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幫人烏泱泱地從各家門前過去,直奔莊子東頭的大打谷場。
當然也有不湊這熱鬧的人家,比如隔壁的吳家。
看著人群走過去,趙秀坐在家堂屋門口啐一口,罵罵咧咧道:“撿了個破爛回家,看看把他一家給得意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家花了大價錢買的新貨呢。”
吳巧艷在旁邊幫理舊線。
對收音機可沒那麼好奇,畢竟后來看過電視用過手機,玩過更高級的東西。
吳巧艷還沒接媽的話開口,大哥吳大彪到家了。
吳大彪沒時沒卯地出去混,中午沒回家吃飯,也不知道莊子上發生了什麼。
他看那麼多人過去,進門后直接問趙秀:“干啥的?晚上有電影看?”
平時也就公社里下來放電影,村子里才能有這樣的盛況,所有人都齊齊聚在一起,熱鬧得不得了。
趙秀冷哼一聲,“哪來的電影看?葉安國把他家四丫從知青那撿破爛撿來的破收音機給修好了,這些人沒見識,趕趟兒去打谷場上聽節目呢。”
聽到這話,吳大彪眼睛一亮。
他轉就要走,上說:“那我也得聽聽去。”
趙秀重重一聲呵住他,“站住!不準去!”
吳大彪轉回來,著手道:“多新鮮啊,收音機呢,能放節目呢,不要錢干嘛不聽?”
趙秀很是有原則,說吳大彪:“聽他家的東西,你不怕爛耳朵!”
吳大彪看著他媽的臉,不不愿地在旁邊的小板凳上坐下來。
吳巧艷坐在那認真繞線,一點也不好奇。
不咸不淡地說:“有什麼好聽的,現在能有什麼節目,不是革命歌曲就是樣板戲,來來回回全是那些。”
吳大彪看著,“妹子,你最近是要仙佛呢?”
吳巧艷不知道他什麼意思,抬眼看他。
他又說:“我看你也不大出去玩了,沒事就悶在家里,話說得也,還不讓我去找葉四丫算賬,你這是信佛了?”
聽到又說信佛,趙秀拿眼狠刮吳大彪。
刮完低了聲音念他:“信什麼佛信什麼佛?誰信佛了?不會說話把上!”
這年頭誰家敢信佛拜菩薩。
這是搞封建迷信,要是被發現在家供個佛祖菩薩的,那是要倒大霉的。
吳大彪知道自己口誤了,連忙抬手捂一下。
趙秀又瞪他一會,沒忘他說的其他話,這又放緩了語氣問他:“找葉四丫算什麼賬?”
吳大彪張就要說出來,又被吳巧艷的眼神給殺住了。
他吱唔了一下,把問題甩給吳巧艷,對趙秀說:“你問。”
趙秀這便看向了吳巧艷。
之前的事都過去了,吳巧艷現在不想再惹事。
再像那幾天似的,三災五難地被打,每天上都要疼上一疼,那日子可沒法過了。
趙秀要是知道之前和大哥都被葉四丫收拾了,肯定跑到家去鬧。
鬧完之后,葉四丫再把氣撒到上,那還過不過了?
前世就老干這種事,所以最是清楚。
那時候沒事就喜歡欺負葉四丫玩,家里和家有了矛盾,更是要拿出氣,私下里沒讓罪。
所以想了想,敷衍趙秀說:“前幾天走我們家門前過了。”
平時他們兩家關系不好,大人和大人有,小孩和小孩有,吳大彪和吳巧艷恐嚇葉老二家的幾個丫頭,就是不準們走家門口過,走就打。
趙秀知道這種事,在眼里是小孩瞎胡鬧呢,從沒管過。
只要不是家小孩吃虧的事,都不會出聲管。
但是大人,也不會像小孩這麼稚。
和蘇華榮鬧起矛盾來,多半是因為實質的東西,比如葉家的豬吃了家的方瓜葉子,家的啄了一點葉家的菜被蘇華榮拿趕了,諸如此類各種小事。
聽吳巧艷這麼說,也就沒當回事。
只要家的孩子沒欺負,一般都不會有什麼態度,當然也不會教育家兩孩子,出去了不要欺負別人。
這話說完了,院子里安靜了一會。
吳大彪沒什麼事做,坐在小板凳上前后搖他的子。
一邊搖一邊看著他媽做針線。
然后冷不丁的,他突然拎起屁底下的小板凳,跟頭大野豬一樣躥出院子去了。
趙秀反應很快,了鞋就往他后扔,里罵道:“沒出息的小王八犢子!”
鞋子當然沒到吳大彪,掉在三四米開外的地方。
吳大彪出了院子直接打轉往東。
趙秀吳巧艷:“把我鞋撿回來。”
吳巧艷:“……”
你扔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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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大彪一陣風地從家跑到打谷場。
葉安國還沒過來,打谷場上已經聚集了很多人,還有人從家里搬了張小桌子來。
打谷場上吳姓家里的人并不,畢竟八隊的大姓就是吳。
但吳大彪家這門以外的吳姓人家,和葉老二家都沒有直接的矛盾仇恨,頂多就是以前看熱鬧的時候有個把人拉過偏架。
村里相鄰吵鬧的事太多,不是真正當事人,過去就把這些事拋腦后了。
平時見著面了,也還是會叔嬸哥嫂地出聲打個招呼。
現在大家鼓葉老二家把收音機拿到打谷場上放,他們也自然地參與在其中。
每家每戶都出了個蛋,那姓楊的大哥給送到葉老二家去了。
這些人熱熱鬧鬧聚在一起,等著葉安國來放收音機。
平常都只能湊在一起旱煙扯閑篇,今天能聽到新奇的東西,個個臉上都掛染著喜。
葉老太早就來了打谷場,和那一波同齡的老太太在一起。
看這些人過來了,其中一個老太太說:“瞧著是商量好了,那咱們也能沾聽一聽。”
另一個老太太看向葉老太,笑著說:“我們是沾,你可就不一樣了。那可是你親孫子,待會過來放起來,肯定你坐到桌子邊上,聽得最是清楚。”
葉老太聽了這話得意,笑一下道:“那可不?我那大孫子最是孝順。”
又一老太太說:“咱們沒這福氣,沒有這樣大孫子,居然能把收音機修好,可真是厲害呢。”
葉老太越發得意了,“我家這大孫子,上學時績就好,人就有這本事。”
老太太就著這話連夸一氣葉安國,帶著葉老太一氣夸,都快把給哄上天去了。
葉老太正笑得十分得意的時候,旁邊突然傳來十分刻薄的音,“這會兒又夸你大孫子會念書有本事了,之前不是還到嚷嚷,說咱家個個都是窩囊廢,我大哥畢業了也就是個窮種地的,不如葉安明,人家去了公社供銷社做了會計。我四妹也別讀書,白花瞎錢……”
老太太轉過頭去看,只見說話的是葉蘇英。
這丫頭天生一副冷面冷相,的臉配上說話的音和語氣,要多招人討厭有多招人討厭。要不是生在葉老二家,被葉老二給打服了,這丫頭絕對不是好人悶葫蘆。
葉蘇梅站在旁邊,一副要拉走的架勢。
葉蘇梅是真子溫和,不惹事,似乎葉老二也就喜歡子和溫的娃娃,所以家里生出了骨頭,他打也要給打了。
葉蘇英站著不,用那本就凌厲的細長眼睛俯視葉老太。
葉老太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而其他的老太太,自然都當看戲了,沒事清兩下嗓子。
葉老太用手里的拐杖指葉蘇英,“大丫頭你說什麼呢?!”
現在天已經不熱了,出門不再拿那藍布滾了邊的芭蕉扇,而是換了拐杖。
葉蘇英則繼續用天生冷傲中帶著蔑視的目看葉老太,語氣也越發刻薄人,“我只是在告訴你,四妹妹之前就說過,但凡你笑著把臉過來,一定把你的臉給打腫!”
葉老太氣得渾發抖,聲惡語道:“你也要造反?!你仗誰?!你仗著四丫頭是嗎?你們這一家不孝的混賬東西,都該拉去槍斃!小表子,你爸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葉老太這麼大聲一吼,就把打谷場上其他人都驚了。
大家都轉頭來看,只見葉老太被氣得臉蛋通紅,拿拐杖指著葉家大丫頭,罵的唾沫橫飛。
葉蘇英得很,張口就回一句:“小表子都是你這個老表子生的!”
葉蘇梅站旁邊聽到這個話,臉都給嚇黑了。
葉老太被葉蘇英氣得一陣翻白眼。
旁邊老太太扶住,朝著葉老二喊:“老二啊!你不管管你家這閨啦!”
葉老二三步并兩步走過來,沖著葉蘇英就喊:“你干什麼呢?干什麼呢?!”
葉蘇英看葉老二過來了,低下眉冷著臉,只是不說話。
的樣子看起來十分的倔和,看得葉老二氣不打一來。
小時候被打得多打得狠,多半也是因為這張臉和這個脾氣,不管怎麼打,從不服。
其實后來也了,哪里有真打不的脾氣。
長了大姑娘以后,葉老二也不打了,但已經了家里話最的,出門在外也是最不合群的丫頭,不和人玩也不和人發生任何矛盾。
當然了,他們葉家的孩子都知道,在外不能和人鬧矛盾。
因為別人家的孩子都有人護著,他們葉家的孩子,是沒有人護的。
葉蘇英犟著不說話。
葉老太那邊反應過來了,把手里拐杖扔葉老二面前,沖他吼:“老二,你今天必須得給我打死這丫頭!反了反了,都反了!”
重的話音剛剛落下,葉老二和周圍的人都還沒來得及有反應,忽聽得人群外傳來一聲:“今天誰我大姐一下試試。”
人群轉頭去看,只見是蘇瓷抱著收音機過來了。
看到收音機,大家很自覺地紛紛讓開了路。
蘇瓷先把收音機抱去桌子上放下,隨后走到鬧事的地方。
手把葉蘇英拽到自己后,自己面對葉老二,盯著他看:“你一下試試。”
上蘇瓷的眼睛,葉老二噎一口氣,氣勢立馬就弱了。
好半天,他強撐語氣說:“這麼多人看著,我不,我回家兩頓!”
蘇瓷知道他已經弱了,只是在虛端老父親的面子。
沒有繼續駁他的面子讓他下不來臺,給他留了他想要的面。
而葉老二這樣一,葉老太又氣得要發瘋了。
坐在板凳上指著葉老二罵:“老二你這個孬種窩囊廢!你現在連兩個丫頭都管不了了!你說說你還有什麼用?!”
罵葉老二不解氣,又把攻擊范圍擴大,破口大罵道:“一家子的孬種!忤逆不孝的東西出了一窩,現在誰都能爬我頭上屙尿了!今天就讓大家好好看看,你們這一家白眼狼!我要去大隊告你們去,告你們不孝,告你們待上人!”
蘇瓷轉了,看著葉老太,讓罵完。
等罵得噓噓氣罵不了,蘇瓷才出聲,問:“沒了?”
葉老太氣不過,又是狠狠一句:“賤種!”
蘇瓷淡淡地看著,不跟吼,慢聲道:“孬種賤種,還不都是你的種,說到頭,還不是罵你自己?”
葉老太被氣得又要翻白眼。
確實是氣狠了,脯上下起伏幅度巨大。
被氣得徹底沒了理智,手起地上的拐杖,胡就往蘇瓷這邊掄。
蘇瓷后退躲了一下,那拐杖直接打旁邊看熱鬧人胳膊上去了。
了手這就不一樣了,旁邊本來看熱鬧的人忙都上來勸和。
有讓蘇瓷忍忍說兩句的,也有讓老太太不要跟小孩子計較趕消消氣的。
葉老太咬著牙,語氣還是恨恨的,“我怎麼能不氣?怎麼能不氣?!要是你們攤上這樣的兒,和自家上人對罵,你們誰能忍得了?誰能忍得了?!”
人都知道葉老太會是什麼樣的人,人群里忽有人說了句:“那你自己就先不要罵唄,都是你的兒,沒見你對老大家這樣,把老二家貶到泥里……”
聽到這話,葉老太眉一豎,轉頭問:“誰說話?”
旁邊人不想摻和人家事而惹上臊,沒人站出來說是自己說的。
葉老太便就對著人群說:“上人就是上人,生你養你這麼大,打你罵你兩句還不能了?你家人沒教你要孝順長輩?你家人就教你罵你媽罵你?你家是不是這麼教的?!”
沒人再開口說話了,周圍安靜了一會。
蘇瓷這又輕輕吸口氣,對葉老太說:“也不用時時刻刻抬孝道出來人,今天剛好這麼多人在,我們就把話給說清楚了。”
葉老太瞪向蘇瓷:“你還想說什麼?!”
蘇瓷看向葉老太,用目著,“很簡單,請你以后擺正你自己的位置,孝道不是你胡作非為的保護-傘。當年我爸和我媽剛一結婚就被你分出來了,你當時給了什麼,你還記得嗎?”
葉老太沒說話。
旁邊有人給記得,開口說:“我知道,兩間破茅屋,一口鍋一個鐵勺,還有一斗糧食。水缸都沒有,那時都是給老金家挑水,一起用他家的缸。”
蘇瓷嗤笑一下,“分家分得這麼‘公平’,做人不該同樣‘公平’?分完家二十多年,從我大哥開始下地上工,就沒斷過給你的養老糧,我媽更是當牛做馬伺候你和大伯家二十多年,你的心被狗吃了!”
這話說完,葉老太臉上顯出了一點點的理虧。
周圍看熱鬧的人安靜得一點聲都不出,只是看著蘇瓷和葉老太。
蘇瓷繼續說:“這二十多年,你榨我們家榨得還不夠?但凡是個人還要點臉,當初你把家里的所有東西都給了大伯家后,就不該還指我爸我媽孝順你給你養老!”
“你給我記好了,從今天開始,我家和你沒有一點親關系。該你的養老糧每年都會給,這是義務,但其他的,你想都不想要。以后哪怕我們家富得流油,也不會讓一星油花流到你上。就比如,今天我家有了這個收音機,你半點也沾不上,跟你沒關系。”
這話說完,葉老太的臉已經黑得的了。
抿著一口氣,盯著蘇瓷好半天沒說出話來,實在是想吵,卻又不知道該拿什麼話吵。
本來還在喜滋滋地沾收音機的,結果現在里子面子全沒了!
片刻后拄著拐杖起。
微弓腰站到蘇瓷面前,和蘇瓷又對視片刻,拿拐杖猛一下地面,開口說:“四丫頭,你會遭報應的!富得流油你就做夢想想,但十八層地獄的油鍋里,必定有你一份!”
蘇瓷笑一下,“今天把話當著大家伙的面說明白就行,到底你下地獄還是我下地獄,以后自有分曉,老天爺心里的秤可不偏袒任何人,不管你是不是父母長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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