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三人回到院,春絨躡手躡腳迎上來說:“夫人路上太乏累,剛在里屋睡著了。”
三人怕進房會吵醒杜夫人,于是并排坐在廊下的臺階上低聲說話。
“也不知季真的病好點沒,明日我得去胡府瞧瞧他。”杜紹棠惆悵地著庭前滿地的落花。
滕玉意轉著手里的蕙草,忽道:“阿姐,要不這幾日你先別回府。”
“這話怎麼說?”姐弟倆疑。
“你們想想,藺承佑若無十足把握,不會輕易打草驚蛇,我懷疑他一定是查到了什麼,才會突然問盧兆安胡公子發病的事。胡公子與盧兆安稱不上深仇大恨,充其量知道他的真實品行,如果這病真與盧兆安有關,盧兆安一定是怕自己名聲損才下的手。”
“這也太——”
“太狠了是不是?”滕玉意哼了聲,“盧兆安雖說中了進士,但還沒通過朝廷的制舉(注1),究竟能不能仕、仕后又能得什麼職,目前尚無定論。假如這時候胡公子跳出來說盧兆安表里不一,你們說盧兆安名聲會不會損?他家貧如洗,靠四借債才湊夠進京的盤纏,好不容易中了進士,怎肯在這個時候出差錯。”
杜紹棠沉思片刻,恨聲說:“倒也是,這小人為了自己的前程,什麼事做不出來。”
“我現在不擔心別的,就擔心他對阿姐起歹心。”
“但這小人中進士的時日不算短了,也沒見他對阿姐做過什麼私舉。”
滕玉意想起前世表姐尸首旁邊的男人靴印,道:“別忘了樹妖的來歷還沒查清呢,而且盧兆安未必不想,他只是有把握杜家為了名聲暫時不會出面指摘他。再者,他也沒能找到合適的機會,阿姐自從上回被樹妖襲擊后,一直在家里休養,前一陣因為躲避尸邪,又去大寺避了幾日難。盧兆安連表姐的行蹤都不清,如何尋機會下手。紹棠,你還不知道盧兆安眼下最在意什麼嗎?”
“朝廷的制舉?還是——”
“鄭家的親事。”杜庭蘭平淡地開了腔。
滕玉意悄悄打量阿姐神:“鄭仆如今居宰相,盧兆安想一步登天,再沒有比直接娶鄭霜銀更快的法子了。可是據我看,鄭霜銀對這門親事的態度似乎與前一陣不大相同了,昨日皇后要為書院擬新名字,鄭霜銀若是橫心要嫁給盧兆安,多半會敷衍了事,可不但積極獻名,還想出了‘東游’這樣的好名字,我猜這消息傳到盧兆安耳朵里,一定會讓他坐立難安,兩家親事還沒定,萬一鄭霜銀改主意,盧兆安的如意算盤就算泡湯了。”
杜紹棠面困:“前一陣鄭家不是很中意盧兆安嗎,國子監的同窗都說鄭仆想招盧進士做東床快婿。”
“王府詩會那次,鄭霜銀的確很在意盧兆安,可當晚尸邪來的時候,或許因為太留意盧兆安的一舉一,才會察覺此人人品不過爾爾,是個聰明人,回去后一定沒琢磨當晚的事,想了這些日子,沒準已經搖了。可是在盧兆安看來,這幾次阿姐都與鄭霜銀有過來往,他這種小人,不會懺悔自己品行,只會疑心阿姐在鄭霜銀面前敗壞他,他若是遷怒阿姐,一定迫不及待做些什麼。”
“所以你才想讓阿姐在府里住?”
滕玉意承認:“朝廷重開云書院,牽一發而全,鄭家為了揣圣意,這當口做出任何舉都不稀奇,盧兆安怕鄭霜銀去參與宗室選親,必定希早日定下這門親事。胡公子的病來得蹊蹺,我擔心他用同樣的法子對付阿姐。”
杜紹棠了單薄的膛:“玉表姐,放心吧,我也大了,我不會讓那小人傷害阿姐的。”
杜庭蘭輕蹙眉頭:“你還小,瞎湊什麼熱鬧。”
滕玉意心知姨母和表姐習慣了把紹棠藏在自己羽翼下,從不肯讓他領半點風雨,忙說:“阿姐,紹棠不小了,他是杜家長子,早該學著頂門立戶了,讓他多歷練幾回,說不定能改掉哭的病。喏,紹棠,這個給你。”
“這是什麼?”紹棠紅著臉接過滕玉意遞來的禿筆。
“這是東明觀的法,能拿來對付妖邪,明日你去胡府探胡季真的時候,記得把這個帶在上。從明日起,我讓霍丘跟著你。往后我不方便出門走的時候,你多留意藺承佑和盧兆安那邊的靜。”
“霍丘?”杜紹棠眼睛直發亮,“是那位武功很出的大哥麼?”
滕玉意微笑:“往后你想做什麼事,都可以代他去做,但他只是一個護衛,不知對錯更不能替你拿主意,你要學著謀劃全局,萬事先在心里想明白了再開口。”
杜紹棠高興地從臺階上一躍而下:“知道了,放心吧玉表姐。”
杜庭蘭若有所思著弟弟風一般恣意的影,好一陣沒說話。
這時杜夫人從屋里出來,正要斥兒子“你穩重點”,杜庭蘭起挽住母親的胳膊:“阿娘別管他,他都這麼大了,知道輕重的。”
這幾日滕紹忙著運送軍糧一直未回府,杜氏母子用過膳就走了,杜庭蘭卻留了下來。
姐妹倆沐浴過后,碧螺和春絨取了巾帕幫忙拭發。
碧螺低頭瞧見滕玉意腕子上的金小鈴鐺,忍不住說:“娘子上回不是說要把這鈴鐺還給青云觀嘛,這都好些日子了,還有沒有法子取下來了。”
杜庭蘭一愣:“這是青云觀法?我還以為是新添的首飾呢。”
滕玉意含含糊糊道:“上回捉尸邪時,這東西放我上做示警之用的,后來不知為何取不下來了,就暫時放在我上了。”
杜庭蘭并不喜歡刨問底,點點頭不再說話。
姐妹倆換了寢,一個捧著書在燈前看書,另一個跑到臨旁的小書房給小紅馬擬名字。
窗下點了一爐梨花香,清幽的氣息徐徐飄散,羊角燈的和線灑落下來,為屋子里的一切蒙上一層淡金的輕紗。
春絨等人拾掇完凈房,取了香餅給滕玉意的隨飾熏香,從帕子到鞋,每一件都用玫瑰做熏香,只需聞一聞,就知道是滕玉意的隨件。
杜庭蘭抬頭了:“春絨,你把阿玉那條繡著菡萏的帕子找出來給我,桂媼說喜歡那繡活的針腳,托我借回去瞧瞧。
滕玉意剛從書房回來,聽到這話腳步一頓。
春絨苦笑:“那帕子早就找不著了。”
杜庭蘭詫道:“頭些日子妹妹還見妹妹用這帕子,何時弄丟的?”
“就是在彩樓的那幾日弄丟的,那地方人多眼雜,回來就不見了。”
滕玉意佯裝鎮定踱屋,那帕子先是被沾了口水藺承佑脖子上的尸邪,后來又被藺承佑拿走捆住金公子的鳥,估計當時就扔在彩樓的某角落里,現如今已化一堆泥了。
說來怪可惜的,這帕子是江南一位有名的繡娘制的,花和針腳都非凡品,怪不得阿姐會留意。
“帕子那麼多,相似的針腳有好幾條呢,你們隨便找一條給阿姐吧。阿姐,我困了,先睡了。”唯恐杜庭蘭繼續追問,打著呵欠往床邊走。
杜庭蘭:“你馬兒的名字取好了?”
滕玉意一臉嚴肅:“我現在昏頭昏腦的,想不出什麼好名字,它是我的寶貝,萬萬馬虎不得,我打算好好睡一覺再擬。”
杜庭蘭忍不住笑起來。
滕玉意剛準備躺下,碧螺就進來說程伯來了。
滕玉意忙又穿上外裳出屋。
杜庭蘭捧著書讀了一會,約聽見外間有人說話,也不知程伯要稟告何事,遲遲不見滕玉意回來。
心中有些不安,換了裳走到外間,抬眼就見程伯和滕玉意站在圓桌旁說話。
桌上擱著好幾樣件,珍奇萬象,滿室生輝。
“這是府里庫房最好的幾樣了,娘子若還是瞧不上,只能等老奴再去搜羅了,不過寶可不是隨便就能搜羅來的,就怕娘子等不及。”程伯說著,扭頭瞧見杜庭蘭,忙道,“杜娘子。”
杜庭蘭走近:“這是要送禮?”
滕玉意皺著眉頭點點頭,看樣子對桌上的東西極不滿意。
杜庭蘭很是詫異,是那件七寶鷓鴣枕就非凡品了,阿玉為何還發愁?忽想起昨日妹妹說過的話,恍悟道:“要給淳安郡王送禮吧?”
程伯說:“給淳安郡王的禮已經備好了,郡王殿下喝茶,送別的殿下未必肯收,老奴準備了幾罐新摘下來的靈溪上等好茶,明日就會送到杜府。”
杜庭蘭愕了下,這次出面向淳安郡王討要浴湯的是阿爺,要答謝淳安郡王,當然也只能偽托阿爺了。
想起那回阿爺為了謝藺承佑的六元丹,特地備了兩份厚禮,一份送到青云觀,一份送到淳安郡王府,郡王殿下雖說沒收禮,但好歹親自接待了阿爺,藺承佑這邊呢,是既沒有收下禮,也沒讓阿爺進門。
阿爺臉皮薄,接連了幾次壁之后,也就沒好意思再去青云觀。
著桌上的那幾罐茶葉,贊嘆地點點頭,阿玉行事與阿爺大不同,要麼不送,要麼專往人的心坎里送。
“禮已經選好了,為何還發愁?”
“還有一個人的禮沒選好。”
“誰?”
“王世子。”
滕玉意沒敢提小涯最終用的是藺承佑的浴湯,只說:“彩樓那次要不是藺承佑幫著除妖,我的小命估計早就搭在尸邪手里了,上次阿爺就代程伯備厚禮預備親自答謝,結果趕上國丈壽辰又耽擱了,今晚程伯倒是把東西備妥了,但阿姐你也知道的,尋常的件藺承佑未必能瞧得上。若是送些實用之吧,我們又對藺承佑的喜惡一概不知。”
滕玉意嘆了口氣。
杜庭蘭恍然大悟,怪不得昨日在房里嘀咕送禮的事,忙幫著妹妹出主意:“想來送酒總不會出錯,要不送些你從揚州帶來的江南名醞?”
滕玉意搖頭:“我平時喝的石凍春,宮里也都有。”
杜庭蘭想了想:“京中貴要子弟無有不打馬球的,要不送些騎?”
滕玉意眼睛微亮:“程伯,府里可有上等的馬鞍?”
程伯苦笑:“府里上等的馬鞍現只有兩,一瑪瑙鑲金玉,貴重倒是夠貴重,卻不算稀罕,長安說有三位王公大臣用這馬鞍。另一鑲滿了珍珠,只能給子騎用。”
滕玉意直皺眉頭:“看來只能去馬轡行尋一尋了……”
程伯忽然一頓:“有樣東西或可拿來一用,就是麻煩些。”
滕玉意和杜庭蘭對視一眼:“這話怎麼說?“
程伯去庫房里把東西帶來,兩人一看就明白了。那是一大塊罕見的紫玉,如瑪瑙,微紅瑩。
“這是當年老爺擊退吐蕃時圣人賞的,老爺本想拿來做馬鞍,又覺得太過奢僭,讓老奴放在庫房里,后來一直沒舍得取用。”
滕玉意和杜庭蘭繞著桌子嘖嘖稱奇,玉是好玉,難得形狀和大小正適合做馬鞍,而且白玉易得,紫玉卻罕見,這樣大的一塊,更是之又。
滕玉意停下來想了想,約記起藺承佑騎的是匹白馬,白馬配紫玉鞍,算是別一格了。
“就是它了!”滕玉意拍案定板,“去找個好工匠來,三日給我做送來,紫玉本足夠漂亮,不必再添綴花里胡哨的珊瑚瑪瑙了。”
程伯笑著說:“再好的工匠也需十天半月的。聽說王世子的生辰就是下月,只要在那之前送出去就來得及。”
滕玉意擺擺手:“這禮只是為了還人,藺承佑的生辰我們就別去湊熱鬧了。程伯,你明早就去找長安最好的工匠,盡早把東西做好送來。”
安排完送禮的事,姐妹倆回房歇下了。
睡到半夜,滕玉意忽然被一陣奇怪的靜吵醒了,困倦極了,陷在床褥里死活醒不來,等意識到是腕子上的鈴鐺響,乍然睜開眼睛。
“叮鈴鈴、叮鈴鈴……”鈴鐺們懶洋洋的,撞得并不兇,然而上回的經歷早已烙印在滕玉意的心底深,因此一下子就將吵醒了。
心頭猛跳,玄音鈴不會無故示警,看樣子有邪祟來了,慌中掀開簾幔,臥窗外月清冷,看上去與平時沒什麼兩樣。
鈴鐺忽又響了幾下,滕玉意膽戰心驚扭頭看,阿姐眉頭輕蹙,儼然也要被鈴聲吵醒了。
不知這邪祟是沖來的還是沖阿姐來的,照以往經歷來看,八是沖來的,阿姐不懂道,別被給連累了。
滕玉意悄悄從枕下取出小涯劍,好在鈴鐺吵得不兇,安自己,諒也不是什麼大怪,既有小涯又有上回絕圣棄智給的符箓,沒準很快能把對方驅走。
劍有點發燙,顯然小涯也察覺了。屏住呼吸橫過床榻,披上披風站在床畔張,窗紗上幽篁浮,夜風分明不弱,可庭院里像籠了一層幕布似的,半點靜也聽不見。
莫非那東西來頭不小?滕玉意踟躕起來,忽覺掌心里的鈴鐺滾得越來越兇,眼看要捂不住了,咬了咬牙,橫下心走到門邊拉開門,一出門就打了個冷,外頭竟冷得像寒冬。
口隆隆跳,懊悔上只披了件薄披風,一面握著劍凝神辨認庭中景象,一面揚聲喊人。
就在此時,風里灌一濃烈的腥味,闌干前飛快跑過一個小的影,沒等滕玉意看清那是何,黑影就猛地朝撞過來。
滕玉意急之下往前一刺,那東西一霎兒就消失了,沒等松一口氣,側又響起一陣凌的腳步聲,扭頭一,嚇得倒了一口涼氣。
***
藺承佑在宮里待到傍晚才出來,淳安郡王和太子與藺承佑同行。
三人說笑著出了宮,在建福門外遇到了顧憲,顧憲帶著一眾扈從,正要回鴻臚寺的上賓舍。
顧憲聽說三人要回王府,便說:“南詔國的老臣進京送貢品,順便給我帶了些酒,今晚我來做東,請幾位殿下品品我們南詔國的酒如何。”
太子說:“妙極。”
淳安郡王開了腔:“時辰不早了,你們鴻臚寺太遠,不如去阿大府里鬧騰一下。”
藺承佑笑道:“求之不得,我府里只我一個人,我正嫌冷清得慌,那就走吧。”
一行人路過大理寺時,藺承佑翻下馬。
三人在馬上看著他:“要做什麼?”
“我進去打聽一樁案子,皇叔,你們先回府,我稍后就來。”
藺承佑記掛著陳二娘說的那個故事,徑自了。
當晚正是嚴司直當值,見了藺承佑有些驚訝:“藺評事這麼晚來?”
藺承佑就把同州府的那件奇案說了。
嚴司直吃了一驚:“沒聽說。世子,這案子你從哪聽來的?”
藺承佑有些疑,莫非陳家小娘子記錯了?
他仰頭看書架,上頭擺放著各府遞上來的案卷,通常只有當地破不了的疑案詭案,才會提到大理寺來。
興許案發地不在同州。
“近日別的州府可有孕婦橫死的案子?”藺承佑目在架上游移。
嚴司直搖頭:“近三月各地呈上來的疑案我都謄錄過了,沒見過這等怪案。藺評事,剖腹取胎雖說殘忍,但如果害人只有那對夫妻,算不上什麼大案,當地州府怕落個‘吏治無能’的名聲,未必會呈送上來。”
藺承佑隨手取下一份卷宗,想了想又合上卷宗,笑道:“罷了,沒準只是以訛傳訛,回頭我再去同州人聚居的客棧打聽打聽。今晚不叨擾嚴大哥辦公了,先走了。”
說著出了大理寺,把寬奴到跟前:“我讓你們核實胡季真出事前的行蹤,這幾日可都核實過了?”
寬奴把馬鞭遞給藺承佑,很利索地答道:“三月二十那日國子監不上學,胡季真卯時就出了門,他與三位友人結伴趕到慈恩寺賞桃花,晌午就在寺里用的素膳。
“從寺里出來時已是未時初,胡季真依舊與三位好友同行,四人一直走到醴泉坊才分道而行,當時大約是未時末。醴泉坊離義寧坊只隔一條街,胡季真又騎著馬,他要是徑直回府,用不了一炷香的工夫就能到家。可胡季真回到胡府已是申時末,而且一回府就發了病,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
藺承佑說:“這個我已經知道了,從未時末與三位友人分手,到申時末回家,胡季真足足有兩個時辰行蹤不明。我要你們打聽胡季真近日可提起過要找盧兆安,可都打聽清楚了?”
“胡府下人從沒聽見公子提過盧兆安這人,倒是那幾位友人聽到過幾次,那次是進士發榜,胡公子與友人討論過盧兆安的詩,言語間推崇備至,有一回還說要去拜謁盧進士。可后來突然就不再提了,偶爾在某些詩會見了盧兆安,胡公子也從不上前見禮,友人們還覺得奇怪,因為胡季真最是謙和穩重,如此失禮是有的事。”
藺承佑諷刺地笑了笑,胡季真是個率真的人,一旦心存厭惡,自然無法再作出恭敬的模樣。
他開口道:“盧兆安現租住在普寧坊的一座老宅里,出事的那天,盧兆安自稱在修祥坊的英國公府赴宴,無論是普寧坊還是修祥坊,都與義寧坊只隔一條大街,宴會上人多眼雜,盧兆安要是中途離開去見胡季真,很快就能回來。這些日子你們一直在盯梢盧兆安,可見他席間離開過英國公府?”
寬奴:“那日我們在英國公府前門和后門都留了人,但英國公早年行軍打仗養了一些怪病,花園里鑿了不暗門供人出,客人要掩人耳目出府,不算什麼難事。除非把英國公府外頭全都包起來,否則沒法盯牢每一個角落,小人們怕被英國公府的人察覺,所以——”
“所以是不知道了?”
寬奴忙說:“英國公府里頭有下人專門看管暗門,只要有人開啟暗門,瞞不過英國公府,小的已經去找英國公府的管事了,明日就能有消息了。”
藺承佑翻上馬:“這還差不多。”
寬奴一臉嚴肅:“世子,你上門瞧過胡公子,他究竟是撞邪還是被下毒了?照我看,像是活活嚇病的。”
藺承佑皺眉道:“了一魂一魄,就算醒來也會變個癡兒。”
寬奴愣了愣:“那不是同那位被樹妖纏的安國公夫人一樣?”
安國公夫人被樹妖附太久,本是活不下來的,也不知世子想了什麼法子,到底保住了的命,然而醒歸醒,神智卻未恢復,整個人癡癡呆呆的,連最親近的人都不認識了。饒是如此,安國公也欣喜若狂。
這回的胡公子才十四歲,聽說功課極好,要是變了癡兒,著實令人扼腕。
藺承佑執著韁繩思索。
正因為安國公夫人喪失了神智,樹妖一案尚有許多疑團待解,假如胡季真也醒不過來,這件事同樣沒法往下查了。兩件事看似毫無瓜葛,但線索中斷的方式也太像了些。
“對了世子。”寬奴又說,“小的查清楚了,另一撥盯梢盧兆安的是滕府的人,滕府的管事很有手腕,找來的都是生面孔,表面上與滕府毫無瓜葛,所以連我們一開始也沒法確認那些人的來歷。”
藺承佑毫不覺得驚訝,滕玉意與姨母一家深厚,盧兆安那樣對待杜家娘子,滕玉意不出手對付盧兆安才有鬼了。
“知道了,別管,盯就盯著吧。”
寬奴一怔:“這——”
不怕滕府的人影響他們辦事麼。
藺承佑卻已經換了話題:“萼姬這幾日可有什麼靜?”
寬奴說:“自從彩樓關張,萼姬就搬到北曲的一座舊宅里去了,手下的都贖了,沒什麼營生可做,這些日子倒是清閑得很,不是到那些老姐妹串門,就是坐驢子到西市的人牙子那轉悠,每回見到漂亮的胡總要上前問問價錢,像是想買些孩子重舊業。”
藺承佑一笑,聽上去倒是毫無破綻。
“可找過別的什麼人?”
“沒有。”
藺承佑點了點頭:“別掉以輕心,這婦人未必像面上那麼簡單,給我盯了,千萬別出岔子。”
“是。”
***
王府聽說太子等人過來用膳,早擺下了潔香饌。
藺承佑坐下來喝了杯酒,顧憲問藺承佑:“我正想問你呢,今日那匹馬怎麼回事?”
藺承佑明知故問:“什麼馬?”
顧憲:“別的馬我不知道,那匹赤焰騅我可是見過的,此馬桀驁不馴,怎會對剛見面的陌生小娘子示好?”
藺承佑:“我也很好奇,要不改日找機會問問它?”
顧憲:“我猜猜,你是不是給它辨認什麼件了,馬兒喜歡那件,才會突然認主。”
藺承佑笑了:“我上哪去弄什麼件,再說這兩匹馬是伯母賞賜別人的,我犯得著幫它認主麼?”
太子是個厚道人,忙幫著解圍:“顧憲,這回我要幫阿大說說話了,這兩匹都是難得一見的好馬,賞誰不是一樣,再說阿大與那幾位小娘子素不相識,又如何能做手腳。”
淳安郡王但笑不語。
顧憲赧然道:“是我莽撞了,冒犯世子事小,冒犯那幾位小娘子事大,我先自罰三杯。”
藺承佑說“且慢”,不容分說令人把最大的酒杯拿來:“拿這個就想敷衍了事了?要罰就罰這個。”顧憲當然不肯喝,藺承佑豈肯罷休。兩人正不可開,宮里來人了。
皇后令人送了好些山珍海錯來。
“都是各地新進貢的,圣人和娘娘說世子一個人在府中,吃用上難免不上心,特意挑了最好的幾樣送來了,讓府里細細打點世子的一日三餐,圣人還叮囑:大理寺再忙,也不得吃吃。”宮人細聲細氣說。
藺承佑笑著應了。
老宮人又說:“殿下讓世子早些把雪蓮丹送到宮里,要留著賞李家娘子的。”
藺承佑一愣,差點忘了這事了,昨晚要不是幫滕玉意弄那匹小紅馬,他也用不著再添一瓶雪蓮丹。這東西還鎖在師公的寶箱里,看來又得撬一回鎖了。
“侄兒知道了。”
老宮人沖淳安郡王道:“圣人說,郡王殿下一手字冠絕天下,如今書院得了新名字,想請郡王殿下得閑把題匾寫出來。明日殿下若是得空,還請進宮一趟。”
淳安郡王起應是:“請皇兄放心。”
宮人又溫聲對太子說:“娘娘有話要問殿下,讓殿下早些回宮。”
太子苦笑著說:“知道了。”
藺承佑等人正覺得太子神有些奇怪,就聽宮人道:“皇后殿下還有一話讓捎給世子:‘趁剛從樂道山莊回來,伯母有句話要趁熱問你:你也大了,在樂得山莊見了那麼多小娘子,可有中意的?若有中意的,早些告訴伯父伯母’。”
這回到太子等人忍笑不語了,藺承佑怔了怔,旋即一笑:“伯母為何突然問這個,我可以不說麼?”
宮人堆起笑容:“皇后殿下還等著奴婢回話。”
“沒有。”
宮人:“一個都沒有麼?”
藺承佑斬釘截鐵:“一個都沒有。”
宮人哎了一聲,躬退下了。
宮人走后,桌上一陣安靜,藺承佑對上那三人的目,奇道:“這樣看著我做什麼?”
顧憲咳嗽一聲:“這次在宿川,我雖忙著挑名駒,但也聽人說了,這次壽宴實在不乏才貌雙全的小娘子,就連我們南詔國的幾位老臣,都忍不住做了幾首‘鐘靈毓秀,盡在今朝’之類的酸詩,世子,你真沒有相中的?”
藺承佑說:“我要是真有喜歡的,用得著藏著掖著麼?倒是你,今晚一再打聽這些,該不是瞧上了誰吧?大方告訴我,我可以請伯母幫你說個親。”
顧憲一口酒險些嗆出來,連忙擺手道:“罷了罷了,我說不過你。我勸你也別太狂,早晚你會有心儀的小娘子,我倒想瞧瞧,什麼樣的小娘子會讓你服服帖帖。”
藺承佑給顧憲斟了一杯酒:“你不用等著瞧了,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服服帖帖?這輩子是不可能的。”
太子和淳安郡王暗暗嘆了口氣,阿大時中過蠱,至今蠱毒纏,今晚說這話,除了說笑之外,也有自嘲的意味,說白了,長輩如此關心阿大的親事,更多的是關心他的病,大家暗中都著蠱毒能減輕,阿大有朝一日能遇到中意的娘子。
否則以阿大的子,愿孤獨終老也不會娶個不喜歡的子回家。
一場酒直喝到半夜,散席時四人都有了醉意,藺承佑送走太子等人,回房令人備熱水沐浴。揭開布料瞧了瞧,傷口已經愈合得差不多了。
他倒到床上時想,滕玉意贈他的胡藥的確好用,看在這藥的份上,也不枉他費盡心思幫得了那匹小紅馬。
這下兩人是徹底扯清了,只要把那串玄音鈴還回來,往后兩人再無瓜葛了。
他閉上眼睛,沒多久又睜開。
那晚如果不是滕玉意暗中提醒,杜庭蘭應該不會想到“香象”這個名字。
滕玉意的這份聰明,源自爺娘麼。
聽說滕玉意的阿娘在五歲時就去世了,念書寫字又是誰教的?
忽又想到,那馬并不好馴,滕玉意在揚州的時候可曾騎過馬,只知道這馬好看,可想過如何馴服它。
呵,這關他什麼事,大不了多摔幾回,以的野子,反正總能想到法子。
他重新閉上眼睛,沒多久就睡著了。
睡到半夜,忽被一陣敲門聲給驚醒了。
“世子——”
是寬奴的聲音。
“何事?”藺承佑困倦得睜不開眼。
“金城坊有座宅子鬧鬼,要請世子上門除祟。”
“金城坊?”藺承佑之前就下過令,夜間只要有人上門求助,底下人一律不準攔。“什麼宅子,為何找上了我?”
“是一座庵,住持自己驅了好幾日了,結果那鬼一直在庵里作祟,尼們只好上門請世子想法了。”
看來只是一只小鬼,藺承佑閉著眼睛說:“金城坊就在東明觀隔壁,為何大老遠的來找我?”
“這就不知道了。”
“讓們去找東明觀的五道。”
“可是——”
藺承佑隨手出一塊金錠擲出去:“吵死了。把這個給五道,讓他們出馬,不夠再加就是了。”
那金錠破窗而出,寬奴不敢再啰嗦,應了一聲好,輕手輕腳抱著金錠走了。
藺承佑翻了個,轉眼又睡著了,沒多久又被吵醒了,他直皺眉頭,好不容易睡個清凈覺,怎麼沒完沒了的。
然而意識很快就告訴他,那吵人的靜來自他寢前襟里的應鈴石,那東西像鈴鐺一樣吵起來了,聲音又急又兇。
他心口猛跳了一下,想也不想跳下床,隨手抓了外裳,一邊系玉帶一邊往外跑。
跑到外面忽覺腳底發涼,站在門口一低頭,才瞧見自己還赤著雙腳,只得又奔回床邊穿靴。
跑出來在屋外臺階前停了步,他仰頭朝幽深的穹窿了,出銀鏈,縱躍上了屋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