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賞花帶錯了人,九慶幸自己機靈,沒同息澤說什麼不當說的,走份。
【章節閱讀到** 丶丶
息澤神君乍看一副冰山樣,想不到對橘諾用用得這樣深,怪不得凡人口中有個俗諺,作人眼裡出西施。
睡時,九很爲息澤神君憂慮了一陣,這個人得眼瞎到什麼地步,才能覺得橘諾好又能幹啊。
長得一表人才,品位卻低到這個程度,多麼的可惜。
在一片唏噓中沉夢鄉,卻只胡瞇了個囫圇覺,曉初鳴時便爬起來整裝洗漱。
昨夜不仗義,徒留陌一人面對嫦棣,不知應付得艱辛否。或許一大早便要來興師問罪,做個懂禮的乖巧樣早早候著他,說不定陌心,就不同計較了。
存著這個思量,在艙中正襟危坐,左等右等。
沒承想,卯日星君將日頭布得敞開時,陌才施施然現,現後卻絕口未提乾的缺德事,只道昨夜青殿追著嫦棣鬼哭狼嚎跑了四座林子,嫦棣被青殿纏得衫襤褸,一回船上便暈了過去,大不幸驚了上君君後。話到此,還關切地提點了一句,嫦棣不是個省心的,說不得後續要有些麻煩。
九方纔了悟陌他今日爲何這樣慈藹寬厚。
今日不勞他親自手,這個放他鴿子的也即將倒個大黴,他自然樂得做副和順樣,在一旁裝一裝好人。陌依然還是那個陌。
抱怨歸抱怨,陌的提點還是放在心上。
此前想著嫦棣死要面子,絕不會將這樣的丟臉事大肆聲張,哪裡算到,竟會被上君和君後主撞見。
的字典裡頭,“惹禍”兩個字堂而皇之得斗大,卻獨獨缺“善後”
這兩個字。且從前自負爲青丘的帝姬,一向覺得作爲一個帝姬,曉得怎麼惹禍就夠了,善後不屬於一個帝姬應該鑽研的範疇。
想了又想,九心存僥倖地問蘇陌葉:“再怎麼說,阿蘭若也是上君和君後親生的閨,即便罰,我覺得,大抵他們也不會罰得太重吧?”
蘇陌葉難得地擰起了眉頭:“難說。”
七日後,九蹲在觀塵宮地牢中一個破牢籠裡頭,才真正領教阿蘭若這雙爹孃管教兒的雷霆手段,方曉得陌當日擰著的眉頭是個什麼意思。
九曲山撐山的石頭造的這個牢籠,的確只能算一個籠,也的確只能蹲著。稍一施展,便有可能到籠壁,壁上鑲嵌的石頭不知施了什麼訣竅,上去便疼痛如刀割,實是一場酷刑。
這還是蘇陌葉幫求了,甘願面壁個十天半月,幫分擔了些責罰。
若沒有陌仗義相助,怕不是被關關牢籠就能了事。
雖然從前惹白奕生氣時,也被罰過閉,對這些閉至今也還有一些埋怨,但今日始知,比起阿蘭若爹這等教罰的手段,爹白奕著實當得上一位慈父。
背半蹲這個姿勢,尋常做出來都嫌彆扭,何況還需一直保持。雖然這個仿出來的世界比之真正的梵音谷,都能施展法,但關的這個牢籠卻下了重重制,讓想給自己使個定咒都不得。虧得底子好,好歹撐了一天,夜幕降臨時節再也支撐不住,後背重重地撞上石壁,卻連口氣的時候都沒有,一瞬只覺千刀萬斧在皮上重重斫砍,痛得立時清醒。
同樣的折磨如是再三反覆,頭一日,九還堅韌地想著熬一熬便好了,第二日,汗溼重間想著誰能來救一救自己就好了,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終於明白這種折騰止盡,不是熬一熬就能完事,而且不會有誰來救自己。不曉得阿蘭若一雙父母同這個兒有什麼深仇大恨,要下這樣的狠手。
滅頂的痛苦中,九有生以來,第一次萌發了死意。
當死這個字從腦海深冒出來時,靈臺上有一瞬難得的清醒,被嚇了一跳,但不及多想,久閉的牢門當此時卻啪嗒一聲,開了,逆中,站著一個纖弱的人影。
強撐著眼皮力過去,嫦棣站在影中朝笑。
暮的微中,像是欣賞夠了的狼狽樣,才施施然走過來,居高臨下看著,語聲極和:“姊姊這幾日,不知在牢中過得如何?”
這句話聽耳中已是勉力,遑論回。
嫦棣等了片刻,笑得愈加開心:“姊姊不是向來伶牙俐齒嗎,今日怎麼裝起文靜來了?難不,是疼得說不出話了?”
蹲下來與九齊平:“姊姊好計策,放任那條蠢蛇將妹妹捉弄得好苦,當日姊姊施計時,難道不曾想過,妹妹卻不是個忍氣吞聲的悶葫蘆,遲早會招呼回來的嗎?”仔細端詳了一眼困的籠子,輕聲道,“當日父君判姊姊在石籠子裡收收子靜靜心,妹妹覺著,普通的石籠子有什麼好,私下特地囑咐他們換這個九曲籠給姊姊,這個籠子,伺候得姊姊還算舒坦吧?”
腳一時發麻,整個子再次倒向籠壁,刀劍劈砍的痛苦令九悶哼了一聲。嫦棣撐著下,故作天真道:“姊姊是不是在想,父君對你果然並非那麼絕,待從這裡出去,定要在父君跟前參我一本?”突然一臉厭惡道,“可笑,我你一聲姊姊,你便以爲自己真是我的姊姊了?父君帶你來了一趟觀塵宮,你就忘了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就算我一刀殺了你,父君不過罰我一個閉,你還真以爲父君會爲你報仇,手刃我這個他寵的小兒?”
冷笑道,“阿蘭若,從你出生那一刻開始,註定是個多餘的罷了。”
嫦棣前頭那篇話,九覺得自己捉弄在先,變本加厲報復回來在後,將自己折騰這樣算有本事,自己技不如人栽了,認這個栽。可後頭這一篇話,九卻慶幸聽到的是自己而非阿蘭若本尊,這篇話連自己一個外人聽著,都覺傷人。
半掩的牢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遠遠響起一面大鑼,有人驚慌道:
“天火,是天火!走水了,行宮走水了!”嘈雜聲甚,嫦棣突然手進來擰住九的領,九一個踉蹌不了跌靠住籠壁,又是一陣錐心刺骨的疼。
待回過神來,卻見牢中嗆進一濃煙,嫦棣半捂住鼻子,眼睛在濃煙中閃閃發亮,輕笑道:“行宮失火了,說不得立刻就要燒到這裡,姊姊,看來老天都憐你這樣活著沒有意思,意早早超度你。”
九強撐出半口氣,反手牢牢握住嫦棣進籠中的胳膊,脣角出一點笑來,往籠壁上重重一按,斧劈刀砍是個什麼滋味再清楚不過,立時便聽見嫦棣一聲淒厲哀號,九輕聲氣:“只一下便不住?就這點兒出息?絮絮叨叨甚是討厭,說夠了就給我滾。”
嫦棣抱著胳膊跌跌撞撞跑走,牢門口回的一眼飽含恨意。
滿室濃煙中,九一邊嗆得咳嗽一邊思忖,方纔嫦棣進來前,想什麼來著?
對了,死。誠然神仙來世,所謂一個仙者之死,自然是軀連同魂魄一概歸於塵土,僅能留存於茫茫天地間的,不過些許氣澤。但,這是阿蘭若的軀殼,說不得這個軀殼死去,正能讓自己的魂魄得以解,回到自己原本的軀殼中。不過,也有可能自己的魂魄已同阿蘭若的軀殼融爲一,生俱生,滅俱滅。
狐貍耳朵尖,此時腦子放空,聽得便遠。吵嚷不休的背景中,唯一一個清晰響起的,是息澤的聲音。阿蘭若這個便宜夫君,做什麼事都一副從容派頭,沉穩如一汪波瀾的古水,想不到也有這種是聽個聲音,便人曉得他很焦急的時候。
但這份焦急卻同沒什麼干係,息澤的聲音縹縹緲緲,問的是:“大公主在什麼地方?”也不曉得是在問誰。
九有一瞬爲阿蘭若到心酸,打個比方,譬如天火是把利劍同時架在和橘諾的脖子上,唯一可指的夫君,心心念念卻然是姊姊的安危,這是怎樣的一則悲劇。而且,再沒有其他什麼人可以指。
火事漸盛,火星上牢門,俗話說乾柴烈火,頃刻便釀出一片熊熊的火。這樣的危急時刻,九的心卻格外平靜,上的疼痛似乎也隨著熱浪,一一蒸騰了。
突然想起那年在九重天上,傷在姬蘅的單翼雪獅爪下,那時的,似乎並沒有過希東華來救自己的念頭。盜頻婆果被困在蛇陣中時,那麼害怕,也沒有過那個念頭。
沒有這個念頭,是好的。這樣就不會一次又一次地傷心失了。
姑姑的話本中,倘是天定的好姻緣,姑娘遇險時必定有翩翩公子前來搭救。從小就對這種場景莫名地嚮往,或許正因如此,才上琴堯山上出手救了自己的東華。【Mianhuatang.cc更新快,網站頁面清爽,廣告,,最喜歡這種網站了,一定要好評但除了那僅有的一次,他再沒有在需要的時刻救過。每一次,都是自己熬過來的。每一次,自己竟然都熬了過來。但不曉得這一次,還有沒有這樣的好運氣。
有一句話是深緣淺,深是,緣淺是和東華。有一個詞是福薄,福薄,所以遇到他,他福薄,所以錯過。
一瞬覺得自己今夜真是個詩人,一瞬又覺得自己沒有出息,明明已放過狠話,說東華帝君從此於自己不過四個字而已,這種浮生將盡的時刻,想起的居然還是他。
若自己果真死在今夜,日後這個消息傳進他的耳中,他是否會爲自己難過一分?是否會嘆:“想不到年紀輕輕便罹此大難,當年同本座在梵音谷中還曾有同院一住之緣,一日三餐,將本座照顧得不錯。”
兩千多年的和執念,於東華而言,大約能換得他這麼一句,也算是積福不淺了吧?
火舌一路上房樑,偶有斷木傾塌。九仰著房頂,只覺火明亮,照得人發沉。樑上一段巨木攜著火事直落而下,九閉上眼睛,心中凜然,是塵歸塵土歸土還是另有生路,此刻便見分曉了。
運氣好。
是生路。
卻並非所想象的生路。
玄青年勉力推開砸落在上的巨木,瞧見溼的額發蒼白的臉頰,怔道:“他們竟拿九曲籠鎖你?”冷峻的眸子瞬間騰出怒,拔劍利落將石籠一劈爲四。九乍然於方寸之地解,疼痛卻也在一瞬間歸了實地,爬遍寸寸,痛呼一聲便要栽倒,被青年攔腰抱住。
避火的罩兜頭籠在上,九喃喃出聲:“沉曄?怎麼是你來救我?”
青年沒有回話,抱著在火中幾個騰挪,原本就不大寬敞的一個地牢,已一片汪洋火海,九覺得,想必它從沒有過這麼明亮的時候。眼前有滔天火事,鼻尖卻自有一清涼,上仍痛得心慌,不過此時暈過去也妨了。
良久,似乎終於吹到涼爽的夜風。有個聲音響在耳畔:“做出這個地方,不過是爲了讓你復活,雖然你還不是真正的,但如果這軀殼毀掉了,我做的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呢?我一定會讓你回來,阿蘭若,我欠你的,他們欠你的,你都要回來親自拿到手。”覺得這個聲音喚著阿蘭若這三個字時,有一種抑的痛苦。
但不曉得這是不是自己在做夢。
自一片昏茫中醒來時,天邊遙遙垂掛著一銀月,四圍渺人跡,近旁幾叢花開得蔫答答,一火事後的焦煳味兒。
九懵懂瞧著蓋在上的避火罩,半晌,腦子轉過彎兒來:行宮降了天火,燒到了地牢,臨危時沉曄從天而降,助自己逃出生天,撿回了一條小命。
擡眼將周的荒地虛虛一掃,方圓三丈的活,只得幾隻懨懨的紡織娘,救命恩人大約中途敲了退堂鼓,將自己隨道扔了。口中一藥丸味兒,上的疼痛被鎮住了多半,看來扔掉之前餵了自己一顆頗有效用的止痛傷藥,救命恩人還算義氣。
涼風迎面拂過,激出九幾個刁鑽噴嚏,被折騰幾日,原本就將子折騰地有些病弱,再在風地裡吹著,風邪必定浸出個傷寒,屆時也只是自己多吃苦。
九認清楚這個時務,將罩裹得一層,循著銀月清輝,辨認出一條狹窄宮道,朝著自己那極偏的院落踉蹌而去。
越往偏走,火事的痕跡倒越輕些,待到自己住的曉寒居,已見不出宮中剛起過一場天火,看來住得偏,也有住得偏的好。
院門一推便,分花拂柳直至正廳前,九腦門上的虛汗已凝得豆大。
一面佩服自己病弱到這個地步竟還能一路撐著回院子,是個英雄,一面已開始打戰,只等見著牀便要立僕。
眼見廳門咫尺之遙,手擡起來正要上去,一聲低呼卻從雕花門後頭傳出來,將半擡的手定在空中。
九稍許探頭,朝裡一。目中所見,廳堂正中的四方桌上點了支長明燭,長明燭後頭擱了張長臥榻,此時斷不該出現在此地的橘諾,正懶懶倚躺在這張臥榻的上頭。阿蘭若名義上的夫君息澤神君側背對著廳門,坐在臥榻旁一個四方凳上,垂頭幫橘諾包紮一個手上的傷口。興許是做過神之故,阿蘭若這位夫君,瞧著與比翼鳥闔族都不甚同,舉手投足間自一副做派,疏離中見懶散,懶散中見敷衍,敷衍中又見冷漠。此時幫橘諾包紮傷口,作裡方勉強可尋出幾分與平日不同的認真細緻來。
九在院門口一零級大神/19181/愣,只道九曲籠中的酷刑將腦子折騰得糊塗,一徑走錯了院落。輕手輕腳退回去,拂柳分花直退到院門口,突然瞧見茶茶從分院的月亮門轉出來。
忠僕茶茶舉目見,一怔後直奔而來,欣喜不能自已地抓住的袖角:
“殿下你竟自個兒平安回來了,方纔正殿並幾陪殿好大的火事,茶茶還擔心火事蔓到地牢,殿下有沒有傷著哪一?”不等九回話,又趕道,“火事剛生出來陌先生便從面壁趕回來尋你,殿下回來時同陌先生錯過了嗎?”
九打量一眼茶茶,打量一眼花樹中出個檐角的廳廂,沉道:“這麼說沒有走錯路,不過我方纔似乎瞧見橘諾……”
茶茶撇道:“息澤大人住的小院同大公主住的陪殿離正殿近些,皆被火盡了,大公主子抱恙,君後安置在我們這一歇,”小心擡著眼皮覷九臉道,“息澤大人作陪……亦是……亦是君後之令……”
九自然看出茶茶目閃爍爲的什麼,藉口想在院中吹吹風飲壺熱茶,將打發下去備茶了。此時其實極想挨個牀鋪躺一躺,並不想飲茶,但曉寒居乃是一院帶一樓,的臥廂恰在正廳的上頭。此時沒有什麼神應付正廳裡頭那二位,院子裡花花草草甚多,挨著也算擋風,子似乎也還撐得住,不如靠坐在花樹底下就著熱茶打個盹兒,也候一候蘇陌葉。
這個盹兒打得長久,睡著時明明還覺著有些風涼,睜眼卻覺得很暖和,垂首見上裹著件男子的外袍,耳中聽進一個聲音:“睡醒了?”仰頭果然見蘇陌葉坐在花樹旁一個石頭凳子上。
九茫然同他對視了半刻,道:“你早曉得行宮今夜會有大火,阿蘭若會被困在火中罷?”
蘇陌葉似乎早料到有此一問,良久,道:“今日有火我知道,但當日火起之時,阿蘭若一直在這曉寒居中寸步未出,我也未留意火是否蔓進了地牢中。”瞧著,又道,“其實,從不曾惹出什麼禍事被關進地牢過,你同不一樣,你們遭遇之事自然也不會一樣。”
這個答案九約有所察覺,輕聲道:“既然論如何我法復刻的人生,你又要如何曉得的死因?”
蘇陌葉淡淡道:“其實這個世界,原本就是失之毫厘謬以千里,變數多如香水海中的蓮瓣,或許誰平白多打一個噴嚏也會致它同當初的世界大不同。可你知道這樣多的變數當中,有什麼是論如何也不會輕易改變的嗎?”
瞧著迷茫的眼睛,道:“可還記得太晨宮前芬陀利池中人心所化的白蓮?瑤池中的蓮盞常知四時變幻,朝夕晦明,芬陀利池中的萬盞白蓮卻是亙古不變。”一時語聲縹緲,像是自問自答,“不變的是蓮耶,是人心耶?”
九接口道:“是人心。”
蘇陌葉讚賞地看一眼:“是了,只有人心沒那麼容易改變,譬如橘諾對你,譬如嫦棣對你,再譬如上君和君後對你。”目遙天際,“紛繁塵事只是浮雲,這些塵事背後,我要看到的是後他們對阿蘭若的本心,那就是阿蘭若的死因。”話題一轉道,“所以你想如何就如何,不必拘泥阿蘭若從前的本,只是那幾件大事上頭,切記住同做出相同的抉擇。”
九想了一想,點頭稱是,將蓋在上的袍子隨手一理,靠在老杏樹的樹前,擡頭遙天上的圓月,口中道:“你先回去罷,我再賞一賞月。”
蘇陌葉瞧片刻,作勢手扶,調笑道:“茶茶說你一片丹心只爲著我這個師父,大半夜在院中吹涼風也是爲候我,既然爲師已經回來了,自然不必你再漠漠寒夜立中宵,起來我送你回房。”
滿園春杏,月下花開勝雪。九未在意他遞過來的手,仍然瞧著天上玉盤般的明月,良久,突然道:“我同東華帝君的事,不曉得你聽說過沒有?”話剛出口,似乎恍然不妥,怔怔道,“我今夜吹多了風有些善,你當什麼都沒有聽到過,先回去罷。”
蘇陌葉角的笑意淡去,手指了石桌上的茶壺將茶水溫燙,添給一杯暖手,方道:“略聽連宋提過一些。”又道,“白真常說你的子原本就是不能將事悶在心中,此時容你一人待著反讓人擔憂。有傷心的事,說給我聽一聽妨,雖然擔個虛名,我也算你的長輩。”
九沉默許久,道:“嫦棣將上君關我靜心的石牢換了九曲籠。”
蘇陌葉提著茶壺的手一:“什麼?”
九側頭看他一眼,飛速道:“其實沒有什麼,我吃了傷藥,已經不痛了。”
又重著天上:“只是在籠子裡折磨的時候,我有想過爲什麼到我就是這樣。姑姑說從前被瑤上神關過水牢,墨淵上神去救了,還被前任鬼君抓去過大紫明宮,墨淵上神還去救了。啊,這麼看來竟然次次都是墨淵上神救了。你說是不是因爲姑姑把我的運氣都用完了,所以每次遇到危險的時候,我才都是一個人?”語聲極爲平靜,聽不出半點鬱結哀傷,說到後就像是真正在疑。
蘇陌葉低聲道:“每次?”眼中似乎瞧見杏林深有個影子,定睛一看又什麼都沒有,凝神也辨不出院中還有什麼旁人氣澤。
九仰頭喃喃:“嗯啊,危險到要以命相付的時刻,以前也有過好幾次。如果沒有經歷過那些,可能我就沒有辦法熬過九曲籠的折騰了吧。因爲我是青丘孫字輩的一棵獨苗,其實小時候還是被養得很慣的,後來因爲喜歡上東華帝君,吃了一些苦頭,就變得比較堅強了。”停了片刻,又道,“啊,也不能說沒有人來救我,譬如這次,沉曄就有來救過我,雖然半道將我扔在了路上。我本來覺得沒有什麼呢。九曲籠,一般人誰也熬不了五天吧?
我竟然熬過來了,我還自己走了回來,我本來還覺得高興得意的呢。”
蘇陌葉拿過杯子將半涼的茶倒掉,添上熱的重遞給:“然後呢?”
“然後?”想了一會兒,才緩緩道,“回來的時候,正瞧見息澤神君在幫橘諾包傷口。其實我覺得橘諾的傷一點都不嚴重,但息澤神君包得那麼慎重,突然就讓我有點難過。那個時候,覺得好像自己就是阿蘭若,但是又很可憐,想著如果是看到這一幕一定比我難過,而我難過是因爲看到孩子被好好呵護該是什麼樣。我看不起橘諾一點小傷也裝得什麼似的,但又很羨慕。”
擡起手來,放在眼睛上:“帝君,爲什麼我尤其需要他的時候,他都恰好不在呢?有一瞬我那麼想。從前遇到危險的時候,他沒有出現,我告訴自己,因爲我們沒有緣分。其實那些時候,我並不是真的相信,我覺得我這麼努力,老天爺也會被我的。這一次,我才真的相信了,如果沉曄不來救我,我就真的死掉了。以前我不相信我們沒有緣分,可能是因爲失得還不夠徹底吧。”
蘇陌葉靜了許久:“那麼,你恨他嗎?”
九移開手掌,遙著月下盛開的杏花,努力眨了眨眼睛:“大概不恨吧。我只是覺得很累。帝君他很好,我和他沒有緣分罷了。”
蘇陌葉聲道:“你還小,將來你會遇到好的人。”
九意識地點頭:“你說得對,將來我會遇到好的人。”
蘇陌葉脣角含笑:“將來你想要遇到一個怎麼樣的人?”
九想了片刻:“雖然我也不是那麼氣,遇到危險時沒有人救我我就活不下來,但我希遇到一個我有危險就會來救我的人,救了我不會把我隨手拋下的人,我痛的時候會安我的人。”
蘇陌葉低聲道:“難道你就沒有想過,遇到一個再不會讓你苦,再不會讓你遇到危險的人?”
沒有說話。
蘇陌葉續道:“你一直這樣仰著頭,脖子不會痛嗎?還是誰告訴你只要仰著頭,眼淚就不會掉下來?那都是騙人的,你不知道嗎?你在忍什麼呢?”
夜風一陣涼似一陣,九仍然仰著頭,彷彿天上那圓月是多麼值得研究的東西,良久,兩行淚珠沿著眼角流下,接著是極低的泣,又是良久,終於哇一聲大哭出來,哭得非常傷心。
不曉得何吹來一陣狂風,杏花搖曳墜落,紛飛出一場遮天蔽日的大雪。
杏花飛揚中,蘇陌葉再次瞧見那個紫的人影。原來並非自己眼花。過重重花雨,那位紫的神尊一臉蒼白,腳下是一隻打翻的藥碗,手指握住一株蒼老杏樹的樹幹,目怔怔落在九上。九渾然不知,只是哭得越來越厲害。他蹙著眉頭,定定瞧著,似乎想要走近一步,卻又不能邁近那一步。
因行宮起了火事,上君罰阿蘭若的十日靜思不了了之。嫦棣坑了,九沒將這樁事告上去,如嫦棣所說,以阿蘭若的境,即便鬧開去,這樣事也不過將嫦棣不痛不罰一罰。不鬧開去,還可以再坑回去,還是不鬧開去好。被坑了,就坑回去,再被坑,還坑回去,看誰坑到後,纔是坑得好。
行宮被天火燒得幾近廢墟,一山的茶花遭殃大半,連累君後的生辰一派慘淡景,上君雷霆大怒,卻因是天火非關人事,滿腔怒氣可泄,瞧著斷壁殘垣添傷,自以爲眼不見爲淨,吩咐連夜收拾龍船趕回王都。
思行河上白霧茫茫,船桅點幾盞風燈,曉天落幾顆殘星。天正要亮。
九躺在一蓬乎乎的錦被裡頭,聽得船頭劈開水底浪,聲聲耳,聞得瑞吐出帳中香,寸寸潤心,腦子裡緩慢地轉悠一個問題:一覺醒來,黑燈瞎火間,發現牀邊坐著一個悉的陌生人,這種時候,一般人頭一個反應該是什麼?
照理是不是該尖一聲扯著被子爬到牀角,瑟瑟發抖用一種驚恐而不失威嚴的聲音厲喝:“大膽狂徒,要做什麼?”不過眼前這個人,著實稱不得狂徒,且一向將自己當木頭樁子,即便現在黑燈瞎火,你能想象誰因爲黑燈瞎火就能對一個木頭樁子做個什麼?
想通此,九放寬十萬八千個心,慢吞吞從牀上坐起來,慢吞吞倚著牀頭點起一盞燭火,將燭火擡起到靜坐的男子跟前晃一晃,確認面目確然是他,慢吞吞地道:“息澤神君,你此來……不會是走錯房了罷?”
燭映照下,今夜息澤神君的氣瞧著不大好,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目像是要融進眼中,行止間卻沒有什麼靜,也不曉得在想什麼。
九善解人意地掀開薄被起牀,口中道:“我睡得足了,似乎神君你也累得很,是懶得再找屋子,想在我房中坐坐罷?那我去外頭吹一吹風醒個神,你若要走時切記替我留個門……”
這一番話,存的其實是個避嫌的用意,雖然阿蘭若同息澤二人原本就是夫妻名義,但不是阿蘭若,同息澤也沒有什麼旁的話好說,三半夜的,能避自然要避一避。
被子方掀開一半,卻被對面過來的手穩妥地重蓋了回去。息澤神君皺了皺眉,將一件大氅披在的肩頭,又遞給一杯還冒著氣的熱糖水,才低聲道:“不痛了?將這個喝了。”面上的表雖然紋風不,但這八個字裡頭,卻聽得出一種關切。
九捧著糖水,覺得莫名,他這個模樣這個神,自然該對著傷了指頭的橘諾,這個時辰卻在自己房中,還這麼心照顧自己,莫不是撞邪了罷?
九手將燭臺拿到面上一照,擔憂而誠懇地向息澤道:“神君你……
是不是認錯人了?我是阿蘭若,不是橘諾,或者……你們撞邪之人此時看著我的確像是橘諾的樣子?但我實實在在是阿蘭若,你看著我像橘諾,乃是因爲你撞了邪……”
息澤沉默地瞧了半晌:“我沒有撞邪。”
乍聽此言,九莫名之上添了幾分疑,試探地道:“但一般來說,這種時刻你應該去照看橘諾啊。”
息澤的目停留在臉上,道:“我來照看你,這樣不好嗎?”
九想了片刻,有些明白地道:“哦,那就是橘諾讓你過來照顧我,用這個分抵消嫦棣將我關進九曲籠罷?們姊妹一向是好些,我原本也就沒有打算將這個事鬧給上君曉得。你爲了此事這麼心來照顧我,我愧不敢當,其實添水喝茶之類,有茶茶在我旁就好,或者沒有茶茶我一個人也做得,並不需人特別服侍。”
將甜糖水遞還給他,又斟酌道:“我們雖然沒有什麼夫妻分,不過息澤你每次這樣幫著他們,我其實覺得……不太合適。”用了不太合適這四個字,其實何止不太合適,實在替阿蘭若到不值,但這個份,也不過就是這四個字,說出來妥當些。
坦坦地回看著息澤,卻見他瞧著手中遞還的糖水發呆,好一陣纔回道:“與那對姊妹關。”又擡頭看道,“如今,連我倒給你的一杯水,你都不願喝了?”
明明他面上還是沒有什麼表,但這句話聽在耳中,卻令九到一頹然,不喝這杯糖水原本是不想承他代嫦棣還的,但他既然說不是,再推辭也太過扭,訥訥接過道:“其實方纔只是不,唔,現在又覺著有些了。”將糖水一飲而盡。
明明是杯甜糖水,脣齒間卻到輕微的腥味,也不曉得是前幾日被折騰得味覺失靈還是怎麼。
說起前幾日的折騰,沉曄服給的那丸傷藥其實只消了半痛楚,昨夜同陌在杏園中說話的時候,上仍有餘痛未消,此刻卻一輕鬆怎爽利二字了得,也不知是個什麼緣故。果然是年人,骨頭,睡一睡便能包治百病嗎?
神遊間,息澤已取過手中的瓷杯擱在桌上,又扶躺好掖好被角,道:
“離天亮還有些時辰,再睡一睡。”
喝了糖水,九的確有些打瞌睡,但今夜息澤的所爲卻令十分不解,他低頭靠近時,能聞到他上淡淡的白檀香,令覺悉和懷念。
只是息澤他既非撞邪又不是幫嫦棣求,他今天晚上這樣,難道是腦袋被門夾了?
房中的香供溫和淺淡,正宜睡,令九用,雖然還有諸多疑問,但在睡字面前都是浮雲,正要一腳踏夢鄉,一片黑暗中,卻突然聽息澤道:
“那天晚上,你說你以前喜歡過一個人?”停了一陣道,“那個人,他讓你很失是不是?”
九心中一咯噔,那天晚上,自然是將息澤當蘇陌葉領著他去看月令花的晚上,同息澤說起自己喜歡過一個人,但這個人實在要算個爛人。
已過了十幾日,息澤今夜突然問起,也不知所指爲何。但這個疑問,著實不像息澤問出來的。息澤神君在看來著實仙味兒十足仙氣飄飄,不消說比翼鳥族,認識的許多正經八百的老神仙也難比得上他的不食人間煙火樣兒,後來即便曉得他喜歡橘諾,也沒有太多真實,總覺得這個喜歡隔著一層飄飄仙氣,其實不大像是紅塵俗世中的喜歡。著實沒有料到息澤神君會問出這種紅塵味兒十足的問題。
雖然他口口聲聲稱自己沒有撞邪,擔憂地想,其實,他還是撞了罷?
見久久不語,息澤道:“他果然讓你很失。”
九在被子裡頭嘆了口氣,訕訕道:“其實所謂失不失,只是有些時候,一段姻緣還是講究一個緣分,我用了很多時間去賭那個緣分,結果沒有賭來,我近來悟到沒有緣分卻要強求的悲劇,倒是有些看開了。若神君你在這上頭有什麼看不開,我們倒可以切磋切磋。”
明明是靜極且黑暗的夜,卻能到息澤的目定定落在自己上,道:
“如果他現在出現在你面前,你仍然不相信你們有緣?”
九笑了一聲,實在是睏倦,道:“我們之間,的確沒有那個緣字,我同自己賭了那麼久,也該是徹底放下的時候了,所以此時他出現或者不出現,其實都沒有什麼分別。毋寧說,他不出現倒好些,我並不大想見著他。”
良久,聽息澤道:“是嗎?”
九恬淡道:“是啊。”又絮絮道,“其實神君你今夜對我說這些,爲的什麼我也都曉得,雖然我們擔個夫妻之名,我知你一向很不願,也怕我癡纏你,所以才希我能早日就一段良緣罷?這個嘛,你不用心,個人有個人的命數,我著實犯困,還有什麼事我們明日再議罷,你走時幫我關一關門。”
息澤沒有再答話,九自以爲是他的心思被看穿,有些惱。覺得今夜自己真長本事,猜人的心思一猜一個準。但房中不知爲何卻有一種傷將得不過氣,息澤在房中坐了許久,直到睡,也未聽到他離開的關門聲,那種白檀的香味卻在安息香中若若現,久久不散。
九一覺睡到太過午,腹中空空,飢難耐。正逢茶茶領蘇陌葉的口諭推門而,邀去船頭吃烤魚,九趿著雙呱嗒板兒,欣然至之。關門時遙遙一,房中牀幾桌椅,皆陳列有序,昨夜息澤搬到牀前坐的那個小繡凳,亦穩穩擱在牀腳,喝過的糖水杯也杳然蹤影,像是昨夜並沒有半途醒來,與息澤一番話也不過一場虛夢。
行至船頭,打眼去,蘇陌葉著柄魚叉,灰頭土臉地站在一個破爐子旁,與兩兩相。
陌風流,擅細炭烹茶,大約自以爲烤魚烹茶都是一般的炭火事,難不住他,殊不知一則爐間事,一則竈間時,徑庭大別。
九一肚子饞蟲在瞧見陌造出來的這個爛攤子時,陡然化天邊浮雲,這一篇話傳得中聽,請來吃烤魚,看這個境,卻實則是請來救場,烤魚給他吃罷。
陌指了指旁一個紅木盒子,雖則灰頭土臉,笑得倒是風度翩翩:“曉得你沒有吃什麼就急匆匆趕來,特地給你備了碗粥。”
九欣陌還存了半點良知,不客氣地坐下喝粥。這個粥,是碗甜粥,糯可口,但不知爲何,總覺得粥,舌頭留著一淡淡的腥,略去這一星半點腥,味道倒還頗可圈點。
蘇陌葉瞧將一碗粥喝盡,手一指又到腳邊的木桶,仍含著風度翩翩的笑:“粥喝完了便來指教我烤魚,這個魚得來不易,息澤神君特地代,要做烤的給你吃纔有效用,可嘆我文武雙唯獨烤魚有些……”
聽到息澤二字,九後一口粥生生嗆在嚨裡,陌趕遞水,灌口中,仍是昨夜一般的甜糖水。九和著糖水艱難將粥嚥下去,滿頭霧水地看向蘇陌葉:“這個魚也是息澤神君拿來的?我昨夜就覺著他有些不對,像是撞了邪,看來果然撞得很厲害啊,到今日還沒有緩過來。不過,這個魚他竟不拿給廚反而給你打理,你幾時卻同他有了這種深厚誼?”
蘇陌葉難得一愣:“昨夜息澤他將你抱回船上後,什麼都沒有同你說嗎?”
九比他愣得甚,呆呆地捧著糖水:“昨夜我緒不佳,在杏園哭……
呃,哭得睡著後,不是你將我揹回船上的嗎?”
蘇陌葉從容將魚叉遞給:“這個,還真不是。”
唔,昨夜。
昨夜真是發生了不事,九肆忌憚哭出來那一刻,杏園中平地的一陣狂風,蘇陌葉不大清楚那是不是在花林中的東華帝君的緒,一陣措似一陣,一陣冷肅似一陣。他雖當慣了西海的逍遙皇子,不大常去九重天拜謁,卻也悉知東華帝君慾仙深厚的名頭。他第一次曉得,原來這位天地共主也有緒。
九哭得用心又認真,噎聲漸漸低不可聞,靠著樹搭著他的袍子累得睡過去。他原本的確是想著將揹回去,正要從石凳上起,紫的神尊卻已到杏樹前,俯將九抱了起來,他似乎就是在等著睡著這一刻。
東華帝君,蘇陌葉小時候曾去拜謁過一回,也不過是那麼一回。凡人活在紅塵俗世中,神仙活在三清幻境裡,那時他覺得,那位高高在上的帝君,卻像是既浮於紅塵俗世外又浮於三清幻境外,目中的淡漠,是真正視天地萬皆爲空。
他當年想著,或許這就是曾經天地共主的氣度。
進這個世界,他瞧著帝君與當年似乎有所不同,但因次次都隔得遠,也瞧不出什麼。今日他就站在自己跟前,懷中抱著沉睡的九,眼中流出難見的和,他才明白同當年比他有什麼不同,今日的帝君,眼中有了一些景。
至於九所說他同息澤什麼時候有了誼,也不過是帝君臨走時問了他一句:“阿蘭若是有個師父蘇陌葉,你不是這個世界的蘇陌葉,那是從梵音谷中進來,將原來那個取代了的?”
從前些許事能瞞住東華,因他關心則,此時九的份大白於東華跟前,他自然曉得不能再瞞,自然要答一個是。
帝君再問:“是連宋你進來找我和小白的?”他自然要先裝一裝糊塗表示不曉得息澤神君就是帝君本尊,再表示的確是連宋授意自己進來助他們走出此境。
他從前千方百計攔著東華和九相認,不過是爲了自己私心,今次時來運轉眼見他們即將相認卻沒有阻攔,也只是覺得九可憐。如若東華即刻便要帶著九出去也妨,阿蘭若的因果,他不過再走些彎路。
不料,他難得的好心倒是證得一個善果,帝君遠目林外良久,向他道:
“我是誰先瞞著。這裡比之外界靈氣雖不多卻純淨,適宜將養,我們暫不出去,你也不用先回去,我不在時幫我照看著。”
他同帝君的所謂誼,不過就是如此。
一聲噴嚏助蘇陌葉從回憶中醒過神來,九在他跟前著鼻子,接著方纔的話問他:“你說息澤將我弄上船說過什麼沒有,我想了半天,他說的好像都是廢話我也沒有記,他難道同你說了什麼嗎?”
蘇陌葉想了想,頗有深意地笑了笑,道:“什麼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