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孟茯有些失態地抓著他問:“我如何能聯系到他?”原本也就這兩三日的功夫,就要去南州了。
韓宣云正好被抓住傷痛,疼得齜牙咧齒的,“我說孟大夫,咱好好說話,莫要胡手。”
孟茯驚得忙撒開手,有些不好意思,“對不住,我只是許久不曾有他的消息,當初外頭又那樣,所以……”
“好了,你也不必解釋,更不要擔心,他那樣大一個人,腦子又是好的,怎麼能出事?”韓宣云安著,一面輕輕著孟茯剛抓疼的傷,覺得還是疼。一面朝孫大道:“麻煩孫兄弟給我取紙筆來。”
孫大應聲,正要去巷子口的店家借,就見孟茯忙打開藥箱,快速地拿出紙筆遞到他跟前,“韓先生,我這里有。”
韓青云見將紙筆遞給自己,干咳了一聲,“孟大夫覺得我現在能筆麼?”
“那你說我來寫。”孟茯忙將紙張鋪平。
韓青云有些繃不住,笑出聲來,可這一笑又牽了他的傷口,疼得都歪了,“我說什麼?不是你要找他麼?”又不是自己要找他。
“額……”孟茯不免是有些窘迫,“那麻煩韓先生將他上次的地址給我。”
韓宣云止住了笑聲,念了地址,方問起如今在哪了落腳,怎又跑到這玖皁城。
孟茯起先也和孫買辦說了,只是沒這般仔細。
如今韓宣云聽跟沈大人一家住在那知州府里,還被人家強挽著一起來的玖皁城,忍不住笑起來,“活該你二人有這樣的緣份,我這里沒什麼大礙,你先回去寫信吧,免得又錯過了。”
孟茯滿心都是給那沈先生報平安,問他這些日子去了哪里,沒留意到韓宣云說了什麼。
只聽了后面半句,見他這傷勢恢復得好,也不必再開藥了,方告辭歸去。
回去頭一件事就是同孩子們說:“沈先生無事,我今日尋著他的一個朋友,說還在打聽我們的下落呢。”然后便著手寫信,也問了孩子們:“可有要與先生說的?”
三個孩子一起圍過來,你一言我一句,孟茯提筆,等孩子們說完,發現已經寫了整整七頁,把想問想說的,都寫完了,因此也就只問了一句長安。
出門正要去驛站寄信,遇著沈家管事的,“孟大夫還要出去?”
因為信箋太厚,孟茯給分了三封。“去驛站寄信。”一面不住眉眼下的歡喜,“麻煩與你家大人夫人道一聲麻煩了,我已經找到人了。”
管家聽罷,也是為歡喜,心想既然已經找到了,那就不用急火急燎地去南州,在這里多住一陣子,等小爺們大一些才好呢。
看朝手里的信,“所以孟大夫這是要寄信回去?”
孟茯頷首。
管家忙將信拿了過去,“那還用得著如此麻煩?我正好要去見我家大人。”
掛了沈大人的名發出去,自然是快。孟茯雖覺得有些不好,但又想早些沈子房收到消息,因此便將信給管家。
這信送出去,就要等著沈子房的回信了,所以也不敢跑了。
可一直住在人家這府上著實不好,更何況原來的知州大人一家又還在,十分不便。
因此便索先將戶遞到衙門里去落了戶頭。
本來以為要等一天,沒想到現場就得了新戶拿著。
便直接去了牙行一趟,找了一臨街的小鋪子。
做事素來是那雷厲風行的子,當下決定留下等沈子房的消息,鋪子沒一點猶豫,看重也馬上就買了。
位置不是正大街,但也算熱鬧,離州府衙門也就是兩盞茶的功夫。
最重要的是后頭還有一個小院子,一間堂屋帶小耳房,左右還有廂房。
堂屋可收拾出來做客廳,小耳房可一間做書房,一間到時候就用來做藥庫。
都已經打算好了。
就是有些破舊,但收拾一回是能住人的。
不過也正是破舊了些,這價格才便宜,而且這后院還有一口小井,方便得很,不用到街頭去挑水吃,另外墻種了四五株房屋高的梨樹,有大碗口那樣,可見是十年上的老梨樹了。茂盛的綠葉下面,滿了娃娃拳頭大小的黃皮梨子,這艷里看著人覺得甚是心舒朗。
但大抵以往那心頭的愁云散了去,到底是因曉得沈先生還活著。
他活著,再也沒有比什麼更好了。
孟茯想,總算能報答他的恩了。
院子破舊,一個人收拾不得,本是打算在牙行里雇兩個人來幫忙的,但一想都是日拋的,誰知道人家心好的還是壞的,若是給使壞,到時候住著如何安寧?
左思右想,還是回沈夫人這里來借人。
沈夫人才曉得找著人了,這會兒見了聽說已經買了宅子要搬出去,借兩個人幫忙打掃收拾,不免是有些震驚:“你這何苦白花銀子呢?”
“我總不能一直住在你這里,那小院子有個小鋪子,夠我支個攤兒,賺些柴火錢總是可以的。”孟茯心里歡喜,說話時那眼里似都帶著星星一樣,總不像是之前那般憂愁。
沈夫人聽罷,想著自家夫君和那前任的知州在扯皮,不知何時能接完,這里的確不方便,也就點了頭,“也好,何況你出去設館行醫是天大的好事,我自然沒有攔著你的道理。”當即喊了管事的婆子來,使了幾個手腳麻利的過去幫忙。
因也算是孟茯喬遷小喜,聽得那屋子里空什麼都沒有,給置辦了些實用的家算是賀喜。
不過是兩日,原本有些破舊的小房子就煥然一新。
孟茯來接孩子們的時候,親自到跟前道謝了一回,一家四口便搬到了新院子里去。
四間廂房,和萱兒住在一邊,對面兄弟倆住在一間,還空了一間做客房。
可三兄妹心里都有數,他們哪里有什麼客人?沈大人家總不會過來住吧所以那多半是留給沈先生的,因此也每日進去打掃。
這樣算是安定下來了,孟茯也不再做那些七八糟的夢了,在城里的生藥鋪子轉了幾回,買了些常用藥回來。
又購置了些板凳桌子架子擺在前頭那小鋪子里,總算有了些模樣。
也算是萬事俱備,就差尋個好日子把攤子支起來。
忙著收拾鋪子,缺不曉得昨兒晚上那前任知州府被摘了印下了大牢,今兒沈大人這新任的知州大人剛好上任,直至中午才曉得,匆匆忙忙備了些禮送過去。
回來也懶得挑什麼好日子了,索就點了一串鞭炮,請了那已經能走的韓宣云來掛了匾額,這將千金醫館算是開張。
孫買辦來道了賀。
左右鄰舍早見這里乒乒乓乓收拾了幾日,都怕跟自家做同樣的生意,如今見了是個婦人醫館,也就沒放在心里,只是過來道了一回喜。
不過人家有疾,藏都藏不及,怎麼可能親自上門來問診?所以孟茯這醫館開了三五天,門口也是冷冷清清的。
有些著急起來,一面又安自己,“這沒人來看病是好事,俗話說的好,寧可藥生塵,也不愿有人醫,這是好事嘛。”
話是這樣,可盤這小鋪子,再七七八八安頓,別說是那點小錢了,就是從沈家這邊賺來的診金,也花了大概,如今荷包里就剩下七八兩銀子,有些莫名地慌張。
一個人倒是無妨,可問題還有三張嗷嗷待哺的小要養著,這會兒也就有些懷念起鄉下,到底還能挖野菜填肚子。
發愁得上火,上起了潰瘍,隔日就下起了滂沱大雨,院子里的梨子被打落了不,三個孩子站在屋檐下滿臉惋惜。
孟茯見雨勢太猛,卷了不雨打在桌上,想著也沒生意,索起關門。
才抬了一塊門板上,就見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撐著雨傘跑來,“是孟大夫家麼?”
孟茯看了這小姑娘一眼,除了有些疲勞過度之外,好像沒什麼病,氣還是不錯的。“是呢,家里人喊你來的?”
小姑娘連連點頭,“大夫方便出診麼,我家姑娘忽然得了急診,下不得床了。”
孟茯本想說既然是急診,就去大醫館里,但又想到這下丫頭說是家里喊來的,心里便有了數,“你且進來等我一回。”
小姑娘進來收了傘,站在桌前等。
孟茯收了藥箱,往后院里知會了一聲,關了門,披著蓑又舉了傘,跟著小姑娘一并去了。
原是不知誰家的外室,四個月的娃兒流了,源頭就在男人戴的香囊上,想來是家里的夫人曉得了,專門給他換的。
男人五大三,哪里留心這些細節?這會兒娃兒沒了,外室哭得死去活來,孟茯來時他已經家里問罪去了。
孟茯也沒見著。
半夜人才離了危險,孟茯也不敢回去,只能在這里借一間廂房歇下,可又睡不著,便過來陪著病人。
沒了孩子,病人失魂落魄兩眼無神地盯著帳頂。
孟茯想這會兒絕是正常的了,那會兒半死不活的,那男人卻要回家去幫討什麼公道。
可那會兒潯娘最想要的,是他的陪伴罷了。
孟茯心里正想著,忽然聽到說道:“我家里有五個姐妹,我小妹五歲的時候,我娘才生下弟弟,爹娘歡喜不已,大擺筵席,恨不得全城的人都曉得他們終于生了兒子,可拿不出籌備筵席的銀子,便將大姐賣給了路過的遼人做妾,此后我就再也沒見過大姐了。”
面無表地說著這些,似也不要孟茯的回應,自顧繼續說道:“后來二姐也賣了,相貌最好,被樓里的媽媽買了回去,沒倆月就被一位有錢的大爺買走了,大家都當得了好日子熬出頭,誰曾想不過一個月,就傳來不小心失足掉進池塘里淹死了的噩耗。”
好好的一個人,又不是沒有眼睛,怎麼會失足掉進池塘里呢?孟茯想著多半是礙了誰的眼吧。
潯娘說完二姐,又說三姐生怕被賣,跟酒樓跑堂的私奔了,但被抓回來,打個半死,自己上吊沒了。
然后就是,被做主賣給了劉大人做妾。
劉大人家里是開綢緞鋪子的,他娘子沒有生養,便默許了劉大人養自己在外頭。
“我一開始也是抱著僥幸的,想著也許生下這個孩子,以后能過不一樣的日子,可是前些日子,大人他家里的夫人有孕了。”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那時候潯娘就曉得這孩子保不住了。
但是斷然沒有想到,會是這樣沒的。抬手抹了一把眼淚,“我是活不了。”扭頭朝孟茯看去,滿臉愧疚:“我就不該連累你的。”
“這話怎說?”難不還不信自己這醫麼?這要是放在自己那個時代,其實也就是個小手罷了。
潯娘滿臉的絕:“且不說他家里的夫人現在不許我活著,如今我這殘破子,也嫁不了人,不能替家里賺銀子了,我爹娘也不會我活。”死了,還能他們從別人手里騙些銀子呢。
孟茯聽到這話,只以為是如今沒了孩子傷心難過,說的胡話罷了。
還好言安了一回,待天亮了,見也無旁的癥狀,便起回去。
剛要走,這潯娘將喚住,“孟大夫,我曉得你和旁人不一樣,你是有良心的,我若真沒了,你幫我把我妹妹買了吧。”
孟茯這才曉得,伺候的正是的小妹昭弟。
也正要被爹娘盤算著賣出去。
孟茯見哭得可憐,只應了下來,便匆匆朝家里趕。
孟茯在外憂心著家里的孩子,孩子們在家里也擔憂出門的,如今回來了,那萱兒直接撲倒在的懷里:“等了大半夜,也不見阿娘回來,萱兒好怕。”
“不怕了,往后再有這樣的事兒,一定打發人回來給消息,你們像這次一樣關好門窗,安心等我回來就好。”上是這樣安,可這樣的事再也不想有第二日了。
那遼人直接抓了落單的孩子跑出城去,拿到他們草原上做牲口一般買賣。
若是他們清了自家這屋子里沒大人,將孩子掠走了,哪里哭去?
所以在門口掛了個牌子,出診不過夜。
隔了兩日,那潯娘的妹妹昭弟來拿藥,遞給了一封信給。
里面竟然是一張五十兩的銀票。
孟茯想要將昭弟喚住,卻已經沒了人影。
只想著得空了過去還給潯娘。
可偏這兩日竟然有了生意,忙著出診,回來太晚了也不愿意過去,轉眼就過去了五六天,一日出診回來,瞧見箱子里的信封,才想著明天無論如何也要將銀票送回去。
因此翌日起了個大早,了兄弟倆在家里看書,領著萱兒便去潯娘的住。
不曾想房門鎖,敲了幾回也沒聲兒,倒是將隔壁的鄰居大娘驚來,“別敲了,那人前兒就投井沒了。”
孟茯一聽,心了一回,急忙上去問,“我是個大夫,前些天還來給問過診。”說著,又想起那潯娘托付自己的話,想著昭弟,忙問了潯娘家的地址。
鄰居大娘聽是前些天來的大夫,便告訴了地址。
孟茯心急如焚,急急忙忙去打聽著尋到了潯娘家里,又沒有人。
問鄰舍才曉得潯娘死了,爹娘帶著的尸找那劉大人家去要錢了,全家都去了,不給他們想要的銀子多半是不回來的。
孟茯聽了爹娘的作為,有些后怕,若是當初自己問診后潯娘死了,豈不是要來找自己的麻煩?
可終究接了的五十兩銀票,又答應了買妹妹出來的事兒,便找了韓宣云幫忙。
不過半日的功夫,韓宣云就將昭弟帶回來了,似又廋了一圈,見了孟茯也不說話,直至吃完了飯,才繃不住在后院里大聲痛哭起來。
哭了半響,才開始說起話來。
“要不是為了我,四姐就不用死了。”說著又哭起來,一面斷斷續續地和孟茯說起那香囊的來路,是劉大人自己準備的,也是劉大人喊來找孟茯回去給四姐診治的。
孟茯聽著納悶,“劉大人為何要喚你來尋我?”
昭弟哭著說道:“孟大夫您是新開的醫館,又是外地來的人還年輕,他們夫妻如今不容我四姐,不想要我四姐活了,可擔心我爹娘難纏,便尋了您做冤大頭,誰料想您又真有本事,將我四姐救回來了。”
潯娘也不傻,心里早就已經有了數,本來左右是要死的,都也不想管死后的事兒了。
可那日孟茯一整夜都著,便不忍心連累孟茯,覺得孟茯心是好的,就起了將昭弟托付給的念頭,這才有后來昭弟送銀票給孟茯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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