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宜只好對陳二娘說:“要不你先接著往下說吧,回頭等阿大哥哥閑下來了,我們再問問他這妖怪什麼來頭。”
陳二娘搖了搖頭:“剩下的事我也不知道了,我娘只告訴了我這些。”
阿芝很好奇:“出事的那家客棧離長安遠麼?”
陳二娘想了想:“不算太遠,我娘是同州人,那客棧就在同州來長安的半路上。”
昌宜問:“出了這樣的人命案,客棧一定有人報,你娘可聽說當地州府怎麼說的?”
“聽說府正四找尋兇手,不過好像沒什麼頭緒。”
“兇手?”眾人疑,“府懷疑是兇徒做的?”
陳二娘漲紅了臉:“興許是吧……我娘說府查到那對夫婦在家鄉跟人結了仇,丈夫帶著懷孕的妻子來長安就是為了避難,府懷疑是仇家追來下的手,那幾日盤查不了過往的行人……我娘也是被府攔住詰問才知出了事。”
“照這麼說,那對夫妻也有可能不是被妖怪謀害的?”
有幾位膽子大的小娘子忍不住議論起來:“如果不是妖怪害的,兇徒明知殺了母親胎兒也活不了了,何必把胎兒也走,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而且當晚鄰房有人聽到嬰兒的哭聲,哭聲斷不可能是胎兒發出來的,兇手既是來尋仇,也不會把自家孩子帶上,所以那哭聲究竟是誰的?”
大伙越想越覺得后頸發涼:“快別說了吧,不論是妖邪做的還是兇徒做的,這……這都太邪門了。”
滕玉意面上在聽故事,注意力卻全放在甲板上的盧兆安和藺承佑上,兩人還在聊,并且似乎越聊越投機,平日不見得藺承佑對盧兆安這般熱絡,突然如此定是查到了什麼。
可惜離得太遠了,不然還可以聽幾句。
左右瞄瞄,咦,紹棠跑哪去了,他一心要替姐姐出一口惡氣,機會這不是來了。
船艙里已經開始討論下一個該到誰講故事了,可惜不小娘子被剛才的故事嚇破了膽,別說接著講奇聞詭事,連聽也不敢聽了。
眾唯恐昌宜公主和阿芝郡主不肯罷休,趕忙轉移話題:“兩位殿下,我阿娘說,今日皇后在席上說要重開云書院,不知此事是不是真的。”
昌宜同父兄一樣寬和,聞言頷首道:“阿爺和阿娘是有這個打算,不過書院不在原來云書院的舊址,而是選在了金仙冠觀,書院名字也不‘云’了,新名字還沒擬定。”
眾人心里約能猜到緣故,云書院當年曾發生過不詭事,據說與圣人的生母蕙妃有關,書院關閉這麼多年,正因為那是圣人的傷心地,即便朝廷出于種種緣故重開,圣人也斷不可能同意沿用原址。
這時坐在昌宜邊的一位紅小娘子開了腔:“殿下,聽說當年書院招學生有種種定例,譬如只招六品以上員的兒,名額也有限制,不知這回遷址后,招學生的規矩是否還跟從前一樣。”
說這話的是史中丞武如筠的次武綺,生就一對飛揚的目,子極颯爽,說笑時語調清脆圓潤,仿佛珠翠撒落玉盤。
滕玉意前世就在大明宮見過武綺,那時武綺同一樣,也在太子妃遴選名冊上。武綺似乎酷朱紅,大明宮覲見皇后那次就穿著紅,今日又穿一石榴紅花鳥金紋紗籠。
昌宜對武綺說:“我也不大清楚。阿爺和阿娘一貫不喜這些迂腐的規矩,但新書院只有那麼大,要是來者不拒,書院就該塞不下了,所以我猜人數是有限定的,頂多百八十人吧。”
諸人面各異,朝廷的子書院歷來有為皇室選親之意,進了書院念書,也就意味著可能被朝廷指婚,別的世族也就罷了,說起皇室子弟……當今圣人不充宮,兄弟子侄也,真正到了指婚年紀的,只有太子、二皇子、藺承佑和淳安郡王了。
孩們的臉龐慢慢爬滿了紅霞。
滕玉意卻暗暗蹙眉,誰愿意被朝廷指婚?的親事只能自己說了算,阿爺必定早就聽到了風聲,待明日回了長安,需得問問阿爺才好。
忽覺船輕輕晃,昌宜和阿芝問出什麼事了。
宮人進來笑說:“皇后和太子殿下也來水煙湖了,太子殿下令人在岸上掛了字謎燈籠,說今晚要猜字謎玩。”
昌宜和阿芝當即歡呼起來:“快令人把船靠到煙霞臺,順便在屋里搭個炙架,阿大哥哥釣魚釣了這麼久,魚簍里應該有不魚了,待會就讓太子哥哥和阿大哥哥替我們烤魚吃。”
此話一出,艙中人也隨著起了,滕玉意和杜庭蘭出了艙,藺承佑和盧兆安早就不在甲板上了,迎面瞧見了杜紹棠,杜紹棠昂著腦袋在人群里找尋什麼,冷不丁看見滕玉意和杜庭蘭,他神一松,逆著人迎過來。
“阿姐,玉表姐。”
滕玉意心中一,看來紹棠把的話聽進去了,先前甲板上人來人往,紹棠一定沒留意盧兆安和藺承佑的談話。
果不其然,一等上了岸,杜紹棠就把滕玉意和杜庭蘭拉到一邊,悄聲說:“藺承佑跟盧兆安說的那番話我聽見了幾句,他問盧兆安跟胡季真不。”
杜庭蘭本來要用帕子替弟弟拭汗,聽了這話作一頓:“胡季真?”
“你們應該在王府見過他。他是我國子監的同窗,也是靜德郡主的四季詩社中的一員。”
滕玉意訝然道:“原來是他。阿姐,你還記得我們上回在王府遇到尸邪,我和你把青云觀的符箓分發給眾人,盧兆安和這位胡公子本是共用一張,可真等到尸邪來時,盧兆安卻搶走符箓只顧自己逃命,害得胡公子被尸邪指使的傀儡捉住,險些丟了命。”
說到這就無比憾,雖趁把盧兆安一腳踹回了花廳,盧兆安卻只了點輕傷。
而且原以為,胡公子出府后定會與人抱怨盧兆安的人品,為此還令程伯留意胡家的靜,結果過了好幾日,長安竟無人議論此事,也不知道胡季真是被尸邪嚇破了膽,還是太老實不敢公然拆穿盧兆安的真面目。
“我記得他。”杜庭蘭問杜紹棠,“這位胡公子怎麼了?”
杜紹棠說:“季真頭些日子就沒來上學,聽說是生病了,我與他不錯,還曾約幾位同窗到他府上探他,他阿爺是兵部的給事中,家就住在義寧坊。他府中下人說,季真的傷早就養好了,可頭幾日季真隨友人出門踏青,回來后突然一病不起,他爺娘焦急得不得了,正想法子托人請尚藥局的奉呢。方才藺承佑忽然提起胡季真,盧兆安的臉就變了。”
滕玉意跟杜庭蘭對視一眼,藺承佑不會無緣無故提起不相干的人,以盧兆安的城府,也不會隨隨便便在人前失態。
滕玉意忙問:“藺承佑怎麼說的?”
杜紹棠回憶方才的形:“藺承佑說郡主想好好興辦四季詩社,問盧兆安可有什麼好提議,聊到詩社中的這些人,藺承佑就說胡季真生了怪病,他問盧兆安可知道這事,盧兆安說他不知道,但臉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滕玉意興趣更濃了,照這麼看,藺承佑是懷疑胡季真的怪病與盧兆安有關了。
可這也太不可思議了,那晚盧兆安拋下胡季真的事只有瞧見了,胡季真自己不說,長安幾乎無人知曉,據兩人明面上的,胡公子突然患病,本該懷疑不到盧兆安上去,也不知藺承佑究竟查到了什麼……
“藺承佑還問了什麼?”
杜紹棠想了想,搖頭道:“沒別的了,無非問盧兆安來長安后吃住可還習慣,盧兆安只在聽到胡季真的時候有些奇怪,后來聊起別的事的時候,倒是泰然自若。”
他眼里涌起憂慮:“說到季真,他是個子很迂直的人,有時候甚至過于較真,但只要相久了,就知道他這人稟純良,同窗們很喜歡他,不然也不會專程到他府上探病,可惜上回沒能見他一面,也不知他現在怎麼樣了。”
杜庭蘭疑:“你們上回沒見到胡公子?”
“他家下人說季真病容可怖,怕嚇到我們,不讓我們進去瞧他。”
“病容可怖?”滕玉意一愣,這段時日已經把盧兆安的底細查了個底朝天,他祖籍揚州,祖上也曾在當地州府任過,可惜七歲就喪了父,家境自此一落千丈,這些年他與寡母相依為命,為了念書幾乎變賣了家中所有恒產。
這次進京應考,盧兆安聽說已是負債累累,如能高中,盧氏母子算是熬出頭了,萬一落第,盧家今后的慘狀可想而知。
可無論前生還是今世,盧兆安都一舉奪了魁,而且為了盡快仕,他毫不猶豫地舍棄了表姐,改而攀上宰相鄭仆的兒鄭霜銀。
曾疑心那樹妖就是盧兆安招來對付表姐的,可程伯他們派人盯了盧兆安許久,從沒見盧兆安與邪魔外道打過道。
如今這位深知盧兆安人品的胡季真,又莫名其妙罹患怪病……
“阿姐。”滕玉意低聲問杜庭蘭,“你在揚州與盧兆安往來時,可曾見他舉止有異?”
杜庭蘭心驚膽戰回想一陣,搖頭道:“只知他很用功,除了日夜苦讀,平日只與揚州城中的文人墨客往,沒見他有什麼不妥之。”
滕玉意陷沉思,盧兆安是去年十月來的長安,當時表姐對他一片癡心,盧兆安功名未定,表姐論理對他還有些利用價值,可他來長安沒多久就冷淡了表姐。
莫非盧兆安幾月前就預料到自己會高中?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宮人過來說:“滕娘子、杜娘子,郡主殿下正尋你們呢。”
滕玉意眼波一,住額頭就要稱病,宮人卻又笑說:“兩位殿下說滕娘子有把能辟邪的小劍,皇后興致很高,令人問滕娘子在何呢。”
三人一怔。滕玉意這病裝不了,只好隨宮人去煙霞臺拜見皇后。
走了幾步,杜紹棠扭頭要與滕玉意說話,猛不防嚇了一跳:“玉表姐,你的臉怎麼了?”
杜庭蘭聞聲回頭,就見滕玉意凝脂般的臉蛋上一瞬長滿了小紅點,驚慌起來:“這是怎麼回事?”
滕玉意疑地抓撓臉蛋:“先前在船上吹風就有些不適,剛才只覺得奇難忍,這一陣倒是好多了,我臉上怎麼了?”
“像是犯了風疾,一下子長了好些小疹子,快別抓了,當心留印子。”杜庭蘭心疼地扳住滕玉意的手,“這可如何是好。公公,莊子里可有奉?”
宮人急聲道:“皇后邊就有醫,先去拜見皇后吧,正好讓醫給滕娘子好好瞧瞧。”
宮人說著這話,心里卻好生替滕玉意惋惜,皇后分明有意替兩兄弟相看仕,滕娘子花容月貌,進去覲見的話,皇后說不定一眼就會瞧中,現在無故變這幅模樣,為免驚到幾位殿下,只能先用帕子把臉遮擋起來了。
“滕娘子,先用帕子擋一擋吧。”
滕玉意趁取帕子的當口眺煙霞臺,恰好見太子一行進去,回想前世那一幕,今生可不想再與太子有什麼瓜葛了,這藥藏在上的機關里,隨便抹上一點就能激起一片風疹,雖說只能維持幾個時辰,不過也足夠了。
順理章用帕子覆了面,打算見過皇后就借病告退。
才走到岸邊,就見幾位小宮人遠遠牽著一匹漂亮神氣的紅馬兒走來,那馬兒四蹄如雪,鬃如綢緞般油發亮,滕玉意一就知是極難得的名駒,不由多看了幾眼。
杜紹棠也很驚艷:“為何突然牽了匹馬過來?”
宮人在前頭笑道:“是皇后殿下今早從宮里帶來的,說是要做賞賜。”
***
煙霞臺里燈火如晝,諸人早已落座了。皇后坐在上首,邊依偎著昌宜和阿芝。
東側各有兩扇玳瑁六曲屏風,屏風前依次坐著淳安郡王、太子和藺承佑。
藺承佑面前擺著個紅泥爐子,上頭架著銅炙烤架,爐旁的竹簍里有幾尾泛著銀的活魚,看樣子都是先前釣上來的,
昌宜和阿芝滿臉期待地看著烤架,架上烤的那條魚已經半了,正滋啦滋啦地冒著油,坐在烤架前,難免有些熏人,好在夜風把油香氣都吹散了,而且爐子里也不知用的什麼好炭,水閣里竟半縷明煙都不見。
太子為了讓兩個妹妹盡快吃上魚,半開玩笑地幫藺承佑扇火。
指引公子和貴們參見皇后,皇后詢問:“彭老將軍的兩位孫在何?聽說是一對孿生兒,白日人太多,我也顧不上細看。”
彭花月和彭錦繡惶恐上前叩拜:“臣參見皇后殿下。”
皇后一貫風趣,邊打量二人邊說:“矮個的那個是姐姐花月,高個的是妹妹錦繡。猜對了?看來我眼力不差。”
忽又想起什麼,問:“浙東都知兵馬使李將軍的兒聽說詩才出眾,今日可也來了?”
李淮固垂眸出了席,徑自到案前叩拜:“臣李三娘見過皇后殿下。”
皇后眼前一亮,這孩子貌出塵,裝扮也大方,往燈影里一站,宛若一株幽然盛放的玉蘭。
想起那些關于這孩子能預知吉兇的傳言,不由暗暗搖頭,李遠屢立奇功,膝下又有個如此出的兒,那些人怕李家得勢,居然能想出這樣的謠言。
“起來吧。”皇后問李淮固,“你三娘?可有大名?”
這廂說著話,那廂藺承佑耐心烤著魚。
煙氣一陣陣飄上來,熏得他眼睛疼,不過這正合他的心意,帶來的藥膏快用完了,臨時找不到趁手的,他只好隨便抹了點滕玉意給他的藥膏,哪知那藥膏氣味不但刺鼻,還經久不散,這一下午無論他走到哪兒,都會招來關切的問詢。他統一回說是余奉新調的藥膏,但被問得多了難免心煩。
這煙氣熏得久了,說不定能把他上的藥味遮一遮。
李淮固回皇后道:“回殿下的話,臣大名‘淮固’,取‘淮揚永固’之意。因上頭有兩個姐姐,小名就三娘。”
皇后還待細問,宮人領人進來:“滕娘子、杜娘子和杜公子來了。”
皇后覷著三人行止,暗贊滕杜兩家子弟出,待三人到了近前,忙溫聲道:“免禮。噫,這孩子臉上怎麼了?”
藺承佑忍不住抬頭,滕玉意臉頰上系著一方水綃帕,只出額頭和一雙水靈靈的眼睛,額頭上滿是又紅又腫的小疹子,哪還看得出平日的姣好模樣。
他狐疑著,昨晚還好好的,怎麼突然腫面團了,而且還是沾滿了紅點的白面團。
太子和淳安郡王聽說是滕紹的兒,早把目投到滕玉意上,一之下也都有些詫異,這模樣著實有些駭人。
宮人忙說:“滕娘子才下船臉上就起了紅疹子,像是犯了風疾。怕驚了娘娘,只好用帕子遮一遮了。”
皇后擔憂地對后的說:“快給滕娘子瞧瞧,天氣雖然見暖了,畢竟還未夏,湖風吹久了,子弱的人難免不住。”
滕玉意斂衽道:“勞娘娘掛懷,臣這風疹每年都會發一回,不大礙事的。”
過來替滕玉意把了脈,也說不大妨事,開了方子請皇后過目,讓人送到廚司煎藥去了。
皇后喚了滕玉意和杜庭蘭近前,只憾滕玉意突然壞了容貌,也沒法好好端詳,好在杜庭蘭溫然如玉,實在讓人心生歡喜。
細細打量著姐妹倆,最后牽著滕玉意的手說:“你阿娘與我年紀相近,當年未出嫁時,我們常在一玩的,看你這雙眼睛,倒與你阿娘生得極像。來長安幾日了?可還住得慣?”
態度親厚,待滕玉意又與旁人不同。
滕玉意頓覺四面八方投來無數道視線。
前世就與劉皇后打過幾回道,心知劉皇后平易近人,于是含著笑意回道:“來長安快一月了,吃住上都很習慣。”
皇后滿意點點頭:“別大意了,這病雖說是面上的事兒,飲食上尤需留心,這幾日你仔細將養,要是覺得子不適,就先回房歇息。”
滕玉意就要告退,昌宜卻興致地說:“滕娘子,剛才我們說到邪祟,阿芝說你有一把能辟邪的小劍,上回還用它退了尸邪?”
滕玉意欠:“回殿下的話,這劍沒那麼神通,上回能退那妖邪,全因有青云觀的符箓相護。”
昌宜跟阿芝對視一眼:“話雖如此,用翡翠做劍也不常見,我和阿芝好奇很久了,滕娘子能不能給我們瞧一瞧呀?
藺承佑眼皮一跳,那劍昨晚才泡過他的浴湯,浴湯里的澡豆尤其不常見,萬一讓人聞出來,他和滕玉意就別想說清楚了。
他揮了揮面前的煙氣,若無其事要拿別的話岔開,滕玉意卻坦然從袖中取出了小劍遞給邊的宮人,謙恭地說:“鄙之,只怕不了殿下的眼。”
宮人把劍呈上去,昌宜和阿芝小心翼翼把玩了一陣,又把劍遞給母親瞧:“滕娘子,你這劍從何得的?”
滕玉意說:“這是我阿娘的,來長安之前整理箱篋時偶然翻出來的,只因懷念母親,才時時帶在上。”
昌宜和阿芝又問藺承佑:“阿兄可聽說過這樣的翡翠劍?”
藺承佑笑了笑:“沒聽說過。這東西既是人家心之,摔碎了就不好玩了,還給人家吧,你們想要道家法玩,阿兄替你們搜羅便是了。”
昌宜和阿芝高興起來:“好喔,我們也要能認主的那種。”
滕玉意悄悄朝藺承佑那邊一溜,自然知道他為何替遮掩,其實劍上已經沒有他的澡豆香味了,小涯的靈力恢復之后,不肯再老老實實在劍里待著,早上才跑出來向討了一回酒喝,現在劍上全是桑落酒的香氣。
皇后讓宮人領滕杜兩人座,扭頭才發現李淮固還在邊靜立,方才只顧著同滕家的孩子說話,倒把這孩子忘了,于是笑說:“回去坐吧。”
李淮固輕聲應了,款步回到席上。
昌宜和阿芝問藺承佑:“阿兄,陳二娘的故事你聽了,究竟是什麼妖怪胎兒?”
藺承佑:“聽故事可聽不出什麼,阿兄又沒親眼見著那對夫妻的尸首,而且同州離長安不遠,這案子若有詭異之,早該傳到大理寺來了,照我看,要麼兇徒已經被當地州府抓住了,要麼這傳言有些失真之。”
阿芝圓溜溜的眼睛里滿是疑問,歪著腦袋想了想:“那先前到許公子說詭事時,他說鄉間有個人一年撞見了好些妖怪,阿兄為何也說這種事不大會出現?”
藺承佑在竹簽上串上一條新魚,耐著子回答妹妹:“妖異逢異而生,所圖各不相同。人呢,稟天地二氣而生,自有乾坤相護,有句話‘幽而能明,否極泰來’,一個人再倒霉,也沒有接連撞見妖祟的道理,明白了吧。”
這話傳到下首,有位頭戴金冠的小公子漲紅了臉說:“世子殿下,許某絕沒有說謊,在下說的這個人是我們家鄉的一位親故,那人習過道,有一年突然遇到好些邪祟,莫名慘死不說,死后連墓都被雷劈了,不過這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現在家鄉還能看到那人墳前的半截墓碑呢。”
藺承佑笑道:“許公子誤會了,我不是說你扯謊,只是說這種事極發生,而且一旦發生,那人自己多半也有問題。或者習練邪,或者命格不對,行逆天悖理之舉,難免會招致兇厄,再遇上天象異常之年,引來再多邪祟也不奇怪。”
他每說一句,滕玉意背上的汗就多一層。
許公子說的那人,想必也像一樣借命而生,結果到頭來沒能逃過厄運不說,連墓碑都被雷劈了。
要不要這麼慘……臉上的笑意幾乎維持不住了,而且聽藺承佑這語氣,顯然對借命之相當不屑。
悄悄向腕子上的啞鈴,它只需再響一回,藺承佑勢必對的來歷起疑心,這法絕非正道,藺承佑又自奉名門正道,不怕別的,就怕連累替借命的那個人。
只恨那日藺承佑幫擼了半天都沒能擼下來,也不知這鈴鐺還要在腕子上待多久。
無意間往上一看,就見皇后凝神著腕子上的玄音鈴,滕玉意心中一,這東西是青云觀的異寶,莫不是被皇后瞧出什麼了,下意識想垂下袖子,又知道這樣做反而心虛。
藺承佑看了皇后一眼,冷不丁對阿芝和昌宜道:“你們別纏著阿兄說這些了,方才不是說要幫著伯母給書院取名字麼?”
皇后回過了神,滕玉意腕子上的那串金小鈴鐺莫名眼,恍惚在青云觀的《無極寶鑒》上還是在何見過,只因時日太久,一時想不起來了。
應該是記錯了,青云觀的東西怎會跑到滕娘子的腕上,小娘子用鈴鐺做飾不算罕見,沒準只是相似罷了。
藺承佑這一打岔,的興趣便轉移到擬名字上去了:“席上小娘子也可以幫著想一想,只要擬出別出心裁的好名字,我有好相賜。”
眾人神一振,若能得皇后賜,該是何等榮耀。
把皇后準備的賜捧出來,第一盤里是個藥瓶和一鑲滿瑪瑙珠玉的馬鞭,第二盤是一對天水碧的白玉臂釧,第三等稍次些,然而也極難得,是一匹骨紗和幾鈿上好的螺子黛。
皇后興致盎然:“能想出頭一等名字的孩子,必定錦心繡口,我除了要把這瓶玉丹賞賜,另有一匹千里小紅駒相贈。第二和第三檔只拿來做書院里的院舍之名,但也各自有賞。孩子們自可隨意,能被選中自是好,沒選中也未必不佳。”
席上嗡嗡作響,那瓶藥竟是玉丹,聽說這藥是駐容圣品,怪不得份量過了那對白玉臂釧。
滕玉意卻炯炯地著那馬鞭,早就想尋一匹名駒了,岸邊那匹小紅駒漂亮非凡,這下唾手可得了,這等品相的名馬,連程伯都未必能尋來。
淳安郡王隔窗朝岸邊看了看,問太子:“阿麒,那匹小紅駒是你選的?”
藺承佑嘆口氣:“是我的。”
太子忍笑搖頭:“堂叔不知道,阿娘為了給書院擬名字,頭幾日就開始選賜,好不容易擬了幾檔,又嫌玉丹不夠新鮮有趣,于是想再添一匹適合子騎坐的小千里駒,可宮里凡是格小點的名駒,如今都了昌宜和阿芝的座騎,臨時再買又來不及,巧阿大才從宮外搜羅來一匹千里小紅駒,阿娘就著阿大把寶駒獻出來了。”
眾人愈發躍躍試,這馬是王世子親自選的,又被皇后一眼相中,不必說,一定是匹萬里挑一的好馬。
宮們把箋紙發到各人案前。
杜庭蘭向來不圭角,對于爭奪寶也不大有興趣,靜靜坐了一晌,打算隨便寫個名字呈上去,滕玉意卻在條案下拉了拉的襟。
杜庭蘭疑。
滕玉意在手中寫道:佛。
杜庭蘭:這是何意。
滕玉意補充:皇后禮佛。
杜庭蘭驟然明白過來,阿玉是在提醒擬什麼名字會討皇后歡喜。
素來心思敏銳,頓時想到,姨父手握重兵,近日又逢朝外員更替,書院即將重開,太子選親看來也不遠了,阿玉應該是有所顧慮,才會有今日這場突如其來的“風疹”,可是看這架勢,阿玉明明想得第一等的獎品……
杜庭蘭哭笑不得,你不想被皇后矚目,就讓姐姐幫你出面?
滕玉意理直氣壯點點頭。
杜庭蘭有些為難,也不想出這個頭,可還未對妹妹使眼,腦中就浮現一個念頭,阿爺只是個國子監太學博士,太子妃人選怎麼也不到。即便得了頭一等,也不會因此被皇后屬意,阿玉這是把方方面面都想到了。
無奈擰了把滕玉意的胳膊,你呀。
既然妹妹想要,做姐姐的只能幫著謀奪了,杜庭蘭認真思量一番,在紙下鄭重寫下兩個字:香象。
滕玉意眼里滿是笑意,揮筆在自己的箋紙上隨便寫了個:行遠。
兩人把箋紙一起給。
等眾人齊,們就開始一一念名字,皇后認真聽下來,欣然環顧四周:“你們以為如何?”
諸人議論一番,一致認為三個名字最好:東游、自牧、探驪。
皇后問:“這幾個名字是誰擬的?”
某位小娘子欠:“回皇后殿下的話,‘自牧’是臣擬的。”
武綺也起了:“‘探驪’二字是臣取的,列子有云:‘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而驪龍頷下。’依臣的皮相之見,學問就如‘千金之珠’,念書好比‘探驪得珠’。”
皇后掌:“也算是別出心裁了,‘自牧’樸實蘊,‘探驪’氣勢飛遠,難得都無脂氣息。”
又問:“東游’又是誰擬的。”
鄭霜銀起:“‘東游’二字是臣擬的,取自‘云將適遭鴻蒙”的典故,”
皇后唔了一聲:“云將求知,從‘不知所求、不知所往’,到‘有問而應之’,恰與書院的宗旨相合。‘東游’二字尤其合當今萬國來朝的盛世景象,難得好名字。”
眾人欽羨地看著鄭霜銀,看樣子這頭一等的賜要歸了。
藺承佑看了眼滕玉意,剛才眼睛那麼亮,擺明了想把玉丹收囊中,可不知取了個什麼糟糕名字,連頭三名都沒。
即便自己不想出頭,可為何連杜庭蘭也沒靜?
心思那麼靈,就不知道伯母禮佛麼?
瞧這一頭疹子,再不好好想法子,藥丹就歸別人了。
他取下腰間的匕首剔魚骨,剔了兩下又停下,看在昨晚送他胡藥的份上,他勉為其難替想想主意吧。于是不聲把烤魚放盤中,就要招阿芝過來說話。
哪知這時候,皇后一指案幾上的另外兩張箋紙,笑問:“這‘香象’二字是哪兩位小娘子取的?”
杜庭蘭早就聽說自己名字沒選上時,就憾地握了握滕玉意的手,滕玉意卻始終有竹,前世在大寺,曾陪皇后齋戒數日,皇后禮佛如此虔誠,絕不會瞧不上那兩個字的。
皇后這話一出,滕玉意剛浮到邊的笑容凝住了,兩位?除了和表姐,還有誰想到了這名字?
杜庭蘭起回話,恰巧李淮固也同時起,兩人錯愕對一眼,旋即又微笑。
皇后:“你們為何想起這名字了?”
杜庭蘭聲說:“回娘娘的話,《優婆塞戒經》有云:如恒河水,三俱渡,兔、馬、香象。兔不至底,浮水而過;馬或至底,或不至底;象則盡底——可見香象能悟道,全在‘盡底’二字,悟道有深淺,求學亦一樣,書院以‘香象’命名,也警示做學問時應當‘沉心盡底’。”
太子一直在留意滕玉意,他在滕紹的軍中歷練時,常見滕將軍把兒在家中默寫的一些字帖拿出來看,滕將軍似乎很思念自己的兒,對著字帖一看就是大半個時辰。
那字很神氣,可惜不夠整齊,老師明明畫好了框子,字卻不肯老老實實在框子里待著,不是飛到一邊,就是歪斜如小蝌蚪,不知是為了氣老師,還是為了氣阿爺,總之一看就是個不守規矩的孩子。
這讓他想起阿大,小時候他和阿大同崇文館念書,阿大也是這樣淘氣。
自打見了滕玉意的字,他就對滕玉意萬分好奇,字已如此,不知人會怎樣活潑怪,今日倒是如愿見著了,可惜滕娘子突然生了風疹,連模樣都瞧不清。
聽到杜庭蘭那番話,太子這才轉眸看向杜庭蘭,讀佛經的是不,大多只知照抄照讀,這位杜娘子年紀不大,倒把佛經里的典故都吃了,看溫如蘭,應是個時時心存善念之人。
李淮固莞爾:“杜娘子說的,也正是臣所想。”
“難得你二人有如此巧思。不只念書,世間萬般學問皆如此。”皇后興致,“‘香象’書院……你們以為如何?”
眾人就知這名字取到皇后心坎里了,忙道:“這名字典雅雍容,寓意深遠,當屬今夜之冠。”
昌宜說:“阿娘,這下怎麼辦,有兩位才子想到了一等好名字,可玉丹和小紅駒各自只有一件。”
們:“殿下悉心籌備,臨時也不好再添別的寶,要不請杜娘子和李娘子各取所需吧。”
滕玉意心里貓抓似的,可惜這麼好的名字,李淮固也想著了,當然更想要那匹小紅馬,但臉上還長著“疹子”,在旁人眼里,顯然玉丹對更大,若慫恿阿姐拐彎抹角討要名駒,沒準會不小心出馬腳。
眼下只能先看李淮固怎麼選了。
李淮固懇切開了腔:“能得皇后賜,是臣一生之幸,容臣斗膽一言,玉丹僅此一瓶,杜娘子與滕娘子又是姐妹,滕娘子臉上生了風疹,比臣更需要這瓶靈藥。”
皇后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