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族裡的親戚,隔遠的就算了,沒得引來許多打秋風的,但四五兩房卻是嫡親叔父,顧廷燁毫沒有抵抗地的備下了厚薄適中的年禮去拜年,也不知他對著那兩個冤家叔父說了什麼,居然心很好的回來。
明蘭好生稀奇,便尋了人來問,幾家分開不久,各自的下人都很稔,趁著顧廷燁在裡頭拜年的功夫,底下人打聽了不兩府的形。
隨著去四老太爺府的顧順道:“…舊日炳二爺欠下的債,人家尋上門來,嚷嚷著不還便要打要殺,四老太爺氣得病了,便要把家裡頭都託付給煊大爺,劉姨娘和炳二太太不肯,哭著鬧著,咱們去的時候那兒正呢,過了許久纔有口熱茶。”
隨
去五老太爺府的顧全小桃塞了一滿懷的果子點心,笑出兩顆小虎牙,小傢伙說的更是麻利:“如今那兒由狄二太太掌家,五老太爺嚴令二太太要仔細秉公,任誰也
不許胡來。二太太倒是個明白的,便不讓煬大爺隨意支銀子。可五老太太卻不高興了,埋怨二太太不孝無德。二太太委屈地直哭,炳二老爺都和五老太太頂了好幾回
了。哦,前幾日外頭有來討花賬的,二太太說那是訛人,便不進去,那討債的便在門口放了會兒賴,恰巧五老太爺從外頭品詩回來,兩廂一對上,沒能瞞住。五
老太爺氣極了,當場就把煬大爺捆著狠狠打了一頓。咱們去的時候,煬大老爺還沒起呢……”
明蘭默默回屋,看著坐在書案後的顧廷燁,坐姿端正,目穩重,只角微翹,好像夏夜輕快的月牙兒——()()肚皮,不要學你老爹幸災樂禍哦。
次日,四房和五房一道來拜年。
太夫人總算打起神來,吩咐下頭開了幾桌酒席,外頭男人們一桌,裡頭眷們兩桌,又先兒唱幾支曲子助興。拉著兩個老妯娌又說又笑,朱氏和廷熒在旁湊趣幾句,頗爲熱鬧,廷燦沒吃幾口,就把廷靈到自己屋裡說話去了,餘下幾個小的,婆子們領著玩。
煬大太太更見憔悴,才三十許的人,鬢邊竟現出幾抹銀;一邊是被打傷的丈夫,脾氣暴戾,得沒日沒夜地照看,一邊是嚴苛的婆母,輒罵不賢,才致使丈夫沒出息。
明蘭心生憫意:“大嫂子這些日子辛苦了,循哥兒幾個還小,你要多顧及自己子呀。”煬大太太小心地看了那邊正說笑的五老太太一眼,沒有開口,激地看了明蘭一眼。
狄二太太孃家出好,本素瞧不起自家嫂子,聞言也嘆了口氣:“大嫂子是後福的人,循哥兒日夜苦讀上進,這回先生說,差不多可侄子下場試試了,把父親高興得什麼似的,大嫂子,您放心,循哥兒遲早替您掙個功名回來。”
提起兒子,煬大太太疲憊蒼老的容,如破開黑夜的旭日,綻出欣自豪的笑容,卻依舊謙恭道:“他們先生也只是去試試,小孩子家的,哪有那麼能耐。”
“那
先生原是父親的同年,早年還做過學正,他說的還有假。唉,咱們房這輩孩子,以後怕是得指循哥兒了。”真是歹竹出好筍,狄二太太不由得不嘆氣,可憐自己丈
夫這把年紀了,還被公爹著讀書考舉,看著侄兒顧士循愈發出息,也漸漸收了對煬大太太的輕視之心。所謂相夫教子,人家至把一半的本職工作做好了不是。
煬大太太溫婉地朝笑了笑,習慣地帶上幾分討好,狄二太太心平氣和地回了一笑,親熱的拍拍的手,又親自給斟了杯酒。
分府後,五房兩妯娌有和睦理解的趨勢,四房的妯娌倆卻愈發的水火不容。席面上,煊大太太堅決的撇開頭,只顧和明蘭說話,理都不理旁邊的妯娌。炳二太太連連冷笑:“大嫂子近來脾氣見長呀,如今一家老小都在嫂子手裡,到底不一樣了!”
煊大太太憤憤回頭:“誰管家誰管去!像是我千盼萬討來一樣,辛辛苦苦,勞心勞力,沒一句好話也就罷了,還落下滿的不是!”
“喲,金山銀山把持著,往哪兒搬就往哪兒搬,還不興人說兩句了!”炳二太太()怪氣的,煊大太太被氣得夠嗆,說不出話來,袖子簌簌發抖。
說著,炳二太太還拿帕子眼睛,一副祥林嫂的臉,著鼻子哭訴起老一套:“唉喲,反正如今我們是遭人嫌了,你兄弟在外頭生死不知,我們孤兒寡母的還不由著人!……只盼著大嫂子可憐可憐你那幾個侄子侄,好歹留幾口湯水下來!我們……”
啪。明蘭重重的把筷子拍在桌上,面罩寒霜。炳二太太住了口,衆人都吃驚的著明蘭,連坐在靠前邊聽曲兒的三位老太太也注意過來。
“要哭回去哭,大年節的,有你這麼尋晦氣的麼。”明蘭聲音不高,但語氣嚴厲。
炳二太太愣了下,隨即又哭道:“我這不是……”
“炳兄弟的事,全家誰不知道,誰不替你擔憂。也不看看什麼地方什麼時候,想哭就哭。”明蘭冷冷地哼了聲,眼角瞥了下那邊蠢蠢()的太夫人,“回頭待燦妹妹出閣時,你也來這麼一出,想起來便說,說起來就哭。大喜日子的黴頭,我這做嫂子的,頭一個要撕你的!”
太夫人垂下原本起的雙肩,眼睛閃了閃,沒有開口。
炳
二太太不敢哭了,睜著眼睛發愣,明蘭看著,一字一句道:“當初炳兄弟在牢裡時,煊大哥哥風裡雨裡的替他周旋,一天要跑幾個時辰,在有司衙門外一等就是半
天,給人賠笑臉,說好話,連口熱飯都顧不上吃,這咱們都是瞧在眼裡的。煊大嫂子再心疼,也從不攔著。我年輕,進門日子不長,卻也好生,想著真是嫁進好
人家了,這般的兄弟重,一家和睦。可就這麼著,二嫂子還不知足?雖說是親兄弟,但也不能連句謝都沒有吧。”
煊大太太聽著聽著,眼眶都紅了,廷熒瞧見了,忙過來挽著長嫂的胳膊,姑嫂倆頭挨頭靠在一塊兒。
炳二太太被說的張口結舌,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四老太太見這形,心裡尤其適意,一旁的五老太太不悅的看著明蘭,道:“侄媳婦這話雖沒錯,可你堂嫂到底比你年長,你怎麼好這般嚴詞訓斥,沒大沒小,未免有些不尊重……”
話
還沒說完,四老太太就打斷,道:“誒,弟妹這話不對。我看侄媳婦這話一點都沒錯。大年節的,大家吃酒說笑,燦姐兒有了這麼好的姻緣,顧家又快添丁進口
了,這樣的大好日子,偏老二媳婦不懂事!便是再傷心,也當回去再哭,當著長輩和小輩的面,非要這會子哭,真是……!唉,侄媳婦也是不拿咱們當外人,這才說
的。”
五老太太有些愕然,呆呆看著往日從不反駁的四老太太。
明蘭笑了笑,轉頭對炳二太太道:“適才是我的不是了,說話也太沖。
二嫂子別見怪,我只當您是自家人,想到什麼便說了。”炳二太太答是也不是,答不是也不是,僵出一張難看的笑臉來。煊大太太瞧著差不多了,嘆了口氣,拍拍
炳二太太的手:“你盡把心放寬了,他大哥早關照過郵驛的,炳兄弟每兩三個月就來一信報平安,還有人伺候著,想來是無事的。待過了這兩年,不就又一家團聚了
麼。”
炳二太太吸著鼻子,低下頭去,卻也不再鬧騰了;煊大太太擡起頭來,越過炳二太太的頭頂,深深看了明蘭一眼,明蘭笑了笑,轉頭去聽曲。
狄二太太細瞧了這一幕,想起那日聽說廷煊長子年紀小小,卻已謀了個不壞的差事,便在心裡暗歎,平素自負聰明,卻不如這大嗓門吵吵的煊大太太見機快,掉頭利落,原來人家早搭上頭了,唉,真是人不可貌相。
這次拜年,明蘭狠狠出了一番,幾個沒出嫁的堂妹,還有半屋子的侄子侄,個個都要給歲錢,就是明年生下孩兒,能討回一份歲銀子來,那也是寡不敵
衆。哪怕努力生,用力生,卯足了勁的的生,等生下許多小仔仔來,可現在向領歲錢的這幫小子丫頭們,那時又都已生兒育了,(或的兒)又得繼
續給侄孫子侄孫們歲錢(要是還來往的話),唉呀媽呀,果然是,此恨綿綿無絕期,銀子永遠給不清——這筆買賣明顯是賠定了,並且在很長的一段時間,是
難以回本的。
夜裡回屋後,明蘭捂著滴的小心肝,愁眉苦臉地把這悲劇的前景跟丈夫說了,在這個悲催的古代,果然生育才是第一生產力麼。顧
廷燁聽完後,倒在牀上大笑,酒倒醒了一半,看了看明蘭的小腹,回外書房看文折了,看了兩本,忽想到某人以前常在他耳邊唸叨‘溫鄉便是英雄冢’,於是又命
小廝去把公孫那把老骨頭從被窩裡拖起來。
正月過去了六七日,顧廷燁的僚屬及友人們開始上門了。
幸得公孫先生早提醒,顧廷燁不敢使
門庭若市,熱鬧招搖太過,引來言囉嗦,但來送年禮的卻依舊不,顧廷燁在外院待客,吩咐門房只放些可結的或稔的進來,明蘭在院擺出端莊溫和的笑
臉,不斷地對著那些不認識的眷們道‘何必如此客氣’,不停地對孩子說‘快起來,地上冷’,然後誇上幾句‘這孩子長得真好’或‘真乖巧’之類。
如此陣仗,虧得早留了個心,早金鋪打了許多刻有吉祥字眼如意雲紋的金銀錁子,又因正逢著猴年,又打了幾十個拇指大小的小金猴崽,雖分量不重,卻活靈活現,甚爲有趣,用來賞孩子們做歲錢正合適。
不論遇著能言善辯的,還是沉默老實的,明蘭俱溫厚客氣以待,不曾厚此薄彼,盛老太太自小的嚴格訓練這時現其價值了。明蘭端坐微笑的模樣,一派淑嫺溫雅,實在很有忽悠(),說話不多,卻親切有趣。過不幾日,外頭倒都贊明蘭()子好,人也和氣厚道。
明蘭自覺十分得意,到底羣衆的眼睛是雪亮的啊。
除去這些繁瑣應酬,收禮卻是十分愉快的。場上人的大多乖覺,除了真正可靠的心腹,不會擡著整箱銀子來聯絡,更不會裹著印有記的銀票來表達景仰之。
有從閩南來的大南珠,白淨滾圓的珍珠裝了整匣子;半尺高的翡翠滴水觀音,手生溫;以瑪瑙玉石和金銀枝條打造的蟠桃盆景,幾可真;北邊來的黑狐紫羔猞猁,還有那整張整張的貂皮,()上去厚的不可思議,還有珍貴的熊膽虎骨雪參……
“真的,無礙麼?”明蘭頗有些鄉佬心態,又驚喜又害怕——這都合法嗎。
公孫老頭神自若:“若都不收,反倒要壞事。”
若明蘭去沈國舅府裡瞧瞧,大約就不會這麼激了。常年在外地邊境的僚,不得天聽,不知朝廷走向,此刻不賣力,何時賣力;況這些已是篩了好幾遍的,多是有說法的。
這般形直到過了初十纔好些。
相比澄園這裡的熱火朝天,連門房的小幺兒都賺的紅滿面,老侯府可冷清多了,兩相一對比,那兒從管事到雜役都恨不能明蘭趕掌理家務,好改善待遇。
因著明蘭忙碌,怕蓉姐兒落下功課,便老實不客氣的去央邵氏看嫺姐兒讀書紅時,順帶把蓉姐兒也看上;說來也怪,明蘭這麼三天兩頭的去請邵氏幫這幫那,邵氏反覺著舒坦。雖和太夫人朱氏相時間更長,卻也喜歡明蘭。
看著兩個小丫頭在園子裡堆雪人,跑來奔去,一羣丫鬟們跟著起鬨笑鬧,大家夥兒都玩得小臉蛋通紅,心中的哀愁似也淡去許多。
“去,兩個丫頭回來,都瘋了半個時辰了。”邵氏吩咐旁人。
一個丫鬟眼尖,遠遠瞧見一擡悉的錦湘小轎,便笑道:“約是二夫人來了。”
轎子直接停在門口,丹橘小心翼翼的扶著明蘭下轎。邵氏人把屋裡暖爐燒得旺些,拉明蘭坐下後,道:“大冷天的,你子又不利索,出來作甚?有事我去便是。”
明蘭一邊下大氅,一邊道:“是我悶了,況且坐著轎子的,又不用自己走。”轉頭揮了揮手,人把東西拿進來,“昨兒得了兩匹刻錦,我瞧著鮮,料子也好,便給大嫂子拿過來,給嫺姐兒做兩新裳”
邵氏見那料子明麗華,花貴氣雅緻,卻素淨,正合替父戴孝的孩子穿,心中歡喜,卻謙辭道:“小孩子家的,正長呢,何必這麼破費。”
明蘭笑道:“我們蓉姐兒也做呢。兩個都是好孩子,認真讀書,孝順長輩,嫺姐兒尤其乖巧懂事,正該獎賞的。”
邵氏心裡熨帖,便收下料子,妯娌倆說了會子話,明蘭才提出今日來意:“燦妹妹快出門子了,我們做嫂子也該添份喜氣,只是不知顧家可有什麼規矩,請嫂子提點,免我出錯。”
想起廷燦,邵氏心裡遲疑了下,才道:“我來時,前頭的廷煙妹妹已嫁了,瞧兩位叔父房的妹妹出嫁,似也沒什麼特別規矩。只是……”看了下明蘭的臉,“廷燦妹妹()子高潔,有些東西怕是瞧不上的。”
兄嫂給小姑子添妝,其實就是多湊些嫁妝。有錢的,大可送上田莊店鋪,的,可以置辦套的牀架裳首飾,不過畢竟只是兄嫂,大多是意思意思,一支釵,一對鐲子,或一臺鏡奩,也是可以的。
明蘭早就料到了,便道:“我聽聞公主府來商量婚期了,似是盼早些婚。不如去問問妹子,有什麼喜歡的,或是不喜歡的,我也可早做準備。”
邵氏心裡鬆了口氣,兩邊都得罪不起,便微笑著贊:“那極好,妹妹那屋離這兒就兩步路,我也跟你一道去罷。”
從顧廷燦的住來看,就知定然自小寵。的屋子是整個園子裡採最好,朝向最佳的,還沒進到屋裡,外頭已是滿地的名貴草木;當整個侯府都冷落悽惶之時,只有七姑娘的丫頭們依舊鮮整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