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他是在之后回的首飾店,老板娘那樣熱多話,指不定說了些什麼。
被嗆了一下,仍是覺得之有愧,急忙又道:“無功不祿,你為何要將它贈于我?”
話音剛落,又是一束煙火在半空旋開,照亮裴寂眼角泛紅的淚痣,以及眼底寂靜的翳。
他答得理所應當,聽不出緒:“小師姐又為何要將發帶贈于我?”
寧寧徹底哽住了。
這小子——
以前怎麼沒發現裴寂這麼伶牙利?
無話可說,只得將玉墜在手中握好,遲疑片刻后低聲道:“那我先收下了……多謝。”
寧寧不知道的是,旁年繃的脊背悄悄放松了一些。
他回應的語氣仍是淡淡:“嗯。”
隨即便是一段時間的沉默。
裴寂不聲看著小心翼翼把手攤開,細細端詳手心里的小月亮,末了微微抬起手,將玉墜迎著月。
城主府頂端的樓閣亮起白燈,宛如天上宮闕,不知今夕何年。
除卻街燈與煙火,蒼江之上亦是點亮了一個個暗紅燈籠,水被船槳揺得支離破碎,暗影浮波,有落花飄搖。
寧寧著那小小的玉墜,晚風縷縷自房檐拂過,起幾縷垂落于頰邊的黑發。裴寂瞥見白皙的頸窩,無言別開視線。
玉墜在月之下散發出幽暗白芒,煙火織就出鋪天蓋地的星河,一腦落孩瞳孔之中。
月亮在眼前,星河在眼底。
忽然寧寧回過頭,眼睛里除去星星月亮,便也有了裴寂的影子,站立于手可及的正中央。
不知怎地噗嗤笑出聲,十足驚喜的模樣:“哇,裴寂,我第一次看見你笑。”
頓了頓,又道:“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想笑的……但你現在的樣子,好像假笑男孩哦。”
=====
裴寂雖然沒親眼見過“假笑男孩”,但從寧寧的語氣和這個名詞的字面意思里,也能猜出是在講他笑得奇怪。
如今晚宴已然開始,他們倆沒過多久便匆匆回了客棧,準備和門派里的其他人一同赴宴。
赴宴之前,理應回房整理一番儀表。裴寂手里握著那嶄新的發帶,卻并未將其綁在發上。
金邊紋路于玉錦之上盤旋生,年人眸稍沉,纖瘦修長的五指下意識握。
在那家首飾店鋪里,他曾見到寧寧駐足于玉墜之前,之所以未能買下,許是礙于價錢。
裴寂向來勤儉,已攢下不閑錢,本是存了心思為購來,卻不想在承影[裴小寂居然也會準備驚喜了哦豁豁]的調笑聲里,聽見那老板娘道:“可巧!白日與你同行的小姑娘剛離開不久——買下了那顆夜明珠呢。”
夜明珠。
那是林潯師兄喜歡的東西。
原來未能買下玉墜,是為了討林潯師兄開心。
裴寂很難說清那一瞬間的,驚詫、茫然、一點點的委屈和傷心。
……真的只有一點點而已。
他本來有些生氣,不愿再將玉墜給的。
可毫無防備看見這發帶時,心里好不容易堆積起來的氣惱與固執卻還是因為薄薄一層布料丟兵棄甲,再也不見蹤跡。
心不堅,他真是沒用了。
似乎想起什麼,裴寂冷著臉俯,蹙眉凝視著鏡中自己的倒影。
然后抬起右手,勾起右側的角。
他自生活在黑暗與打罵之中,幾乎從未遇見過多麼值得高興的事,久而久之,笑便了毫無用的累贅,被棄置在一旁。
他是不怎麼會笑的。
淺薄被迫揚起一個類似于微笑的弧度,看上去卻僵得如同鐵塊。搭配他冷冽的眉眼,不像在笑,倒像走火魔中了毒。
銅鏡里的人蹙起眉頭。
他笑起來……是這般模樣麼?
沉默許久的承影終于出了聲,拼命憋笑:[不是吧裴小寂,寧寧不過隨口一說,你還就當真對著鏡子,看自己笑起來是什麼樣啊?怎麼樣,今日收到了禮是不是很開心?]
許是察覺裴寂的不耐與煩躁,說罷輕咳一聲:[這樣,你聽我來說。哪有人笑的時候只有半邊彎起來?你試試雙手一起來,順著角往上勾,這樣就正常多了。]
承影相當于一個中毒的中年單大叔,裴寂一直覺得它不靠譜,此時卻神淡淡低了頭,一言不發地照做。
于是兩側角都被手指勾得彎起弧度,承影則用慈母般充滿意的語氣諄諄教誨:
[對,就是這樣,再往外面拉一點——完啊裴小寂!以后就這樣笑,明白了嗎?嘻嘻嘻哈哈哈!絕了!這是什麼天神下凡!]
說完實在不了,由家中慈祥老母化為咯咯直笑的老母。
裴寂沒,視線直勾勾停在鏡面上,視線所及之,是他刀刃般的劍眉、波瀾不起的黑眸與高挑鼻梁。
以及無比稽彎起來的,還有臉頰上被手指堆起來的、白圓滾滾的兩團。
這回終于不是假笑了。
活像個傻子。
裴寂:……
被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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