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康生捧著書,神肅穆而凝重,一筆一劃一滴,凝著邊關十萬將士的亡魂,承載著慕容家十數年的冤屈,多人為之付出了命的代價,到死都在惦記著真相大白的那一日。
此時此刻,他手裡捧著的是十萬人的命,是慕容九族的命,也可能……是安康生自己的首級。
勝負,在此一舉!
畢恭畢敬的跪在金殿外,安康生高舉著書,一言一行,悲壯高昂,「英州罪臣慕容氏之子,慕容安叩請聖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英州慕容,這四個字對滿朝文武來說,如五雷轟頂,何其震撼,以至於金殿之上噤若寒蟬,無人敢說一句話,皆目錯愕的盯著門口的年郎。
若是街頭遇見,興許不會辨得這般清楚,如今安康生提起了慕容氏,朝中的一些老臣才驚訝的發現,這年人的眉眼和周氣韻,委實跟死去的慕容將……軍極為相似。
宋玄青坐在金殿上,了袖中的手,目幽暗的盯著金殿門口的人,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以最孤注一擲的方式,等待他的抉擇。
有那麼一瞬,宋玄青是慶幸的,也是相信慕容氏的,畢竟……他們若是叛賊,大周滅其九族,他們就該以最慘烈的方式來反抗,而不是出現在金殿門口,高呼喊冤。
冤嗎?
宋玄青心裡也有過懷疑,父皇不是個昏君,可也有私心,就好比現在的太後,上說著不管,心裡卻是想掀了這一樁公案。
「皇上?」海晟低喚。
宋玄青回過神,幽然嘆了口氣,「讓他進來!」
「是!」海晟行禮。
安康生進了金殿,為罪臣之子,按理說是沒有資格出現在這裡的,可他敲了鼓,至於為何能敲鼓,得謝傅九卿派人送的燕王府的令牌。
這令牌還是從燕王邊的隨扈,衛明的上搜到的!
守衛鼓的侍衛不明所以,見著是燕王府的令牌,自然也不敢多說,誰知道敲響鼓的竟然是慕容家的人,這便有些稽尷尬了!
當年,覆滅慕容氏的是燕王府一流。
如今,依靠燕王府的令牌敲響鼓。
時也命也,因果迴。
「皇上!」安康生始終高舉著書,眼中含著淚,亦包含堅強,「罪臣之子慕容安,攜父親臨死前書,為已故父母,為慕容九族,為邊關十萬軍士喊冤,請皇上重查當年慕容氏謀反一案,聖上……明察!」
朝中亦不乏一些老將,曾經也做過慕容氏的舊部,隻是後來先帝滅慕容氏九族,誰都不敢再跟慕容家扯上關係,如今舊事重提,言未罷淚已。
那麼多條命啊……
書被呈上,擱在了宋玄青的麵前,一字一句,鮮鑄就。
開言便是一句:臣慕容延俯首上啟,願吾皇萬歲,願大周江山永固,願臣之卑軀外敵之擾,護百姓之安,免天下於戰禍,臣,死亦不悔。
安康生啟,書上的行文,他日日看、夜夜看,早已爛於心,倒背如流。
良將黃沙葬忠骨,至死不悔報君王。
即便陷險境,知道必死,慕容家亦沒有孬種,哪怕戰至一兵一卒,也沒忘記保家護國,那是他們慕容家的祖訓,是從小就刻在骨子裡的忠貞。
字字淚,滿朝文武有啜泣聲,連宋玄青亦是心頭震,可震歸震,他是君王,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不能因為三言兩語就把先帝定下的謀反公案推翻。
除非,有十足十的證據!
「慕容安,你可知敲響鼓會有什麼後果?」宋玄青問。
其實這是明知故問,鼓一響,贏則滿堂彩,輸則……濺當場。
「回皇上的話,知道!」安康生深吸一口氣,「罪民已經做好了心裡準備,今日上得金殿,一則為慕容家和邊關枉死的十萬將士申冤,二則……罪民狀告當朝燕王!」
音落,一石激起千層浪。
安康生取出袖中的狀紙,「一告宋雲奎,強搶臣妻;二告宋雲奎蓄意陷害,以至慕容九族被誅;三告宋雲奎出賣軍機,害死邊關十萬軍士;四告宋雲奎犯上作,弒君奪位!」
前三條,算是眾人的意料之中。
隻是這第四條,委實把滿朝文武都驚住了。
唯一麵不改的,是高高在上的君王,打從靳月如實言說白玉觀音之事,宋玄青就已經明白了燕王的野心,謀權篡位是遲早的事!
「放肆!」宋玄青冷喝,「狀告當朝親王,大周重臣,若無真憑實據,朕定斬不饒!」
安康生點頭,「罪民有證據!」
敢來,自然是有證據,這麼多年的努力,一樁樁一件件,所有的證據都被一一呈上,一一擺在了金殿,滿朝嘩然,宋玄青麵上的冷終於有了鬆。
當年先帝斷定慕容家謀反,跟那些書信有很大的關係,至於先帝為什麼做出這樣的判斷,宋玄青直到現在都不是很清楚,母後亦從不提起。
「傳燕王妃母子上金殿!」宋玄青道。
既然是要平反,就得雙方都在場,他不是先帝,不會一意孤行,也沒有那樣的狠辣手段,該殺的不該殺的,先帝都殺了,所以現在的宋玄青……隻需做個明君便罷!
太監進安寧宮的時候,燕王妃正在後院,拿著剪子站在梅樹下,將梅枝剪下,一旁的拂秀,懷中抱著剪下的梅枝,正笑盈盈的抬頭往樹上瞧。
聽得靜,燕王妃手上力道失控,剪子竟是「哢」一聲剪破了指尖,珠子瞬時湧出,滴落在素白的梅花上,彷彿撕破了人臉,紅白分明,突兀。
「王妃?」拂秀驚詫,慌忙將懷中的梅枝遞給邊上的丫鬟,衝上來用帕子捂住了燕王妃的指尖,「快,快拿藥箱來!」
燕王妃推開了拂秀,帕子依舊掩著指尖,很快就過了帕子,泛著艷,「什麼事?」
「皇上有旨,傳燕王妃和小王爺上金殿。」太監並不多說,這是海晟之前就代過的。
茲事大,不敢妄言。
「皇上為何突然傳召我與小王爺?」燕王妃有些猶豫,與拂秀對視一眼,心裡有些憂。
太監躬立在一旁,隻等著他們啟程。
「宴兒那頭……」
「王妃放心,已經派人去請了,您這邊請!」太監行禮,率先在前麵領路,這是不給他們質疑或者置喙的機會。
無奈,燕王妃隻好以更為名,先行回寢殿,算是拖延一下時間。
關上寢殿的門,燕王妃麵瞬變,「是不是跟鼓有關?」
鼓響,眾人驚。
燕王妃亦是聽得清清楚楚,如今皇帝派人來請上金殿……婦道人家原就不該上殿麵君,除非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事,不得不讓出麵。
了不得的事?
燕王不在,燕王妃上殿,隻怕是……
「王妃莫要思慮太多,也許皇上是有了王爺的訊息,又或者是讓小王爺……」拂秀頓了頓,許是覺得接下來的話有些不妥,便低聲音,「接任燕王的位置。」
心頭咯噔一聲,燕王妃張了張,「你明知……」
是啊,們知道,可皇帝不知道,許是真的要讓宋宴接任燕王之位。
更完畢之後,燕王妃也不知怎麼的,忽然想起了梳妝臺上的那個盒子,之前進宮的時候沒帶著,後來讓人去府取來的,裡麵裝著那些金的楓葉發片。
「戴這個吧!」蔥白的指尖過金的發片,羽睫半垂,彷彿想起了昔年的好,雖然有些事不由己,但宋雲奎的確是寵疼,這些年半分都沒有委屈過。
拂秀愣怔,這東西主子慣來收著,算是燕王與燕王妃的定信,主子怕磕壞了捨不得,怎麼今兒……
東西並不緻,隻是這份心意足以讓人歡喜。
「走吧!」燕王妃起。
拂秀攙著往外走,剛出寢殿門口的時候,看到前麵有人影閃過,「好像是小王爺?」
「是嗎?」燕王妃眉心微蹙,這背影一閃而過,瞧著好像是宋宴……又好像不是,看得不是太清楚,待行至金殿外的青石臺階下,纔看到上麵的宋宴。
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瞧著宋宴走得穩健,亦沒有衝之舉,燕王妃提著擺徐徐而上。
原以為真的是皇帝要讓宋宴接任燕王之位,誰知在金殿上,卻見著一跪地不起的白凈年,燕王妃心頭詫異,莫名有些心慌。
許是做賊心虛,下意識的繞開了安康生,避得有些遠。
行了禮,宋玄青抬手,「給他抬個椅子,子還沒好全,不能久站,免得到時候站不住!」
「是!」海晟自然知道皇帝的意思。
椅子抬來了,宋宴謝禮之後便坐了下來,從始至終都保持著淡然自若之。
「燕王妃!」宋玄青開口,「跪在殿中的這位年人,複姓慕容,今兒一早他敲響了鼓,狀告當朝燕王也就是你的夫君,條條狀狀,陳列在朕的麵前,朕沒法子……隻能當一回青天大老爺,來一次前審案。」
心頭咯噔一聲,燕王妃驟然轉,不敢置信的盯著眼前的安康生,「他、他……」
有些眼,似乎是見過的,好像是知府衙門的人?!
慕容?
複姓慕容。
四個字,如同五雷轟頂,炸得燕王妃外焦裡,險些站不住。
多年了?
夢魘纏,不就是因為慕容一族嗎?
之前不曾想過那麼多,如今瞧著,這年人還真是……越看越像慕容家的冤死鬼,果然,冤死鬼回來索命了,真是因果迴圈,報應不爽!
「罪民慕容安!」安康生不卑不,即便跪著,亦將脊背得筆直,不敢給慕容家的列祖列宗丟臉,「燕王妃,該還了!」
子猛地後退一步,燕王妃呼吸微促,「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許是這個,能讓你明白些許!」宋玄青將東西丟在托盤上。
海晟親自端著托盤,疾步走到了燕王妃麵前,角帶著幾分似笑非笑,音低低的開口,「王妃娘娘,您仔細瞧瞧!」
呼吸一窒,燕王妃猛地攥了袖中的拳頭,噩夢如般席捲而來,脊背上瞬時寒涼一片。
托盤上是兩份東西,一份是的親筆,一份是當年從慕容家搜出的信之一,這些信原被燕王悄然收走,畢竟是構陷之,理該毀滅跡。
誰知……
不是都燒了嗎?
為什麼還會出現在這裡?
「燕王妃覺得如何?字跡可一樣?」海晟笑問。
燕王妃麵發青,神依舊弱,「我……不懂你們的意思!」
「朕也不是太明白!」宋玄青撚著指間的扳指,「不如咱們都好好聽著,到底是怎麼回事?從頭至尾,一一細說。」
語罷,宋玄青指了指滿朝文武,冷戾的眸子,無溫的掃過眾人,嗓音涼薄而生,帶了些許嗬斥之意,「你們也都豎起耳朵,給朕好好聽著!」
座位上的宋宴,下意識的綳直了子。
安康生深吸一口氣,畢恭畢敬的磕頭行禮,「罪民領旨,請王妃和小王爺,好好聽清楚。」
生死在此一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