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孟喜的心十分復雜, 這種復雜從狗蛋虎蛋出現那天就揮之不去。
怎麼說呢,這兄弟倆,如果只是看他們現在的表現, 相信任何一個年人都會同, 都會心酸。可誰又能想到,十幾年后, 家庭的最大禍端就是這倆小子引起的呢?
準確來說是虎蛋引起的。
上輩子的衛紅和花,一開始只是小矛盾小,子鞋子書包頭繩之類的小事件,但當們十五歲那年, 一個張江的男孩出現在們生活中之后, 姐倆的關系就徹底不一樣了。
在這個閉塞的礦區,張江從一輛桑塔納小轎車上下來,為了金水中學的一名班生。
大城市來的, 有錢人家的,長得高大英俊的男孩子, 中間各種青年男的竇初開衛孟喜這當媽的也不好提, 等發覺不對勁的時候, 姐倆已經反目仇了。
倆人都覺著自己才是跟張江談的人, 對方都是足的第三者, 可事實呢?衛孟喜調查過, 這小子是個十足的花心大蘿卜, 但凡中學里好看的孩他都獻過殷勤。
衛雪文靜致, 衛紅活潑可,雖然個有高矮, 有差別, 但都是中學里不可多得的漂亮孩, 他一天給衛雪送筆記本,一天又給衛紅送鋼筆,過幾天給衛雪送磁帶,又給衛紅送口琴……們并不是真的缺這些小東西,但凡們開口,衛孟喜也會給們買的。
但青春期的孩就是那麼奇怪,莫名其妙陷熱,等發現對方還有“第三者”的時候,們的天塌了。
當發現這個“第三者”還是自己的姐姐時,們的小宇宙徹底炸了。
后來張江轉學走了,但姐倆的關系卻回不到從前,一個被嚇瘋了,一個自暴自棄胡嫁人,結局都不好。
衛孟喜上輩子是真殺了張江的心都有,但凡他不要玩曖昧,不要左右殷勤,喜歡誰不喜歡誰一次說個清楚,兩個孩也不會被傷那麼深。所以現在,衛孟喜看著這個萌萌的可憐男孩,心真是微妙極了。
恨他吧,他現在只是個兮兮的孩子,還沒做任何傷天害理的事。
不恨他吧,衛孟喜也做不到,一聽見這個名字就想起兒們的不幸,生理厭惡。看來的重生真的改變了很多事,早死的繼妹還活著,原本早應該過繼給有錢人的張江也沒過繼出去,就連張川也還好好活著。
上輩子好像聽衛雪說過,張江有個哥哥張川,以前家境不好疏于管教學壞了,好像是跟著人家去西南邊陲背大煙,后來死在一場金三角的槍戰中。當然,當他眼含熱淚說出這件事的時候,哪個孩不會心疼他呢?
男孩把他心最深的傷疤,淋淋的撕開給你看,你就是那個獨一無二的人——這樣的套路,哪個中二期純頂得住?
不知張川的故事是真實存在的,還是張江為了博取孩同編造的,反正連帶著對這個人也沒好。
可能是覺到的態度變化,狗蛋很著急,對著弟弟是打又打不得,罵也罵不得,“張江你能不能別哭了,你忘了說的,咱們不能白吃別人的飯?”
說的有道理,可是……他真的好,比在老家還。
虎蛋的委屈就像開閘的河水,止都止不住。
“誰說你們白吃我的飯?”衛孟喜下手套,揩了揩手,“你們幫我干活,我謝你們,這是等價換。”
狗蛋不懂啥“等價換”,但他聽懂了,這頓飯不是白吃的,心里松口氣。“阿姨那你給我弟弟飯吧,我不吃,活我來干。”
衛孟喜搖頭,“這可不行,我的活計很累很辛苦的,你一個人干不了。”
又補充一句,“要是不能按我的要求完任務,我的飯就虧了。”
狗蛋了拳頭,眼神堅定地看著:“好,阿姨你說吧,需要我們干啥。”
衛孟喜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到有啥是他們能干的,的快餐車不需要他們推,打飯打菜也不需要他們幫忙,面對這個主見非常大的男孩,說謊還不能說得太敷衍。
“保,你們先吃飯,晚上來我們家,我把任務給你們。”本來想加一句“可以嗎”,平時都是這麼跟孩子說話的,要讓他們有一種被商量的覺。
可這個男孩,還是憋住了,萬一人家說“不可以”,這不就聊死了嗎?
果然,用命令的語氣說,狗蛋就不猶豫,“行。”
衛孟喜自己備了幾個碗,有時候遇到沒帶飯盒的工人,就借給他們用,現在正好派上用場。一人盛一碗蓬松松冒熱氣的米飯,再給他們碗頭上一人扣一勺紅燒,一勺大蔥小炒,素菜直接盛空碗里,“不夠我再盛。”
當然,還有半碗“聲明在外”的鹵腸,一咬一口油,香得能讓人吞舌頭。
狗蛋又說了一聲“謝謝阿姨”才吃,虎蛋吃了一口,想起來也趕眨著大眼睛說謝謝,呆萌呆萌的,還可。
快餐車底部有爐子,所有菜都是熱乎乎的,衛孟喜還讓他們進來,蹲在爐子旁邊吃,也不知道是菜太辣了還是爐子太暖和,倆娃吃得那是滿頭大汗。
“辣嗎?”打完一個工人的飯菜,衛孟喜空問。
“不辣。”張家也是石蘭人,無辣不歡的,虎蛋也搖頭,一張小辣得紅艷艷的,比小孩還好看。
“那就是熱了。”衛孟喜看了看倆孩子的手,通紅通紅的,小魚際的皸裂口子出里頭鮮紅的。
“晚上我在院里吹三聲口哨,你們要是手頭不忙,就悄悄過來我家,我有任務。”
這種特務式的接頭暗號,可把兄弟倆興壞了,“行,阿姨。”
吃完,衛孟喜看著他們的意猶未盡,又給加了半碗,“把干凈。”
狗蛋聽話聽音,再三保證,“阿姨放心吧,我們不會說出去的。”萬一繼母覺著阿姨給他們飯吃是想騙他們干苦力呢?
他雖然還不是很懂大人的微妙關系,但他知道繼母的腦回路,如果他們幫衛阿姨干活,那就沒力氣干家里的活,繼母可不就“吃虧”了嗎?到時候罵他們事小,連累衛阿姨被誤會就不好了。
要是衛孟喜聽見這孩子的心聲,估計能驚訝得跳起來,思慮周到,思維縝。
天冷,出來買飯的人也稀稀落落的,賣了快一個小時才賣完。推著車子到家,發現孩子們咋就自己吃上熱飯熱菜呢?
小呦呦領著紅燒蹲廚房里,第一個沖上來,里說“姐姐”,手指著煤爐子,急得里冒泡就是說不出一句話。
這是……告狀?
衛孟喜一愣,這孩子還是第一次看見急這樣,“不急不急,好好跟媽媽說咋啦。”
衛紅花卻得意洋洋,著小膛,“我們自己熱噠!”
天冷,廚房的小煤爐是燒著的,只是蓋上了蓋子,只需要擰開蓋子通一下,火就能旺起來。而平時媽媽給他們熱飯都是把搪瓷盆放爐子上,一會兒“咕嘟咕嘟”冒泡就表示熱好了,而們只需要用巾墊著端下來就可以吃了。
衛孟喜平時干廚房的活都會讓他們離遠些,因為有很多不確定的危險因素,他們還沒到學做飯的年紀,因為他們還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危險。
可是,孩子也是會模仿大人的。
本來嗷嗷待哺的娃,忽然悄無聲息的,就能生活自理了,是又喜又驚。“你們還太小,不能玩火,萬一燙到手怎麼辦?”
小呦呦脹鼓鼓的終于扁下去,小手一背,“嗯嗯”點頭。原來要告的狀就是大姐三姐玩火啊。
“才不會呢。”衛紅上次當著全班同學講的故事,就是幫媽媽做飯,甭管有沒有干過,反正講出來連老師都信了。
衛孟喜板起臉,“這些通紅的煤塊要是燙到手燙到腳怎麼辦?以后還怎麼穿漂亮的子?煤星子飛濺到眼睛里怎麼辦?”
姐倆一聽,好像真的是,那樣眼睛會瞎的,啥也看不見哦。
“還有你們,衛東衛國,我說過不能玩火,你們怎麼能看著姐姐玩火不制止?還能吃得心安理得?萬一們被燙傷了怎麼辦?”
哥倆趕放下碗筷,不出聲了。在孩子的意識里,每天看著大人做同一件事,看得多了他們會覺著非常簡單,好像有手就會,也意識不到這個行為背后的危險。
“知道肚子了正確的做法是什麼嗎?”
“找媽媽。”異口同聲。
“對,下不為例,要是再讓我發現一次,打不爛你們屁。”
孩子們齜牙咧的笑,真是一群小二皮臉!
不過,這一次“玩火”風波里,最值得獎勵的就是呦呦,“好閨,就你把媽媽的話放心上,不像哥哥姐姐,沒長耳朵。”
晚上,衛孟喜倒是吹了三聲口哨,但狗蛋虎蛋沒過來,因為沒多久隔壁就傳來噼里啪啦,甩鍋摔碗的聲音,還有人的哭爹喊娘,“哎喲哎喲”的聲。
李秀珍再怎麼小心眼會算計,那也是個瘦瘦小小的人,男人打人就不是啥好東西。人都會下意識的同弱者,衛孟喜也不能免俗。
正準備過去勸兩句,忽然又傳來男人的哀嚎,里還不干不凈的罵著,不斷。
這是……互毆?
而且,聽聲音是打男更狠一點兒?
好嘛,衛孟喜覺著,自己還是好好吃瓜吧。不僅吃瓜,五個崽也不嫌冷,直接搬小板凳,坐墻角貓著呢。
這場互毆的導火索是,張毅下班沒第一時間回家,而是跟辦公室一同事去了一趟人家里,據說是幫忙換燈泡,但李秀珍不信,追著質問并辱罵了幾句,一言不合就干上了。
也不好判斷是誰先手的,但可以肯定的是,雙方損傷慘重。一連五天李秀珍都沒去賣包子,一個星期后衛孟喜遇見的時候,眼圈還青著呢。
至于張毅那邊,則是當天夜里就送礦醫院去了,聽說住了一個禮拜的院。
這……衛孟喜都不知道說啥好了,只是心疼那些摔壞的鍋碗瓢盆,以及三個被嚇壞的孩子。
為什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呢?原來是李茉莉來找,給四個孩子每人送了一本連環畫,順便也來找張毅核對上次的稿子,去他辦公室找了好幾次,同事都說他請假了。
這麼矮的墻,衛孟喜想不聽見他們說話都不行。
李茉莉是先去辦了公事,才來衛孟喜家的。“聽說你在后門賣小吃?”
“我媽媽做的飯超好吃!”衛紅迫不及待迎上去,“阿姨我媽媽會做那麼那麼多飯,還會炒那麼那麼多菜,還會做鹵腸……鹵腸你吃過嗎阿姨?”
上次的嚴正涉是有用的,李茉莉淡淡的笑了笑,又了衛紅茸茸的頭,“沒吃過。”
衛紅的張了大大的“O”型,那麼好吃的東西阿姨居然都沒吃過?那也太可憐了吧!
于是,噠噠噠跑過去,要媽媽送一份鹵腸給阿姨,讓嘗嘗世界上最妙的味道。
小丫頭啊,別人只是稍微給了一點點和悅,只是像對待花那樣多看了一眼,這小臉就燦爛啥樣了……這還是那個平時自己都不舍得吃,每吃一次要數一次“又吃掉媽媽三角錢”的葛朗臺·衛紅嗎?
衛孟喜本來正愁找不到機會謝李茉莉呢,先切兩片給,“嘗嘗?”
李茉莉是李奎勇的中年得,出生的時候已經是解放后好幾年了,李家日子正是最好過的時候,一日三餐有湯有,蘇聯來的糖果巧克力和小洋裝,啥沒過?
可唯獨豬下水,這種東西是糞便儲藏,才不要吃呢。
皺著眉頭。
“我媽媽洗過手噠!”衛紅小手叉腰,媽媽最講衛生啦。
可李茉莉是嫌媽媽手臟嗎?“我不吃,謝謝。”
衛孟喜知道,有吃的人,就有不吃的人,也不勉強,“那你能吃豬頭嗎?”明兒打算鹵個豬頭試試,孩子饞好幾天了。
李茉莉的眉頭,皺得都能夾死蒼蠅了,“你能不能吃點正常的?”
正常的?那本可就高了,而且太瘦的豬很容易變柴,沒了油水,誰稀罕啊?現在全家都還掙扎在溫飽線下呢,哪有條件嫌臟嫌臭。
這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里至有五六個小時都在跟豬下水打道,買的時候要挑揀,洗的時候又又又泡,經常是洗干凈的時候手指頭都給泡白了。
鹵和切的時候更不用說,整個家里都彌漫著那味兒。
是聞不到嗎?的鼻子又沒壞,只是沒錢,沒有選擇的余地而已。
不過,并不自怨自艾,靠自己手藝掙錢嘛,不寒磣。只是覺著又欠了人,心里過意不去……大不了這幾本連環畫折算錢給。
李茉莉似乎是看出了的想法,“我是為以前的事道歉,你不欠我。”扭著腰走了。
不過,連環畫倒是真的打開了幾個孩子新世界的大門,尤其是小呦呦,按理來說一個字不認識,連話都說不清,頂多就是覺著翻來翻去的好玩而已。
可——“媽媽你看,我妹喜歡我這本!”
四本小人書是不一樣的,一本《閃閃的紅星》,一本《智取威虎山》,一本《信》,還有一本是《武松打虎》,黑白的紙張只有年人一個掌大,卻看得煞有其事。
其它三本略翻了一下就還給哥哥姐姐了,可衛東手里的《武松打虎》,看得津津有味。
每一幅畫面,每一個小小的漢字,仿佛都在認真看,小手還會在紙上輕輕的,那作像那麼回事。
這一看,四個大的看三四十分鐘就沒興趣,注意力轉移到其他事上了,可呦呦居然還在看。
吃飯前在看,吃完飯還在看,摟著紅燒依然看,就是要刷牙的時候也要盯著看……沒辦法,衛孟喜強行沒收小人書,再看就對眼睛不好了。
自己是個“文盲”,沒想到卻生了個看書的娃,這啥?基因的隔代傳嗎?畢竟娃姥爺就是遠近聞名的知識分子。
遠在千里之外的陸廣全:你忘了娃還有可能傳爸爸嗎?
第二天,衛孟蘭盛了滿滿兩飯盒的鹵腸,拎到聯廠側門。現在大家都知道是劉主任的“關系戶”,看見就會幫著喊人,有時候劉主任歇班,也會告訴。
“今天怎麼來這麼早?”劉主任的工作服剛穿上,頭發有點,眼圈也是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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