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沒發現的契是假的?”
沃姬一臉晦氣:“說到這個就來火,奴家當年一口氣買了五個孩子,青芝是最不起眼的一個,這些年也沒出過什麼子,哪能料到有人為了謀財膽敢偽造過所。”
藺承佑譏誚道:“滎和越州兩地口音懸殊,契可以造假,口音造不了假,你就沒聽出青芝不是滎口音?”
沃姬嘆氣:“當時買的孩子多,奴家哪能留意這些?要不是出了這樣的事,奴家連青芝是哪的人都沒留意。孩子們學東西又快,一大幫子人待在一,不出幾天就忘了自己的家鄉話了。”
藺承佑:“你買了青芝之后一直住在平康坊?彩樓沒開張前你在何謀生?”
沃姬干笑道:“奴家在坊里賃了一宅子,打算養了幾個孩子自己招攬客人,可是沒多久南曲先后開了好幾家名聲大的館,里頭的娘子個個藝雙全,長安城的公子王孫都被們勾走了,哪還留意到旮旯角的小作坊。
“奴家沒買賣可做,聽說南曲要開一家長安最大的彩樓,就帶著孩子們來投奔了。來時就與賀老板談好了,他提供住所和膳食,孩子們都歸他管,日后這些孩子們出息了,無論賺多賺,奴家只一。而且奴家年輕時曲藝是一絕,幫著調教伶人綽綽有余。賀老板本來不肯答應,但當時彩樓一下子招不來那麼多教習樂姬,他看奴家自愿幫著教曲,也就同意了。對了,萼姬們也是如此。”
藺承佑扣上盒蓋:“彩樓開張已有大半年,你日夜待在樓中,可聽說過誰是越州人?”
“越州人?”沃姬瑟了一下,“姚黃不就是嗎?”
“除了就沒別人了?“
沃姬回答得很肯定:“沒有。”
藺承佑一嗤:“兇手就在樓中,倘若你知道什麼卻不說,下一個倒霉的指不定就是你。”
沃姬的聲線了一下:“奴家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張地把兩手絞在一起,絞得指關節都有些發白,末了無奈搖頭:“奴家同大伙打道算久了,真沒聽說過誰是越州的,姚黃倒是時不時提幾句越州,但也沒見誰接過茬。”
藺承佑跟嚴司直對視一眼,干脆換一種問法:“青芝平日經常出去走,你可聽說最近在外頭認識了什麼同鄉?”
沃姬怔然:“這……青芝每回出去只買吃食,沒聽說過結識同鄉——”
說到此,沃姬臉龐陡然浮現古怪之,覷著藺承佑道:“不對不對,說到同鄉,青芝那日不知怎麼了,突然說自己跟前店主的小妾是同鄉,這事奴家之前也跟世子提過,世子應該還記得——”
藺承佑默了下,他當然記得,要不是揪住這一點,他也查不出青芝其實是越州人,不順著這條線索往下捋的話,或許本查不出青芝和姚黃的真實關系。
可那位姓容的小妾已經死了一年多了——
不單小妾死了,田氏夫婦也相繼死了。
他只想知道樓里還有誰是越州人,為何又牽扯到彩帛行了?一年前就死了的三個人,怎麼也跟一年后的兇殺案扯不上關系吧。
藺承佑按耐心頭的疑:“好,那我就再問一遍,青芝當時怎麼跟你說的?”
沃姬道:“不是自己說的,奴家是聽人抱怨青芝的時候得知的,說青芝總說瘋話,公然說自己跟那個死鬼小妾是同鄉,也不嫌忌諱。”
藺承佑笑了下:“可現在證明青芝說的不是瘋話,的確是越州人。青芝以前見過容氏嗎,為何知道自己跟容氏是同鄉?”
沃姬神有些不安,似在思量什麼。
藺承佑跟嚴司直對視一眼,心里的疑團越滾越大。
藺承佑開口道:“彩帛行在此地久負盛名,你們在平康坊住了這些年,就算沒進店里買過東西,也應該聽說過彩帛行的名號。你好好想一想,青芝可曾提到過容氏?”
沃姬忐忑道:“這孩子沒提過容氏,不過我想應該見過。”
嚴司直一震,本以為青芝說那樣的話是為了嘩眾取寵,原來真見過容氏。
他忙問:“何時見的?在何見的?”
沃姬以手抵著額角:“彩帛行還在的時候,奴家常去顧,彩帛行家大業大,雇的伙計也多,但田氏夫婦慳吝慣了,凡事都喜歡親力親為。田老板生得相貌堂堂,說話也聽。但戚氏那雙眼睛像藏了尖刀似的,只消往你上一瞧,就能知道你幾斤幾兩,那陣子奴家手頭,戚氏看奴家每回問的多買的,臉上就淡淡的,奴家很瞧不上那副刻薄臉,閑暇時經常帶青芝幾個去店里添堵。
“有一回戚氏病了,容氏代出來接待眷。記得當時容氏嫁給田老板沒多久,相貌生得,人也和善,那日去店里的人格外的多,田老板高興壞了,但容氏才出來招待一小會,戚氏就在后頭砸東西,聽上去像在罵容氏,句句都難聽,田老板也不敢維護容氏,低聲寬幾句,就催進去伺候戚氏——”
沃姬說著頓了下:“回來后我那幾個孩子還說,田老板家財萬貫,為何那般懼妻?說話的那幾個孩子里頭就有青芝,奴家猜就是那一回知道容氏是越州人的。后來奴家在街上又見過幾回容氏,但一下子憔悴了不,聽說戚氏經常打罵,田老板又不在長安,再后來沒多久,容氏就跳井死了。”
藺承佑沉片刻:“青芝一定能聽出容氏的越州口音。在那之后青芝有沒有跟你提起過容氏?比如說自己在某見了容氏,或是跟容氏說過什麼話。”
沃姬很認真地想了想:“沒提過,容氏死了之后,坊閭間各種傳聞都有,人人都說是被戚氏害死的,還說彩帛行鬧鬼。這些街談巷議傳到我那個小作坊,也沒見青芝有什麼特別的。”
***
沃姬走了之后,藺承佑著桌面出神。
彩樓看似跟彩帛行毫無關聯,但每當查到點新線索,彩帛行就像濃霧中的一座嶙峋孤島,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陡然出一角。
原來青芝在一年多前就見過容氏。
而容氏恰是越州人。
巧的是,兇手的香囊也出自越州的繡坊。
難道彩樓和彩帛行之間真有什麼瓜葛?
兇手認不認識容氏?
他/殺姚黃姐妹,會與容氏有關麼?
藺承佑看了看手里的香囊,又出那枚核桃,把兩者擺在眼前,若有所思地挲著。
“嚴司直、藺評事。”衙役把頭探進來,“萼姬來了。”
萼姬進屋后垂首行了一禮,抬頭看藺承佑面還算和煦,便壯著膽子問:“世子,奴家聽主家說,明日我們就得搬去大寺的慈悲養病坊,此事可當真?”
“萼大娘有什麼話想說?”
萼姬捂著帕子笑起來:“世子的安排必定周全萬分,奴家只是想跟世子打聽一下大約要住幾日,若只住一兩日也就罷了,要是住得久,奴家得叮囑孩子們多帶些換洗裳。”
藺承佑不不慢道:“萼大娘凡事這麼打聽,應該知道不樓中人的事,你可記得誰是從越州來的?”
萼姬眨了眨眼睛:“奴家只知道姚黃是越州人,別人就不知道了。”
藺承佑嗤了一聲:“萼大娘記好得很,最好再好好想一想。”
記好……這話什麼意思?萼姬眼神慌了一瞬,干笑道:“恕奴家愚鈍,還請世子明言。”
藺承佑不聲打量萼姬,同為假母,萼姬比沃姬小幾歲,為人也更機靈圓,聽說賀明生平日頗重萼姬,連彩樓的一些日常瑣事都會給萼姬打理。樓里的人和事,萼姬想必知道不。
“彩樓共有四位假母。”他開了腔,“每位假母只負責管教自己的‘兒’,你并非魏紫和姚黃的假母,照理說對們的私并不清楚,但那晚無論是魏紫的靺鞨寶還是姚黃的銀翅彩蝶步搖,你都一眼就認出來了,可見人們的這些瑣事,樣樣都逃不過你的眼睛。”
萼姬臉變了幾變:“奴家并非存心打聽這些,只是姚黃和魏紫不比別人,們是彩樓最出的都知娘子,別說得了貴重賞賜,再小的舉都有人盯著,縱算奴家不探聽,也會聽旁人說起的。”
“‘聽說過’與‘能對上’是兩碼事。”藺承佑似笑非笑,“你可是連那幾樣東西的來龍去脈都能說出來,你手上的都知娘子也不,如果不是格外留心,焉能記得這麼牢。”
萼姬張忙要自辯,藺承佑笑道:“你急什麼?我這是在夸萼大娘記好。”
他挑起桌上的香囊問:“萼大娘見沒見過這香囊?”
短短幾句話,把萼姬嚇出了一汗,下意識將上那自作聰明的勁兒都收斂起來,老老實實湊近一覷,認出是早上在大堂里搜出來的那一枚,登時有些磕:“這、這不是——”
“是。”藺承佑直視著萼姬,眼眸幽黑若漆,像要看到對方骨子里去,“這是兇手之,要想盡快找出兇手,這是最關鍵的線索,你好好想一想,往日可曾見誰用過此。”
“不瞞世子說。”萼姬掏出帕子拭了拭頭上的冷汗,“奴家記是不賴,這香囊上的花如此別致,若樓中有人用過,奴家一定有印象。但奴家敢肯定,以往從沒見過這個香囊。”
藺承佑提醒:“不單樓中的伶,客人和鄰近之人也算。”
萼姬想了想,再次搖頭:“奴家真沒見過,奴家知道輕重,都這個時候了,絕不敢有半句欺瞞。”
藺承佑有些失,沃姬說沒見過,萼姬也說沒見過,即便其中一個在撒謊,總不至于兩個都說假話。
香囊不是新做的,花又打眼,如果連眼尖心細的假母都沒見過,說明兇手很在人前用這香囊。
這就有意思了,彩樓已經開張大半年了,人們比鄰而居,再謹慎的人也有出破綻的時候,兇手竟藏得這麼久、這麼深……
藺承佑頓了下:“我記得你們店主說過,后苑那座小佛堂是一位高人看過之后建的?
萼姬老老實實道:“是。”
“你們平日會去小佛堂燒香麼?”
萼姬頭搖得像撥浪鼓:“奴家從未去過,旁人也很去小佛堂附近轉悠。”
“這是為何?”
萼姬手口:“說來也怪,那座小佛堂說是建來鎮邪的,但別說晚上,連白天也是冷冰冰的,晚上縱算點滿香燭,堂里也是昏昧冷,人只要一進去就覺得渾不自在,娘子們不敢在小佛堂附近走,連我們主家也害怕,偶爾過去一趟,勢必找十來個廟客相隨。久而久之,大伙也都不去了。”
藺承佑暗忖,小佛堂名為佛堂,實則用的是道家如意降魔陣,布陣之人道行不低,陣法也規矩嚴整,如果不是匠作們在建佛堂時不小心砸壞了底下陣眼的基石,足可以保樓里平安。
壞就壞在砸壞了百年前鎮二怪的陣眼,導致大量氣從陣眼中溢出,附近的孤魂野鬼有所知,不了前來游,人若到附近走,當然會覺得森。而二怪吸納夠了邪氣,沒多久就破陣而出。
這一點,估計設陣之人也沒料到。
“你見沒見過那位高人?”
“沒見過。高人來長安的時候,是別人負責招待的,奴家只知道他逍遙散人。”
藺承佑哼笑:“可我已經派人找過了,沒有一位逍遙散人的高人。”
萼姬哭笑不得:“世子快別提這事了,我們主家腸子都快悔青了。小佛堂建后彩樓只清凈了一陣,很快又開始鬧鬼,主家沒法子,只好親自去找那個逍遙散人,結果連續去了兩回,次次都撲空。主家氣得跳腳,直說這道士是個騙子,否則怎會一收錢就不見人影了。”
嚴司直奇道:“既然懷疑那人是騙子,你們主家為何不報?”
“主家早就報了,還托人去問縣里的法曹,說那道士是的,行騙卻在長安,這事到底歸長安萬年縣管,還是歸管?可沒等主家問明白,后苑就蹦出大妖,隨即整棟樓都被封了,這事也就擱置下來了。”
藺承佑沉不語,從小佛堂里的格局來看,那道士不像騙子,縱算匠作施工時不小心砸穿了地面,憑此人的功底過來做些補救并不難,為何連面都不了?
正因為逍遙散人沒再面,也就沒人發現底下的陣眼被砸穿了。匠人們闖了禍不敢告訴賀明生,賀明生不懂道法看不出端倪,所以直到二怪都跑出來了,彩樓還夜夜笙歌。
小佛堂……小佛堂……藺承佑在心里盤算,人人都對這座森的小佛堂避而遠之,有人卻利用這一點在里頭施展邪。
他的思緒凝結在小佛堂里香案下發現的那枚七芒引路印上。
七芒引路印邪門至極,只有晚間才能行事,作法時需全程無人打擾,小佛堂算是最好的場所。
兇手不想讓人窺見自己的所作所為,不得人人都不敢去小佛堂……而為了萬無一失,一個“森”可不夠,論理還應該做點別的。
藺承佑心中一:“萼大娘可曾聽誰說起自己在小佛堂里撞過鬼?”
萼姬張地點頭:“有有有,幾月前就人說過此事,后來接二連三有人撞鬼,奴家好像……好像也見過的。”
嚴司直古怪道:“見過就是見過,沒見過就是沒見過,什麼‘好像見過’?”
萼姬一甩帕子:“因為奴家也鬧不清那東西是人是鬼嘛。”
藺承佑興趣濃厚地問:“你見到的那東西長什麼模樣?”
萼姬畏懼地吞了口唾沫,那件事都過去好些日子了,想起來還是覺得發怵。
“大約兩個月前,記得那日是十五,有幾位外地來赴考的冠子弟來樓里喝酒斗詩,點名要聽曲。奴家看他們模樣還算斯文,就了卷兒梨和抱珠去伺候,說好了只奉曲詩行酒令,不伺候別的。郎君們也都答應了,哪知喝到半夜,席間有位郎君強抱著卷兒梨求歡,抱珠拽不開那人,眼看要壞事,只好跑出來找奴家。
“等奴家趕過去時,卷兒梨裳都被撕壞了,那狗東西喝得爛醉,脾氣也大,被我們拉開時還憤憤了卷兒梨幾個掌,卷兒梨一皮得像清水做的,臉當時就腫了起來。
“奴家氣得牙都要咬碎了,連哄帶攆把這幾個狗東西趕出去了,好不容易,再回頭就找不到卷兒梨了,奴家知道這孩子面上不說話,心思重得很,了這樣一份委屈,心里指不定多難呢,忙和抱珠去尋,哪知卷兒梨不在房里,只好又去園子里找。
“園子大,又是深夜,奴家想起后苑有口井,唯恐卷兒梨尋短見,也顧不上鬼不鬼的了,一進去就跟抱珠分頭去找。園子里一個人都沒有,越往里走越僻靜,走到小佛堂附近的時候,奴家忽然看見一個影子從里頭躥出來——”
萼姬說到這的時候,聲音猛地一抖。
“奴家看見、奴家看見一只紅裳的鬼。”
“紅裳的鬼——”嚴司直起了疑,“天那麼晚,你離得很近麼?為何連裳都能看清。”
萼姬呆了一呆,仿佛不知如何接話。
藺承佑邊出一抹嘲諷的笑意:“萼大娘方才不是說了麼,那晚是十五。”
萼姬忙不迭點頭:“對對對,那晚月頭大,地上像撒了一層銀霜似的,奴家忘了帶燈籠出來,但也覺得四下里亮的。”
“看清鬼的模樣沒?”
萼姬頭搖得像撥浪鼓:“奴家沒敢盯著看,那鬼又跑得快,只覺得眼前紅影一閃,鬼影一霎兒就不見了。”
藺承佑:“沒看清模樣,總該對高矮胖瘦有些印象,覺得眼還是眼生?”
萼姬尋思一陣,很篤定地說:“如果是人,奴家早該認出來了,況且奴家活了這些年,從沒見過誰可以飛那麼快,那東西不可能是人,只能是鬼。”
“裳、簪環、香氣……就沒有一點悉之?”
萼姬苦著臉:“不過是一閃神的工夫,奴家事后也不敢追想,就知道那東西穿著襦,別的奴家早就忘了。”
藺承佑一不看著萼姬,萼姬頂住藺承佑的視線,不知熬了多久,就在不安地挪腳步時,藺承佑漂亮的嗓音響起:“故事還沒講完吧,抱珠找到卷兒梨沒?”
萼姬慶幸道:“找到了,奴家嚇得屁滾尿流,扭就往回跑,迎面就看見一群人找來,原來抱珠在綠蝶亭找到卷兒梨了,這孩子躲在亭子里哭呢,兩人過來尋我,半路到沃姬和魏紫們,幾人便結伴同行,們看我魂不守舍,忙問出了何事,奴家看卷兒梨臉上傷得不輕,只說撞鬼了,也沒敢逗留,當即帶們回屋藥膏去了。”
屋子里沉默下來,藺承佑食指一下一下敲擊著桌面,約聽見樓下衙役和人們說話,伴隨著略顯焦躁的腳步聲。
未幾,他開口道:“小佛堂是用來鎮鬼的,起初也的確靈驗了一陣,如果連小佛堂都開始鬧鬼,樓里的人必定驚訝萬分,第一個說自己在小佛堂撞鬼的人是誰?萼大娘總該有些印象。”
萼姬了把額頭上的汗:“在小佛堂附近撞鬼的不止奴家一個,奴家聽過就算,實在鬧不清第一個撞見的人是誰。”
一邊說一邊忐忑地打量藺承佑,本以為又會被刁難,哪知藺承佑主替圓場:“傳言麼,聽到時已經半真半假,想找出源頭哪有這麼容易,萼大娘想不起來也不奇怪。”
萼姬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世子真是明白人,奴家盼著世子早日抓住兇手,恨不得把知道的都告訴世子。”
藺承佑真切地看著萼姬:“萼大娘的真誠,我已經覺到了。今日就先問到這吧,萼大娘出去的時候告訴衙役,賀老板上來回話。”
萼姬如釋重負,剛退到門口,就聽藺承佑道:“忘告訴萼大娘了,那晚你看到的‘鬼’很有可能就是兇手,如果你回房后想起什麼,馬上讓衙役給我傳話。”
“兇手?”萼姬駭然回頭,“那不是一只鬼嗎?”
藺承佑壞笑了下,并沒有答話的意思,萼姬盯著藺承佑看了一陣,心神不定地點點頭:“奴家回屋后一定好好想想。”
萼姬走后,嚴司直一邊書寫一邊道:“承佑,不覺得這個萼姬說話百出嗎?前面說‘奴家也鬧不清那東西是人是鬼’,后面改口‘人不可能飛那麼快,絕對是只鬼’。”
藺承佑諷笑道:“嚴大哥,你猜這話是在說給我們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嚴司直擱下筆:“難道心里有什麼疑,想借著這話說服自己?”
藺承佑笑道:“我猜要麼想起那鬼像誰了,可心底又不愿相信,所以用這種法子說服自己。要麼——”
“自己就是兇手?”嚴司直接過話頭,“也是,都到這個當口了,除了兇手還有誰會撒謊?承佑,何不用瑟瑟珠試試這個萼姬,兇手會武功,究竟是不是,一試就知道了。”
藺承佑搖頭:“試不了了,這法子只能用一次,兇手知道我故意試探,愿被擊壞一只眼珠也不會餡的。”
嚴司直扼腕:“那就只能一個一個盤查了,可是我們連兇手與姚黃姐妹有什麼仇怨都不清楚,不清楚機如何往下查。”
“藏得再好也有餡的時候。”藺承佑垂眸看著桌上的證詞,“其實萼姬是兇手還好說,機也好,淵源也罷,總歸能查出來。但萬一沒撒謊呢,說到那鬼時屢次出疑的神,分明是想起了什麼。”
嚴司直思量道:“事關命安危,沒道理包庇兇手,何況萼姬是個極善保全自己的人,這當口還撒謊,我愿相信自己就是兇手。”
藺承佑想了想,對門外的衙役道:“讓賀老板再在樓下等一會,先把卷兒梨、魏紫和抱珠來問話。”
第一個來的是卷兒梨。
似乎有些神不濟,進屋后也不開腔,沖藺承佑和嚴司直行了一禮,便默默退到一旁。
嚴司直端詳著卷兒梨,心里暗覺可惜,這胡姬出奇的貌,可惜神態有些呆滯,人一呆,容貌就減了幾分。
藺承佑頭一次正眼打量卷兒梨,都說滕玉意跟卷兒梨葛巾有些像,可他沒看出哪兒像了。
非要比較的話,眼睛倒是有點神似,都是一樣的杏圓清澈,但滕玉意那雙眼睛里盛滿了水,長長的睫一眨,水就像是漾開來似的,一顰一笑都比卷兒梨的眼睛靈,只可惜水里盛的全是壞主意。
他在心里哼了一聲,拿起香囊問卷兒梨:“見沒見過這香囊?”
卷兒梨輕輕搖頭:“奴家昨夜是第一次見。”
問完卷兒梨,藺承佑又挨個把抱珠和魏紫進來。
不出所料,三個人都沒見過香囊。
至于兩個月前的十五發生了何事,抱珠和卷兒梨的說法與萼姬一致。魏紫那晚在前樓陪客,并不清楚卷兒梨曾遭人欺侮,但后來在園中的經歷,也與萼姬的敘述相吻合。
藺承佑接著問:夜間可曾見過誰在小佛堂附近出沒?第一次說自己在小佛堂撞鬼的又是誰?
三人都說沒見過,但都記得第一次提到自己在小佛堂撞鬼的,恰是萼大娘。
最后打聽越州人,卷兒梨等人均一無所知。眼看問不出什麼,藺承佑只好先放們回去。
嚴司直面復雜:“說來說去,第一個說自己在小佛堂見鬼的就是萼姬自己?倒是聰明,別的事上有所瞞,唯獨在卷兒梨的事上肯說實話,估計心里也清楚,這種事一問就知真假。”
藺承佑了下:“是不是實話,暫時還下不了定論。現在只能證明那晚卷兒梨四個曾結伴而行,萼姬卻是后面才跟們匯合,一個人獨的時候,究竟是撞鬼了還是去了小佛堂,目前可只有自己一個人的說辭。”
嚴司直困地“咦”了一聲:“承佑,今日你句句不離‘小佛堂’,是不是在里頭發現了什麼。”
藺承佑一拍腦門,轉過頭笑道:“忘告訴嚴大哥了,昨晚我兩個小師弟發現有人曾在小佛堂施邪,從布陣的路子來看,極有可能就是害死青芝的兇手。我懷疑有人故意四散播小佛堂鬧鬼的傳言,目的是為了讓人不敢靠近小佛堂。”
嚴司直怔住了:“照這麼說,萼姬豈不是嫌疑最大?這就奇怪了,香囊出自越州的桃枝繡坊,但萼姬卻是土生土長的長安人,何時去的越州,又為何要殺姚黃姐妹??”
藺承佑腦中冒出一個念頭,招來外面的衙役道:“替我去王府一趟,告訴常統領,我房里胡床下放著一個竹笥,請他取出來盡速給我送來。”
衙役一走,藺承佑也跟著起了,嚴司直不知何意:“怎麼了?”
“我覺得我們想岔了,嚴大哥,你先盤查剩下的人,我去小佛堂一趟。”
***
外面下起了雨,春雨綿綿,細如發,兜頭灑落下來,如的輕紗籠到臉上。
藺承佑冒雨回到小佛堂,相距老遠就看見殿燈火熒煌,門口站著兩名衙役,正隔窗往里張,回頭看到藺承佑,齊聲道:“人都在里頭。”
藺承佑一邊點頭,一邊快步進了小佛堂。
殿里滿是人,左邊四個坐姿七歪八斜,依次是見天、見仙、見樂和見。
右邊三個坐相稍好些,正是絕圣、棄智和見喜。
香案前還站著兩個,一個是負著手的程伯,另一個是抱著胳膊的霍丘。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堂中那個移的影上,那人手持一把碧瑩瑩的短劍,舒肩臂,輕盈轉,比劃得有模有樣。
滕玉意學到第十招了,逐漸有了點開竅的覺,招式與招式之間的間隙越來越短,出劍時也不再那麼笨拙。
先前學程伯那套克厄劍法時,那熱力總有淤滯凝結之,這套披褐劍法卻不一樣了,越練越覺得真氣通暢。
練得正起勁,忽覺背后一道視線掃過來,滕玉意的后腦勺已經很悉這道眼神,自就生出一種不痛快的覺,余瞥了下,果見一道高挑的影從外頭走進來。
藺承佑還穿著早上那件玉簪綠的圓領襕袍,這本是子穿得多,一向又極挑,可穿在藺承佑上居然毫不減英邁之氣,腰間的金魚袋隨著他的步伐約輕響,暗沉沉的烏犀腰帶束出一截好腰來。
滕玉意笑嘻嘻在心里盤算,這廝富貴驕人,平日總是一副睥睨天下的臉,這要是再在冠上簪朵紅彤彤的牡丹花,儼然就是斗坊一只金燦燦的朱紅冠子大公。
藺承佑并不知道滕玉意已經在心里把他比作了一只斗,不過這不妨礙他用調侃的眼神睨著滕玉意,也不知五道是怎麼教的,滕玉意這劍使起來活像耍百戲的胡人。
他在心里笑了一通,正要夸滕玉意幾句“天賦異稟”、“好生了得”、“這樣練下去必大”之類的屁話,見天一下子從地上彈起來:“世子,九天引火環已經布置好了,你可別不信,今日算運氣好,一個時辰就請來了三昧真火符箓,正好外面下雨了,我們進來避避雨。”
說完又覺得不對勁,何至于一看到藺承佑就像屁被炸開了花。
藺承佑卻笑道:“換別人我或許不信,五位前輩的本事我卻是知道的。”
五道最聽別人奉承自己,聽了這話心里頓時又熨了:“快快快,趁現在二怪沒來,世子到這邊歇一歇。”
藺承佑卻徑直走到香案前:“王公子,讓一讓吧。”
滕玉意佯裝才注意到藺承佑,連頭都沒回,一閃就避開了,小佛堂這麼大,藺承佑不去別的地方偏找麻煩,多半是存心來挑事的,休想讓上當,為了趕進度連口水都不敢喝,吵架斗法只會耽誤自己的工夫。
藺承佑沒料到滕玉意撤退得如此迅速,頗有一拳打在布上之,不過這正合他的心意,好歹無需再浪費舌。
他蹲下來察看香案下的那塊氈毯,表面上果然渾然無跡,翻過來也沒能一下子找到印痕,棄智跑到藺承佑邊蹲下,胖胖的手指頭一指:“師兄,在這兒。”
藺承佑瞇了瞇眼,棄智的圖案畫的分毫不差,這就是七芒引路印,這門邪與暗害青芝的譏束魂系出同宗,別的門派想學都學不出來。
應該就是同一個人,而且修為不低。
他咳嗽一聲,兩名衙役悄無聲息進來了,把目鎖在眾人上,暗自留意每個人的一舉一。
眾道注意力全被氈毯吸引走了,并未留神門口的靜,一窩蜂圍到藺承佑邊,好奇地低下頭。
瞥見那個印痕,見天駭然道:“這不是七芒引路印嗎?”
滕玉意雖跑到一旁練劍,耳朵卻一直豎著,見天這一,好奇問:“道長,什麼是七芒引路印?”
“一種邪,人死了還不夠,還要把死者的魂魄拘來用冥拷打折辱,邪門得不能再邪門,損得不能再損。”
見天又興又嫌惡:“老道多年沒見過這種邪了,會不會跟殺害姚黃青芝的是同一個人?世子,查到是誰做的了麼。”
藺承佑繼續在附近搜找:“查到就好了,此人心思之細,生平罕見,就拿這枚七芒引路印來說,作法時需一次釋出七枚火印燈,施法人若稍稍走神,就會掉落火星或是法印,但你們也看到了,偌大一塊小佛堂,只留下一小塊痕跡。”
見喜盯著烙印疑道:“我記得這邪有好些規矩來著。”
“規矩一大堆。“藺承佑抬頭往香案底下看,“頭三條就是:不拘椿萱之魂,不拘孩之魂,不拘遠地之魂。”
滕玉意招式一緩,前兩條能聽懂,不害父母,不害,說明研習邪之人雖然惡毒,還未喪盡天良,但第三條就聽不懂了。
好在小佛堂里除了,還有兩個人跟一樣好奇。
只聽絕圣問:“師兄,這個‘不拘遠地之魂’,指的是不拘太遠的魂魄麼?”
見樂嗤地一聲笑起來:“傻小子,這話的意思是這陣法不能隨心所,只能拘役死在某一的魂魄,比如在彩樓施法,就只能拘來死在樓中之人的魂魄——”
滕玉意耳邊一炸,死在樓中之人?姚黃和青芝姐妹倆前不久才遇害,氈毯下的烙印卻不像是近日留下的,說明那人施邪的對象不是姚黃姐妹,那就奇怪了,兇手明明是彩樓的人,為何要對付以前的死者?
五道也似乎驚住了,茫然環顧周遭:“這地方究竟死過幾個人?不對啊,不是說樓里向來只鬧鬼,沒出過人命麼。”
見樂近來聽了不此地的傳言:“你們不知道吧,這地方以前是家彩帛行,店主夫婦和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