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三株04
“救人。”
霍危樓冇有猶疑的吩咐,路柯立刻帶著繡使往船舷邊趕去。
到了船舷邊上,隻看到兩個小丫頭一臉驚駭的著瀾滄江,二人是離得宋娘最近的,眼睜睜看跳江中,當下嚇得紅了眼睛。
路柯問道:“從何跳下去的?”
小丫頭指了指跟前的腳凳,“就是從這裡跳下去的。”
路柯和邊繡使對視一眼,幾人解了上刀劍,一躍便跳了江中,樓臺上一片大,沈涯皺著眉頭,先令無關要的船客回艙房休息,隻剩下了玉春班的人在跟前。
玉老闆眉頭皺的趴在船舷邊上,隻看到底下黑黝黝的江水波濤怒卷,卻哪裡能看到宋孃的影子,柳慧娘披一件鬥篷也站在邊,見此咬了咬牙道:“宋姐姐也實在太冇有統了,今夜本是圓圓滿滿,偏尋死覓活。”
“你怎麼這般歹毒?宋姐姐可是你半個師父,冇有教你,哪有如今的你?將什麼都教給你,你冇有半分激,卻總想著取而代之,如今生死不明,你卻隻顧著在貴人麵前好看,這世上怎有你這般忘恩負義之人?”
大戲落幕,角兒們敬茶吃酒,其他人則在收拾戲臺左右的件,宋娘一出事,玉春班的人便都聚在了樓臺之上,此刻說著話的聲音略含稚氣,卻擲地有聲,眾人回頭一看,卻見是個十歲上下的小丫頭,正是月娘。
柳慧娘回頭,一眼看到了月娘,冷笑了一聲,“是自己老了唱不了,唱不了便不唱了嘛,卻又一心爭那些虛名,是教了我,可我稟賦在此,有無,又有哪般乾係?”
說著話,指了指船舷之下,“為了救,幾位隨侍大哥都跳了下去,若有個好歹,也不知道黃泉路上走得安不安寧。”
月娘氣白了臉,還要再說,玉老闆卻是一聲怒喝,“都給我閉,還嫌不夠丟人嗎?”
霍危樓一行又折返了回來,玉老闆哪裡敢讓眾人鬨開,救人的人是霍危樓派下去的,玉老闆立刻拱手上前來,“多謝公子仗義相救,在下真是無以為報。”
霍危樓不理玉老闆,自己也站在了船舷邊,往下一看,果然見江麵上漆黑一片,約能看到路柯幾人正在力搜尋,“點火把來。”
沈涯聞言,立刻吩咐船工,“去一樓甲板上點火把,給他們照著點……”
火把燃起,這纔將船邊一片江麵照的亮堂了幾分,路柯也下了水,此刻隻看到四五道影子在江水之中猶疑,卻半晌不見宋孃的影,路柯左右張著,忽然一個猛子紮了江水中,上麵已有人嚇得嚶嚶啼哭起來,玉老闆焦急的攥著手,也不知是張宋娘命,還是覺得玉春班在貴人眼前鬨出這等事十分不好看。
很快,一道低喝響了起來,“找到了——”
眾人忙探往下看,果然看到路柯拖著個人往船邊遊,甲板上有人放下了繩索,很快,路柯帶著渾的宋娘上了甲板,於是二樓樓臺之上的眾人,又忙往一樓甲板去。
宋娘白著一張臉躺在地上,聲息極弱,薄若幽跟著霍危樓剛上甲板便走到了宋娘跟前去,先探了探宋娘聲息,而後便蹲下按宋娘口。
玉老闆和沈涯跟上來,見狀言又止,路柯便道:“我們姑娘是半個大夫。”
會醫理的仵作當然也可說是半個大夫,玉老闆和沈涯見此,便不再多問,這時,明歸瀾也被抬著下來了,見薄若幽正在救宋娘,便隻拿著宋娘手腕問了問脈,很快吩咐道:“照著最常用的祛傷寒的方子熬兩大碗湯藥來,人一醒便得喂下去。”
冬末時節,又是夜裡,江水刺骨般的冷,宋娘到底是子,又是跳江求死,自然不敢大意,明歸瀾剛吩咐完,便聽宋娘一陣咳嗽醒了過來。
麵白如紙,雙眸通紅,虛虛睜眸,卻見眾人相圍,神一時有些迷茫,這時,人群之中月娘走了上來,看到宋娘如此,眼眶微微一紅,“宋姐姐,萬事都要活著纔好,怎能那般想不開呢?”
宋娘方知冇死,閉了閉眸子,眼角流下一行清淚,卻是不再開口。
玉老闆氣的神不好看,見人活了忙上前道:“多謝公子出手相救,幾位壯士都了凍,實在是激不儘——”
人既然醒了,薄若幽便拍了拍手站起了來,月娘此刻看了薄若幽一眼,眼底倒是生出了幾分激來,薄若幽道:“快將人送進去吧,驚凍,不了要傷寒一場,照著這位公子的吩咐喂藥給,免得生大病。”
薄若幽雖是子,可言談清矜,從容不迫,又是跟著霍危樓之人,玉老闆忙忙連聲應了,見玉春班的下人將宋娘帶走,薄若幽這才鬆了口氣。
甲板上江風刺骨,霍危樓也不多留,直帶著眾人往三樓去,霍輕泓有些意興闌珊,“好好地一晚上,竟差點出了人命,便是唱不了了,也不該跳江啊。”
見路柯等人**的,霍輕泓催道:“快回房換裳,免得你們也要病倒。”
薄若幽便道:“稍後還是喝一碗湯藥去去寒吧。”
路柯抓了抓腦袋一笑,“姑娘不必擔心我們,這點寒不算什麼。”說著告辭,當先快步退下了。
待回了三樓,便聽見底下艙房似有吵鬨之聲,想來是宋娘跳江之事鬨的不愉快,不過吵鬨很快平息下來,熱鬨了一整日的樓船,終於在漭漭夜之中安靜了下來。
程蘊之腳不好,夜間亦未下去聽戲,可底下的靜還是驚了他,待薄若幽晚間來與他說話時,他便道:“戲伶憑的便是嗓子,嗓子一倒,便什麼都冇了,無人欣賞,無人看重,生計都還是次要的,往後若再也不能登臺,那纔是要了命。”
薄若幽歎了口氣,“宋大家竟然就那般當著眾人跳下去了,實在是有些意氣用事了。”
程蘊之搖了搖頭,“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此番也算死過一次了,吃了苦頭若能想開便無事了,若這般名的戲伶,這些年也攢夠了家,後半輩子總是能食無憂的。”
薄若幽想起宋娘登場時的段,當真是看得出**夫爐火純青,隻是上了年歲,嗓子不堪用了,又還要一心爭先,不由落得個不好看。所謂英雄末路,人遲暮,無外乎如此,而繁花著錦時思危思退者卻是極數。
想到宋娘那絕模樣,薄若幽莫名覺得隻怕不會輕易想開。
的擔心在第二日一早變了現實,用完早膳的正要為程蘊之送飯食,卻被月娘堵在了一樓往二樓去的拐角,前兩日還對薄若幽戒備非常的月娘,此刻卻有些祈求的看著,“姐姐,姐姐能幫幫我們嗎?”
薄若幽秀眉微蹙,“怎麼了?”
月娘眼底紅彤彤的,“宋姐姐不太好,亦用不下飯食,亦用不下湯藥,我不知道怎麼辦纔好了,老爺不管宋姐姐,其他人也迎高踩低的……”
薄若幽尋個了繡使給程蘊之送飯食,自己跟著月娘去看宋娘,剛走到門口,薄若幽便是一愣,宋娘住的地方,竟是月娘艙房隔壁,正是那夜和霍危樓猶豫不決之地。
推開屋子,屋一湯藥味道迎麵而來,然而聽到靜,躺在床榻上的人卻一不,月娘低聲道,“姐姐,我帶昨夜救你的大夫姐姐來看你了。”
月娘走到床邊站定,宋娘了無生氣的躺著,雙眸微閉,眼睫分明在,卻始終不睜眼,薄若幽上前來,隻看到麵有些不正常的發紅,便抬手了額頭,果然,有些燙手,又往領口看了看,隻瞧見汗津津一片。
薄若幽心道不好,“不能這般由著了,無論如何讓喝藥纔好。”
月娘小臉皺一團,眼睛又要紅了,薄若幽看著宋娘歎了口氣,“你若不服,也得養好了子才能與人一較高下,你若不甘,便更不能以這般模樣人比了下去,你如此,不僅不會令人同,反倒更令彆人嘲弄,何必如此呢?”
月娘趴在床邊,“姐姐,你聽到了嗎?你若死了,月兒也不活了……”
宋娘了指頭,雖未睜眼,卻好似有些,薄若幽看屋有紙筆,便轉寫了個方子給月娘,“以這個方子用藥,一日三次,冷水煎藥,上極熱,不能大意。”
月娘忙道:“多謝姐姐,我姐姐若好了,親自去跟您道謝。”說著哀哀慼戚看了一眼宋娘,“隻不過現在心死了,子也半死不活了,也不知何時能好。”
宋娘雖為柳慧娘打,可這月娘卻對忠心耿耿,薄若幽忍不住問,“你們是親姐...們是親姐妹嗎?”
月娘搖了搖頭,卻又道,“不是親的,卻也和親的一樣。”
薄若幽到底是個外人,不好探問再多,又叮囑了幾句如何喝藥照料便要告辭,月娘見狀親自送出門,剛出門,便看到玉老闆和柳慧娘往這邊走來,們後還跟著個清俊男子,似乎是昨夜唱《儘》的小生,此人雙十之齡,生的俊逸拔,許是因常年練著段神行,眉目之間頗有兩分風流之態。
“咦,您怎在此?”玉老闆看到薄若幽眼底頓時一亮。
月娘站在薄若幽側,垂著眉眼嘀咕道:“姐姐來看宋姐姐。”
這話聽著好似是薄若幽自己來的,看一眼月娘,並不揭破,玉老闆倒是有些寵若驚,“哎呀,昨夜讓您累了,今日您還記掛著,真是勞煩您了。”
薄若幽淡笑一下,“子不好,還要好生將養,我已叮囑了月娘,這便告辭了。”
玉老闆連忙讓開路,等薄若幽走出幾步,玉老闆才轉眸看著月娘,他對著月娘倒是和悅,“你一直在娘此?今夜還有堂會,你也該去排演排演了,不必在此久留。”
月娘角微抿著冇,柳慧娘一笑,“愣著做什麼?老爺看重你,這般小便讓你登臺,當年我們可是冇這般機會的,你還不懂事些?”
月娘抬眸,狠狠的瞪了柳慧娘一眼轉跑走了。
薄若幽回了三樓,正好撞見霍危樓從房中出來,見著便問,“如何去了這般久?”
薄若幽便將遇到月娘之事說了,霍危樓眉頭一皺,“那時還頗不領你的,如今倒是自己找上了你,你點到即止便可,不必太過關切。”
薄若幽點頭,“侯爺放心,民有分寸的,其實也還是個孩子,瞧著總令人多憐惜些。”
“你對這些孩總是耐極好。”霍危樓想到安慶侯府那小公子,也待人家極是和善。
這時,樓下戲臺上又傳來鼓笛之聲,他們往下看去,果然看到戲臺之上有人在走,再定睛一看,在最前唱者,不是小月娘是誰?雖是年紀小,段卻極是玲巧韌,幾個臥魚做的輕靈俏,頗有柳慧娘昨夜舞劍的風采。
薄若幽心知戲伶們皆是自小便練就一好本領,便又多了兩分唏噓來,艙房霍輕泓和吳瑜也聽見靜,也出來站在了廊道之上,霍輕泓挑了挑眉頭,“昨夜本都冇興致了,如今聽見這曲子,倒又覺得有些意思。”
今夜還有堂會,可知道了玉春班的爭鬥,又看到宋娘跳江,多有些掃興,然而霍輕泓是熱鬨的,吳瑜又是喜好聽戲的,自不會錯過,可薄若幽卻不太想去看了,因此到了夜落定,底下戲臺準備周全之後,薄若幽便與福公公說今夜不下去了。
福公公自也不強求,隻陪著霍危樓和霍輕泓下了樓,霍危樓本就對南戲冇多興致,此番在雅座上坐定,心思更有些飄忽難定。本以為坐下便可聽戲,誰知柳慧娘等人又在妝帳之中磨蹭了片刻,這一等,更是令霍危樓有些興致缺缺。
一炷香之後,今夜所唱的《憐香伴》纔開演了,然而一出場,卻是一高一矮兩個人,個子高的自然是柳慧娘,在邊的,卻是年紀小的月娘。
吳瑜微訝,“竟然讓這小丫頭登臺了,這《憐香伴》本是講兩個才相當的人互為知己的故事,如今這一大一小,倒是有些違和之。”
雖是個頭違和,可月娘一開口,卻是頗令人驚豔,吳瑜當即稱了一聲讚,“好!小小年紀唱腔雖是稚氣,可功底卻半分不弱,這定是天賦極好,又從小便教導纔有的,這小姑娘以後了不得啊,說不定比柳大家還要厲害些。”
沈涯侍候在旁,聞言笑著道:“《憐香伴》本是宋大家和劉大家的拿手好戲,可昨夜宋大家出了那等事,今日是再唱不得了,彆看這小姑娘年紀小,卻也是宋大家教出來的。”
霍輕泓想起昨夜月娘所言,便問,“這柳氏,也是宋氏教的?”
沈涯含笑應是,“宋大家是玉春班最早的角兒,後來幾代閨門旦,都是由親手教習,玉老闆是個南戲戲癡,自己亦會唱演,還會寫傳奇故事,他四蒐羅有天賦的戲伶苗子,因此彆的戲班閨門旦都是二三十年纔出一個拔尖的,可他這裡,卻是前赴後繼,等以後柳大家退下來,這小姑娘便能接任。”
戲臺之上一大一小兩位人,手眼法步皆是曼妙惟肖,柳慧娘聘婷多,月娘俏靈氣,而憑月娘容音段,不說五年,隻怕再過兩三年,便要與柳慧娘比肩。臺下滿座冠皆因二人了戲,等第一折唱完,自又是滿堂華彩。
等到了第二折,卻並非人相惜,而是一對春日鴛鴦戲。
這折戲剛一開場,吳瑜便看了看堂中,而後道:“幸而今日薄姑娘未來,昨夜來的客,今夜也都未至,否則還有些失禮。”
霍危樓起先還不解,可待唱詞唱起來之後,他眸才微微一變。
“……天留人便,草藉花眠,則把雲鬢點,紅鬆翠偏……”
“見了你相偎慢廝連,恨不得兒般,與你,團片兒,逗的個,日下胭脂,雨上鮮……”
小生唱腔悠揚纏綿,慧娘神半掩麵,底下滿座看客,皆聽的麵紅目亮,今日看客皆是男子,此等文辭說的是什麼,眾人自然一聽既明,卻見慧娘在眾人目之中,仍是段清形容雅,越發勾的在場許多人魂兒失了大半。
吳瑜合掌而歎,“當真是行來春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雲……”
霍輕泓眼尾挑著笑開,“妙啊——”
戲臺上慧娘與小生眉目傳,鶼鰈深,纏綿悱惻的唱詞自二人口中悠揚而出,當真引的坐下眾人都春心萌,霍危樓挲著指上黑玉扳指,將桌上有些涼的茶端起來抿了一口,他又不經意似得往三樓之上看了一眼,不知怎地,竟有些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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