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圣嗒嗒哭了起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只知道心里絞得難,非得馬上痛哭一場才行。
滕玉意表木然,抬手想闔上彭玉桂的眼皮,但那雙眼睛枉自睜著,試了幾次都沒法幫他合眼。
的手于是懸在半空,不知怎麼地,驀然想起前世阿爺也是這樣死不瞑目,一時之間,多前塵影事涌上心頭,嚨開始發更,分不清到底是為自己還是為彭玉桂傷,佯裝平靜轉過臉,卻揮不散心頭那悲涼之意。
藺承佑從袖中取出幾張青的符紙,自彭玉桂的腳邊起,沿路擺放到了窗口,而后盤坐下,低聲誦了一段經,末了出修長的手指,在半空中輕地攏了攏。
他的神態和作都空前溫,不過揚手一揮,地上的符龍就燃到了窗口,火龍方向正對南方,儼然在指引著什麼。
等到符龍消失在窗外,桌上的油燈倏地一亮。
絕圣的眼淚流得更兇了,這是一種護魂,師兄手邊法不足,只能將就著做個陋的長明燈,有了這個儀式,無異于上告三界,眼前這枚游魂要回歸故里了,請神佛垂憐,莫要半路攔阻。
他以往也曾見師兄做過這儀式,如此鄭重卻是頭一回。只要長明燈不滅,就不必擔心彭玉桂找不到回鄉的路了。
做完這一切,藺承佑抬手幫彭玉桂合眼,滕玉意在一旁靜靜看著,這次彭玉桂仿佛放下了生前的所有沉重包袱,眼皮終于被合上了。
“拿著吧。”藺承佑起把油燈遞給絕圣,“別讓它熄了。”
絕圣抹了把眼淚,鄭重其事接過油燈,然后起用符紙做了個黃的燈罩,小心翼翼護住油燈的火苗。
門外傳來凌的腳步聲,徑直往對面的房里而去。
“都怪你,我和見仙都說那不是滕娘子,你們非得說是,現在好了,上了尸邪的當吧。”
“我哪知道卷兒梨有問題!”
“王公子、絕圣——糟糕!人呢?”
“完了完了,一定出事了。”
是棄智等人的聲音。
“這邊。”藺承佑快步過去開門,對方聽到后靜,嚇得四散彈開,看清是藺承佑,趕忙湊過來。
“師兄、絕圣、王公子、程伯、霍丘。”棄智欣喜若狂,目依次掃過屋里的每個人,“太好了!你們都沒事。”
五道擁在門口,看樣子也是心有余悸:“我們剛才被尸邪困在前樓,好不容易才破了結界,唯恐王公子等人被尸邪殘害,來的路上魂都嚇沒了,棄智這小子剛才都哭了一路了。”
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掛了彩,像是剛經歷過一場惡戰,一面說一面要進來,藺承佑卻攔住他們:“慢著。”
他指在每個人的鼻端下探了探,確定噴灑出來的是熱乎乎的氣息才放行。
見仙進屋的時候問:“世子,你怎麼知道這邊出了問題,你不是在后院對付金公子嗎?”
棄智了把汗指向滕玉意:“王公子腕上綁了玄音鈴,這邊持續示警的話,師兄那邊會聽到的。”
眾道的目便落在滕玉意雪白的腕子上。
“尸邪和金公子呢?”見天瞥見地上的彭玉桂,駭然道,“那不是賀老板嗎,他怎麼——”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藺承佑沉聲道,“二怪剛遁走,金公子被九天引火環燒掉了一邊翅膀,暫時飛不起來了。它與尸邪合練了某種,哪怕被燒得皮開綻也能恢復如初,方才它為了及時養傷,帶尸邪先逃走了,此刻應該蟄伏在樓某一。
“除此之外,尸邪有卷兒梨這個傀儡做應,對樓里的人和事已是了若指掌,今晚來之前它應該做了不準備,下一個會扮作誰,誰也預料不到。先前的法子已經不奏效了,得另用陣法困住它們。從現在開始,所有人不得分開。待會無論我發出多奇怪的指令,大伙不得有異議。”
“可是——”眾人驚訝地互一眼,“尸邪會喬裝改扮,金公子也不是省油的燈,如果它們假扮世子,我們又如何分辨真偽?”
“把這個系在腕子上不就了。”
藺承佑撕下自己的一邊袍袖,將其扯一條條,又從懷中取出青符紙,把布料和符紙纏在一起分發給眾人。
“這種符紙浸泡過桃木,與尋常符紙不同,之前我沒拿出來示人過,即便卷兒梨提前告訴尸邪我穿什麼裳,尸邪也沒法及時偽造同樣的符紙,大伙把這個系在腕子上,稍后布陣時以此為證。”
“等一等。”滕玉意忽道。
藺承佑上是件墨綠裳,符紙的則接近碧青,兩者纏在一起并不起眼,而房中其他人,不是著緇,就是著灰袍,不若穿著紅胡服。
“打斗時若是在暗,世子這料不夠顯眼。”滕玉意用小涯劍劃破自己的窄袖,將其撕一條條遞給藺承佑,“換我這個吧,紅與碧混在一起才惹眼。”
藺承佑當即從善如流,從滕玉意手中接過布料纏了符紙系在自己腕上。
見喜憂心忡忡地在腕子上系布料:“連扼邪大祝都破了,哪還有好陣法能對付它們?”
見天也說:“是啊,二稟不同,再好的陣法也沒法同時鎮住兩個。唉……愁死個人了。”
藺承佑聽憑二道在耳邊聒噪,儼然在思量什麼。
棄智忍不住發問:“師兄是想到什麼好法子了嗎?”
藺承佑轉眸看了眼滕玉意:“說起來這法子還是王公子提醒我的,不過我也不確定管不管用,姑且一試吧。”
滕玉意一訝:“我?”
“現在還不能說。”藺承佑古怪一笑,“尸邪太懂得窺探人心,萬一有人不小心被它蠱,再好的法子也會提前被它知道。”
滕玉意心里好奇得要命,卻又聽藺承佑道:“只要金公子那對翅膀完好,我們就沒法困住它和尸邪,當務之急是在金公子傷愈之前,盡快把它引出來。”
“金公子一心要養傷的話,又如何把它出來?”
“別忘了它是妖,只要是妖,就一定有弱點。”藺承佑笑道,“《妖傳》上關于金公子的記載那麼多,它的病是刻在骨子里的,只要抓住它的那點喜好,就不怕它不上當。先去園中吧,小佛堂門口雖設下了盤羅金網,但也不是萬無一失。記住了,待會無論我做什麼,你們不要奇怪只管配合即可。”
他率先走到門口,催促眾人出發。
滕玉意隨大伙往外走,心里只是納悶,這麼短的工夫,藺承佑又能想到什麼出奇制勝的好法子?
思索著回頭,卻見藺承佑返回了房中,絕圣口中喃喃有詞,正在藺承佑的指點下將那盞長明燈安置在彭玉桂的腳邊。
滕玉意深深看上一眼,比起樓中的其他地方,這個滿符箓的房間顯然最清凈,藺承佑想必也是考慮到這一點,特意把長明燈和彭玉桂的一并留在了房中。
回時心中忽一,藺承佑想到的新法子難不是……
再次扭頭向地上的彭玉桂,怪不得藺承佑說那法子與有關,如果真是這樣,真算得上差錯了。
轉眼到了園中,周遭卻出奇寂靜,就連燈如晝的小佛堂,也是安靜無聲。
這種詭異的平靜,無端讓人心慌。
絕圣和棄智踮腳張小佛堂:“還好在佛堂外設了盤羅金網,看樣子沒什麼事。”
藺承佑從背上的箭囊里取出一支箭,彎弓搭箭,嗖地去一道金影,眼前景象竟如一池被風吹皺的春水,泛起了微小的漣漪。
再一眨眼,死沉沉的園子有了活氣,花葉在夜風里簌簌作響,小佛堂里也飄來嘈雜的聲響,仔細聽去,分明有人在哭。
“平日怎麼教你們的?連二怪設下的幻境都分不清,活該被妖當點心。”藺承佑提氣一縱,騰幾個起落,掠向小佛堂。
絕圣和棄智愧得不敢吭聲,拔就追上去。
眾人趕到小佛堂,里頭烏泱泱全是人頭,伶和廟客們戰戰兢兢挨在一,嚴司直等人也是滿臉異,他們目雖凌,卻都駭懼地著門口。
一看見藺承佑,萼姬就大哭起來:“世子,不好了,抱珠們被妖怪擄走了。”
“還有綠桃和卿卿。”沃姬滿臉淚痕,哆哆嗦嗦用手比劃,“還沒鬧明白怎麼回事呢,們就被帶走了。”
五道大驚:“怎麼會?門口有盤羅金網,二怪尚未捉到獵,不會隨便浪費功力闖的。”
藺承佑飛快檢視一番,確定那道網完好無損。
“卷兒梨來過了?”他厲聲問。
“是。”大伙驚惶點頭,“得虧嚴司直攔了一把,不然被拉出去的人更多。”
嚴司直了把汗近前:“我們一直待在里頭,外頭不斷有鬼魅想闖進來,但都被那道金網給攔住了,可就在方才不久,卷兒梨娘子突然過來尋我們,說世子說此不安全,要我們去前頭匯合,說話時拽了幾個小娘子朝外走,我想起應該跟幾位道長在一起,不可能獨自一個人出現,心里起了疑,就上去攔了一把,就聽外面有個男人大笑,把卷兒梨和幾位娘子帶走了。”
萼姬哭道:“卷兒梨這孩子不知怎麼回事,活像變了個人似的。”
“有問題應該不是一天兩天了。”五道懊喪道,“只恨我們沒想到上個月就被尸邪給蠱了。現在雖為尸邪所用,卻還是之軀,這道金網攔不住的。”
藺承佑蹲下來察看,很快在門口發現了幾枚新鮮的腳印,他暗嗤:“果然改不了老病。”
隨即又回到小佛堂,˙站在眾人面前看了一圈,末了沖魏紫和紅道:“你們兩個出來。”
魏紫和紅渾一個激靈:“我們?”
藺承佑又將目投向后頭的幾位伶,隨意指了指道:“你、你、你……都出來。”
一口氣點了四個,加上魏紫和紅便是六位人。
人們不安地從人群挪出來。
旁人驚訝不已:“世子,這是——”
五道猜到藺承佑要做什麼,心里約有些不安,這可是一招險棋,不功的話,只會讓自己陷更狼狽的境地。
可等他們打量領頭的兩位人,瞬間又添了幾分信心。
魏紫可是差一點就當了花魁的大人,生得妖冶,姿完全不輸葛巾和姚黃,另一位紅的,相貌雖不及前三位出眾,卻也是彩樓排名靠前的都知。
藺承佑問們:“沒有樂在手,也能歌舞麼?”
人們忐忑點頭。
“會不會跳《慶善樂》?”
滕玉意心里“咦”了一聲,《慶善樂》是一種宮廷樂舞,民間聽過的人不多,藺承佑問這個做什麼,難道并非想的那樣?
不出所料,伶們齊齊搖頭:“不會。”
藺承佑約有些失,低頭思量著說:“……也罷,待會你們就——”
忽有人道:“奴家會……”
滕玉意聞聲看過去,說話的是萼姬,尷尬地舉著手,神滿是不安:“奴家年輕的時候跟一位宮里的樂師學過這舞,不知世子為何要問這個。”
藺承佑一訝,旋即笑道:“萼大娘會就好說了,那你也出來吧。”
萼姬臉上登時閃過一懊悔,可藺承佑似乎本不容拒絕,萼姬本來還想說幾句,眼看藺承佑掉頭就走,只得分開人群,慢慢蹭了出來。
五道瞠目結舌,追上藺承佑低聲道:“世子,萼大娘年紀會不會大了點,金公子雖說風流好,可也不是來者不拒哇,聽說它只喜歡年輕婦人和,對年紀大的婦人毫不興趣。”
“別啰嗦,走吧。”藺承佑早走到門外了。
滕玉意心里已經明白了,藺承佑要做的事顯然是另一樁,邁步跟上去,卻發現上又開始冒熱汗,于是一邊走,一邊取出帕子汗。
程伯一旁瞧見,心里好不擔憂,看樣子娘子逃不過長熱瘡了,只恨眼下沒有余力再想克化火玉靈湯的事,一切都要等安然度過今晚再說。
到了外頭,藺承佑循著門口的腳印往前找,那腳印忽深忽淺,一路通往園門口,追蹤到園外,那些腳印就像被憑空抹去,完全無跡可尋了。
眾人抬頭朝前看,再往前就是前樓了,這地方平日熱鬧非凡,此刻卻靜謐得如同一座孤墳,除了檐角的鈴鐺偶爾發出幾聲輕響外,整幢樓都陷在啞默里。
再看地上,扼邪大祝已經被破壞殆盡,庭院里活像被狂風暴雨席卷過,滿地都是橫七豎八的幡旗。
五道氣急敗壞地跺了跺腳:“這兩個東西也太囂張了。”
見喜打開天眼看了一陣,恨恨然道:“尸邪善于掩藏上的邪氣也就罷了,金公子同它藏在一,竟也沒泄半點妖氣,這下可好,要盡快找到它們,就得分頭去樓里找,但只要分頭行,勢必有人被二怪剝皮拆骨。怎麼辦,我們總不能什麼也不做,就干等著金公子傷愈吧?”
五道心里沒個主意,扭頭找藺承佑,才發現藺承佑已經領著萼姬一行走到庭院里了。
藺承佑笑容滿面給伶們分發青符:“這個呢,是青云觀的保命符,只要有此符在,憑它什麼妖魔都無法近你們的,你們只管載歌載舞,無論看到什麼都不要理會。”
萼姬等人戰戰兢兢應了,接到手中才發現符紙罕見,們何嘗見過這麼奇怪的符紙,只當是了不得的護符,原本惴惴不安,這一下心安不。
絕圣和棄智在旁直撓頭,師兄又睜眼說瞎話了,這不過是普通的護魂符,浸久了桃才如此,充其量擋擋普通邪祟,對二怪卻是莫可奈何的。
“稍后我一咳嗽,你們就依照我的吩咐行事。”藺承佑走到前頭,“萼大娘領舞,剩下的人雖然沒學過《慶善樂》,但我知道你們上書屋會。”
“排練一遍就能上手了。”萼姬這時多恢復了常態,習慣使然,開始整理自己的裳了,“這些孩子里頭有一半是奴家教出來的,姿手法都有固定的樣式。”
“那就更好了。”藺承佑笑瞇瞇道,“至于這歌該如何唱,頗有些講究。”
他低聲對萼姬說了幾句話,萼姬驚訝地點了點頭。
“絕圣棄智,你們快把地上這些碎紙掃一掃,等萼大娘們排練好,就要正式起舞了。”
藺承佑邊說邊點了火折子,預備將廊廡下熄滅了的琉璃燈都點上。
見喜看了看搔首弄姿的萼姬,悄悄把藺承佑拉到一邊:“喂,世子,金公子雖是一只禽妖,但它一點也不蠢,它眼下忙著療傷,孰輕孰重它分得清,哪怕這六位人載歌載舞,它出來都相當吃力,再加上萼大娘,只怕會適得其反。
“而且這法子只能使一遍。”見面凝重,“一遍即需功,如果失敗了,我們可就別想引金公子出來了,勸世子慎重行事。”
藺承佑不不慢道:“稍后我會一直守在西南角的屋檐上,見天道長功力最深,守在東北角上隨時與我接應。
“見仙和見兩位道長留在東邊廊下,負責保護伶人們的安全。
“見喜和見樂,你們二位重啟九天引火環對付金公子,這法子下午已經使過一回,再來未必能功,但只有火環能灼傷它那刀槍不的羽,因此總歸要試一試。
“絕圣和棄智,兩位道長啟陣的時候不能分心,你們負責幫他們守陣。”
他邊說邊繞眾人踱了一圈:“加上我一共八個人,每個人都守好自己的位置,記得無論發生何事,都不得自陣腳。”
五道還想勸藺承佑另想計策,但不得不承認這小子上有讓人折服的力量,目下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好悶聲答應了。
最后藺承佑把目落在滕玉意上:“至于王公子主仆嘛,不指你們幫忙,別添就,稍后你們就待在我邊吧。”
安排妥當后,他回看了眼靜幽幽的前樓:“事不宜遲,趁萼大娘們還位排練好,先到各自的位置上等著。”
程伯和霍丘帶著滕玉意率先縱上了屋頂,順著琉璃瓦走到東北角,依次坐下來。
其他人也各就各位。
藺承佑將檐下所有燈籠都點亮,一躍就飛到了屋檐上,而后一擺,坐在滕玉意旁。
庭中燈火如晝,映得階前的牡丹花分外妖嬈。當空一明月,撒得滿世界銀輝。
只是那月中著異,好似水亮的酪漿中摻雜了殷紅的,鋪灑在庭前,儼然給地上蒙上了一層絳縵紗。
“世子沒忘記之前的約定吧。”滕玉意眼睛著庭中,“我幫你設局引出彩樓的兇手,你幫我克化火玉靈湯,趁現在有空,世子快把解藥給我吧。”
藺承佑慢悠悠拭箭囊里的金笴:“急什麼,我既答應你了,自然會給你。”
“可如果我沒記錯,世子說最遲子時之前需練通。”滕玉意熱氣翻涌,“時辰不多了,再拖下去熱瘡可就冒出來了。”
藺承佑聞言一笑:“說來說去,你不就是怕長熱瘡嗎?我答應過不會讓你容貌損,就一定會辦做到。”
滕玉意腦中仿佛有琴弦被撥,霍地轉頭瞪向藺承佑,好哇,原來他早就留了一手。
下午與藺承佑談判時,他原話是“好,我保證你不會因火玉靈湯容貌有損。”
前一句話乍聽之下沒問題,細究起來卻有兩層意思,所謂克化,分主克化和被克化,前者指的是靠練功來克化,這樣不但可以避免長熱瘡,還能增長七八年功力。被克化自然是指長熱瘡了,熱瘡一冒頭,多余的熱氣也就被消散了,但如此一來,也就別想增長功力了。
至于藺承佑所謂的“不損容貌”,應該就是給一些清熱養的靈藥,即便長熱瘡,臉上也不至于留下瘡印。
這樣的靈藥不是沒有,但想要的可不遠只是不長熱瘡,還想要那七八年力。
“世子是故意的?”著火氣問,一想就知道了,下午以布局作餌藺承佑幫他克化,但他不甘心被要挾,答應的同時索擺一道。
藺承佑扭過頭,不提防看見滕玉意白的眼皮上著桃紅的澤,估計是被熱氣給鬧騰的,冷眼看去像剛哭過,可仔細一瞧,恍惚又像喝醉了酒,那抹若有若無的淡紅,襯得一對眼珠葡萄般烏黑瑩亮,他都懷疑眼中的水也像葡萄那麼清甜了。
“火玉靈湯如果那麼容易克化,也就不世間靈草了。”他無辜笑道,眸子在月下熠熠生輝,“所謂的解藥本子虛烏有,要克化只能憑自己的功力,你不懂武功,眼下又來不及練通,為了不讓你容貌損,我只能去幫你弄玉丹了,這藥你聽說過吧,長安只有一瓶,就藏在庭里,我還沒想好怎麼跟皇后討要呢,想來不得挨一通罵,可誰我答應王公子了,挨罰也要幫你弄來。”
滕玉意從牙里出一句話:“不必這麼麻煩,沒有解藥無妨,貴觀不是有一套桃花劍法麼,聽說只有幾招,轉眼就能學會。”
藺承佑面變得有些古怪,看了滕玉意兩眼就扭過頭,一面擺弄手中的金笴一面笑道:“原來王公子打的是這個好主意,我勸你趁早死心吧,這劍法并不好學,我也教不了。”
滕玉意瞪著藺承佑,他分明是不想讓占盡喝火玉靈湯的好,所以愿去弄玉丹也不教武功,絕圣和棄智親口說過,桃花劍法才短短幾招,眼下離子時還有一個多時辰,憑藺承佑的本事,誠心要教的話未必不能見針。
早知道下午跟他談判時就該另附一張紙,白紙黑字寫清楚,順便再讓他摁個手印。
難道就這麼算了?瞇了瞇眼,白遭了幾天罪,竟連一點好都撈不到麼。
半晌冷靜下來,罷了,且忍耐一晚吧,日后他也別想再招惹了。至有人替弄玉丹,好歹能省卻一番工夫。
冷哼一聲,把手肘擱在雙膝上,托腮向庭中。
藺承佑余瞥見滕玉意的作,原以為還會糾纏不休,沒想到善于自我調停。
也好,要是知道桃花劍法怎麼個教法,未必真肯跟他學。
就在這當口,伶人們排練好了。
伶們在萼姬的指引下擺好陣型,萼姬當先站著,一只白的手臂高高舉著,另一只手在前拗蘭花指,腰肢和圓也沒閑著,彎出了兩道讓人心的曲線。
夜風拂過來,翠綠的輕紗在臂彎里高高飄揚,配上那高昂的脖子和的神,活像一位即將飛天的伎樂。
滕玉意一瞬不瞬看著,這寶刀未老麼,憑萼姬這段,足以碾后那些年輕人了。別說風流好的金公子,一個子都看了心。
只恨月太亮,萼姬眉梢眼角的風霜藏不住,脂抹得足夠厚了,但還是能看出年歲不小了,遠不止四十歲,五十都有可能。
“萼大娘這是謊報年齡了吧。”不知哪個角落里小聲飄來一句話,“不是說才三十出頭麼,這……這看著也不像啊。”
萼姬角搐了一下,藺承佑卻鼓掌:“妙得很,萼大娘果然名不虛傳,照我看,完全不輸宮里那位善舞的耶律大娘。”
萼姬神重新靈起來,腰肢一扭,當甩出臂彎里的巾帔,紅輕啟,吐出第一句歌謠。
“圣超千古……”(注)
萼姬一邁開輕盈的舞步,后的伶人也跟著翩翩起舞,有人著茜裳,有人著碧,隨著舞步織就出一副絢爛的畫卷,輕曼的歌聲也開始隨風涌,春水般人心弦。
“道泰百亡……”
第二句來了,伶人們盈盈淺笑,腰肢左右搖曳,才七個人的舞隊,自是不及宮廷樂舞那般氣象萬千,但因舞姿妖嬈輕盈,也足夠賞心悅目了,尤其是站在萼姬后頭的魏紫,此瑩潔,態,每一扭腰肢,前那飽滿的曲線就涌不已。
滕玉意眼看了看,突然開始擔心眾人分神,斜斜瞄向廊下,那幾個老道果然都漲紅了臉。
又好奇瞥了下藺承佑,發現他手中握弓箭,眼睛卻盯著對面的閣樓。
萼姬顯然也知道魏紫舞姿出眾,提前就做了安排,唱到第三句時,和魏紫一個錯轉,乍然把魏紫變了前排第一人,如此一來,魏紫前那抹霜雪般的潤更加奪目。
當魏紫開始在庭中飛快旋轉時,那串啞默了許久的玄音鈴終于有了靜,圓溜溜的鈴鐺在滕玉意的腕子上輕輕地滾,仿佛有人在旁邊輕輕吹氣。
滕玉意一瞬不瞬著玄音鈴,莫非猜錯了,藺承佑要對付的真是金公子?看這架勢,此妖估計快憋不住了,飛快抬頭看對面,前樓卻依舊沉寂,而且玄音鈴只響了一下,很快又安靜下來。
庭中嗡嗡傳來說話聲,道士們分明有些失。
藺承佑依舊穩如泰山,非但沒放下手中的弓箭,還從懷中取出一緡錢,將其撒到庭中。
錢幣落在地面上,發出叮叮當當的清響。
“唱得好。”藺承佑沉聲道。
萼姬等人了鼓舞,歌聲越發高了。
“皇帝萬年……”
歡快的調子裊裊升到半空中,驟然一拐,意外出幾分悲涼之意,
“室祚彌昌……河山帶礪……”
滕玉意留神四周,藺承佑撒錢的舉有點像個暗號,錢一落地,歌聲就變了味,萼姬帶著伶人們,將一首歌功頌德的樂舞,唱出了國破家亡的凄涼。
“西臺慟哭,轉眼空……”第四句愈發悲切。
“轉眼空…………轉眼空……”
不止悲涼,還漸漸出凄厲怨恨的況味。這一句剛起頭,玄音鈴就有了反應,抖得又兇又急,像是隨時能裂而開,接著夜風涌,撲面而來一刺骨的寒意。滕玉意一個激靈,還未看清對方是何,藺承佑手中金笴離弦,一箭了出去。
有東西從黑暗的閣樓里縱出,伴隨著又急又厲的哭聲,直愣愣地穿過庭院,撲向滕玉意。
稚的哭聲越來越近:“嗚嗚嗚……你們都是壞人,故意讓我難過,我要你們死!”
滕玉意寒直豎,那哭聲再悉不過,藺承佑這一箭非但沒能攔住尸邪,顯然尸邪把第一個目標就瞄準了。
“糟糕,怎麼會是尸邪?”見仙和見驚愕拔出佩劍,躍到庭院中將眾伶護住。
等到尸邪再近一些,滕玉意眼睛驀然睜大,只見尸邪握住藺承佑的金笴,兩手齜著牙往兩邊一扯,“咔嚓”一聲響,那堅固異常的金笴折了兩段。
拽過程伯和霍丘就跑,怪不得藺承佑千方百計要將二怪引出來,也不知二怪在習練什麼,短時辰就能功力暴漲,這原本能將尸邪制住的金笴,轉眼就奈何不了它了。
見天駭然站在對面屋檐,作勢要飛撲過來幫忙,礙于藺承佑說過不得妄,改而擲出數道飛符,口中吼道:“世子當心!這東西好像兇大發了!”
滕玉意慌中扭頭看,今晚月出奇的亮,能清楚地看到尸邪的那對雪白獠牙,像是剛從牙床鉆出來,還不算長。
眼看尸邪越越近,沖口而出:“藺承佑!”都到了這當口了,他為何遲遲不見反應,正覺得古怪,斜刺里躍過來一道墨綠的影,藺承佑縱過來將護在了后。
“你哭什麼?”藺承佑譏誚的嗓音陡然響起,“是不是剛才那段歌舞你想起你那不堪的爺娘了?聽說你那個做皇帝的老子最喜歡在宮里聽《慶善樂》,你阿娘呢,喜不喜歡聽?”
他左手握著那把金弓,右手卻在腰后虛握。這話一出口,尸邪那對獠牙迅即暴漲數寸,明晃晃地懸在殷紅的邊,足有半尺那麼長,配上天真俏的臉蛋,說不出的瘆人。
它凄厲地放聲大哭:“你壞了!你壞了!你是故意的,我要把你的心挖出來碾碎片!”
滕玉意躲在藺承佑后息,尸邪的要害正是那對獠牙,可惜小涯劍太薄銳,上獠牙必定折損,不然可以用小涯劍試一試。
了把汗,低頭才發現藺承佑腰后的右手出一點銀,愣了愣,旋即心中一喜,果然是彭玉桂的那暗。看來藺承佑決定用這銀線試一試了。
當年南詔國尸王的獠牙一斷,尸王也就化作一掊土了。藺承佑想方設法激怒尸邪,估計就是為了這一出。
等到尸邪掠到跟前,藺承佑攬著滕玉意往后一躍,同時右臂一揮,將一道雪亮的銀向對面:“見天道長,接招!”
“好!”見天當即把那東西撈在手中,發現是雨狀的暗,末端還綁著一團用來使力的符紙球,他來不及問是何,猛地拽那東西。
藺承佑擲出去的力道和時機都準得很,見天這一接手,銀恰巧繃在尸邪那對獠牙底下,只要兩人同時往南拉線,獠牙就會應聲而斷。
尸邪并未將一細放在眼中,但也覺得硌在牙下好不礙事,它哭哭啼啼,抬手就要把線扯斷,藺承佑眼中出一點笑意,暗中灌注全力到銀中。
“往南拽。”藺承佑低喝,“手吧!”
見天大聲說是。
滕玉意心口急跳,憑這暗的鋒利,兩人一合力,尸邪的一對獠牙必定不保。
喀嗒,喀嗒,半空中傳來兩聲怪響,尸邪本來作勢要抓藺承佑,聽到這靜子一剎,轉眼珠往下一瞧,才發現那怪聲是從自己里傳出來的,它那對異常惜的獠牙,宛如被一看不見的大力切割著,有斷裂之勢。
它這才意識到那不起眼的銀竟是要命的東西。
“啊啊啊!”它漂亮的五陡然扭做一團,徒手就要將銀從口中拽出來,哪知藺承佑和見天灌注了全力在線上,不等它用力,手指就被削斷了兩。
皮可以再長出來,獠牙卻只有一對,尸邪心里徹底慌了,急之下往上躥,但只要它一,藺承佑和見天也必定隨著往上一躍,銀如影隨形,力道毫不減。
“壞蛋!壞蛋!”它含含糊糊尖,藺承佑卻本不容它逃,不論它如何縱躍掙扎,銀始終纏在它牙上,不過一晃眼的工夫,獠牙已經越來越松。
滕玉意心中大喜,只差一點點,只差一點點這邪就要化為烏有了,可就在這時候,前樓幽暗的軒窗忽然竄出來一道金影,闊大的翅膀當空一展,直奔被困在半空中的尸邪。
金公子!
藺承佑似乎早有準備,想也不想就喝道:“九天引火環!”
“是!”見喜和見樂在庭中齊聲應道。
在藺承佑的安排下,庭中諸人各司其職,見喜和見樂遵照藺承佑的安排一直在西廊下擺陣,順利引來了九天引火環,早就蓄勢而發。
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