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因爲是阿暖姑娘上的藥

“你若再退一步，今夜就可以給我寫休書。”

冬暖故這一句話果然有效，司季夏果然不退了，有那麼一瞬間甚至連呼吸也停住了，他沒有看冬暖故的眼睛，或者說他不敢看，繼而又痛苦地咳嗽著。

冬暖故這才褪下眼裡的寒霜，擡手開他的斗篷，將他的左手從斗篷下拉了出來。

的作沒有任何遲緩，好似這個作早已習慣做了一般。

這一回，司季夏沒有任何抗拒之意，甚至連微微的手都沒有，就這麼順從地任冬暖故將他的手從斗篷下拉了出來，順從得反讓冬暖故覺得不習慣。

可就在看到司季夏的左手時，那小小的不習慣立即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又是滿眼霜寒，怎麼回事！？

只見司季夏手心那本已癒合結痂的傷此刻竟又盡數暴裂開，鮮如泉涌一般從那深可見骨的口子汩汩而出，好似切到了脈一般，竟是流不止。

冬暖故倏地蹙眉心，想也沒想便要去解司季夏系在脖子的斗篷繫帶，這個舉讓司季夏驀地將汩汩出的左手攏拳頭，看得出他心的張與抗拒，可他卻是沒有往後退開或者拂開冬暖故的手，甚至連也沒有一子，只是別開頭閉起眼，任將他的斗篷解下。

這是冬暖故第三次看到他斗篷遮罩下的子，第一次是在喜堂之上，第二次是在廚房之，今日的他穿著的是爲他選裁的藏青短襟襖，深沉的襯得他偏瘦的子有種筆如鬆的味道，頎長而完，而這樣頎長完的子右側卻不是有力的臂膀，而是一隻空的袖管，因爲一直攏在斗篷下的緣故，袖管還有些乾癟，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極爲不協調。

而他左上臂的袖，已被染紅了大片，大片得已經延到了他腋下，而這件襖下他還穿著中和裡，這便證明他臂上的傷如他掌心的傷一般，正在涌不止。

“怎麼回事？”冬暖故擰著眉心問司季夏，正擡頭看他，竟發現他的左邊角竟蜿蜒下一條腥紅得近乎刺眼的水，使得在那一刻將他的手腕抓得的。

此時司季夏已經停止了咳嗽，那前一刻還充的面這一刻又刷的變得蒼白如紙，聽了冬暖故的問話緩緩睜開了眼，卻仍是別開著頭，不去看冬暖故，只淡淡道：“沒事，傷口破開了而已。”

因爲咳嗽，司季夏此刻的聲音沙啞不堪，好似戈壁灘上最糲的沙石，與他平日裡那似乎總帶著一如風輕拂般味道的聲音有著霄壤之別。

“而已？”冬暖故的眉心擰得已經不能再，抓著他的手腕將他扯到牀邊，沉聲道，“坐著等我，我去打水來爲你清洗傷口。”

冬暖故說完，看著司季夏在牀沿上坐下，這才鬆開他的手腕，邁著大步出了屋。

沒有注意到，在鬆開司季夏手腕的那一瞬間，他的手像斷了線的木偶手臂般無力垂搭在他側。

冬暖故離開屋子後，司季夏才轉回頭，垂眸看向自己無力垂在側的左手，眼神很是無力痛苦，只見他眉心一擰使力想要擡起自己的左手，奈何無論他怎麼使力，他的手臂擡都未擡一下，便是連手指都沒有一下。

他終是絕地閉上眼，唯見他雙肩輕輕抖著。

竟還是不行嗎？

他就是連這唯一的左手也快要沒有了嗎？

冬暖故手臂挎著一隻小包袱手裡捧著一隻嶄新的銅盆重新回到司季夏面前時，他的掌心仍在汩出，但他的左臂已能彈，儘管起來還很是僵，但他的左臂還是靜靜地垂在他側，是以冬暖故沒有發現他的異常。

冬暖故將銅盆放在司季夏腳邊，將手中的小包袱放到他旁，打開，裡面是乾淨的棉巾、剪刀以及大小不一的瓷藥瓶，只見先快速地將乾淨的棉巾撕條狀，再拿另一塊乾淨的小去不的棉巾蘸到水裡，而後又將棉巾擰乾，正擡起司季夏的手要用溼棉巾幫他掉那滿手的水，然手中的溼棉巾只差一寸就要到他手心時，忽覺不對，將棉巾扔回了銅盆裡，手就去拿第三條幹淨的棉巾，纔拿起又扔開，轉而去拿一隻兩指大小的褐瓷瓶，將瓶口的木塞咬開，將瓶子裡白的藥慢慢地倒在他的傷口上，邊倒邊沉聲道：“會疼，忍一忍。”

司季夏不答也不點頭，甚至不看冬暖故的眉眼，只是看著自己的掌心，看著那白的藥融進他的裡，看著他的慢慢止住。

他想要說什麼，終是什麼都沒有說。

冬暖故看著他掌心那漸漸止住的，眼裡的沉淡去了些許，可就在正要讓司季夏把上下讓看看他手臂上的傷時，他掌心那方纔已經確定止住了的竟又涌了出來，染紅了他的子，也染紅了他側的竹蓆。

冬暖故在那一刻愣住了，又將司季夏的手腕得的，眼中剛淡去的沉瞬間又捲了上來，的面沉得如鉛雲頂。

“究竟怎麼回事！？”止散居然對他不起作用！？怎麼可能？是他的傷口出了錯還是買回來的藥出了錯！？

這一刻，冬暖故有些急，忽然想到了什麼，便盯著司季夏問：“你自己不是會些醫？你自己有沒有藥能把你這傷口的止住？”

司季夏有些彌散的眼神晃了晃，最終落到冬暖故彰顯出些微張之的眸子上，只是一瞬又移開眼，點了點頭，“有。”

“在哪兒？我幫你拿。”冬暖故追問。

司季夏有些許的遲疑，而後才沙啞著聲音道：“在我腰帶裡側，還需勞阿暖拿一下。”

冬暖故並未作他想，手就從他腰帶裡側出了一隻一指大小細長瓷瓶，正要拔開瓶口的木塞時忽然擡眸直盯向司季夏的眼睛，眼神有些銳利，問：“這個藥你一直帶在上，在水月縣的時候也帶在上？”

司季夏的肩極輕地了，只見他只是稍稍沉默，便承認道：“是。”

冬暖故的眼神因著司季夏的答案更銳利一分，接著問：“是不是隻有你自己的藥才止得住你的？”

司季夏沒有否認，還是承認道：“是。”

“那是不是因爲在水月縣沒有用你自己的藥的緣故才導致今日你的傷未愈反更嚴重？”冬暖故的聲音冷得不能再冷。

司季夏微垂著眼瞼，有些機械地點了點，這一回他沒有再應聲。

“咣噹——”只聽一聲刺耳的聲音響起，冬暖故竟是一腳踢翻了與司季夏腳邊的銅盆，盆裡的水灑了一地，的眼神銳利並著沉，大有風雨來襲的味道。

“司季夏，你可以當我什麼都不是，你連自己的命也不想要了？”冬暖故的聲音更是森冷如冰，“原因？”

他這麼做的原因是什麼？怕發現什麼？還是防著什麼？

司季夏沉默了，冬暖故只是看著他，不說話，空氣冷得能結冰，也安靜得可怕，靜得能聽到司季夏手心淌下的滴落到地的細微聲音。

良久，才聽得司季夏聲音低低道：“因爲那是阿暖姑娘親手爲我上的藥。”

因爲是爲他上的藥，所以他不想換不捨得換。

因爲是，所以他選擇如此。

冬暖故怔住了，震驚地看著司季夏，不是傻子，他的意思能明白。

可爲何又突然覺得心堵得有些慌。

冬暖故眼裡的鉛雲在聽到司季夏說的話的那一刻驟然消散，怔愣頃後重新在他旁坐下，重新拉過他的手，將掌心在他的手背，毫不在意他滿手是，將他給的藥輕輕撒在他的傷口上，奇異的，連小半刻鐘的時間都需不著，他手心的口子立刻制止了，結起暗紅的塊。

冬暖故不由多看了司季夏一眼，他所謂的會些醫，只是“會些”而已，只是“會些”的話怎能做得出藥效這麼神奇的藥？

不過冬暖故此刻並未多加深思這個問題，只是拿過放在竹榻上的斗篷，披到司季夏的右肩上，擋住他的右半邊子，司季夏坐得腰桿很直，冬暖故邊將斗篷的繫帶在他的左肩上側繫上邊道：“我幫你手臂上的傷口上藥，需要把你左邊的裳下，你若介意，我便出去了。”

“那就……再勞煩阿暖姑娘幫我一把。”司季夏垂眸看著擋住他右半邊子的斗篷，輕輕咬了咬脣，鬆開後聲音有些僵，子更是僵得厲害。

他的左手還是提不起力，他本是想讓冬暖故出去他自己來的，而那麼一瞬間他想起了在水月縣時似生氣的模樣，終是沒有把拒絕的話說出口。

還特意爲他把斗篷披上，知道他在意別人看到他的右半邊子。

於是冬暖故沒有毫遲疑，解了司季夏的帶，將幫他下的左邊裳別到他後，開始檢查他手臂上的傷，況果然與他掌心的傷口一樣，流不止。

冬暖故因著只注意司季夏的傷口，是以沒有注意到他通紅的耳及脖頸，也沒有注意到的指尖不經意上他時他的繃得就如琴絃一般。

冬暖故替司季夏止了手臂上的後，問他是否還用上其他的藥，司季夏說不必，便鬆開他的胳膊，拉過他背上的斗篷把他在外的左半邊子擋住，站起彎腰撿起那被踢翻的銅盆快步走了出去，只只一會兒便又見捧了銅盆回來，只是這一次銅盆裡的水只有的一些，連小半盆都沒有。

冬暖故回來時司季夏正用咬住他的領將後的裳往前邊扯，見著冬暖故進來時忙鬆了口，神張又有些尷尬，而冬暖故像是什麼都沒有看見般，神變也未變走到了他面前，還是將銅盆放在他腳邊，然後坐在他邊用溼了水的棉巾先幫他慢慢掉他手臂上的漬，淨後拿起撕條的棉巾替他將傷口裹上，包紮好後則又開始爲他手心的傷清理，包紮。

他們之間似乎總是無話的，就算見到了司季夏那奇怪的傷勢，冬暖故還是沒有問他任何問題，只幫他清理包紮好傷口後捧著銅盆離開了，在出門檻時頭也不回道：“你手上的傷完全好之前由我照顧你吧。”

這些日子都是他照顧，現在他手有不便，由來照顧他沒什麼不可以的。

冬暖故走了，還順帶著把門掩上了，留下司季夏一人還僵著子坐在牀沿上，有些怔怔地看著微掩的門扉，似還在想著冬暖故離開時說的話。

說……照顧他？

照顧……？

良久良久，司季夏才收回目，站起走到牀頭的矮櫃旁，蹭下腳上的鞋，用腳打開矮櫃，取出放在裡邊的乾淨裳，作練地再用腳下自己上的裳，快速地換了一乾淨的裳，再繫好一領乾淨的斗篷，將被髒了裳甩上肩頭，穿上鞋，也出了屋去。

做這些事時他沒有過他的左手，他的雙腳靈活得就像他的雙手。

司季夏沒有在小樓裡見著冬暖故的影，便往後院去，還未走到後院便聽到搖轉轆轤的聲音，是冬暖故在井邊打水，司季夏的腳步頓了頓，有些遲疑，終還是走到了邊。

當他看到那由麻繩拽在轆轤下的木桶裡裝著的水還沒有小半桶時，這才知道方纔捧著的銅盆裡的水爲何那麼，倒是他沒有想到的雙手本就不是用來打水的。

待冬暖故將木桶裡的水倒進井邊另一隻提水用的木桶後，司季夏開口道：“阿暖姑娘，還是我來吧。”

誰知冬暖故只是冷嗖嗖地看他一眼，一個字也沒有說，將繫著麻繩的桶扔回了井裡，砸起“譁”的一聲，司季夏覺得在水月縣時那種晚後他們之間那種怪異的覺又回來了，想要奪過冬暖故手中的轆轤不讓做了不是，轉走了也不是，卻又想不出實在該說什麼，默了默後竟是道：“那我教阿暖姑娘打水吧。”

照這般打水的方式得多久纔打得滿一桶水。

“……”冬暖故的眼角跳了一跳，忽然覺得臉上寫了“白癡蠢貨”四個字，居然連打水都不會打，有那麼一瞬間想摔桶走人了，奈何看了一眼臉仍舊青白的司季夏後還是忍住了，微微點了點頭，“嗯。”

於是，冬暖故在司季夏的“指導”下學會了怎麼打上一桶滿滿的水，只是力氣不夠大，搖轆轤時有些吃力。

冬暖故覺得自水月縣看到他將燈臺打翻赤著雙腳坐在那間溼冷狹小的屋子裡時開始，的心就變得極容易煩躁，這是從未有過的狀態。

冬暖故打了三桶水，提進廚房將依著竈臺而放的水缸裝滿，覺得有些熱，將袖捲了起來，出藕的小臂，讓司季夏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冬暖故打完水後往竈臺架了一口新買回來的鍋，鍋裡裝滿水，然後蹲在竈臺前往竈膛裡塞柴禾，要燒水。

司季夏還是站在邊沒有離開，看著將竈膛用柴禾塞得滿滿的，覺得他不說些什麼是不行了，於是道：“阿暖姑娘把竈膛塞得太滿是點不燃柴禾的。”

冬暖故倒是謙虛，立刻揀出了一半的柴禾，然後開始用火摺子燒柴，可是搗鼓了半天卻是沒點起一點火苗，反是搗起了滿屋子的濃煙，嗆得連連咳嗽，然縱是如此還沒有放棄的意思，拿著火摺子的手還是想往竈膛裡捅。

司季夏在這時喚住了，“阿暖姑娘這樣是點不著火的，這兒嗆，阿暖姑娘還是先到屋外待濃煙散了才進來。”

冬暖故雖然覺得面上掛不住，但是看了滿屋子的濃煙後還是暫且作罷，還是先出去呼吸些新鮮空氣吧，否則嗆死的也是自己。

也在方纔遲遲不能將柴禾點燃時想到了司季夏每一日每一餐提到面前的飯菜，他就是每一日都這麼蹲在這竈臺前爲燒水燒飯的，有兩隻完好無缺的手坐起這些來尚覺得手忙腳，而他卻只有一隻手，然他雖然只有一隻手，做起這些事來卻有條不紊，看得出他是做慣了這些事的。

做慣了？那他又是從何時開始要自己做這些事的？三年五年還是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