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和。”牧野落梅并沒有特別激烈的反應,只是輕輕喊了一聲慕容璟和的名字,聲音中出輕微的茫然和脆弱。
大抵是一個人平時過于剛強,弱起來時便會顯得分外惹人憐惜。別說慕容璟和,便是眉林聽到牧野落梅這樣的語氣都不由升起不忍的緒來。
“我在這里。”慕容璟和應了聲,帶著眉林從未聽過的溫。然后是下水的聲音,他穿著里涉水來到牧野落梅面前,神坦然地看著的臉,一如從前。
“戰事如何?”出乎意料的,牧野落梅關心的竟不是自己的,而是炎越之戰。
這一回,眉林真心有些佩服起這個將軍來。突然覺得,同對其來說無異于一種侮辱。
“我軍大獲全勝。”慕容璟和了的頭發,笑道,“你且安心療傷。待你痊愈,那南越必已劃我大炎領土。”
牧野落梅放下心來,兩人又聊了兩句,對于出現在此地的眉林卻是一句也沒問。
巫走了過來,要開始除蠱了。
“璟和,別走。”牧野落梅看到巫手中拿著的綠牛毫細針,終于到了一恐懼,一把扯住慕容璟和的手,輕聲哀求道。
慕容璟和由拉著自己,出安的微笑,聲道:“別怕,我在這里陪你。”
別怕,我在這里陪你。別怕……
這一句話,從來沒人對說過。看著池岸開得燦爛的花朵,眉林想,雙眸仿佛被水霧熏染上了一層朦朧。
******
巫手中的綠針是他用自的異力提煉艾蒿氣而,是蠱天生的克星。他跪坐于牧野落梅后鋪著的錦毯上,旁邊擺著一個火盆。
他一手托住牧野落梅的下頦,讓閉眼仰頭,同時手中蒿針如電般出,扎進臉上黑的細孔中。
牧野落梅并不覺得痛,但是仍然皺了秀眉,那是一種很難言說的不舒服覺。
巫將那幾小針出,針尖赫然著一只米粒大小的黑蠕蟲,拿出來時,仍在蜷曲翻騰掙扎著。巫將那針尖在火上一烤,那黑的蟲子立即像霧氣般化為烏有,不留半痕跡,仿佛水做的般。而牧野落梅臉上那幾個蟲也以眼可見的速度收攏,轉瞬消失不見,愈合后的瑩白如玉,竟是比中蠱之前還要細膩。
第二十一章(3)
巫說若以眉林之本可一次徹底出蠱蟲,但卻會因為蟲太多,修復不過來而留下永久的坑,所以只能像現在這一樣一只一只地除掉,需要多費些時間。
對于他的話和決定當然不會有人置疑。
慕容璟和在這個時候倒顯得極有耐心,為了分散牧野落梅的心神,不斷地找著話題閑聊。他們一度并肩作戰過,又糾纏了十數年,能聊的實在不。但那些跟眉林沒什麼相關,聽了一會兒就閉上眼睛開始睡覺。不想承認,但卻不得不承認,自己還是吃味了。但也知這味吃得實在沒道理,他又不是家的,他對自己的準王妃好,怎麼說都不到來在意。
然而正當昏昏睡的時候,就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發燙,仿佛被烈日炙烤著一樣。茫然睜開眼順著那熱度傳來的方向看去,不想竟對上慕容璟和惱怒的目。
又在牧野將軍那里吃鱉了麼。暗忖,不由升起幸災樂禍的心理,但當然不敢表現出來,于是木然轉開眼,打了個呵欠,抓仍未完全消散的睡意,繼續打磕睡。
面對著這樣徹底忽視自己的行徑,慕容璟和需要很強的自制力才能忍住不靠過去折騰一把。不過他并沒能惱怒太久,一道南越傳來的急軍讓他不得不中途離開。再回來時,神冷峻,再不復之前的閑散王爺形象。
“南越王逃走的兩個兄弟勾結西燕,帶領大軍包圍了南越王都,清宴被困勢孤,我必須立即趕去。”他對詢問地看著他的牧野落梅道。不待回應,轉走進更室。
這就要走了麼。眉林垂下眼,然后想起一件始終在心中的事,于是轉頭看向巫。
“巫,你說他上有君子蠱……氣息?”本想問他是不是也中了君子蠱,但又覺得大概不是,否則巫之前也不會提到蠱易主。
巫正專心給牧野落梅除蠱,聞言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言語。
“那可有危險?”眉林追問。
“無妨。那氣息只是你們合時染上的,會使他的力增長些許,但不致命。”巫溫和地應,語氣中有安之意。
眉林沒想到他會這樣直白,耳一下子紅,刻意忽略掉旁那突然變得銳利的目,抿不再言語。
片刻后慕容璟和換好服出來。眉林垂著眼,聽他跟牧野落梅道別,聽牧野落梅在這種要事上所顯出的明理大度,即便到有灼熱的視線落在自己上,也沒抬起頭來看上一眼。直到那人腳步匆匆遠去。早晚都是要像這樣決然相背而行的,又何必再去貪那一眼。
慕容璟和走后,巫仍然按著自己的步調給牧野落梅清除上的蠱蟲。牧野落梅與眉林這兩個從來就沒對過盤的子,竟被迫不得不白日同池,夜晚同室。但因為清蠱之使人疲憊不堪,牧野落梅沒什麼神和心思找眉林麻煩,眉林自然不會主挑釁,所以二十多天下來倒也相安無事。只是眉林的君子蠱一直于活躍階段,消耗生氣的量也大幅度增加,若不是巫每日都要給熬制催發生氣的藥,只怕早已支撐不住。即便如此,眉林仍然能覺到自己的在慢慢枯竭。但因為牧野落梅在,所以從沒開口詢問過巫。
有的時候半夜醒轉,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說什麼沒生命危險,其實都是騙的吧。然而更清楚,即便明知會要以命換命,也沒另一條選擇。只不過是,心里會更難些而已。
越秦并沒跟著慕容璟和去南越,所以每天都會來看看,陪說說話。
那一天,牧野落梅上的蠱蟲基本上已經清除干凈,全上下再找不出一個蟲來,整個人看上去像是換了層似的,得讓人不敢視。
巫取出了在眉林位上的蓍草,劃開的手腕,接了一碗,然后讓牧野落梅喝下。巫說只有這個辦法才能徹底清除的蠱毒。
牧野落梅喝罷,片刻之后便開始哇哇嘔吐起來。
眉林躺在自己的床上,聽著那幾乎要把腸子翻轉過來的聲音,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直到一個小小的頭顱湊到面前,小聲地跟說話,才稍稍找回些意識來。
“阿姐,阿姐,你還好吧?”越秦看著眉林蒼白得毫無的臉以及沒有毫澤的,滿心擔憂地問。
眉林勉力振作,示意越秦將耳朵湊到的邊。
“聽我說,不準哭。”以只有兩人聽到的聲音道。
不說還好,一說越秦反而一下子紅了眼圈,心中不安起來。然而抬頭看到眼里出從未有過的嚴厲,倒真不敢哭出來,悶悶地嗯了聲又將耳朵湊了過去。
“如果……我是說假如我死了……敢哭就滾出去,別再來見我!”眉林剛剛把那個死字說出來,就見越秦角一扁,不得不厲聲喝住。見他當真收住,這才繼續:“我死了的話,你若不怕麻煩,就送我去荊北吧……在那里找一個春天會開花的地方,就這樣埋了。”
越秦沒有出聲,有淚水順著他的耳側下,落在眉林臉上,只作不知,仍然平靜緩慢地往下說:“別弄什麼棺材……就這樣埋了。”
“與其拘于棺材草席那一方之地,倒不如與泥土相融,滋養出一地春花,我也好跟著沾些……”最后一句,是以玩笑的語氣說出來的。但越是這樣,越秦越不了,沒等說完,他突然站起沖吼了句“我討厭你說這種話”,就這樣沖了出去。
知道他定然是去找一個地方埋頭大哭,眉林無奈地嘆口氣,并不理會牧野落梅投過來的奇怪眼神,緩緩閉上眼,藏在被子下的手握一把剛剛從年上來的匕首。
按理,牧野已經完全好了,依對眉林討厭的程度當立刻搬離,但卻并沒有。
這一夜,兩人仍然同室而寢。
夜深,當所有人都睡下的時候,眉林吃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下地,握著匕首走向牧野落梅的床。
“我知道你想要什麼……我全你。”低聲對躺在床上的人道。說著,驀然抬起匕首,向那人刺去。
一聲悶哼,那人似乎被刺中,驀然縱從床上躍起,一掌反擊在眉林的口。
當王府中的人被慘聲驚醒,沖進房中時,看到便是牧野落梅一是地昏迷在床上,眉林癱在床前地上,手中還握著帶的匕首,已經沒了呼吸。
第二十一章(4)
接到牧野落梅遭刺以及眉林死亡的消息時,慕容璟和已解決了南越殘孽,正躍馬西燕戰場,戰意昂揚,縱橫無阻。
拿著眉林因妒生恨刺殺牧野落梅不,反遭擊斃的字條,慕容璟和在牛油燈下翻來覆去看了很久,仿佛不明白上面說的意思似的,而后平靜地來侍衛,讓人把傳報的人拖下去砍了。
“這種不著調的東西也敢送來,留著有什麼用。”他如此說。
幸好清宴一直在旁邊侍伺,想辦法攔下了,然而等他看清楚慕容璟和扔給他的紙條容時,也不由呆了呆,一向靈活的腦子倏忽空白一片,無法思考。他想,這事是有點荒謬,荒謬得……可笑。
“越秦呢?怎麼不見他來?”努力甩開那種茫然不真實的覺,清宴看向跪在地上那個臉蒼白的信使。
“牧野將軍念眉林姑娘救命之恩,容越秦按其愿將尸帶去荊北埋葬了。”信使冷汗津津,生怕一個回答不好又要被拖出去。
清宴看了眼面無表的慕容璟和,一時腦子也轉不,便揮了揮手讓那信使退了下去。
帳中兩人一坐一立,相對無語。好一會兒,清宴才遲疑地道:“爺,可要返京?”
慕容璟和了下額角,目落在面前案上的敵方軍事布防圖,淡淡道:“這種鬼話你也信?你何時見那人主招惹過麻煩?”語罷,便將全副注意力放在了圖上,同時也意味著這個話題到為止。
清宴看著他映在燈影中的側臉似乎變得益發冷峻嚴厲,心中不由升起一不祥的預。
清宴的預被證實了。
就在次日,慕容璟和竟是在西燕那座守得如鐵桶般的邊關大城上敲開了道缺口,然后下達了屠城的命令。
看著站在城中最高,漠然注視著修羅場一樣的城,神冷酷的男人,清宴知道必須盡快將人弄回昭京,否則西燕必一片焦土。
反復思量,最終他不得不求助仍在京城養傷的牧野落梅。牧野落梅遂以傷勢沉重為由,終于功讓慕容璟和暫離戰場。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慕容璟和返程途中突然改道,帶著護衛折向了荊北。
他終究還是相信了那個消息。
******
二月來,桃花紅了杏花白,油菜花兒遍地開,柳葉似碧裁……
荊北的二月,野花遍地。
一騎兩人踏著醞釀了整整一季之后絢爛綻放的春花漫無目的地游于山巒荒地間,有時兩人共騎,有時男人牽馬人趴伏馬背,有時又是男人背負著人,馬兒悠然跟在后面……
說喜歡春花,他便帶看遍這天下的春花。
遇到溪水清澈可的時候,男人會讓人在旁邊坐著,然后掏出上的手帕沾了水給細細拭臉上手上的污漬,再給披好外面銀白的袍子。
“你怎麼連一好也沒有?待到了城里,我給你置幾服。”他給順了順發,又摘了枝串著兩朵黃小花的迎春在上面,聲道。
他背上,緩步在滿山的野山梨林中,頭頂是漫漫華華的瑩白,如同刨落的玉屑灑在天地間。
“記不記得,你以前也這樣背過我,現在換我背你了……”頓了頓,他滿目懷念地看向遠方,微笑道:“你個子小,又拽又馱的,其實真是難得不得了。哪像我這樣穩當舒適。”說著,他托了托后的人,盡量將姿勢放得更舒服一些,生怕硌著了。
翻過山,下面一片長著茸茸綠芽的田地,再遠些,便是在綠樹間炊煙裊繞的人家戶。
他在山巔上站了一會兒,沒有靠近,而是橫著山嶺而行。
“其實我也會唱歌。”走著走著,他突然道,“比你那個什麼桃啊杏的有意思多了。你聽著,我唱給你聽。”
他站在原地醞釀了一會兒,然后抬頭沖著空曠的山野飄的浮云放開嚨吼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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