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娘,節哀——”
“宋老三!”王氏氣得突然暴起,一把推開他,惡狠狠地罵,“你放的什麼狗臭屁。節哀?沒死人呢,節什麼哀?”說罷,就要挽袖子。
……
翌日,公主府就捎了陪禮的東西過來,還有陳嵐的口信。
一是替兒向王氏賠禮道歉,二是告訴,自己和寶音長公主過幾日要去天壽山,阿拾也會帶過去住幾天。
“走就走,又不是我家兒,與我何干?”
王氏說著負氣的話,可最后,還是難免問上一。
“這大冬天的,們去天壽山做甚?”
傳信的人想了想,覺得這事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于是便喜滋滋地道:
“錦城王要盡孝道,重新修葺皇陵。那邊廂要祭陵,自然將一家老小都帶過去了。”
一家老小,卻是不包括他們宋家的人了。
王氏心里酸楚,擺擺手,說聲知道了,將人送出去,反手就關上了大門,然后吩咐家里的人。
“從今往后,咱們好好過自個兒的日子,別想著去靠那些不該靠的人……勤勞致富,聽到沒有?”
勤勞致富這話,也是時雍告訴的。
王氏不識字,卻找先生把它寫出來裱好,掛在墻上,時時刻刻提醒自己。
于是,王氏發完一通脾氣,看著那副字,又號啕大哭起來。
……
若問陳嵐想不想時雍,自然是想的。
只是和王氏那個潑辣的子不同,有什麼也藏在心底。陳嵐的心很顯之于,而且宋阿拾是的親生兒,即便有些什麼緒,也不便言之出口,只是,彼此心照不宣罷了。
近來寶音子已有好轉,修葺皇陵的事,趙炔也曾專程過公主府,詢問過和陳嵐的意見,以示尊重。
大家是姐弟,這種事不能欺騙。因此,趙炔沒有瞞們,趙胤要修葺皇陵的真正意圖——說是修葺,只不過是為了給天下人一個說法罷了,實際上他要開陵,取出懿初皇后賠葬的那一面桃木鏡。
而取桃木鏡的說法,是為了喚回時雍的魂魄……
世上有沒有那麼玄妙的事,不得而知,桃木鏡能不能喚回時雍也不得而知,但無緣是寶音還是陳嵐卻都想過一件事——
喚回時雍,那如今的宋阿拾當去哪里?
對于任何一個母親而來,這都是兩難的選擇。
放棄任何一個兒,對陳嵐而言都是痛苦。因此,寶音得聞此事,什麼意見都沒有發表,只將決擇的權利給了陳嵐,而陳嵐選擇了“天意”。
如若當真有這麼離奇的事,那麼,便是們各自的命數。誰去,誰留,不去干涉,也干涉不了,權當是老天的意思。
“唉,這事是為難你了。”寶音嘆息一聲,握住陳嵐的手,“你我姐妹皆是命苦,只盼孩子們能安安穩穩,哪誰知,世事無常……”
“一切皆是命數。我不怨。”陳嵐溫和地一笑,將寶音冰冷的手放被子底下,“姐姐眼下子骨尚未大好,好好將養著自個兒才是,兒孫自有兒孫福,旁的事,便不要心了。”
寶音點點頭,目微微落寞。
那日在井廬被時雍施針相救,這才恢復了意識,后面時雍也差人來給了方子,照著煎熬了,便漸漸好轉,一日三餐又有太醫調理,待陳嵐返京,便由陳嵐親自照料,子恢復得很快。
不過,當初白馬扶舟下的藥,到底還是虧損了子,即便陳嵐悉心輔以湯藥和藥膳,的眼神仍是不如當初,視常常模糊不清,也再不像以前那般騎馬能戰,提劍能舞。
陳嵐在寶音面前,從不提白馬扶舟,就怕難過,因此只能好言好語地哄著,不讓有工夫多想。
寶音一生驕傲,這輩子就兩樁事不遂心意。
一是時的慕,那人遠走兀良汗,再不回大晏,了一生的憾。
二是收養白馬扶舟,當親生兒子般看顧照料,慈心以待,最后卻落得這般下場。
陳嵐知道以寶音的驕傲,怕是有了心病,很難治得了,索便不提了,由著慢慢去想明白。
“姐姐,你躺好,我再為你針灸一回。”
陳嵐弓彎便去扶寶音,寶音卻著帳頂,搖了搖頭,“不必麻煩了。我這破子好不了了。”
陳嵐手指一頓,“姐姐怎可如此自報自棄?阿拾不也說過,有些病是要用治的,有些病是要用調理的……”
寶音平靜地搖了搖頭,目又乜斜過來。
“你今日有沒有去看過阿拾?”
陳嵐默默地坐下來,看著寶音搖了搖頭。
“雖說是親生閨,可這孩子子靦腆,對我也生疏,娘倆總是相對無語,我看也難,何苦去?”
寶音嘆息一聲,“苦了你了。”
陳嵐微笑,“相之道,在于舒服。若是我的存在,會給帶來不適,那我便默默地相陪好了。”
寶音的目落到陳嵐的上,不知想到什麼似的,停頓片刻,輕輕一笑。
“囡囡,你比以前豁達了。這次回來,我瞧著你子也了一些。那個錦城府,當真如你信上說的那麼好?”
陳嵐微怔。
莫不是寶音以為只是客套,為給阿胤兩口子的面子才那麼說的?
陳嵐一笑,“當真。”
把錦城府那幾個月的生活,仔細描述給寶音聽,南北差異,風土人各有不同,那些日子從陳嵐里說出來,竟是如同世外桃源一般,令寶音艷不已。
“若得機會,我想去走走。”
聽到這個,陳嵐眸底有片刻的黯然。
若是時雍回不來,阿胤自然也不會是以前的阿胤,那麼……錦城府還會是以前的錦城府嗎?
恐怕一切都回不去了。
“好。”陳嵐安著寶音,也安著自己,微微一笑,替寶音墊了墊枕頭,“等姐姐子好轉,我們就去……”
寶音微微一笑,沉默許久,倏而轉頭向床邊的丫頭素玉。
“去把那個叛徒帶進來。”
素玉愣了愣,福,“是。”
寶音里的“叛徒”是指的何姑姑。自打寶音蘇醒,便讓人將蘇姑姑看押起來。
寶音沒有要何姑姑的命,也沒有對用刑,只是讓人將關在柴房,代和白馬扶舟勾結謀害命的事。
奈何,何姑姑什麼都不肯說。
往些日子,寶音不知是因為的緣故,還是心的緣故,一直不曾親自審問,不知今日為何,又突然想起。
陳嵐看著素玉離去,將寶音扶坐起來。
“何姑姑跟在姐姐邊幾十年,若是存有異心,當真想想就可怕,不過……”瞄了寶音一眼,“相那麼多年,我瞧著也不像是個壞的,姐姐不妨著火氣,且聽聽如何辯解才是?”
寶音冷笑一聲。
“我自然要聽說。看看這惡婦如何自圓其說。”
何姑姑被帶上來時,人如枯縞,瘦削了整整一圈,頭發凌、裳破損,看來即便寶音沒有對私刑,在柴房里的日子也不好過。
下面的人,總是會見風使舵。
寶音看模樣,皺了皺眉,“說吧,誰給你的狗膽。”
何姑姑地跪在寶音榻前,氣苦地道:“殿下,老奴冤枉。”
寶音看著淚水漣漣,拉下了臉,“冤枉也說來聽聽。你不說清楚,本宮立馬便打殺了你。”
何姑姑低垂下頭,盯著寶音蒼白的面孔,一臉愧疚,“害殿下蒙此難,老奴死有余辜……只是,老奴仍想斗膽為公子求個……”
“閉!”一聽說白馬扶舟,寶音便暴怒,子坐起來就要訓人,卻因氣不暢,話未說完,人已咳嗽起來。
“不許替他求。”寶音怒視何姑姑,“除非你當真是不想活了。”
何姑姑垂著淚,青白不勻的臉上滿是悲苦。
“老奴賤命一條,此生能得以服侍殿下,已是知足,死了也不留憾……只是老奴不想殿下因誤解公子,有朝一日后悔?”
“我后悔什麼?”寶音冷嗖嗖地道:“你以為本宮是小兒姿態之人?會為了一個白眼狼而后悔?”
“殿下——”何姑姑仰起頭,“公子不是白眼狼,他只是心疼殿下,生怕殿下為人所害,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暫時用藥迷昏殿下,以待援救……若不是公子早早下手,讓京中都知曉殿下的病,不便再為那惡徒所用,尚不知那惡徒為了帝位,會做出什麼傷害殿下的事來!”
何姑姑言詞懇切,將白馬扶舟當日于危局中的做法和目的一一講給寶音。
“公子說他控制不住那惡人使壞。對那個惡人而言,殿下是最大的倚仗,一旦殿下落他手,怕是九死一生……”
“哼。”寶音打斷何姑姑,“落那白眼狼的手上,我與九生一生又有何不同?”
何姑姑搖頭,“公子說,的病痛擊不垮殿下,若是因殿下之失,導致大晏江山旁落,殿下定會不如死。”
寶音沉默。
好一會,復又相問。
“那白眼狼還說什麼?”
何姑姑道:“公子說,那惡人的計劃是利用殿下的威,調譴京軍,再以殿下為質,百臣服,陛下讓位……要將殿下變活著的傀儡……”
“活著的傀儡?”
“公子當初是這麼說的。”何姑姑道:“那惡人有許多歹毒的藥,可令人神志不清,做了什麼都不知,公子不想讓殿下淪為傀儡,聽憑那惡人差譴,只得先讓殿下……九死一生。公子說,殿下一定能度過此劫,即便到時候,殿下恨他,一生都不肯原諒他,他也無怨無悔。”
寶音陷了長長的沉默。
何姑姑看著的表,慢慢地跪行過去,趴在寶音的床前,仰起頭哀哀地道:
“老奴在殿下邊服侍了幾十年,也是看著公子長大的,公子待殿下的孝心,老奴都看著眼里……”
寶音瞇起眼,一瞬不瞬地盯住。
“是嗎?”
何姑姑重重點頭,“是與不是,殿下心里有桿秤,殿下問問自個的心,便會明白……可是殿下,你若不救公子,便無人可以救他了。”
寶音子僵,許久不語。
陳嵐趕上前去,了的肩膀。
“殿下!”何姑姑還在哀求,“為了公子,為了殿下自己,您一定要想辦法救公子呀。”
寶音回過神來,似是聽煩了,擺擺手。
“帶下去!”
“是——”
何姑姑被人拖了下去,越去越遠。
陳嵐無奈嘆口氣,為寶音遞上一盞熱茶。
“姐姐怎麼想?”
寶音沒有說話。
白馬扶舟幾歲便跟著,不是親生,勝似親生。這些年來,白馬扶舟凡事以為先,無不孝道。若非親經歷,寶音不敢相信白馬扶舟會對下毒。
……
天漸漸黑了。
寶音睡醒一覺,已是月上中天。
猛地從床上坐起,發現滿臉是淚。
“素玉……”
聽到長公主干啞的聲音,素玉披過來。
“殿下,您做噩夢了?可要吃點什麼?”
寶音搖搖頭,安靜地看片刻,“那個白眼狼……如今怎樣了?”
……
隔日,陳嵐同褚道子一起去看白馬扶舟。
這是白馬扶舟暈厥以來,第一次有人來看他。往常在“十天干”的重重守衛里,便是有醫來問診,也是戰戰兢兢,請個診,代幾句醫囑便匆匆離去。
多看他一眼都不敢,哪敢停留?
趨利避害是人的本,朝中員大清洗,宮中仍在做毒追查,誰都怕與這個“十惡不赦的魔鬼”扯上關系,醫們小心謹慎也是常理。
因此,這些個日日夜夜,白馬扶舟始終一個人孤零零躺在床上,無人關心,無人理會,無人問詢,便是來服侍的兩個小太監,也是以前被邪君禍害過的小啞。
“殿下……”
在此看守的人是十天干丁一,看到陳嵐和一個黑袍罩頭的老者過來,立馬上前行禮。
陳嵐抬手免禮,問白馬扶舟的況。
“這兩日可有好轉?”
丁一搖頭:“醫每天都來,湯藥在用,不見起。他這病……看著不大好。”
其實丁一很想說其實不用治了,一口活氣都沒有,還整天被這麼折騰,生不如死,還不如早點死了好呢,但他不敢直言。
白馬扶舟不僅是重犯,還是長公主養子,上頭沒說讓他死,那就得留下。
“殿下,這是醫們記錄的醫案,您請過目。”
丁一將醫案奉上,便退到一旁等候。
陳嵐接過來翻看片刻,默默由褚道子,轉頭向白馬扶舟。
房里散發著一難聞的藥味。
床上的人,了無生息,如同死人。
陳嵐心里暗嘆一聲,走到白馬扶舟的床邊坐下,拉過他那一只瘦弱的手腕,將二指摁在脈上,寧神靜氣地問脈。
“如何?”褚道子走過來,立在陳嵐邊。
陳嵐抬頭看他,搖搖頭,又起讓褚道子來。
“臟腑衰絕,脈散若無。此病危殆無解,恐是不治了。”
褚道子慢慢坐下,起袖袍,慢慢探其脈象,片刻,點了點頭,“殿下所言極是。脈象散無,來去模糊,無不可察,這是真氣衰絕的脈象。”
絕脈,死脈。
按說這樣的況,人早就該死過去了,不可能再活著。
“白馬楫能堅持這麼久,也是異數。”
陳嵐道:“聽聞是阿胤給他服下了九轉還魂丹,以抑毒,這才導致他半死不活。不過……”
了褚道子一眼,又看看寸步不離的丁一,心神微,用平常的語氣說著駭人聽聞的話。
“更令人害怕的一種可能是……那個惡人會借由他的,再次還魂。”
若非如此,趙胤也不會派那麼多人看守一個活死人了。
褚道子明白這個道理,但想了一下,他卻與陳嵐有不同的看法。
“或許,錦城王心下也盼著這惡人能還魂——”
陳嵐微震,不解地看著他。
褚道子臉上沒有流出過多的表,但仔細聽他語氣,也帶了一些克制的悵然。
“那邪君若能還魂,我那徒兒豈不是也能回來?不瞞殿下,若能讓老夫那徒兒回來,老夫也不怕與惡徒再戰一回。”
陳嵐若有所悟地點頭,“先生思慮周全。”
避開了褚道子的目。
因為,時雍回來的前提是宋阿拾可能會消失,為娘親,手心手背都是,陳嵐不敢去猜想結果,也不知當如何言語,當即便換了話題。
“依先生之見,白馬楫還能不能治?”
褚道子搖頭,“絕脈已顯,邪毒仍在,除非出現奇跡,否則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