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固京來過一次, 得知消息后立即去告知了整個部族——
大都護已經醒了。
李硯、曹玉林聞訊都到帳外轉了一圈, 怕打擾了他休息,確定他已無事便離開了。
伏廷卻已坐起, 上穿戴整齊,下最后還是自己刮了。
戰事當前,他的軀也在應戰的狀態, 醒了就沒再躺著。
何況他也睡夠了。
他眼睛看向帳門,棲遲立在那里, 剛從新手里接過了孩子。
睜眼的時候還不太確定是不是真的看到了,如果不是那聲三郎,他大概還要多看好幾眼。
“我睡了多久?”他問。
棲遲抱著孩子走過來:“不算久, 可你食言了,未去按時接我也便罷了,連孩子的滿月禮也錯過了。”
這話多有些故意, 說完還看著他。
伏廷想起自己說過的話, 抿點頭,算是承認了:“嗯, 我食言了。”
棲遲見他這樣反倒不好說下去了,心說這麼認真做什麼, 又沒怪他。
其實哪有什麼滿月禮, 他都躺著了, 誰還有心思去持這些。
伏廷手拉一下,讓挨著自己坐下,低頭看向懷里的孩子, 小家伙吃飽了,又睡了,看著很安逸的模樣,他心里卻有些不是滋味:“算我虧待了他。”
棲遲心里一,不知怎麼就想起了他父母的事,羅小義說他踏平父母的冠冢后就閉口不提往事,便知道他一定也是帶了愧疚。
眼睛看過去,落在他直的鼻梁上,有些后悔剛才故意說那話了,聲道:“你沒有虧待過任何人。”
伏廷不看住了。
“除了你自己,”又說,眉頭輕輕挑一下,站起來,提醒他:“所以你還是該歇著。”
伏廷的眼睛追在上,抱著孩子出帳門,他便看著出了帳門。
直到再也看不見影,他才低頭自顧自笑了一笑。
男人最招架不住的便是這種不經意間的,他領略到了。
外面進來兩個兵送水送飯,請示更換他臂上傷藥。
伏廷活了一下雙,站起來,先去案頭上拿了軍報翻看。
前線突厥殘余兵力還在進攻,陣前有關他的消息大有演變噩耗的趨勢了。
他一份份看完,丟開,順帶一只手五指張握,恢復著上的氣力。
可惜,要他們失了。
……
大都護醒了,整個軍營頓時就像是活絡了起來。
營中進出奔走的人馬都多了。
天黑后,棲遲將孩子給新,再返回帳中時,還在帳門外就聽見了大夫的說話聲,無非是恭維他非常人般的魄,恢復速度驚人,竟能安然熬過了這一關云云……
想等大夫走了再來,便原路又回了新的小帳里。
新剛將孩子安頓好回來,仆固部里的那幾個仆婦照顧孩子有經驗,有們在一點也不用心。
打了熱水來給棲遲梳洗,說著己話:“家主也該注意自己子,您剛休養好,可別又累著。”
棲遲隨口應一聲,倒沒覺得累,伏廷比想得還能扛,說醒就醒了。
這時候又心安了,這樣的男人哪是會說失去就失去的。
忽而外面傳出了一陣馬蹄聲響。
伏廷的聲音在問:“夫人呢?”
棲遲剛接了手的帕子就放了下來,起出去,正好看見一隊人馬離了營。
“夫人,”留守的一個士兵過來朝見禮:“大都護趁夜出營了,留話請夫人安心等候。”
棲遲走向中軍大帳,揭簾一看,榻上空的,案后也是空的,哪里還有人在。
難怪剛才有大夫在,原來是在問能不能出去了。
※
整條戰線如今只攏至東北方這一。
日頭西斜,殘如,灑在邊境線上,和噴灑在地上的混在了一。
塵煙彌漫,殺聲震宇。
突厥騎兵特地拖到此時沖殺了過來。
六州兵馬分作三支,呈左中右三路盤踞應敵。
中路由幽陵都督與山都督率領,急出迎戰,然而一擊便調頭轉向。
突厥追,踏過原野荒草。忽而先頭一排馬蹄落空,連人帶馬往前跌去,那里馬蹄踏過的地方是被雜草掩蓋的一條深深的壕,羅小義來后帶著人連夜挖出來的。
先頭殺的跌壕,被埋于其中的釘蒺藜簇所傷,后方而至的突厥騎兵卻可以踏著同伴的尸首殺過了塹。
后右路兵馬殺來與中路會合,左右撲殺。
連重整榆溪州的賀蘭都督也現了,六位都督分頭部署,各司其職,誰也不敢松懈,畢竟讓突厥人進可是要掉頭的罪名。
羅小義馳馬奔走在戰場上,特地觀察了一番,這回沒再見到突厥人有陌刀,可見他們得到的就只有那日見到的那一批,雖然為數不多,且被他們攔截回來了,但想起來終究還是他心里不痛快。
喊殺聲稍小了一些,擊退了一次進攻,幾位都督打馬過來。
“羅將軍認為他們還會攻幾次?”問話的是賀蘭都督,因戰事在他的地界上,自然更為關切。
羅小義道:“看樣子還有些日子,有人告訴我那個阿史那堅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說話間眼神已向遠掃去,他知道阿史那堅一定就在對面。
“我看他們是想借大都護傷的時機想鉆空子,到現在還不死心,甚至都有人傳大都護已喪命了。”幽陵都督左肩了傷,沒法穿鎧甲,只穿著胡,怕被將士們聽見,說話時著聲,哼哧了兩聲氣。
羅小義本就掛念著,聽了更是氣不打一來:“放屁!一點小毒就想要三哥的命,當我們北地男人是紙糊的不!”
話音剛落,鼓聲擂響,突厥又攻了過來。
早在戰前,幾位都督就跟隨伏廷演練過數次,對于突厥的數度進攻都按計劃行事,哪怕是這種車戰式的進攻,也不至于焦慮,都還耐著子應對。
眼下更擔心的還是軍心,就怕是突厥故意在拖耗軍中士氣,連日來越來越多的不利消息也塵囂日上。
這次突厥攻的是左側,為首一員主將狂笑著用漢話喊:“姓伏的已死了,你們還能瞞到幾時!”
當頭劈來一刀,差點削掉他一只耳朵,羅小義瞪著眼,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塊。
左側兩州人馬已沖殺上來。
眾人正全力抵抗之際,斥候快馬自后方而來,手中揮舞令旗。
羅小義看得一愣,放棄纏斗,回馬。
那意思是:援軍來了。
他從馬上看過去,天際邊拖曳出紛揚的塵煙,鐵蹄振振,兩桿大旗迎風鼓舞在最前,一面玄底繡赤,赫然振“瀚海”二字,另一面走筆如刀的一個“伏”字。
早有眼尖的都督先一步喊了起來:“大都護來了,是大都護來了!”
一句話,戰場里廝殺的形勢起了微妙的變化。突厥領軍的將領看過去時,差點被一刀斬下馬。
視野里,黑亮的高頭戰馬當先,踏塵裂土,馬上的人玄甲烈烈,手臂自腰后出,殘反著刀口上的寒。
舉著戰旗的士兵策馬隨后,高聲吶喊:“奉大都護令,擊退敵寇!”
眼見這悉的影再現戰場,三軍振,戰鼓催揚。
伏廷縱馬躍戰場,羅小義立即飛奔近前,驚喜難言:“三哥!”
任何話都比不上他親自現有說服力,羅小義從未如此激過。
伏廷點了個頭,目遠眺,越過戰場,越過壕,看向遠豎著的阿史那軍旗。
戰旗下徘徊著幾個馬上的影,皆是他們此戰的將領,但沒有看見他的目標。
羅小義看了眼他手中的刀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帶著氣道:“阿嬋說得一點不假,那條蛇謹慎得很,躲著不面了。”
伏廷抬起握刀的手,一下袖上束帶,眼中殺機未減:“不用急,遲早的。”
話畢,眼神落回戰場。
“也該送他們回去了。”
※
“突厥被滅了兩支先鋒,折損三員大將。”
軍營里,棲遲坐在曹玉林住的軍帳里,懷里抱著孩子,聽說著帶回來的消息。
早就猜到了,伏廷是去前線了。
孩子越大越神,這會兒沒睡,睜著眼睛,看著帳頂,時不時哼唧一句,倒好似在應和似的。
曹玉林不看了小家伙一眼,被他模樣弄得眼神暖融許多,接著道:“這是前陣子的事了,突厥先頭詭計沒有得逞,這支兵馬靠強攻占不了先機,近來應當是在掃局了。”
棲遲問:“何為掃局?”
“就是到了戰局最后了。”
棲遲明白了,心定許多:“那便是好事了。”
正說到此,李硯忽然跑了進來,上穿著水藍底繡云紋的胡,量也襯高許多,一臉的笑:“姑姑,姑父勝了!”
棲遲一怔,看著他:“你從哪里知道的?”
“仆固部的人說的,”李硯口氣,眼神都是亮的:“他們已有人看見大部回營了。”
話音剛落,外面傳來快馬帶來的高喊——“突厥退兵,我軍勝!”
營中頓時一陣山呼。
懷里的孩子被驚,撇著小想哭,正在帳門邊站著的新連忙過來將他抱了過去,一面輕輕拍著哄,一面笑著對棲遲道:“家主,多巧,眼前就送來好消息了。”
棲遲與曹玉林對視一眼,幾乎同時出了帳。
營外已有一隊兵馬先行返回。
棲遲看著最先疾馳營的人——
戰馬跑得太快,又披鐵甲,勒停后如息般甩著脖,馬上坐著的伏廷除了盔帽,解了佩刀,悉數給馬下兵卒,一躍下馬,看向。
除去下上又泛了青,他和走時沒多大區別,棲遲沒在他上見到有新傷的樣子,想來一切都很順利,也不好當著這麼多軍士的面說什麼,默默轉,又回了帳中。
曹玉林看看,又看看伏廷。
羅小義瞄曹玉林時剛好看見這幕,對伏廷道:“嫂嫂這是怎麼了,莫不是氣三哥了?畢竟你可是一醒就上戰場了。”
伏廷沒說話,看著的背影了帳。
……
得了勝,例行要犒勞三軍。
營地里很快就忙碌起來。
仆固京為給軍中省一筆開銷,特地命人回去運了幾頭羊來。火頭軍們架火烤,埋灶做飯,難得的奢侈。
從午后一直忙到日暮,天冷了,人不自覺地就聚集到了篝火旁。
氣氛如此熱烈,就連李硯都加了進來。
他坐在羅小義跟前問:“小義叔可有傷?”
羅小義搭著他的肩:“沒白教你一場,還是你小子心疼人,我以后要生兒子就生個像你這樣的。”
李硯都被他說笑了:“小義叔想娶妻生子了?”
羅小義嘖一聲:“隨口說一說罷了。”眼睛卻已下意識地掃來掃去,曹玉林遠遠坐在另一頭,和仆固部的人坐在一,他看了幾眼,訕訕轉過了臉。
天暗了,愈發熱鬧,篝火又添了好幾叢。
伏廷從一間空軍帳里沖了澡出來,上收束著齊整的軍服,抹了下漉漉的臉。
兩名近衛守在帳外,他吩咐了幾句,讓他們去傳令幾位都督善后事宜。
近衛領命走后,他腳步轉向,避開篝火人群,走向曹玉林的軍帳。
棲遲剛好從帳中出來,一抬頭就看見立在外面的高大人影。
“夫人。”仆固辛云忽從人聲熱鬧的那頭走了過來,離了幾步遠,恭順地說:“曹將軍惦記夫人,祖父也讓我來問一問,夫人可要去營前同賀。”
棲遲作為大都護夫人,個面也沒什麼,但先看了眼那里的人影。
伏廷站在對面,背臨著另一間軍帳,周都披著暮,軍服蟒黑,以至于仆固辛云從他前方過來,完全沒留意到他。
他不聲地站著,臉沖中軍大帳的方向偏一下。
棲遲攏著手,又看了一眼。
他的臉仍往那里一偏,退后兩步,從兩間軍帳中間穿過去走了。
將目轉到仆固辛云上,看著暮里朦朧的臉,找了個理由說:“不了,我近幾個月都要吹風。”
仆固辛云被提醒了,再請跟害了一樣,不自在道:“是,辛云冒昧,我去轉告曹將軍。”
棲遲目視轉過軍帳,往篝火旁去了,轉頭朝前走。
一路到了中軍大帳前,守門的兵已不在了,手在簾一下,掀開些走了進去。
一進去就撞上一副膛,伏廷就立在門邊等著,背對著帳門。
“生氣了?”他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下來,得低沉。
棲遲反問:“氣什麼?”
他走前還特地問了大夫,有理有據的,還能說什麼。說到底也是為了北地,難道要說他浪費了花的錢不?
何況他還好好的,也不算是浪費。
“那就是沒氣了。”他一只手臂過來:“幫我一下。”
棲遲低頭看了一眼,帳外篝火的亮映進來,他卷著袖,小臂上包扎的帶子散了,另一只手在系著,早已不再滲,只是還有些腫高。
咬了下,終是抬手幫他系上了。
伏廷那條手臂送到邊咬著扯,另一只手摟住腰一收,就將抱住了。
棲遲一下撞進他懷里,心口也跟著撞一下。
他頭低了下來,含住的,剛包扎好的手背去后拉帳門。
棲遲抱住他的腰,覺帳門始終沒能拉好,外面有巡邏的士兵經過,眼角余甚至能從簾里瞥見他們手里的兵戈,心跳得更快。
終于,他將帳門拉上了,兩只手在腰上一托,將整個人抱了起來。
棲遲不想他手上吃力,雙臂摟住他脖子,不自覺地纏上他的腰。
伏廷攪著的舌,呼吸急促,從舌到頭頂都是麻的。
帳外仆固京的聲音在問:“大都護呢?”
上胡被拉扯半褪,伏廷的舌落在口。
棲遲想起他曾說過營中能聽見,纏在他上,咬著,雙臂摟他脖子,著他頸邊的側臉微熱。
熊熊火在軍帳上投出帳外經過的一道道人影,腳步聲混著說話聲,外面無比熱鬧。
他將按向自己的腰,抱著往榻邊走。
忽明忽暗的亮描摹著彼此。
棲遲越發攀住他,短短幾步,到那張行軍榻前,已綿無力。
伏廷將放在榻上,卻又生生停了,銜著耳垂,低低說:再多休養一陣子。
他可以在面前拋去自制,也可以為全然克制。
棲遲雪白的手臂了出來,摟著他頸,著他結實賁張的肩背,指尖他的發,埋首在他肩頭,一口一口地呼吸。
※
軍中酒,盡管如此,熱鬧也持續了大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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