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愣了愣,上回在樂道山莊他就想瞧瞧滕將軍兒長什麼模樣,無奈當日滕娘子生了風疹,他雖有些憾,事后也沒怎麼放在心上,萬沒想到滕娘子今日就在隔壁觀中。
說來也巧,若不是有那突如其來的出簫聲做牽引,他也不會得知這消息。
要不要過去瞧瞧?旋即又笑著搖了搖頭,即便因為滕將軍的緣故對滕娘子有些好奇,也不該唐突行事。
太子這樣想著,很快就把這個念頭拋到了腦后。
淳安郡王也沒多問,只在重新奏琴前,正看了管事一眼。
管事會意,今日來郡王府赴約的文人墨客不,不了有幾個放不羈的,聽說玉真冠觀來了那麼多小娘子,萬一有人生出什麼糊涂心思就不好了。郡王殿下潔自好,自然不愿看見賓客做出放浪之舉。
殿下這是要他在府里提前做好防范,省得有人唐突了鄰觀的賓。管事點了點頭,自行下去安排。
***
桃林中,孩們秋千的秋千,品茗的品茗,斗花的斗花……玩得不亦樂乎。過了一晌,陸陸續續有孩離席去凈房。
滕玉意與柳四娘斗花斗得正起勁,看杜庭蘭也要離席,便沖柳四娘擺擺手說:“哎呀不玩了不玩了,回來再玩別的吧。”
一邊說一邊笑著放下花枝,提追上杜庭蘭。
杜庭蘭取出帕子遞給滕玉意:“瞧你,斗個花也弄得滿頭是汗。”
滕玉意拭了拭汗,順勢挽住杜庭蘭的胳膊眺那兩株銀杏,可惜人一回到樹下,視野又限制了,這樣瞧過去,似乎又看不出什麼了。
杜庭蘭順著妹妹的視線看過去:“在瞧什麼?”
“阿姐,你覺不覺得那兩株銀杏樹,有點像守護這道觀的兩名‘衛兵’?”
杜庭蘭疑地著前方,銀杏樹有不年頭了,盤踞在一東一西兩頭,風一吹,連樹葉的響都比別的樹要顯得穩重些。
“蘭若和道觀歷來栽銀杏,這有什麼不對勁麼?”笑道。
滕玉意:“若無當中這座桃林,銀杏是沒什麼特別的,但阿姐你瞧,兩株銀杏與桃林各自相距的距離,竟是毫不差。像不像卦象里的‘爻’,活活被桃林劈了‘爻’?再看桃林,花樹栽得這樣,枝頭上的花朵相連,一排排種下來,層層疊疊的,看著又有點像天然的爻線。林子的兩端是爻,中間的桃樹們是爻,這番布局看似不經心,可我怎麼覺得有點像‘大為過甚’的大過卦。”
杜庭蘭訝了一瞬,想起剛才小娘子們說起的關于這座道觀的傳言,不由也認真起來,看了看銀杏樹和桃林的方位,又扭頭眺后的方向:“若是大過卦,南邊的口該有同樣的兩爻相呼應才是,可我們剛才進觀的時候,好像沒在大門口看到銀杏樹。”
滕玉意道:“大門是沒種銀杏樹,但阿姐別忘了,觀門兩邊各有兩座奇高的假山,假山前又種了參天的松柏,東西各占一角,同樣也是遙相對,如此一來,可不恰好做了南邊的兩爻線了?”
杜庭蘭腦中約有點印象,只不像妹妹記得這樣牢,無奈笑道:“阿姐記不清了。你這小腦瓜子,偏琢磨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滕玉意原也不愿琢磨這些,但只要想到那黑人還沒出真面目,就沒法卸下防備,無論走到何,總會習慣地先觀察周圍的格局。
杜庭蘭環顧四周:“玉真公主當年請了那麼多能人異士建造此觀,觀里有玄機也正常,這桃林和銀杏的種法雖,但也不是全然看不出來,我倒是覺得,觀中機關不會擺在明面上。那些異士故意做出這樣的大過卦給人看,說不定是為了起麻痹之用。或許觀中真正的玄機,另藏在別的地方。”
滕玉意點點頭,這話有道理。據說玉真公主喜歡鉆研奇門遁甲,建造這道觀的初衷,就是為了京中生變時有個安之所,公主既云集了百名能人幫著出謀劃策,怎會只布置出一個如此淺顯的格局。
但約又覺得不對勁,玉真冠觀雖然揚名已久,占地卻不算很廣闊,栽下這樣大的一片桃林僅僅為了麻痹游人,會不會有點太浪費了。
照看,這番布局應該還有別的深意。
說話間到了凈房,杜庭蘭進去焚香更,滕玉意有心細看觀中格局,就四走起來,欄外清泉繞階,幾株芍藥花叢開得正艷,不知不覺繞過了小院的垣墻,突然聽到不遠的墻頭發出幾聲鷓鴣聲,心知端福進來了,想著接下來無論走到何端福都會相隨,愈發放了心。
又走了一截路,但見路邊橫出一座假山,假山旁是一個月窗,窗后探出幾竿翠竹,周圍靜悄悄的,一個走的冠人都無,滕玉意暗猜后頭另有乾坤,便款步踱了過去。
習武至今,只在練習桃花劍法時習過功,其余諸如程伯教的克厄劍法、五道只教了半截的披褐劍法,一概只求速,并未涉及多功心法。
因此每回運用力時,都會下意識運用桃花劍法的路子。
什麼“心不念,風來無去”……
什麼“左足躡,右足躡”……
這些藺承佑教的心法(注1),早就背得很了,加上這段時日有空就練習,使力時早比初學時嫻了不,明明踏著滿地花葉,卻連一點靜都沒發出。
滕玉意覺得好玩極了,愈發凝神運氣,忽又想起前兩日端福教習近搏斗時,也同時開始教習力心法,然而只過了兩招,端福的表就出古怪來,問在彩樓究竟練了什麼武功,仿佛的真氣有什麼不對頭似的。
當時愣了愣,的確自打從彩樓回來,自己的就有了變化,晚上睡覺時雙足不再冰冷了不說,就連來癸水也不痛了,渾上下暖洋洋的,整天有使不完的勁兒。
不過這也不奇怪,不但學了桃花劍法,還喝過火玉靈湯,據說此湯能增加七八年力,那麼出現這些變化也不奇怪,于是就把喝湯的事說了。
端福沒再往下問,但臉上的疑好像并未減輕。
滕玉意一邊琢磨端福當時的表,一邊無聲無息走到月窗外,忽聽窗后有人喁喁細語,顯然墻后有人。那人估計沒聽到的腳步聲,談話并無中斷的意思。
滕玉意本想離開,聽出那聲音是彭花月姐妹倆,腳步又驀然頓住了,前世阿爺被人刺殺,幕后主使極有可能就是彭震,雖說父親的事兒未必清楚,但從彭花月和彭錦繡的里,說不定能聽到點什麼。
滕玉意飛快看了看四周,屏息躲到假山后。
“阿姐,你攔著我做什麼?”是彭錦繡的聲音。
彭花月一開始并未答話,似乎要再次確認周圍無人,過片刻,就聽沉聲道:“自是攔著你做傻事。”
彭錦繡結起來:“我、我又沒打算做什麼。”
“沒打算做什麼?!那邊就是西墻。你把邊人統統支開,拿著紙鳶獨自在此徘徊,是不是打算趁風大的時候把紙鳶放起來,再裝作不小心讓紙鳶掉到淳安郡王府里?”
“胡說。”彭錦繡聲音著幾分窘迫,“我才沒這麼想呢。”
“昨晚你突然杏兒給你找紙鳶,阿姐就已經覺得不對勁了,前幾次踏青也沒見你要放紙鳶,怎麼一說要來玉真冠觀你就要放了,剛才又借著來凈房一個人滯留在此,懷著什麼心思真打量阿姐不知道?記得阿爺他們每回說起長安的事時,你總是有意無意打聽淳安郡王的消息,上回在樂道山莊,你又讓人給郡王殿下送東西。你告訴阿姐,你究竟什麼時候對郡王殿下的念?”
彭錦繡吱唔了好一會,忽然惱怒道:“阿姐為何連這個都要管?我也大了,就不能自己拿個主意嗎?”
彭花月打斷妹妹:“別人都可以,獨獨郡王殿下不。”
“為什麼?!”彭錦繡似乎又驚又怒,“郡王殿下他、他可是神仙似的人,天底下不知多小娘子想嫁給他。阿姐可還記得,三年前我們同爺娘回長安,巧在延興門外遇到郡王殿下,時值隆冬,天上下著鵝大雪,郡王殿下裼裘駕馬,帶著仆從從郊外回來。聽到阿爺喚他,殿下在雪中勒馬回頭,那回我就——實話說了吧,我早就下定決心了,這輩子我非郡王殿下不嫁。”
彭花月噗嗤一下笑出來:“你才多大,說這些話也不怕人笑話。勸你別白費心思了,爺娘絕不會同意你嫁郡王殿下的。”
“為什麼?”彭錦繡嗓門陡然拔高了幾分。
“小聲點。你整天就知道玩,真不明白其中緣故麼?”
“我不明白!我只知道郡王殿下芝蘭玉樹,博冠古今,我就沒見過比他更好的男子了,我我我我我只怕殿下瞧不上我。”
“你想想,郡王殿下今年二十一二歲了,為何一直沒定下親事?別忘了,殿下的生母四五年前就去世了,他早就無需守孝了。”
滕玉意高高把耳朵一豎,上回姨母談到此事時神態就有些不大自然,可惜沒等問明白,姨母就不聲轉移了話題。
彭錦繡道:“殿下不愿意隨隨便便定下親事,這有什麼不對嗎?這豈不恰好證明郡王殿下至至?”
墻后猛然響起腳步聲,其中一個似乎要離開。
“阿姐,你別走!今日不把話說明白了,你就別想走。”
腳步聲又頓住了,就聽彭花月嘆氣道:“罷了,我把話給你說明白,省得待會你再做出什麼糊涂事。你該知道郡王殿下的生母崔氏吧,生前可是被了好多年,堂堂一位親王的王妃落到這般境地,你可想過其中緣故。”
“無非是崔氏做了什麼不好的事,可這又與郡王殿下何干?”
“崔氏出事前跟娘家的郎合謀陷害長子,這也就罷了,據說老瀾王當初一查,原來崔氏在生郡王殿下之前就與郎有往來了——老瀾王偏疼次子敏郎,這是滿長安的人都知道的事,結果崔氏出事之后,老瀾王就對敏郎冷淡了許多,人們都說,敏郎是不是老瀾王的親生骨都難說……”
滕玉意耳邊一炸。
彭錦繡顯然也驚住了:“你說!”
“好,我說。但你想想,京中這些名公巨卿給兒挑選親事時,為何從未考慮過郡王殿下?鄭仆寧愿選個寒門出的盧進士,也沒有要與郡王府結親的意思。論理郡王殿下份貴重,也到了議親的年紀了。說來說去,還不是因為大家都對當年的事存著疑心。這些年王夫婦和圣人待郡王殿下就跟親骨似的,圣人為了殫那些流言蜚語,甚至早早就給郡王殿下賜府封地,但這樣做也打消不了人們的猜疑。”
墻后安靜了好一會,彭錦繡再開口的時候,嗓腔帶著點意:“可笑!可笑至極!這些人都瘋了嗎,這等無之談也敢傳。再說了,連圣人和王都不信的謠言,我為何要信?”
“呵,‘眾口鑠金,曾參殺人’。流言雖污賤至極,卻是天底下最傷人的利,你瞧瞧吧,這不是連皇權都堵不住悠悠眾口嗎?何況這傳言也不是全不可信,你看郡王殿下的長相,是不是跟他長兄藺效一點也不像?”
“也許郡王殿下像他阿娘呢?阿姐,你為何不瞧瞧你自己,我和你雖是雙生兒,長相上還不完全一樣呢。”
“你沖我嚷什麼?阿姐跟你說這些,還不是為了你好。你且等著吧,云書院沒幾日就要重開了,皇室子弟當中,年歲最長的是郡王殿下,到了今年,連太子和王世子也到了議親的年紀,到時候你瞧院里那些學生,尤其是門第榮耀些的,是不是一個個只打太子和王世子的主意。這其中的緣故,你自個兒在這琢磨吧!”
腳步聲再次響起,并且又快又急,看樣子彭花月這次是真走了,彭錦繡留在原地沒,仿佛仍在賭氣。過不一會,終于忍不住跺了跺腳,也急匆匆離去了。
滕玉意確定周圍沒有別人了,靜悄悄從假山后出來,心知阿姐估計早在尋了,只是多半被端福悄悄攔住了,忙沿著原路往回走,然而耳邊不斷回響彭氏姐妹的那番話。
原來淳安郡王上背負著那樣不堪的謠言……記得前世郡王殿下一直沒有定親,莫非是因為這個緣故?
從來沒與王藺效打過道,但從藺承佑的態度來看,顯然沒把這謠言放在心上,不然不會與淳安郡王那樣親近,還不就把“皇叔”掛在上。
而從剛才彭氏姐妹的對話來看,彭花月苦勸妹妹打消對郡王殿下的心思,卻也約了自己非太子和王世子不嫁,姐妹倆這樣急著謀劃親事,看來并不清楚自己的阿爺在籌謀著起兵造反。
思量著繞過假山,果然瞧見杜庭蘭在小院前焦急張。
滕玉意怕引來旁人的疑慮,故意沿著清泉石階繞了一圈,末了穿過花叢,快步朝杜庭蘭走去。
杜庭蘭松了口氣:“你去哪了?我想去找你,結果瞧見端福在那頭沖我使眼。”
“我好奇觀里的機關,就到那邊瞧了瞧。”滕玉意挽住杜庭蘭的胳膊,低聲道,“不巧撞見彭家姐妹吵。”
杜庭蘭有些好奇:“們倆吵架了?”
“也沒吵得很兇,不過拌了幾句。”那些不堪的謠言才懶得傳播。
杜庭蘭歷來不探究旁人的私,便也沒再追問,只仰頭看了看天:“快到午時了,剛才我瞧見好些冠人提著食盒往云會堂的方向去了,估著快要開席了……”
剛走回桃林,李淮固和武綺等人從林中過來,看到們笑說:“正尋你們幾個呢,快要開席了,玉真冠觀的素膳可是長安一絕,你們再不回來,當心席上的酒菜被我們吃了。噫,彭大娘和彭二娘呢?”
滕玉意一訝,彭花月和彭錦繡比走得要早,照理早就該回桃林了。
“是不是到別的地方賞景去了?”
武綺不以為意:“我讓婢們去尋一尋。”
仕們結伴而行,一面說笑一面朝云會堂而去,哪知沒走多遠,天空陡然一亮,沒等眾人明白怎麼回事,頭頂就炸開一聲巨響。
那聲音大得驚人,仿佛能一瞬間震碎人的心魂,幾位膽小的娘子當場嚇得驚聲尖起來,剩下的雖然沒出聲,面也都變了一變。
杜庭蘭嚇得把滕玉意拉到自己旁,滕玉意死死盯著天空,武綺膽子最大,呆愣了片刻,看著頭頂道:“今日算是開眼了,我長到這麼大,頭一次看到大晴天劈雷……”
那道驚雷滾過之后,天迅即恢復如初,孩們靜立了一會,漸漸又松懈下來。
可滕玉意心里的不安卻越來越強烈,仿佛為了應驗的預,不等再次邁步,袖中的小涯劍就發起熱來。
滕玉意心里突突狂跳起來,忙對眾人說:“這地方不對勁,快走。”
說著拽著杜庭蘭就朝前跑,眾人還未反應過來,只見院外也急匆匆走來一群冠人,領頭的人恰是住持。
住持似乎也被這怪雷驚了,居然顧不得風儀了,隔老遠就沖們高喊:“天象有異,檀越們快隨貧道速速離觀。”
此話一出,周圍忽然刮起一陣盲風怪雨,狂風卷起碩大的雨滴,劈頭蓋臉朝人卷過來,滕玉意有心跑到對面去,竟是寸步難行,好不容易風停雨息,掉眼睫上的雨滴睜開眼,對面的冠人們早就不見人影了。
眾再次尖起來,慌不擇路朝院外跑,然而跑著跑著,腳下的墁磚突然變了茵草地,慌忙張四周,才發現們又跑回了桃花林中。
這下連武綺都嚇得魂飛魄散了,慌得與邊的幾位伴抱在一起:“怎麼又回來了?住持呢?怎麼一下子都不見人影了?”
杜庭蘭聲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滕玉意一顆心在腔子里狂跳不休,現在已經十分肯定周圍來邪祟了,先不管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得趕快離開這古怪的桃林才是,然而沒等靜下心思量對策,腕子上的玄音鈴就響了起來,響得又急又兇,似乎很不得在腕子上炸裂開來。
滕玉意項上寒一豎,哪怕那回尸邪來時,玄音鈴也沒響得這樣兇,尸邪已經夠邪門了,莫非還有比尸邪更可怖的邪?
眾本就嚇得魂不附,聽見這不合時宜的鈴鐺聲,不由都打了個寒戰:“誰的鈴鐺?別讓它吵了,好嚇人。”
李淮固白著臉張左右,目掠過滕玉意這邊時定了一下:“好像、好像是滕娘子上的。”
段青櫻帶著哭腔道:“別管什麼鈴鐺不鈴鐺了,你們都怎麼了,都愣著做什麼,我們快走啊。”
小娘子們被這話一提醒,相互拉拽著朝林外的方向跑。
鄭霜銀趕忙上前攔住眾人:“不行,這桃林有點不對勁,我們別再走了。別忘了,剛才我們就沒能跑出去。”
勉強維持鎮定,但臉極難看。
“沒錯,這、這好像鬼打墻,再沒頭蒼蠅似的走,只會把人困死在原地。”
“那可怎麼辦?”孩們不得不剎住腳步,有人嗚嗚哭了起來。
滕玉意調轉腦袋分辨四周,這人,越是險境,越能急中生智,在看來,周圍的桃樹還是那些桃樹,林外的銀杏樹也還是那個銀杏樹,但不知為何,周遭這一切似乎與先前不太一樣了,努力辨別方位,試圖弄清其中的不同之,不料這時候,后方忽然響起一道清越的嗓音:“諸位檀越,敢問住持在何?”
眾回頭,就見不遠站著一個斯斯文文的和尚,年紀約莫四十多歲,緇芒鞋,慈眉善目,格高大,面白如瓠。
桃林里原本只有一群小娘子,突然冒出個大和尚,孩們心里難免覺得古怪,但玉真冠觀聞名遐邇,平日就常有外地僧慕名前來造訪,何況這和尚看著著實和善,想了想,只當這和尚是不小心闖進來的,便惶然應道:“我們也不知住持去了何。”
武綺審慎地打量和尚:“大和尚,你是何時進來的?適才有沒有聽見那道怪雷?”
和尚左手拿著把扇,右手捧著個銅缽,手中搖扇,口中里卻笑道:“貧僧就是因為路過觀門口時遇見了電閃雷鳴,才不得已進來躲雨,后來也不知怎麼地,轉著轉著就到此了,剛才向檀越們打聽住持的下落,也是想向觀里討口水喝。”
眾看他上袈裟上沾了不豆大的雨點,果是為了避雨誤闖進來的,再聽他說話斯文有禮,疑慮便又打消了幾分,這古怪“桃林”正讓們驚疑不安,多了這樣一位慈眉善目的法師相伴,連恐懼仿佛都減輕了不。
武綺松了口氣,懇切地對和尚道:“不瞞上人說,我們在此迷路了,上人既能走進桃林,一定是無意間破了這機關,那就煩請上人沿原路帶我們出去吧。”
和尚笑面如佛,環顧左右道:“原來如此。貧僧記得是打這邊過來的,檀越們隨貧僧走吧。”
杜庭蘭拽著滕玉意忙要跟上,一下子居然沒拽,詫異回頭看,就見妹妹死死盯著和尚的背影,額上滿是豆大的汗珠。
杜庭蘭心口一:“怎麼了?”
滕玉意神張地抬了抬手,示意杜庭蘭看腕子上那串響不休的鈴鐺,然后沖杜庭蘭無聲地吐出四個字:它是邪。
杜庭蘭頭皮一炸,先前也起過疑,只是這和尚的模樣實在讓人聯想不到妖邪,但妹妹這鈴鐺是青云觀之,絕不會胡示警的。
眼看伴們都跟上去了,杜庭蘭又驚又急,攥了滕玉意的手,也無聲做起型來:那怎麼辦?
滕玉意竭力穩住心神,不管怎麼樣,先弄清這和尚的來歷再說,于是暗自用手指敲了敲小涯劍,示意小老頭快快出來。
這回小涯的反應倒是快得出奇,幾乎在敲劍柄的同時,袖籠里就有了靜,很快,滕玉意覺胳膊上有個小人立起來了,奇怪小涯一出來,的袖子也開始輕輕抖。
滕玉意一愣,陡然意識到小涯的雙在發抖。
這簡直讓驚駭莫名,上回尸邪來時,小涯雖然表現得很不講義氣,但好歹沒失態,這次他竟嚇這樣。
只一瞬,小涯就飛快在胳膊上寫起東西來,滕玉意凝神分辨,意識到小涯寫的是:完了,完了,是耐重。
小老頭在滕玉意的胳膊上哆哆嗦嗦寫完這幾個字,袖中便再無靜,顯然完任務后,他又飛快逃回劍中了。
滕玉意傻眼了,喂,你倒是把話給我說明白了再走。什麼是“耐重”?又為何說“完了”?
但不論如何擺弄小劍,小涯死活不出來,無計可施,只得抬頭看著和尚的背影,和尚領著眾已經走了一小段路了,出口依舊渺無蹤跡。
滕玉意心如麻,不弄明白對方的底細就出手,只會讓們死得更快。
耐重,何為耐重?
是鬼、是妖、還是魔?
能小涯怕這幅鬼樣子,絕不會是無名小輩。
滕玉意搜索枯腸,約記起在哪兒見過這兩個字,忽想起阿姐常看佛家典故,沒準能知道這兩個字的由來,忙了把汗,附耳對杜庭蘭道:“阿姐可聽說過‘耐重’?”
杜庭蘭頓了頓,仿佛在消化滕玉意這句話,旋即明白了話里的意思,面剎那間就白了,
忙在滕玉意耳邊說:“是、是一種佛家惡鬼。”
滕玉意呼吸又重了幾分,怪不得有點耳,想起來了,往年在揚州盂蘭盆節游燈會時,曾在夜市上見過好幾回題寫著“耐重”兩個字的木偶。
這種木偶往往比旁要高壯許多,目閃閃如電,齒鋒利如戟刀,哪怕在燠熱難當的七月,看到這木偶兇厲威猛的模樣,也會讓人脊背上生出幾分涼意。它的腳下,經常匍匐著各種殊形詭狀的惡鬼,就連佛教中被列為“天龍八部”之一的夜叉(注2),也對耐重做出臣服的姿態。
若是在燈會上偶然見到這樣的木偶,一定會印象深刻,因為這耐重木偶左腳踏一青夜叉,右腳踏一赤夜叉,那種睥睨萬鬼的氣勢,讓人想忘都忘不了。
然而,越回想木偶的模樣,滕玉意心里的疑就越濃,首先怎麼也無法把眼前這面白凈的和尚,與那佛教傳說中的萬鬼之王聯系起來,其實假如它真是耐重,害人何必這麼麻煩,只需一張口,就可以把們全數吞腹中。
睜大眼睛,抱著最后一僥幸,把和尚從頭到腳看了好幾遍,見和尚的鞋底時,心里那僅存的僥幸,也頓時化為烏有。
要不要馬上拆穿它?張地想,不行,它化作慈眉善目的大和尚,領著們在林中轉來轉去,一定在打什麼主意。忽又想起尸邪那些捉弄人的把戲,這鬼莫非也跟尸邪一樣有著什麼稀奇古怪的癖好。在沒想好如何應對之前,若是貿然拆穿它,只會激發它的兇。
忽又想起,彭花月和彭錦繡到哪兒去了?該不會被這和尚吃了吧。但這和尚雙手和邊看著都干干凈凈的,不像才吃過人的樣子,那彭家姐妹究竟到何去了。
滕玉意這邊胡思想,眾則專心隨大和尚往外走,走了一會,漸漸也覺得不對勁了,鄭霜銀看了下周圍,謹慎地問:“敢問法師,出口是在前頭嗎?”
和尚駐足回,面上的笑容依然和煦:“貧僧也有點糊涂了,記得就在東邊,檀越,哪邊是東邊來著?”
這問題很好答,哪怕人被困在桃林里中,只要稍稍踮起腳尖一,就能看見南邊的云會堂。
鄭霜銀辨清方向,便要答話,滕玉意心里猛跳起來,搶先一步說:“敢問上人法號——”
和尚笑雙手合十,洪亮地宣了個佛號:“阿彌陀佛!貧僧法號藏機。”
“原來是藏機法師。”滕玉意出一笑容,“我知道東邊在何,只要幫法師辨明方向,法師是不是就能把我們領出林子了?”
藏機和尚笑呵呵地說:“檀越先得告訴我東邊在哪,貧僧才知道如何走。”
滕玉意卻不依不饒:“我告訴法師何為東邊,法師就得領我們出去。”
藏機和尚笑靨愈發深,卻沒再接話。
段青櫻等人一心要走出這鬼地方,如今早把指全在這大和尚上了,哪知滕玉意半路跳出來說些莫名其妙的話,車轱轆來車轱轆去的,眼看要惹惱大和尚,瞪了眼滕玉意,主開腔道:“東邊在——”
“你給我閉!”滕玉意低喝道。
段青櫻呆了一呆,含怒凝視著滕玉意:“你究竟怎麼——”
哪知鄭霜銀和武綺卻也雙雙喝道:“青櫻,別說話!”
兩人早起了疑心,和尚無故出現在林中,住持等人卻始終不見人影,剛才滕玉意與和尚對話時,目盯著和尚的鞋底分明在暗示什麼,細心打量才發現,這和尚袈打了好幾塊,芒鞋也滿是污泥,獨獨鞋緣和鞋底一塵不染。
哪有人不鞋底的,兩人想起剛才的怪雷,約猜到這和尚絕非善類,心里頓時七上八下,哪敢再胡接話。
杜庭蘭生恐段青櫻還會開腔,急步走到李淮固面前,捂住段青櫻的聲說:“法師在問路,哪到你?!””
杜庭蘭一貫寬和知禮,如此魯是沒有過的事,這下不只段青櫻愣住了,別的娘子也終于意識到不對勁了。
滕玉意著藏機和尚,故意把話說得極慢:“法師剛才說了,‘出口就在東邊’。所以只要說出東邊在何,我們就可以走了,這話對不對?”
藏機和尚扇了兩下扇,笑呵呵道:“貧僧從口進來時,穿過外圍的好幾排桃樹,記得剛好走過第七株,進來就看到眾位檀越了,如果沒記錯,只要找到這東邊的第七株就能出去了。”
滕玉意笑了笑:“既然法師說準了,那我就試著猜一猜。”
抬手一指藏機和尚的后:“喏,那就是東邊。”
藏機和尚的扇頓了頓。
眾一愣,那明明是南邊。
鄭霜銀和杜庭蘭面卻變了幾變,尤其是鄭霜銀,瞬間驚出一冷汗,聽說玉真冠觀正是為了應對天雷和災禍而建,對雷電的反應一貫比別靈敏,重新打量四周,林中格局果然出現了微妙的變化。多半是剛才那道驚雷,激發了觀中的室機關。
回想方才的形,鄭霜銀心里砰砰直跳,若是貿然接了這邪和尚的問話,難以想象會發生什麼,心生激,暗暗看了看眼滕玉意。
滕玉意滿腦子都是“逃生”二字,早挽住杜庭蘭的胳膊朝林外走:“多謝法師指點,第七株桃樹對不對?看來離出口不遠了,那就快走吧。”
武綺等人哪敢再看那笑面和尚,忙也跟上滕玉意和杜庭蘭。
很快找到了東邊的出口,然而滕玉意等人卻傻了眼,東邊的外圍一共栽種了八排桃樹,一排排數下來,偏偏有兩排恰好都栽種著七株桃樹。
和尚搖著扇,笑呵呵地走近:“貧僧來時經長途跋涉,眼下有些疲乏眼花,一時記不起是哪一排,要不檀越們自己選吧。貧僧繞著樹走個三圈,要是選不出來,只好帶諸位檀越席地而歇了。”
他的左手邊和右手邊各有一排桃樹,恰好都種了七株桃樹,說完這番話,他就徑自繞著樹走了起來,神態悠閑瀟灑,仿佛在自家庭院漫步。
滕玉意和杜庭蘭額頭出冷汗,看這樣子,三圈之選不出來,們必然要完蛋,但若是心急之下選錯了,等待們的還是一個“死”。
鄭霜銀和武綺也意識到事態的嚴重了,忙絞盡腦思量對策。剩下的小娘子們雖說不敢說話,也都睜大了眼睛仔細對照兩排桃樹。
“七……七……”滕玉意在心里反復默念,雖說阿姐笑看得太淺,但不論怎麼看,桃林這地界都像個方方正正的大過卦,可是大過卦的爻辭里,有“初六”、“九三”、“九四”,唯獨沒有“七”。
低聲問杜庭蘭:“哪個卦象的爻辭暗含‘七’來著?”
杜庭蘭正忙著回想姐妹間的那番對話,聞言愣了愣說:“記得沒有哪個卦象的爻辭含‘七’這個數字。”
鄭霜銀卻忽然道:“復卦里有句話‘反復其道,七日來復’。道家認為,世間萬,皆以‘七’數為一個循環。”
幾人小聲議論的時候,和尚已經繞著樹走了一圈半了,滕玉意屏住呼吸想,不對,再的卦象也沒法在這麼近的兩排樹之間排出大的變化。
回頭看了看,兩株參天銀杏樹早已跑到了所謂“西側”,但不論方位怎麼變,兩株銀杏與桃樹形的對角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