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恩三十一年大年初一, 落雪紛飛而至。
鵝大雪洋洋灑灑落滿京城,給新年增添了幾分喜意。
姚珍珠早晨醒來,才發現院中積了些許薄雪。
聽瀾取了薄荷茶給漱口, 又伺候穿上襖子:“小主, 昨日咱們回來后就下雪了,一直下到這會兒,院中雜役黃門掃了一回,留了一點給您瞧看。”
姚珍珠坐在貴妃榻上,趴在隔窗邊往外去。
紛紛揚揚的大雪蓋住了金燦燦的琉璃瓦, 映襯著長信宮朱紅宮墻, 墻頭一支臘梅傲雪而立,別有一番雅致麗。
姚珍珠看了一會兒,就連心都安靜下來。
“這麼大的學,能去太極宮的人可就遭殃了。”
不能進太極殿的員嬪妃們, 都要站在前面的階廣場上, 頂風冒雪迎接新年。
聽瀾道:“小主今日想吃什麼?早上小廚房送了單子過來,讓您選一選。”
大抵因為姚珍珠手藝實在太好,又讓李宿對吃添了幾分興致,這幾日吳魚羊也很是勤,還自己琢磨出膳食單子。
每日的三頓飯, 他都多預備幾樣菜,看殿下小主們想用什麼,早上一劃單,當日就能吃上新鮮的。
這麼做雖然麻煩,效果卻不錯, 最起碼年關底下李宿給的紅封比往年重一倍, 也是對吳魚羊愿意提高自己的肯定。
姚珍珠也喜歡的, 不過不識字,剛學了沒幾天,大抵只能看懂一二三四和自己的名諱,再多的是真讀不懂,所以跟著膳食單子過來的,還有小廚房的黃門。
大過年的,姚珍珠自然給了賞。
點了糯米燒麥、紅糖油餅、麻醬花卷和春面,又了胡辣湯,準備配著油餅吃。
中午和晚上的午膳只選了幾樣,想一會兒自己去鼓搗些吃食,嘗個鮮。
姚珍珠選好了食單,又叮囑小黃門幾句,便去洗漱更了。
今日原本可以過得很平靜,不過下午時姚珍珠略有些腹痛,過了沒多久,來了月食,所有計劃就又都停了。
躺在床上,懷里抱著暖爐,覺得整個人都舒坦了。
聽瀾坐在邊上補小,道:“小主來了毓慶宮一個月,這會兒才來月事,若是不準,還是要請太醫瞧瞧的。”
姚珍珠擺擺手:“倒是不用,我自來都是一月一回,日子準得很,就是往常在膳房的時候也不得歇,如今都能舒舒服服躺在床上,連那丁點不適都沒了。”
雖說沒什麼不適,可總想吃東西。
每當脆弱的時候,就覺得饞,不論剛剛用沒用飯,都想不停吃。
所以提前安排了湯圓。
這會兒湯圓也在寢殿里,正搬了個小凳子坐在茶爐前烤年糕。
茶爐上放個網子,把年糕塊放在上面,不一會兒就散出一焦香味。
湯圓也很有天分,年糕烤得恰到好,外皮脆,里糯,火候一點都不差。
剛烤完一塊,放碟中加紅豆沙,又淋了些許桂花蜂,這才端了來:“小主快嘗嘗。”
“這紅豆沙是奴婢前幾日熬的,小主且給奴婢點評一下。”
湯圓這小丫頭特別好學,又一門心思鼓搗吃食,姚珍珠和聽瀾都很喜歡。
這會兒見臉蛋兒紅撲撲,有點張,又含著幾分期待,姚珍珠也很給面子,配著紅豆沙咬了一口烤年糕。
年糕很熱,豆沙卻是涼的。
這一口下去,糯糯的豆沙混合著年糕焦脆的外皮,以甜香中和了焦味。
再往里咬去,年糕里面卻又糯彈牙,一口是要不斷的,需要多咀嚼幾下,把每一的米香都嚼進嚨里,方才算吃完。
湯圓這年糕烤得好,紅豆沙也熬得好,豆沙很細膩,沒有豆皮,糯糯的,卻又不很甜。
這種口是姚珍珠最喜歡的,不配任何東西都能吃一大碗,更何況跟烤年糕配在一起。
真是絕了。
姚珍珠邊吃邊點頭,末了在湯圓期待的目里,對笑道:“做得很好,每一樣都很到位。”
湯圓的眼睛都要放。
臉蛋比那豆沙還紅,站在那幾乎都要手舞足蹈:“小主還吃嗎?奴婢再給小主做!”
姚珍珠瞇著眼睛笑:“吃呀!不過你聽瀾姐姐還等著呢。”
湯圓高高興興去忙了。
聽瀾看如此,心也好。
一宮之中,最重要的就是和諧安穩,自己的子不用多說,心里很清楚,原還怕來一個不太懂事的小姑娘,現在湯圓這麼乖巧,又知上進,最重要的是能得姚珍珠喜歡,這就足夠了。
毓慶宮暖意融融,太極殿里,氣氛卻異常沉悶。
此時正是祭天大典,高大的洪恩帝頭戴十二旒五珠冕冠,穿玄纁裳,腳踩赤舄,手執玉圭,正統帥宗室百,上告天聽,以祈新歲風調雨順。
往年此時,太極殿中雖也肅穆,但氣氛并未有如此沉重,今日是因大公主早晨過來給他請安,又同太子妃陳氏鬧不愉快,即便洪恩帝親自訓斥也無用,還在文武百面前鬧了個沒臉。
洪恩帝最近本就發虛,昨日他對兒苦口婆心,兒也不為所,今日依舊不諒他這個做父親的,同自己的嫂子鬧這樣,實在難看。
洪恩帝心中有氣,卻礙于祭祀無法發作,只能自己憋著。
李宿站在太子李錦昶后,抬頭沉默看著祖父高大的背影,頭一次發現他的形再也不如前些年英朗。
老人遲暮,日薄西山,他曾經寬厚有力的肩背也有些佝僂,顯出幾分頹唐之勢。
李宿想:大公主當真是率而為嗎?
他如此想著,目又落到李錦昶上。
他的父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殿下,也已經快要到不之年了。
李錦昶十歲就被立為太子,時至今日,他已在東宮住了二十六年,自他三十起,偶爾洪恩帝去玉泉山莊避暑,宮中的政事便會由他代為主持。
這一代主,就是六載。
李宿站在大殿之上,前方是悠揚而空靈的唱念之語,眼前是裊裊而升的福香,前站著的兩位如同高山一般,擋住了他的視線。
從小到大,他從未想過過他們,越過所有人走到香爐之前,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看清楚香爐上雕刻的一切。
可現在,他卻有一瞬有些明悟。
他自己不想,可別人呢?
約莫兩刻之后,祭臺上的贊者才終于停下。
洪恩帝接過福香,對著香遙遙一拜:“愿我大褚,國泰民安,繁榮昌盛,永世不息。”
后所有人皆跪拜于地,異口同聲道:“愿我大褚,國泰民安,繁榮昌盛,永世不息。”
如此,祭天便算結束了。
太極殿中,眾人起,準備前去太廟祭祖。
就在這時,洪恩帝形一晃,差點從臺上一頭栽下來。
因是祭祀,黃門大伴都不在各位貴人邊,此時洪恩帝邊只有李錦昶和李宿兩人。
李錦昶離洪恩帝最近,一見他形晃,立即一把扶住了他:“父皇!”
他一著急,這聲呼喚便格外響亮。
洪恩帝同李錦昶父子背對著李宿,李宿看不到兩人表,卻也能知道,現在太子殿下臉上一定很是焦急。
他默默跟上前來,輕輕扶住洪恩帝另一只手。
一時間,太極殿里安靜極了。
洪恩帝好半天才緩過來。
隨著年事漸長,他越發有力不從心之,但因保養得宜,又一直勤加鍛煉,是以他總覺得自己上并無老態。
若非這兩日心氣不順,又未曾好好安寢,也不至于當著滿朝文武的面突然怯。
洪恩帝畢竟問鼎經年,在龍椅上穩穩當當坐了三十載,他從不懼怕任何事。
此時的他剛一緩和下來,便讓兒子和孫子松開手,都退后。
洪恩帝自己穩穩當當站在大殿之上,他緩緩直腰背,目炯炯,在滿朝文武的臉上掃過。
那目如同晴天霹雷,威風凜凜,天威浩,讓人心中懼怕。
洪恩帝深吸口氣,道:“祭天已,即刻前往太廟,行祭祖大典。”
他的聲音異常洪亮,隆隆降落人心。
剛剛心中略有意的朝臣們紛紛低下頭去,跪拜行禮:“是,吾皇萬歲。”
文武群臣異口同聲,聲音,震徹九霄。
洪恩帝面容略緩和下來,他手中輕輕一晃,大太監韓九立即上前,扶住了他的胳膊。
洪恩帝定了定心神,往前邁了一步。
他的形很穩,一步一定,如同過去的每一日那般堅定有力。
長子長孫跟在他后,一個三十幾許,消瘦斯文,如同平常的文弱書生,上并無多威儀,反而很是和善。
在他后,是年輕單薄的太孫。
太孫李宿量很高,比之洪恩帝和太子都要高出半個頭,看起來卻孤僻冷傲,同威儀天的洪恩帝和和善慈祥的太子都不太一樣,面容也多了幾分冷峻。
但他很年輕。
一頭烏發又黑又亮,被太平冠束著,因還未及弱冠,后面的長發披散,隨著走波粼粼。
那是洪恩帝或者太子殿下上再不會有的青春年。
李氏皇族祖孫三人一起出了太極殿,其余天潢貴胄也一起跟上,一行人直接上了馬車,準備趕往太廟。
李宿沉默地上了馬車,過車簾,他看到太子李錦昶回過頭來,遙遙看向大公主李長生。
隔著數十人,兩人卻準確尋到了彼此。
李宿覺得礙眼,放下了車簾。
兄妹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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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珍珠來了月事,一下子就犯了懶。
只想窩在床上,抱著暖爐睡覺。
初一這一日姚珍珠就這麼睡了過去,待到初二清晨,姚珍珠再醒來時,就覺得整個人都復活了。
來月事并不十分辛苦,加上十二月一整個月養得好,平日里不是吃就是睡,這一次的月事就格外輕松。
到了第二日,就不難了。
人一舒服,那必然不能再躺著。
姚珍珠坐在妝凳上,等著聽瀾給自己梳頭,開始琢磨今日吃什麼。
吃是人生大事。
姚珍珠坐在那面沉似水,仿佛在思考什麼人生大事。
聽瀾就問:“小主在想今日的午膳?”
姚珍珠:“……”
我這麼容易被理解嗎?
姚珍珠輕咳一聲:“有點想吃烤。”
薄薄的牛片帶著漂亮的花紋,直接往刷了油的烤盤上一放,刺啦一聲,香味瞬間鉆鼻尖。
喜歡吃辣的,夾出來蘸辣椒醬,喜歡甜口的,可蘸烤,單純喜歡吃的,只要撒點胡椒,就能的咬掉舌頭。
姚珍珠下意識咽了咽口水。
聽瀾見如此,淺淺勾起角:“前幾日湯圓還說,小廚房里弄了新的烤盤爐子,小主若是想吃,中午咱們就侍弄這個。”
姚珍珠點頭:“很好。”
來了月事,自然不好自己手,于是用過早膳就來湯圓,細細叮囑。
“牛要瘦相間的眼,略錘松切薄片,用胡椒腌制。翅打上花刀,用糖、鹽、量的辣椒調,再加蒜、圓蔥與酸果,一并腌制好。白蝦洗凈便可。”
姚珍珠如此說著,又吩咐:“其他略準備些脆骨、五花、黃花魚便可。菜品的話,我吃蒜頭、香菇、茄子,看看你們兩人喜歡吃什麼?”
姚珍珠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湯圓眨眨眼睛,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想了想,小聲說:“小主,奴婢喜歡吃烤地瓜。”
姚珍珠輕輕了一下圓潤的小臉:“咱們湯圓真節儉。”
聽瀾沒怎麼用過烤,便沒加菜,只吩咐湯圓再要些新鮮果子,給小主做果喝。
這麼一說完,中午又是自己想用的烤,姚珍珠頓時覺得神清氣爽,心一下子便愉悅起來。
坐回書桌前,道:“幾日沒寫字,手有些生了,今日得把課業趕上來。”
就學會幾個數字,又只能勉強認得王、丁、甲這類很簡單的字,寫起來更是七扭八扭,不樣子。
但姚珍珠很有耐心,這一練就是一上午,練到手腕都有些痛了才停下來。
看著自己寫的厚厚一摞大字,還有就:“指不定我以后會為流芳千古的大書法家。”
聽瀾特別能捧場:“小主這麼勤,一定可以。”
主仆兩個也是臉皮厚,吹捧起來可使勁兒,剛走到門口的如雪聽到這話,忍不住笑出聲來。
聽瀾聽到外面的靜,過來瞧一眼,忙迎上來:“如雪姐姐怎麼過來了?快里面坐。”
如雪同姚珍珠也有過侍奉分,過來很自然同行禮:“小主安好。”
姚珍珠從桌后起,過來坐到貴妃榻上,讓聽瀾搬個繡墩給。
“這大冷的天,你怎麼過來了?”
如雪把手里的籠盒放到膝蓋上,打開蓋子給姚珍珠瞧。
“姑姑昨日知道小主掛紅,便讓人開了庫房,找了些許香給小主。”
如此說著,還解釋一句:“毓慶宮也就這月才有司寢宮,這東西不是很好找,剛剛才翻出來。”
姚珍珠有些意外:“難為姑姑惦記我,還忙這麼一場。”
姚珍珠的月事是三個人里最晚來的,楚拂曉在榮馨園,許久沒消息,但另外兩人之前是掛過紅的。
周姑姑卻只對姚珍珠如此照顧。
這是人,也是世故。
姚珍珠自然不會不懂事,忙道:“不過是小事,哪里值當姑姑為我如此心,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如雪淺淺笑了:“小主,您瞧,這是一枝春,咱們毓慶宮一共就存了兩瓶,都給小主送來了。”
姚珍珠定睛一看,就看籠盒里放了兩個圓肚白瓷瓶,上面塞著紅木塞子,很是雅致。
如雪道:“小主,這一枝春用數十種花調制,放了最能溫養子的益母草,小主每次來月事時都用此香泡腳,能通經活,排污除穢,三月方能白正,神百倍。”
這是宮里的舊方,也是早先貴妃娘娘所用。
“每次泡腳只用一滴便是,多了反而不妥。”
如雪細細說來。
姚珍珠很是驚訝,這一枝春如此名貴,周萱娘倒是舍得把兩瓶都給。
這一驚訝,就顯得有些猶豫遲疑了。
如雪見如此,立即道:“奴婢來之前姑姑就說,毓慶宮不缺這些,往常只是沒什麼需求罷了,若是小主用得好,再讓尚宮局備一些來。”
姚珍珠這才松了口氣:“姑姑有心了。”
如雪又取出一個掌大的棗木錦盒,放在了方幾上:“小主,這是融養丸,若是小主月事時腹痛難,心煩悶,可以用一顆,堅持用半年大約就能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