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孟喜心頭一跳, 陸廣全又加班去了?這家伙到底要不要這麼拼,別的男人好容易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怎麼也得請幾天假吧?
他倒好, 除了帶他們住招待所那天, 居然一分鐘假沒請,還加班!
后世的996算啥, 他這是全天二十四小時在線,只要礦井需要他,他隨時都能到崗,資本家都能哭了他!
孩子裝病攔得住昨天, 卻還是擋不住他今天下井。衛孟喜心頭是又急又氣, 又不知道怎麼說,額頭都開始冒汗了。
“醒啦?你家小陸可真勤快,我都說了我家那口子回來會挑, 他偏不聽,把我仨水缸都給挑滿了。”
劉桂花不無贊嘆的說, “你們甭跟我客氣, 大家都是來討口吃的, 你們多在我這兒住幾天咋了?他還把你們睡過的鋪蓋全給洗了呢。”
陸廣全這是覺著, 自己妻兒住在劉桂花家, 又的恩惠, 心里過意不去, 又是挑水又是洗刷的。
“他沒下井?”
“沒下。”
這就好, 一直繃著的弦松了,衛孟喜才發現自己后背也在出汗。
“哎喲小衛, 你臉咋這麼紅, 別是發燒了吧?”
衛孟喜了腦門, 確實燙手,不提還好,一提覺渾酸痛頭昏腦漲,后背黏膩的全是汗。
“趕躺會兒去,娃我幫你喂,這麼多天忙得腳不沾地,可把自己累壞了吧……”劉桂花嘟囔著,把小呦呦抱出去把屎把尿。
幸好這孩子沒以前怕生了,見是每天笑瞇瞇的姨姨,就著大眼睛,將得卷翹的小腦袋靠在懷里,乖兮兮的噓噓。
“喲,尿布都沒,真乖。”劉桂花本以為睡了十個鐘頭的小娃娃,怎麼說尿布也得“炸彈”了,可了小呦呦的,居然干爽得很。
別人家周歲的孩子大多數在夜里是不會有意識憋尿的,但呦呦就會。衛孟喜也疑過,這娃就像懂事似的,知道不給媽媽添麻煩,要拉要尿都是要把媽媽哼唧醒,白天更不用說,一哼唧,媽媽就知道是大是小。
把孩子收拾好,又給泡上,劉桂花一面嘟囔“這娃命真好能有喝”,一面給衛孟喜熬了一碗姜湯。“我看你這就是傷風,先喝點姜湯試試,要還沒好再去衛生所。”
在這個淳樸的年代,這麼不求回報對的人,衛孟喜很激,一飲而盡后覺著不僅上燙,連胃里也燙起來。
迷迷糊糊躺下,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雙冰涼的大手落腦門上,衛孟喜極了這爽意,下意識就挨過去,貪心的蹭了蹭,就像夏天的冰西瓜,吃之前抱懷里不撒手。
陸廣全怔了怔,面很快恢復,“麻煩嫂子幫我看著點,我去請大夫。”
而衛孟喜就像一個沙漠里行走了很久的人,忽然看見水源怎麼可能輕易放過,直接就一把拉住那“冰西瓜”,“不許走。”
早病迷糊了,哪里知道自己在干啥,可劉桂花卻捂著笑,這小倆口真膩歪……還心地抱走孩子,把空間留給他們。
陸廣全卻沒聽的,手去盆里擰了一塊巾,給蓋腦門上,眼看著沒多久巾都給捂熱了,就皺眉。
都說輕易不生病的人生起病來最兇險,衛孟喜就是這樣的。自從重生回來,每天忙里忙外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陀螺,本以為來到金水礦終于能休息幾天,結果又是買東買西的準備蓋窩棚,又要想辦法讓他避開意外,就是鐵打的也要累倒了。
之所以還能一直撐著,一是年輕,二是心里有口氣,不能讓陸廣全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
想到這個,忽然就驚醒過來,“不要去上班。”
聲音嘶啞得陸廣全再次皺眉,小聲問:“大夫,這真的不需要去住院嗎?”
“不用,就普通冒,干嘛花那錢。”這年代的醫生拿的都是死工資,奉行的都是用最的錢治好病。
送走礦醫院的出診大夫,陸廣全又來到床邊,就見妻子已經醒了,正幽幽的看著他。大眼睛里滿是迷茫,似乎是不知道自己現在哪兒,“好點沒?”
“嗯。”
他又遞過一杯水,攙著喝下去,兩人相對無言。
“我剛才做了個夢,夢見你們班吊籠出事了。”
所以是被噩夢嚇醒的?陸廣全抿了抿角,“要講科學。”
衛孟喜決定還是把吊籠有問題和局部冒頂的事告訴他,雖然靠生病把他強留下了,但萬一被困在井下的是其他人呢?任何一個煤礦工人,都是家里的頂梁柱,都是一條人命。
結果,換來的卻是男人的不以為然。畢竟,吊籠每天都有專班工人檢查維修,他們現在掘進的6號井也是結構最穩定的,不可能冒頂。
衛孟喜見說不通,也懶得理他,心想待會兒不行就去找李茉莉試試,的父親是礦長,安全生產是頭等大事,哪怕不信也會讓人再多檢查一次吧?
午飯是劉桂花做的,沒啥手藝,就蒸了一籠雜合面饅頭,讓幾個孩子就著咸菜吃飽就行。
衛孟喜吃過藥,又吃了半個饅頭,強撐一會兒又睡著,但心里一直記掛著找李茉莉,眼睛剛閉上又強迫自己睜開,“找……找李茉莉。”
劉桂花風風火火推門進來,“哎喲小衛,你家小陸同志這次可立大功啦!”
衛孟喜一愣,不待發問,劉桂花就噼里啪啦全說了。原來是他去找張副礦長匯報工作的時候,順帶說了一吊籠和冒頂的事,當時副礦長第一反應也是不信,畢竟礦上的安全工作每天都有人檢查,一旦發現問題都會維修,但陸廣全不知怎麼說了他,找人去又檢查了一遍,還真發現吊籠有幾鋼已經離軌道,哪怕今兒不出事最近幾天也要出故障。
副礦長把維修工罵了一頓,又想到小陸說的擔心局部冒頂,不放心還是下去看了一眼,“結果你猜怎麼著?”
“撐子都垮啦!要是再晚去那麼一會兒,就冒啦,里頭還有十幾個工人哩……”劉桂花害怕的拍著脯,這里頭就有男人啊。
抹了抹眼淚,“這殺千刀的,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我以前在老家是日也愁夜也怕,就怕哪天聽到他的噩耗,我這頭發你瞅瞅,是不是都白了一半?”
衛孟喜哪有時間給看,“確定真沒事了?無人傷亡吧?”
“沒,發現的及時,一個也沒,聽說是剛把工人撤上來,下頭就冒頂了,不知道現在停沒停,得等過幾天才能下去檢查。”
衛孟喜長長的舒口氣,心里懸著的那把刀終于落下,甚至有點喜極而泣,為自己,也是為陸廣全。
小呦呦活下來,是對這狗屁命運的第一次抗爭,陸廣全活下來,是他們整個家庭對命運的抗爭!
去他娘的好命歹命,以后都是說了算!
***
這邊,跟衛孟喜預料的一樣,嚴家人不僅沒來找麻煩,就連孩子們也不敢惹衛東了,基本是雙方彼此無視。
而蓋窩棚的材料已經就位,剩下的就是工人。病好以后衛孟喜趕在禮拜天之前先找好工人,約定好第二天來蓋,因為還得提供伙食,就先進城去一趟,看看有沒啥便宜能撿的。
煤礦的發展,讓金水村的農民們也有了發展副業的機會,賣點蛋啊自留地的蔬菜啊啥的,價格其實也跟國營菜市場差不多。但衛孟喜厲害,去國營菜市場經常能以很低的價錢買到不新鮮的菜,只要沒壞沒變質,其實就是口相差些。
現在一切為了省錢,自己吃嘛,又不是賣給別人,撿些便宜的芹菜、洋柿子、土豆大白菜,留著自家人慢慢吃。但做給工人們吃的,就不能馬虎,得去買新鮮的。
這麼一半一半的混搭著,也能省點錢。
天氣一天比一天熱,太像個大火爐似的掛在頭頂,跟著哥哥姐姐們瘋跑的小呦呦,不知不覺就會走路了。
現在不要人抱,得自己下地,噠噠噠闖。
“你的申請下來沒?”劉桂花挑著一擔水,進門就問。
衛孟喜剛買菜回來,搖了搖頭,上輩子這些時候都是劉利民去跑的,還真不知道原來流程這麼慢。
“我聽說……”劉桂花提起桶,將水全倒大水缸里,蓋上蓋子,了兩口氣,“我聽說是有人不讓你蓋呢。”
原來去后山水井那兒挑水,聽見幾個金水村的村民閑聊才知道,大隊部那邊本來已經同意的申請了,不知道是誰去告狀,說雖然是煤嫂,但的丈夫是這個礦上的□□臭.老.九,被礦革委會給下放到井下的。如果衛孟喜的申請通過,那就說明金水村政治站位有問題,有人不服,還得向公社,向縣里一級級往上舉報呢。
當時,大隊部的領導們就嚇得不敢了,本來準備送來的同意通知書也給撕了。
劉桂花善于際,在窩棚區住了好幾年,跟金水村的村民也很,所以這話十有八.九是真的。
衛孟喜腮幫子有點酸,還真是出岔子了。
“你們家小陸的運氣也是……當年要不是得罪了李礦,也不至于被擼……這次會不會也是……”劉桂花吞吞吐吐,說吧,像是在挑撥離間,不說吧,看著小衛不明緣由的著急,心里又過意不去。
衛孟喜卻搖頭,“應該不是他們家。”
李礦長堂堂一個國有大礦的二把手,跟陸廣全過不去還勉強說得通,畢竟“害”得他閨終生不嫁嘛,但跟衛孟喜過不去,這不扯蛋嘛!
這個年代的大領導,是真正的戰場廝殺下來的,久經考驗的戰斗英雄,是深組織重和信任的,還不至于心狹隘到殃及這條無辜小魚。
這次的舉報,有點拿不準,是單純的針對,還是陸廣全?當年陸廣全被擼,不可否認確實有李家報復的分在,但其他人就沒推波助瀾嗎?他都結了兩次婚,可他跟李茉莉的摳門事跡還廣為流傳,肯定是有其他人在搞鬼。
再聯系上次李茉莉帶來的“警告”,這事怕不是還另有?
衛孟喜決定,必須找他好好談談,他都有些什麼敵人。雖然不知道他上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互相矛盾的地方,但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被整,自己被牽連。
一套四十平的樓房意味著啥?大人孩子能分別住不同的房間,小呦呦能在干凈整潔的家里隨意跑跳,的也能有地方晾曬,不用在室干。
所以現在不僅想讓他保住工作保住命,還得讓他重新為工程師。
“嫂子,找廣全哥呢?”劉利民剛從宿舍出來。
“他在不?”
“不巧,剛上張副那兒了。”自從廣全哥提醒張副,避免了一場重大安全生產事故后,他跟這位副礦算是搭上關系了。
當然,以前張副也拋出幾次橄欖枝,但廣全哥都沒接。
衛孟喜問清楚,“張副”就是礦上的張勁松副礦長,干脆去門口守著。當時陸廣全對的“夢”將信將疑,卻能說張副,說明倆人關系匪淺。
副礦長這個級別的領導都是單獨住一棟紅的小樓房,獨門獨院,院里種著桂花芭蕉和石榴樹,鐵欄桿的圍墻上還爬滿綠油油的爬山虎……雖然煤灰不,可衛孟喜已經很羨慕了。
小呦呦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漂亮的院子,指著里頭一叢芭蕉“啊啊”。
“小饞貓,眼睛可真好,還一眼就看見芭蕉果了你。”
“果果……”
“哎喲,再說一次,果果,芭蕉果果。”
“八腳狗狗。”
衛孟喜覺著,今天真是的幸運日,的寶貝閨居然能說四個字了!這段時間哥哥姐姐教,也會說一些簡單的疊詞,但四個字卻是第一次。
衛孟喜正想親親,忽然,院里傳來說話聲:“戰略礦產資源開發項目,這個提法很好,非常好。”
“我說小陸啊,你是咋想到的,可以把煤炭和共伴生戰略金屬礦產協調共同開采的?”這是一把雄渾的中年男聲。
衛孟喜聽不清陸廣全說了啥,反正中年男越說越高興,一會兒掌,一會兒贊賞,最后還說:“行,你先回去查查現在國外在這塊上是咋做的,咱們不會可以現學嘛。”
“對了,井你先別下了,我會跟采煤隊協調,就說調你跟我出去搞勘探,多的你也不用說。”
衛孟喜一愣,繼而有點高興,不用挖煤了,意味著風險就小了很多。但聽副礦長意思,這些話不想讓人知道,趕躲到一邊,麻麻的爬山虎遮擋著,他們也看不見。
“你怎麼來了?”陸廣全出來,正好看見只帶著一個,“是孩子怎麼了嗎?”
小呦呦對“這個男的”本沒興趣,看一眼就移開視線,準備玩媽媽的頭發。
衛孟喜單刀直,把最近接二連三的不順都說了,“你在這礦上到底有多仇人?”
“我知道你工作忙,我也不想知道你忙啥,但上次提醒你的話,你得放心上。”
要整人的人,不知道躲在什麼地方。
陸廣全不說話,轉而低頭,看著小閨,輕輕了腦袋,“還有嗎?”
小呦呦覺著的,把腦袋搖了撥浪鼓,而他也好像覺著很有趣,孩子越搖,他越喜歡。
小呦呦是個好脾氣的孩子,不哭也不鬧,就躲進媽媽懷里,里“壞壞”的,還“哥哥打”,要是衛東寶聽見,說不定會真打哦。
衛孟喜好笑,這個男人,前腳剛從牙里摳出來三百塊錢,后腳孩子們就誰也不待見他了。
“有,現在一天喝兩頓,其他時候都跟著我們吃主食。”不吃主食的話,那點可撐不了幾天。
陸廣全了鼻子,他的手掌很大手指很長,可手背的青筋特明顯,雖然經常下井,但皮不像普通挖煤工人那麼黑,還是很白的,能看見青的管。
劉利民是個誠實的小伙子,衛孟喜試探過幾次,知道陸廣全雖然加班多,工資是整個宿舍最高的,但跟其他人不一樣,他那穿的都破爛得不樣子了,依然舍不得換一件新的。
他幾乎不吃早餐,因為不上早班的時候他也會早早的起床看書,一直看到午飯時間,然后打一個雜合面窩頭,哪怕逢年過節,他的一日兩餐也是雜合面窩頭……去年礦工報問的時候,當班的人每人一碗水餃外加三個包子,其他人都是敞開肚皮的吃,他卻把包子省著,一連省了三頓飯錢。
三年前,他被下藥,拖了她上床;三年後,他沒認出她來,又拖了她上床;後來,她不敢穿絲襪,他會;她不敢撒嬌,他會;她不敢撩頭發,他會;不管她做什麽,他都覺得是在引他。最後,他不止要她的身,還要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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