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只是教訓了兩個被太子李煒當槍使的小嘍嘍,不過謝安的心依然很好。 “我的快樂,建立在他們的痛苦之上……”
哼著跑調跑地非常厲害的小曲,謝安坐在二堂,繼續批閱那一疊厚厚的案卷記錄。
在批閱了幾份後,謝安發現,大周地方員上呈的案卷記錄,其中的案子幾乎都是牽扯到人命的案子,而案卷中的人犯,有的被判為不赦的死罪,有的則發配從軍。
起初謝安還覺得有些奇怪,不過在轉念一想後,他倒也釋然了。
畢竟大獄寺是大周最權威的公堂,若不是牽扯到人命的案子,各地員如何會下屬員千裡迢迢送到冀京呢?
反過來說,要是每一樁蒜皮的小事都向大獄寺秉呈,那大獄寺的正卿、卿以及其余員豈不是要累吐?
“北海郡平昌縣,犯人朱二,乃當地屠戶……因與當地縣民王蔡起口角之爭,心中不忿,懷恨在心,將王蔡殺死,兇乃殺豬刀……緝捕捉拿後,供認不諱,押解至刑部,監侯司……周老哥,這監厚司,是做什麼的?——怎麼每一份都是到那什麼監侯司的?”
正在備注方才王涵、張傑一案的評事周儀抬起頭來,聞言拱手笑道,“啟稟卿大人,這監侯司,乃刑部專門理死刑案件的司署,而秉呈到我大獄寺的案卷,大多都是各地方府衙判為死罪的案子,是故,一概押送至監侯司,收監、等候刑……”
哦,原來這監侯司的[監],是收監的意思啊……
謝安聞言恍然大悟,在想了想後,疑問道,“死刑犯押送到冀京,還不是就地刑麼?”
“是呢!”見謝安一副匪夷所思之,周儀拱了拱手,笑著解釋道,“皇恩浩,即便死刑犯判的是死罪,可依然乃我大周子民,非刑部,各地府衙無權私自斬,否則一概以殺人罪論,必須將其押解至刑部監侯司,由監侯司定罪,奪其[國民]份,且關牢獄。經此道手續,那些死刑犯便改死囚,乃待罪之,再非我大周國民……”
“這麼嚴格?”
“我大周歷年來對死刑管理素來嚴謹,”笑了笑,周儀繼續解釋道,“刑死囚的日子,在秋季。介時,由刑部本署[提牢司],將死囚從大獄押解出來,經[秋審司]再複審,確立罪名,最後由[贖罰司]將犯人押解至市集問斬,問斬後,再由[贓罰司]將死囚發回原籍安葬,並將死囚生前、家書,予其家眷,若無家眷,則由當地府衙代領。”
這麼人化?
謝安聽聞有些吃驚,他沒想到斬一個死刑犯,竟然要經過當地府衙、冀京大獄寺、以及刑部本署三道手續。
“周老哥,我大獄寺不是負責複審麼,怎麼那什麼秋審司還要複審一邊?”
“大人誤會了,我大獄寺的複審,乃是就此案件,倘若大人覺得此案件尚有蹊蹺之,可以發回當地府衙重審……而刑部秋審司的複審,只是就犯人本而言,淺地說,就是在死囚刑之時,頭上頂一個什麼樣的罪行。再者,也有一些死囚等不到斬,便自盡於牢獄之,盡管牢獄看管森嚴,但還是不免會出現這樣的事,是故,秋審司在斬死囚之前,需按照名冊再確定一番,倘若死囚已死於牢中,便將其刑日期勾去……”
“哦,原來是這樣……”謝安點點頭,繼而疑問道,“在牢獄自盡的死囚,很多麼?”
“這個嘛……”周儀猶豫了一下,
見左右無人,低聲音說道,“面上是這麼說,可事實上,並非如此,想來大人也聽說中死囚監牢的事……一般,即便是死囚,其家屬亦要使些銀子,打點一二,買通牢獄的獄卒,否則,恐怕等不到刑,就被那些獄卒打死於牢中了……” “並非死於自盡?”
周儀苦笑一聲,低聲音說道,“我大周刑法頗寬,就算是待死的死囚,也不一定就會死,但凡遇到舉國之天大喜事,陛下都會下聖旨,大赦天下,比如早些年,四皇子北征凱旋,舉國沸騰,陛下便下聖旨赦免了該年的死囚,改發配充軍,是故,即便是死囚,只要其家屬能多使些銀子,也能保全命……”
“還有這種事?”
“大人自然不知這種齷蹉事……提牢司的吏們,有的是這類辦法,倘若有一死囚秋季押解到冀京,其家屬也在暗中使了銀子,打通了關系,提牢司的員便能以來不及定罪等種種理由,讓該名死囚來年再刑……倘若銀子打點地充足,到了來年,提牢司又會說那名死囚病膏肓、奄奄一息,只剩下半條命……總之,只要蒙混過秋季,便又是一年……”
“……”
“如此年複一年,年複一年,待得陛下下詔,大赦天下,該名死囚便可免去死罪,改判充軍……一句話,錢能通神!”
謝安聞言愕然地張了張,繼而苦笑著搖了搖頭,“這可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啊……不,有錢能使磨推鬼!”
周儀愣了愣,繼而忍不住笑出聲來,拱手說道,“卿大人明鑒!”
二人正說著,忽然有一文匆匆而來,正是那些被謝安趕出三堂的文之一。
“卿大人,孔大人有請!”
“嘿!”謝安笑了笑,了著那名文,隻將那人看得渾不自在。
“大人……”周儀有些著急地向謝安,他哪裡會想不到其中的緣由,正要提醒,卻被謝安手打斷。
“周老哥無需擔憂,孔大人明察秋毫,還不至於為了這點小事與本為難!”雖然話是對周儀說的,可謝安說話時卻直直著那名文,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與在二堂門口暫時充當護衛的項青、羅超說了幾句,謝安便朝著衙走去。
路,他認得,畢竟兩個時辰前便去過一次,是故,輕車路,沒過多久便來到了衙孔文孔老爺子的辦公屋子。
著那位老爺子獨自一人在屋下棋,不可否認,謝安有些小小的張。
畢竟他猜得到這位老爺子究竟是為了什麼事才人去找他,無非就是他謝安毫不留地將那幫不聽話的吏趕出了三堂而已。
可能是注意到了站在門口的謝安,孔文轉過頭來,了一眼謝安,笑瞇瞇地說道,“進來吧,此乃老夫臥居,不必拘束……”
見孔文神如常,謝安稍稍松了口氣,待一聽這個屋子是孔文的臥居,他又有些納悶了。
“老爺子平日就住在這裡?”謝安愕然地瞧著屋牆角的床榻,以及床榻上的被褥。
孔文微微笑了笑,帶著幾分苦說道,“老夫這一輩子得罪的人太多了,如今老了,膽子也小了,只能窩在這大獄寺了……”說著,他指了指面前桌案上所擺著的棋盤,笑道,“章林那小子還是丟下老夫告假回鄉、去參加他弟弟的婚事了,來來來,你來陪老夫下一局……”
“只要老爺子不嫌棄下棋藝臭……”謝安苦笑說道。
對面而坐,這一老一小開始下棋,讓謝安想不到的是,眼前這位喜歡下棋的老人,棋藝卻實在不怎麼樣,甚至比胡下棋的他還要不如。
要知道謝安的棋藝,長孫湘雨可是評價為,閉著眼睛也能贏他啊。
“看你年紀輕輕,這棋藝倒是頗為高超啊……”孔文驚訝地著謝安。
“……”謝安無言以對,想了想,他覺得還是不要說實話了,免得打擊到了眼前這位喜歡下棋的老爺子。
“這個……下有幸,曾得長孫家的千金指點過……”
“哦,長孫家的千金啊……”孔文恍然大悟,釋然點頭說道,“原來有名家指點,怪不得棋藝能與沉浸此道數十年的老夫相提並論……”
著眼前這位老爺子一副自負的模樣,謝安很是替他老人家到悲哀,下了幾十年的棋,卻還只有這種不流的水平,在某種角度上說,也算是驚世駭俗了。
可能是分心吧,前半局還一副大好河山的謝安,最終竟然以一目半的微弱劣勢敗北,著眼前的老爺子一副紅滿面的模樣,謝安實在有些難以置信。
“輸……竟然輸了?”
“謝卿這話說的,難道輸給老夫很令你到驚愕麼?”孔文開懷大笑地說道,頗有一種揚眉吐氣的意思,給人一種他先前從未贏過的錯覺。
“不愧是經長孫家那位名家調教,竟能與老夫下地難分勝敗,但還是略遜老夫一籌啊,哈哈哈……不過謝卿也無需氣餒,似章林那般奇才天下有,老夫算半個,你嘛,多加努力,再過個幾十年或許也能超過老夫……”
聽著這話,謝安真不知該說什麼好,此時的他,還以為那位做章林的主簿在棋藝上有多麼出呢,後來才知道,那位章主簿也不過普通水準,像他這樣的,長孫湘雨一次對付幾十個恐怕也不問題。
可想而知,這位孔文孔老爺子的棋藝,究竟弱到什麼地步。
不過嘛,眼下謝安可沒資格數落,畢竟他輸了。
“這不算,再來過!”說話的是謝安,一來是他看得出,這位老爺子喜歡下棋,想借此機會拉攏關系;二來嘛,他實在無法接自己輸給了眼前這位老爺子。
明明是他佔優的啊,怎麼會輸了呢?
孔文眉頭一挑,出一臉興致的表,卻故意裝作不在意的樣子,著胡須淡淡說道,“那老夫就勉為其難,再陪謝卿下一局好了……”
謝安正在整理棋子,聞言笑著說道,“孔老爺子若是不嫌棄的話,就下名字吧……”
“名字……哦,還未取表字麼?”
“這個,”謝安苦笑一聲,半真半假說道,“下乃孤兒,未有親近長輩,再者尚未到弱冠之齡,是故這表字……”
“哦,”孔文點了點頭,也不再繼續問,說道,“既然如此,老夫賣個老,喚你一聲小安,如何?”
“老爺子言重了……”
一番寒暄,這一老一小兩隻[井底之蛙],又開始了棋盤上的廝殺。
不得不說,他二人的棋藝真可以說是半斤八兩,以至於,讓長孫湘雨看見多半會出鄙夷之的棋局,他二人愣是下得興致。
可能是見關系拉近許多,於是謝安也不在拘謹,下棋之余,詢問著孔文這樣那樣的事。
“老爺子平日裡就住在大獄寺麼?”
“啊,老夫這輩子得罪的人太多了,走在大街上,都得注意著是否有人行刺老夫……”
“老爺子說笑了,您可是朝中正三品的重臣,誰敢行刺您呢?”謝安說的是實話,要知道孔文的正三品大獄寺正卿職位,可不同於王涵、張傑他二人父親的三品,那可是九卿之一,除丞相外,六部、九卿可以說是朝廷一等一的重臣了,別看才正三品,權勢卻比謝安的妻子梁丘舞那從二品還要大。
“誰敢行刺?呵呵呵,想老夫的人多了……”孔文聞言苦笑著搖了搖頭,歎息說道,“小安啊,我大獄寺就是專門用來得罪人的司署,你知曉冀京眾司署中,哪一個司署最遭人恨麼?”
“史監吧?”
“不錯!史監專職監察我大周員,自然遭人恨!而其次嘛……便是我大獄寺!——是故老夫方才警告過你,若沒有那份膽量,怕得罪人,怕走夜路遭人行刺,還是早早辭為妙!”說到這裡,孔文長長歎了口氣。
著眼前的老爺子面唏噓之,謝安愣了愣,小心問道,“莫非老爺子遇到過?”
“何止老夫……”
“咦?難道……”說到這裡,謝安下意識地了一眼屋的擺設,心中微微一。
“你猜的不錯,”孔文長長歎了口氣,苦說道,“老夫家中,如今余老夫一人……”
“這……怎麼?”
“老夫今年六十又七,十余年前吧,犬子與兒媳帶著老夫孫兒,到老夫祖籍整修祖墳,不想回來時,卻遭賊子毒手,老夫那老伴,聞此消息,亦昏厥余地,臥病數日後撒手西去……”
“這……究竟是何人下的如此毒手?”謝安難以置信地問道。
“誰知道呢,”孔文苦笑一聲,歎息說道,“老夫這輩子得罪的人太多了,數不勝數,哪知道是哪個?前車之鑒,後車之師,小安,老夫聽說你也是有了家室的人,你可提防了,可莫要步了老夫後塵……”
“小子謹記!——不過小子那妻子,武藝頗強,應該不至於……”
“哦,對了,你妻是梁丘家的小丫頭吧,那倒是……”孔文笑著點了點頭,繼而長歎道,“老夫年時,曾以為我大周朗朗乾坤,後來才知道,這世間汙穢、齷蹉,數不勝數……而我大獄寺,便是堅守著這最後一寸青天白日之,雖置於汙穢、齷蹉,卻也要對得起頭頂上那[正大明]四字匾額,莫要被人嚇倒,要敢於得罪人……”
“小子謹記老爺子教誨!”面對著眼前這位將畢生所有的一切都奉獻給大獄寺的老人,謝安心中唯有與尊敬。
孔文深深著謝安,忽然搖頭苦笑道,“見你第一眼起,老夫便知道你非尋常人,不會像那些碌碌之輩一樣,畏懼權勢,不過,老夫真沒想到,這一日上任,你便得罪了兩個朝中三品……後生可畏啊!”
謝安清楚地從孔文的話中聽出了幾分調侃,詫異問道,“老爺子知曉了?”
“啊,方才有文吏報之老夫,說你升三堂,好生辱了一番那兩個紈絝子弟……”說到這裡,孔文眼中約出幾分賞識,點頭說道,“你雖初次升堂理案子,不過老夫不得不承認,你做的漂亮!——既狠狠耍了那兩個不像話的小崽子,卻又沒有落下把柄……漂亮!”
“老爺子言重了……”謝安聞言有些寵所驚。
“天下奇才何其多啊……”著謝安慨了一句,孔文又說道,“不過即便沒有落下把柄,你也得罪了兩位朝中三品大員,依老夫看來,那兩位朝中三品大員,早則今日,遲則明日,定會來我大獄寺理論,討要那二人……”
“老爺子放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小子定然不會折辱了大獄寺這塊牌子!”
“呵呵呵呵,好!”孔文微微一笑,繼而皺了皺眉,問道,“小安,你與太子有隙?”
謝安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說道,“不瞞老爺子,那位太子殿下曾三次派刺客行刺小子,好在小子命大……”說到這裡,他略有些不安地抬頭向孔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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