋,著窗外雨景,和爹娘絮絮叨叨說昨天自己和益叔叔比賽吃幹桂圓,裏能塞五個,贏下了比賽。
船家端進燒熱的泥爐,青娥往篦子上灑了一把幹果,又架起一壺茶,靜等水開。
茹茹坐在爹爹上,剝開個花生,剛好有四粒,小手分得忙碌,自己一粒,大老爺一粒,青娥兩粒。
青娥問:“我怎麽能分到兩顆呀?”
馮俊裝得不滿,“那我怎麽只有一顆?你是小孩,吃一顆就飽了,我是大人,怎麽也得有兩顆吧?”
茹茹自有的道理,“因為還有一顆是給小娃娃的!”
小船晃得有些暈乎,小腦袋枕到青娥上去,小嘚吧嘚說著,“青娥,我很小的時候夢見開在水上的船,但天是黑的,我也不在船裏,我在天上往下面看,我看見那艘船開在水裏……青娥,我好喜歡有大老爺做爹爹…我不知道別人的爹爹是不是也一樣好。”
青娥輕輕捋腦瓜上的絨,問的是茹茹,眼睛瞧著的卻是馮俊,對他贊許地輕笑,“他那麽好呀?我也覺得他好。茹茹也好,我們一家人在一起最好。”
“一家人在一起最好。”茹茹依偎在娘親懷裏有些困了,清早起來還帶著瞌睡,在船上晃得眼皮有些撐不住,“最好最好……”
小姑娘睡過去,青娥瞧左腮有個小凸起,開小,摳出含在裏的花生仁,小姑娘在懷裏睡得太安穩了,沒有被驚半點。青娥心中,低頭在茹茹臉頰親一親,偏頭枕在馮俊肩膀。
馮俊淺嘆一聲,圈了青娥在懷,二人一并瞧著窗外逐漸煙波散盡的湖面,只見青山碧水,天雲影。
水面行舟,這一次總算有了歸。
青娥仰臉瞧他,二人相視一笑,腦袋,相依在一。
下個番外應該是if,份對調,大小姐“騙”窮書生借種~五年後書生榮歸故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