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十月,有疏勒國使臣自西域赴京朝拜,帶來大批進獻的僧,典籍和經書。
疏勒使臣進貢的寶,是一件火浣布制的袈.裟。據說這火浣布袈.裟水火不侵,焚燒不壞,臟污之后只要放到火上一燒就會恢復如新。拓拔叡當場讓人將其架到火上燒,果然燒不壞。皇帝十分歡喜,眾人也都嘖嘖稱奇。拓拔叡將這袈.裟收到靈巖寺中,作為佛教的圣。
日子繼續向前走。
馮憑戰戰兢兢,擔心著拓拔叡的狀況,然而他病終于有了一點點起。又擔心朝政的事,然而朝中的局面漸漸穩定。至看起來,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進展了。
十月底,青州叛平息。
此時新政已經全面被廢除了,各地的風波也都陸續平息。陸麗的確比李惠有為,自接手朝政,一項一項,迅速扭轉了局勢。他本是功臣,當初拓拔叡登基,他是支持的主力。這些年拓拔叡一直也信重他。而今常英李惠都倒了,他終于了尚書省的首腦,拓拔叡加封他為平原王。這是非常高的尊榮,拓拔氏一般只封同姓為王,很會封異姓為王的。
這也是拓拔叡即位之后,封的第一個異姓王。
拓拔叡擺了長達半年的困局,加上恢復,又重新理政。他不再回避臣僚,而是搬回太華殿住。馮憑也不再奏疏,也不再接見大臣或過問朝中的事務。
知道,帝王家忌諱這個。盡管和拓拔叡恩,相互信任,也絕不去這種忌。只要拓拔叡平安,也就不需要擔心了。而李惠呢,此次弄的灰頭土臉,馮憑相信經過這次,李惠要再想攬權,恐怕很難了。現在需要做的,是利用陸麗來打擊李惠,制群臣。
經過此次也可見,陸麗此人沉著穩重,冷靜自制,是能擔大事的,關鍵時刻是能左右局面,扭轉乾坤的人。
需要這樣的人。
馮憑極力與陸麗親近,在拓拔叡面前極力稱贊此人,當面則十分禮遇,表現出友好結盟之意。陸麗亦以皇后深恭賢德,有親近之意。于是很快,馮憑便做了一件有重大意義的事。
將馮瑯的一個兒子,娶了陸麗的孫。
如此一來,和陸麗的關系將牢不可破了。會以皇后的份,力保陸麗在朝中的地位,而陸麗也會支持。一個在后宮,一個在前朝,一旦遇到非常之事,自能外聯合,把控局面。
不過,先前馮曦和李蘭這婚,也并非沒有意義。畢竟是不愿和李家的人撕破臉,一個皇后,一個太子娘家,一斗起來,難免傷筋骨。仍希能借這樁婚事盡量緩和馮李兩家的關系。
要防范任何可能的危險,但是能不要挑起爭斗,就不要挑起。
這布局,不說萬無一失,至眼下不至于太惶恐了。
李惠的事,暫時心安了。
唯獨還有一點憂愁。拓拔叡不在邊的時候,時時到有點孤獨。這日云夫人帶著公主來拜見,看到小孩活潑可,心里便有種說不出來的心酸。
宮中皇子都是慣例由保母養,跟生母不相見的,哪怕生個兒子,也跟陌生人似的。可公主卻是能留在母親邊的。心里突然很想生一個兒。
要是有個兒便好了。
也不指兒子。兒子都是拓拔家的,男孩兒肩負著姓氏家族,兒卻是自己的骨。可以帶在邊,寵,把養的非常聽話非常親人。
只是懷不上。
到十二月,拓拔叡開始起復一些先前李惠牽連被罷職的人,李益便是其中之一。
這人事圓融,為人謙虛謹慎,又又才干,陸麗替他說話。他本就是拓拔叡先前重用的,拓拔叡遂順理章地給他復了。只是降了職,變散騎常侍了。五品的,而且是虛職,沒有任何實權,就是隨君伴駕,給皇帝當個隨侍罷了。
他原來是二品,這降的有點狠,不過能重新起復已經是幸運了。于是時隔半年,他終于又回到帝王邊。
昔日的同僚大都被貶或逐,放眼去,全都是不太悉的人。想到烏蘭延的結局、眾人的遭遇,他覺有些不是滋味。
去往永安寺的路上,李益又再次見到了馮憑。
距離上次在太后永壽宮外的偶遇已經快一年了。
快到年底了,這日是帝后結伴到永安寺祈福的,李益同一些侍從員皆跟隨。到達寺外,皇帝皇后攜著手從車上下來,在眾員中看到李益,目有一瞬間的錯愕。好像是石子投湖面激起的小小漣漪,很快就消失無蹤了,讓人懷疑是否真的有石子落過。
短暫的錯愕后,的目從李益上移開了,移開后就再沒回來過。然而李益的心中因這一眼波濤起伏,久久不能平息。
這真正是沒有辦法的事。
他能管住自己手不去做事,能管住自己的腳不去走路;他能管住自己的不去說話,他甚至能管住自己的臉不表……
但他管不了自己的心要何時張、心跳何時起伏。時間越長,某些記憶不但沒有變模糊,反而在漫長的沉寂中發了酵。
金的擺,蜿蜒地拖著鋪了紅錦地的臺階到佛殿中去了,李益和眾臣自后拾級跟上。到殿外,拓拔叡不讓人跟從了,眾人便在外面垂手等候。
拓拔叡在寺中流連了兩日,祈福結束后,又到那永安寺的佛塔中參觀。這便跟朝廷的禮法無關,是他個人的私事了,李益便沒有再隨從,只不過皇帝還沒走,李益等人也都在寺中盤桓。這永安寺也是京中名勝,隨便參觀而已。李益喜好繪畫,無事便到那殿中看那畫工繪制佛畫,請教經驗,順便流心得。
一盞微微的燭火照著眼前圖景。那是一副巨型的壁畫,由許多小幅壁畫連一大片繪畫,沿著走廊連綿不絕。佛傳圖,本生圖,經變圖,約有上百來幅,全繪在這寺塔周壁的墻上。其佛畫用筆工整,設鮮艷,描摹細致,人栩栩如生。拓拔叡一一看過去,及看到某一幅時,他停下了腳步。
畫中央是一道鋒芒的劍山,一鬼驅趕纏有二蛇的罪人上山,下圖為熾熱的火焰;左上圖繪二獄卒以刃杵舂臼中的罪人,旁有冥及毒蛇,中圖繪火中有獄卒及迦樓羅苛責罪人,下圖為鬼拔老嫗之舌;右上圖畫二鬼將罪人投熱釜中,中圖畫罪人于寒釜中浮沉,下圖則是置罪人于俎板上,作切斷之狀。
這是佛說盂蘭盆經中的故事。
這故事還有個通俗的名字,目蓮救母。拓拔叡目落在這幅畫上,久久不。
又勾起他的傷了。
馮憑怕他沉溺在其中,勸說:“時候不早了,咱們還是回寺院休息吧。”
拓拔叡目定定注視著那畫,聲音和緩道:“你回去吧,朕想一個人靜一靜。”
這寺塔中線太暗了,平時都是人跡罕至。為了保存壁畫,四面都沒有開窗,只用微弱的蠟燭油燈照亮,空氣也不太流通,味道古怪難聞。馮憑呆了半天,只覺得眼睛發痛,頭昏腦脹,太突突直跳。覺眼前一陣陣黑,發,再待下去要窒息暈倒了,拓拔叡倒好像沒事似的,只好一個人出了寺塔。
這寺塔頗高,全木制結構,共有七層,本想去塔頂觀覽也無心去了。下階梯時有些無力,韓林兒趕忙攙扶住了胳膊。
馮憑跟韓林兒嘆說:“出宮越來越沒意思了。”
那時已經是黃昏了,一陣陣寒風卷著片片雪花撲面而來。馮憑想等拓拔叡出來,然而天這麼冷,無景可觀,也無可去。那陪同的老尼說:“皇上一時出不來,不如貧尼陪娘娘到走走看看吧。”馮憑也等不住,便應了,那老尼便引著到各殿閣中觀看佛像。
馮憑想去觀音閣看看,老尼說:“觀音閣正在修造,里頭全是工匠來來去去的,娘娘去了也看不得。娘娘要不去達殿看看?”
馮憑被說的倒好奇了,對景觀興趣不大,倒想看看那工匠是怎麼施工的,便要那老尼帶去瞧一瞧。那地方不遠,就在寺塔后面,走幾步,轉幾個宮殿就到了。老尼一邊說,一邊在旁邊引路。
剛到那殿外,好似聽到有悉的聲音,“季棠”。也說不上是那說話的聲音悉還是的那名字悉。
一個著灰錦袍的青年正在殿中背對著他,雙手背在背后,仰頭看那壁上的佛畫。灰錦袍青年邊,一個靛青錦袍的青年,正拿著工筆,一筆一筆將那幅浮屠壁畫的下半部描畫完工。
他畫的是壁畫最下方的角落了,人不便站起,蹲也蹲不下,所以他整個人是面朝壁畫,側睡在地上的,只將一只握筆的手出,挽著袖一點一點地描那蓮花,勾勒其形,耐心地填上。一朵朵蓮花就在他的筆下型了。
地上不太干凈,有臟污的塵,料,這人睡在上面,倒不怕臟似的。馮憑見那人手很白皙,材高挑瘦削,看背影覺是很年輕英俊的青年,不由有些詫異,沒想到這工匠中還有這樣風姿的人。那灰錦袍的青年背影看著也很俊朗,不由地就停下腳來,在背后看這人畫畫。
覺到背后有人,那灰錦袍的青年回過頭來,見到對方,兩個人都大吃一驚。那灰錦袍的青年是安東王、吏部侍郎拓拔郁。
拓拔郁則更是吃驚,因為他對面的是皇后。這邊工匠都在各自忙碌,誰也不知道是皇后來到,只當是隨便參觀的貴家婦人,所以誰也沒理會。拓拔郁一時也不知道該行禮還是該如何,只好拱手作了個揖。皇后不解道:“你在這里做什麼?”
拓拔郁有些尷尬道:“臣無聊,同李大人到瞧瞧,剛好看到這邊在施工所以就看看。娘娘怎麼來了。”
馮憑說:“到看看罷了。”
那正睡在地上繪蓮花的青年聞聲轉過頭來,看到,整個人都驚呆了。
馮憑更驚呆了。
是當真一點也沒有認出來,這人竟然是李益。
其實早該認出的,畢竟背影的確是非常相似,只是就是沒想起來。
一時,非常意外。
李益連忙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半邊上的灰塵,向拱手作揖。他像是了大刺激,那白皙的臉一瞬間漲的緋紅。本來也是沒有什麼的,不過就是偶然遇見,頂多意外一下,然而他臉一漲紅,鬧的馮憑頓時也萬分尷尬起來。
李益臉倏忽一熱,他覺到了。
他卻不是十幾二十歲的年,稍微心熱了一下,很快調整恢復了自然。
李益行禮道:“娘娘怎麼到這里來了。”
馮憑略緩下來,聲笑說:“我倒沒認出是你們二人。”看了看這四壁的佛畫,好奇說:“怎麼,你們在這里做起了畫工嗎?”
皇后是個年輕貌的小婦人,并不太有威嚴,說話面帶微笑,非常給人好。拓拔郁也不同拘束,笑說:“臣不會畫,季棠在這邊畫,臣陪他看看熱鬧罷了。”
李益莞爾笑說:“有意思的,臣通一點雕蟲小技,那畫工方出去有事忙不過來,我便給替替手。”
馮憑說:“看你畫的認真的。你們繼續畫吧,我只是隨便看看。”
李益想也不知道說什麼,眼下這景有些尷尬,馮憑如此說,他便答應了一聲,回轉繼續繪畫。只是不好意思再睡在地上了,而是轉去畫那右上方高的圖案,站立著畫。
他重新投料和筆墨中,馮憑就站在后面同拓拔郁說話。
李益一邊繪畫,一邊聽著背后他二人的閑話。他們沒說什麼要的,馮憑問起這觀音閣修建的況,資費,還有工匠之類的,拓拔郁十分清楚,便在旁邊跟講。說話的聲音從后面時不時傳過來,李益只覺如芒在背。李益盼著趕參觀完了便離去。然而一直在那跟拓拔郁說話,總是不走。他被那聲音擾著心,完全沒有辦法集中力做事。
過了一會,終于,拓拔郁過來跟他說:“我陪娘娘到去走走,你且在這里畫著吧,晚些我再回來尋你。”
李益求之不得,忙說:“好,你去吧。”拓拔郁便同皇后出去了。
二人腳步消失,李益卻也再無心繪畫了。
一時心中糟糟的,他想著自己方才的表現,太糟糕了,甚至不如拓拔郁從容有度。哪有見了皇后不理,還自顧自做事的……他覺自己想的太多,實在不樂。那畫工回來,他便還了筆回住了。
馮憑在拓拔郁的陪同下,沿著佛殿間散步,談些宮中事。大約黃昏時,再度登上佛塔,去尋拓拔叡,拓拔叡卻仍對著那一幅幅壁畫迷,本就不理會。馮憑久等他,陪立在一旁,快要站了個石人,也沒有得到他一個搭理的眼神。自覺沒趣,又實在悶頭暈的厲害,半個時辰之后獨自回了住。
拓拔叡不回來,一個人,冷冷清清地,也吃不下東西。桌上擺著一碗碧綠的粳米粥,幾樣綠油油的蔬菜。馮憑擁衾坐在榻上,天晚了,宮進來將那燈碗里添上油,一盞盞點亮油燈。
此時此刻,獨自一人,便想起很多事。不知為何,心里有點寂寞。
其實,這樣一個人的夜晚已經經歷過很多了,孤獨也好,寂寞也好,早就習慣了,今晚卻莫名,忽然很想喝一點酒,想醉一醉。
跟韓林兒要酒。
一個人的時候,有時心不太好睡不著,會喝一點酒。那種葡萄酒,濃度很高,極易醉人。喝一點點,剛到微醺的時候,好上床睡覺。韓林兒以為跟往常一樣,是睡不著覺,便給拿了一壺喝的葡萄酒,同時叮囑這酒易醉,不要喝多了。
“喝醉了有什麼害嗎?”說。
“也沒什麼害。”韓林兒笑:“醉了睡一覺便是了。不過娘娘不等皇上了嗎?”
馮憑看他說:“你不覺得人喝醉了酒,朦朦朧朧神魂顛倒,更有態更讓人麼?等皇上回來,我便剛剛好醉了,正好恩纏綿,你不要不解風還來攔著。”
語氣平靜說:“皇上最近剛好,又為朝中的事煩心。他有一年多兩年沒有和我行房過了呢,我想要,得主一點。”
韓林兒沒料到說出這種話,臉有些熱,赧然笑說:“好吧,那也別喝的太多。”
馮憑點頭說:“我曉得的。”
馮憑抬手,斟了一杯酒飲了。酸甜的酒了腹,滾燙的,像是在胃里放了一把火,頓時就到那熱意順著在流淌,并迅速彌漫全。一下子也燒熱起來。
這種覺非常舒服。發熱,神跟著刺激振,靈魂好像也清醒復蘇了,自我意識在這時候非常強烈。斟了第二杯,很快也飲盡了,接著一杯又一杯,一直喝了十多杯,直將那一壺酒全喝了。
已經醉了,然而拓拔叡并沒有回來。
韓林兒看兩壺酒后,人已經躺到榻上去了。面緋紅仰著頭,鬢發散,襟松開。閉上眼睛,一只手從從自己的小里了進去,握住了自己的房,的變了形,模仿男的手用力抓。韓林兒嚇的心跳不穩,連忙拉了被子給蓋上。但那錦被太薄,本掩蓋不住,的手離了部又向小腹下邊去了。他忙去取了厚點的被來,給蓋在上,嚴嚴實實裹著,只了個腦袋在外面。
是醉了,沉迷在幻想中。臉上的表平靜坦然,并沒有任何恥或尷尬的神態,好像天經地義似的。苦了韓林兒在旁邊,又替愧,又生怕拓拔叡忽然回來了看到。韓林兒坐在枕邊,沖臉,試圖喚醒:“娘娘,娘娘。”
的目在一片混混沌沌中終于抬了起來,遲鈍了好久,才將那雙漆黑的雙瞳聚齊起來,和他目對上。
興許是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是很不妥了,半天就沒有再,只是目不轉睛地注視他。韓林兒從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過了一會,犯了錯似的,怯怯地將那只犯罪的手從被中拿出來。漆黑的水意在的眸子中旋轉,好像是用水研磨墨,那濃的不可思議。目帶著哀傷,好像在尋求他的原諒。
韓林兒無法拒絕地握住的手。那手熱而,若無骨,瑩白如玉,指尖還泛著微微的,不知從何帶來的黏稠意,水。那一瞬間,他沒有任何邪惡或猥的心思,只是覺得萬分難。他拉著手,讓坐起來,出雙臂,將摟進自己的懷抱,用力地抱著,著。
被他大力的骨頭都要碎一塊一塊了,悶的接不上氣,口中釋放出氣的氣音。然而這正是想要的男人的懷抱,剛強結實,充滿力量,充滿剛的氣息。在這的懷抱中,靈魂得到了安,也仿佛到一點滿足的快.。被擁有,被保護。
他用力著。
是人的骨頭,纖細而,他是男人的骨頭,肩膀寬闊,胳膊有力,力氣很大,勒的生疼。
的.念漸漸平靜下來了,韓林兒放開了。歪坐著,面上的緋紅消退了一些,只是有些疲倦神,眼中的彩則完全黯淡了下來,整個人失去了神。
韓林兒也恢復了平常,雙手捧著臉,關切道:“要不要睡一會?”
馮憑搖搖頭:“不想睡呢。”
韓林兒說:“不想睡也躺會兒吧。剛醉了酒,躺一會舒服些。”扶著重新躺下,將被子給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