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一
「鏟墳頭」這門靠死人吃飯的手藝,對很多人來說相當陌生。要想了解這一行當,還要從土葬開始說起。中國人講究「土為安」,不帝王將相修陵墓,就連鄉村百姓對此都頗為講究。按照土葬的禮法,逝者西去,停3天擇厚土下葬,棺槨掩埋后,孝子賢孫要從「頭七」開始,每隔7天給墳地修土,直至「五七」墳包形。「五七」也是整個葬禮的完結日期,到了這天,除了要將墳包堆起踩實之外,還有一道極為重要的程序——上墳頭。至於墳包頂端為何要放置墳頭,已無從考究。主流學派有兩種說法:第一種是風水學說,由於墳頭為倒錐造型,有利於吸收天地日月之華超度亡魂,所以只要是土葬,一般都會放置墳頭。第二種是建築學說,所謂「土為安」,既然了土,地面就應當有個標誌,以便後人可以找到這個地方祭奠緬懷。如果墳包上不上墳頭,久而久之,很容易讓人以為這就是一個普通的土堆,所以墳頭還有地標的作用。但不管基於哪一點,墳頭都是整個葬禮中不可或缺的組部分。懂行的人都知道,鏟墳頭絕對不是用泥簡簡單單一個就完事,其中講究頗多。以死者年紀為例,年者去世,魂魄不穩,墳頭要雕八卦狀,以防死後魂飛魄散;以死亡原因為例,死於非命者,怨氣大,要在製作墳頭時混硃砂避免變;以死者人數為例,單人下葬取一,普通合葬選二,特殊合葬(配婚),則要視況鏟多個墳頭擺陣法。不過隨著火葬制度的施行,老式的土墳逐漸被正規墓地取代,講究封建迷信者也寥寥無幾。在多方面因素的刺激下,從事「鏟墳頭」行當的人,已經屈指可數。
歸,但不代表沒有。生活在雲汐市仙槐村的高錢坤就一直吃這碗飯。指著「鏟墳頭」的手藝,如今的他已混得有車有房。用他的話來說:「我乾的這行,要麼三年不開張,要麼開張吃三年。」有人納悶兒了,如此偏門的行業,為何會給他帶來不菲的經濟收?想知道答案,還要從仙槐村開始說起。
生活在雲汐市的年輕人可能對仙槐村並不悉,但如果問起那些七八十歲的老市民,那絕對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原因就在於仙槐村裡生長著一棵千年古槐。
據傳說,槐樹上住著一位有求必應的樹仙,曾幫許多人離苦難。消息一經傳出,就很容易被人添油加醋,傳得神乎其神。槐樹周圍建有一座廟宇,名為「仙槐廟」,廟宇始建於乾隆年間,距今已有200多年的歷史。從那個時候開始直至20世紀50年代,仙槐廟的香火一直很旺。曾經,不是雲汐本地人,甚至連外地人也會專程前來拜祭。但好景不長,1966年全國開展了一場浩浩的「文化大革命」,在這場運中,明確提出了「破除幾千年來一切剝削階級所造的毒害人民的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的口號,也就是後來大字報上到張的「破四舊」。「破四舊」中,把「破除封建迷信」列為頭等大事。
「破四舊」剛開始,「仙槐村」的村主任馬運財就在第一時間接到指令,要求在一周砍掉槐樹。馬運財收到電報時,愁得一整天吃不下飯。要知道「仙槐村」之所以這麼出名,完全是因為那棵千年古槐,而且方圓百里的人都相信,槐樹上住著神仙,這要是把樹給砍掉,必遭天譴。但上面的要求如果不聽,自己的烏紗帽怕是不保。思來想去之後,馬運財召開了全村民會議,並在會上承諾,只要有人願意出面砍掉槐樹,整棵樹的木材便歸此人所有。
俗話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馬運財此話一出,當即有4戶人家報名。那時候人丁興旺,雖說只有4戶,但總勞力一共有22人之多。見再也沒人報名,馬運財允諾,除了古槐樹4家平分外,仙槐廟的所有東西也均歸4家所有。此言一出,多戶人家都懊悔不已,要知道那時候的農村人做夢都想住進磚瓦房,仙槐廟拆下的磚瓦,蓋上4間瓦房絕對是綽綽有餘。
世上沒有後悔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4家人在承諾書上簽字畫押之後,一支由22名男丁拼湊的「砍槐小分隊」當即組建完。千年古槐在整個雲汐絕對算得上頭號靈,為了表示「破四舊」的決心,馬運財邀請了鄉、鎮、區的主要領導參與了這次「砍槐行」。
要說也邪氣,活當天本來是艷高照,可就在「砍槐小分隊」搖旗從村裡出發時,天空突然烏雲布,時不時還夾雜著幾聲炸雷。作為村主任的馬運財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但主要領導都在給隊伍加油鼓勁兒,他也不好說些什麼。
村民葛寶龍在村裡是出了名的「葛大膽」,為了能多分兩塊磚,他主扛起鐵旗走在隊伍最前端。
仙槐村是十里八鄉有名的大村落,古槐樹位於村子最西頭,從村委會出發步行需要一個小時,就在眾人敲鑼打鼓趕到時,天空中飄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馬運財見狀,找到了一個絕佳的理由,他以下雨為借口試圖說服區長,看能否改日再砍。
沒想到此話一出,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的竟然是扛旗的葛寶龍,他拍了拍自己的口:「村主任,這點兒雨對我們莊稼漢來說算個啥?我還等著木材和磚瓦蓋新房呢!領導和鄉親們都來了,你不能說撤就撤啊!」
「葛大膽你……」被當場駁了面子,馬運財的臉上有些掛不住。
葛寶龍指了指樹頂,低聲說道:「村主任,你該不會真相信樹上住著神仙吧?」
「葛大膽,說什麼屁話!砍砍砍,今天就是下刀子,這樹也要給老子砍了!」馬運財話音剛落,一個炸雷突然劈開天際。
「難不樹仙發怒了?」參與砍樹的人都有些心虛。
葛寶龍剛剛辱過村主任,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當然要起模範帶頭作用。「瞧瞧你們這點兒出息,打個雷就把你們嚇這鳥樣,把鋸子給我,我來!」葛寶龍說著,將手中的金屬旗桿往地上一,可就在這時,驚人的一幕突然發生了,烏雲中劈下的第二道炸雷直接落到了葛寶龍上,一眨眼的工夫,他整個人被燒了焦炭。
「樹仙顯靈了!」圍觀人群中的一聲尖,使得眾人紛紛逃竄,區里的領導也被眼前的一幕嚇得不輕。那個年代的員由於種種客觀原因,文化水平都很有限,鬼神之事不是他們不信,而是「屁決定腦袋」,讓他們不能相信。可常言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這麼多人親眼見證了「樹仙顯靈」,就算是喊著唯主義口號的領導,也不敢再來以試險。
二
聲勢浩大的「砍槐行」,最終以葛寶龍被劈死落下帷幕。雖然區委領導下了死命令,要求任何人不能把當天的消息出去,但是紙包不住火,「樹仙發怒」的「新聞」還是傳得沸沸揚揚。那時候質匱乏,市民茶餘飯後全靠擺「龍門陣」度過,閑來無事,「樹仙」就了多數人摔牌嗑瓜子時的必聊之事。俗話說「三人虎」,無論這件事最終被傳出多個版本,「樹上住著神仙」的說法,是大家一致認同的事實。
然而「槍打出頭鳥」,事傳得越兇,惹出的麻煩也就越大。后經上級領導集研究決定,千年古槐「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由於特殊原因,樹可以暫時不砍,但仙槐廟必須廢棄,並永久封閉。
說來說去,這也算是一個折中的辦法。接到指令后,馬運財找了幾個瓦工,把仙槐廟四周的圍牆全部封死,接著又用油漆筆寫了一句:「打倒一切牛鬼蛇神!」這件事才算跟上面有了一個完的代。
可讓馬運財沒想到的是,上級領導剛糊弄好,下級村民卻翻了天,絕大多數人擔心斷了香火會遭到「樹仙」的降罪,那些看著「葛大膽」被劈的村民,紛紛找到村主任,要求遠離千年古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村委會三天兩頭被前來說理的村民圍得水泄不通,為了避免事態擴大,馬運財請示鄉鎮,將原先村中的林場剷平,重新規劃宅基地,把仙槐廟附近的住宅推倒,再一比一還原林場。前後折騰了一年多,馬運財憑藉這招「乾坤大挪移」,徹底解決了千年古槐的事端。之後的幾十年裡,仙槐村因為沒了香客的造訪,重新變回了寧靜的村落,而關於「樹仙」的傳說,還在村民之間口口相傳。
2002年,雲汐市政府著力打造新農村,仙槐鄉因佔地方正,規劃和施工難度小,被選為第一批「試驗田」,規劃圖紙與全國聞名的小崗村如出一轍。新農村建后,所有村民都將搬進2層洋樓,世外桃源般的生活。整個仙槐村項目由南方一個著名的建築公司承建,公司總經理姓龔,單名一個字。了解他的人說,龔能做到家幾十億,全是因為神佛保佑,換言之,龔這個人相當迷信,在得知千年古槐的傳說后,他對「樹仙」之事深信不疑,以至後來,他竟說通政府領導,改變了原先的規劃,把仙槐廟址重新修葺,並原封不地保留了下來。
2年後,新農村工程完工,包括仙槐村在的6個自然村全部改頭換面,村民也喜滋滋地搬進新居。政府開展惠民工程的同時,還伴有大量的招商引資,仙槐社區竣工后,一些食品加工廠、農產品生產基地也隨之建。原先的耕地被統一規劃、統一種植,村民工廠聘用,以月工資的形式進行結算。如此一來,村民收增多,又省去了大型農耕工的開銷,簡直是一石二鳥。
好的政策給活人帶來了實惠,但也給死人添了不麻煩。耕地被佔用,原本在自家田裡的祖墳就要面臨遷移,相比之下,仙槐廟附近的林場就了不二之選。越來越多的村民請願,政府只能妥協以解決實際問題。經過民政部門特批,仙槐林場最終被平一片墳地。按照農村習俗,每家每戶可追溯的先人至有三代,也就是說,一戶3座墳是最低標準。遷墳前後不到一個月,仙槐廟附近就多出好幾百座墳頭。因為缺乏監管,一些殯葬公司打通關係乘虛而,土葬的新墳也在逐日增加。半年後,「仙槐林場」更名為「仙槐陵」,當年林場的看門人高明,搖一變了仙槐陵的守陵人。
這年頭,活人的生意不好做,但死人的飯卻很好吃。高明有個遠方堂兄,名高錢坤,祖輩都是和死人打道。仙槐陵掛牌時,高錢坤就找到高明,希在仙槐陵外搭一間彩板房,專門做「鏟墳頭」的生意。高明只聽說過有「鏟墳頭」這門活計,但真正的「鏟墳頭」到底是什麼,他也不得而知。既然是親戚找上門,又是力所能及之事,高明在收了5000元紅包后,欣然答應了對方的要求。
仙槐陵共有800多座土墳,每逢初一、十五,上墳者絡繹不絕。高錢坤「鏟墳頭」的手藝十分湛,就算是外行人也能看出是好東西。「墳頭」依照死者的年齡、人數、死亡質分為多個等級,售價也從50元至2000元不等,生意最好的清明節,高錢坤每天的收都在3萬以上,而且墳頭本就是消耗品,幾乎每年上墳都要更換,懂行之人,不到半年就要換上一撥。高錢坤的生意,那是「蠍子拉屎——毒一份兒」,絕對的壟斷行業。
「鏟墳頭」除了手藝外,材質也很講究,製作墳頭的土必須是上等的黃泥,這種泥黏度高,水分含量適中,經過理后,不易出現裂或被大雨衝散。高錢坤製作的墳頭,用個半年絕對不問題。手藝湛、價格適中,很多上墳者為了圖個心安,也不會把一兩百放在心上。
為了滿足供求平衡,高錢坤每天鳴之後就要上山刨土。之所以選擇清晨,是因為經過一晚上水的滋養,山上的土質會變得鬆易挖。據四季時令分割,夏秋之際,高錢坤每天早上5點上山8點返回,除非暴雨雷電,否則始終如一。
某天早上5點,雲山霧罩,戶外的能見度不到1米,高錢坤像往常一樣騎著三車朝幾十公裡外的山頭行去。經過仙槐陵有一片隆起的高地,騎上頂端,視線可及整個仙槐廟。出行時,三車空置,騎行速度快,高錢坤並沒有注意到附近有何異樣。可當他返程時,三車不堪重負,他只能下車,一手扶著車把,一手用力推著車座向前。好不容易推上了高地,他習慣地將車停穩,原地休息,然而就在這時,他忽然發現遠那棵千年古槐上竟然吊著一個人。
三
國學大師翟鴻燊曾說過這麼一句話:「萬丈紅塵三杯酒,千秋大業一壺茶。」做我們這行的,要時刻保持清醒,所以工作期間絕對是滴酒不沾;酒不能,茶卻是多多益善。茶中富含的茶多酚能讓我們保持清醒一整天。老賢是個「茶癡」,每天早上只要沒什麼事,他都會在辦公室烹上幾杯茶邀我們慢慢用。
今早艷高照,老賢拿出了他的私貨「安溪白茶」,胖磊張著個大,拳掌準備來上一口,可老賢剛沖好第一泡,值班室的「死亡電話」就突然響了起來。
「你妹的!」胖磊懊惱地了句口朝電話走去。
對話很短,老賢還沒把茶水濾乾淨,胖磊便掛了電話。
「什麼況?」我問。
「仙槐派出所打來的,說是在仙槐陵那棵千年古槐上吊著一。」
「他殺還是自殺?」
「不確定,請求我們去現場甄別。」
當胖磊說出「甄別」二字時,我就有了不好的預。不悉接警況的人可能不知道,市局報警平臺每年可以接到上千起非正常死亡的警,其中有95%以上為「自縊」「病死」「墜樓」等「非他殺警」。為了提高民警對此類警質的判定效率,明哥每年都會組織大批警員參加培訓。培訓分為理論和實踐考核,只要帶著腦子,就算是零基礎也能學個八九不離十。而且很多人都有「偶像結」,明哥作為全市證鑒定的拔尖人,被一線兄弟尊稱為「冷·福爾斯·啟明」,「偶像」親自掛帥授課,效果自然是事半功倍。再加上微信群這種方便流的工存在,雲汐市基層民警對「亡人警」的判斷完全可以媲半個技員。也正是因此,才讓我覺得事不妙。案發地距離科室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為了不耽擱時間,明哥下令5分鐘整裝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